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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舞的清音
果然,在接下去的一连好多天里,关心素如愿以偿地,没有再看到简庭涛同学那张最近以来已经耳熟能详闭着眼都可以描述出来的那张脸。
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不管承不承认,这个简同学,还是给她带来一定的困扰,至少,现在的她,走在路上的回头率,比她老爸著名的关定秋先生都还要高。
只是,她不知道,生命力无比顽强的简同学只是化明为暗地,将态势部分转入了地下而已。
现在的简同学,正和从小一起长到大,家世也相仿的叶青承同学在简氏企业旗下的一家度假村的小木屋内,坐在窗前的休闲木椅上,品着香茗,听着松涛,看着窗外远处的点点渔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这两个虽然性格不同但打小就脾气相投的密友,漫无边际地,从国外大事说到国内大事,从绿荫场上的赛事说到电视访谈节目,再从自家公司的事说到学校里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话题又扯到了最近和简同学的相关度绝对几近达到1的关心素同学身上。
一向说话做事都极其沉稳谨慎且深思熟虑的叶青承同学,也是看着简同学最近以来实在是有些反常的表现,有些按捺不住了,于是,喝了一口茶后,看似不经意地开口:“庭涛,最近倒是挺空的啊,不去上萧珊老师的课了?”语气中不无戏谑和笑意。
这也是他们系上相熟的同学们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和简庭涛同学打招呼时的必备用语。
谁都知道一向在情场上无往而不利的简庭涛同学此次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折磨得死去活来,而且,最最最悲惨的是――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谁叫这个简庭涛同学执着地相信小概率事件一定会发生呢!事先并非无人提点他,就连一贯内敛的叶青承,也含蓄地劝说过好几次,他偏要去碰钉子,那也是无法可想。
其实,叶青承同学心中也是颇有几分复杂的。撇开一些私人理由不谈,他对这个原先只是耳闻,最近才拜简庭涛同学所赐得以在路上亲眼目睹过数次的关心素同学,印象倒也很好,关同学到底是正宗的书香门第出身,气质超群,再加上相貌虽非绝色,但娟秀温雅,看上去虽然冷淡了一些,但凭叶同学多年来的看人眼光,还是很欣赏这个不愠不火,也很难得的,没被简同学一连串举动冲昏头的小女生的。
毕竟,能在简庭涛同学如此集中火力下全身而退的,着实罕见。凭他和简庭涛的过硬交情和密不透风的可靠程度,他自然知道简同学在关同学面前踢到了无数无数次的铁板。
要知道,以往简同学只要在那些女生面前施展出其中的哪怕万一,就足够让他身边从不缺少美女相伴了,即便那个艳冠N大的中文系系花,也不例外。
胜利来得太容易了,总是不那么让人珍惜,对这个向来无往而不利的简同学来说,可能更是如此,因为他从小到大,实在是太过一帆风顺了。
所以,现在的他,一听到叶青承的这句话,停下手中的茶杯,脸色微微地,一沉。
叶青承瞥了他一眼,暗自思忖,一定是这两天关同学给他碰了前所未有的超大一根钉子,素来定力超群的简同学才会这么小小的失态一下,要知道简同学从来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如今,总算是报应不爽。
他又瞥了简庭涛同学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庭涛,你对那个――关心素,到底……”
简庭涛稳稳开口:“是认真的。”他看向叶青承,“而且,比所能你想象的,还要认真得多。”
叶青承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小心地,选择措辞:“那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是吗?”默然了一会儿之后,简庭涛抬起头,居然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曾经跟她说过,就算我倒霉欠扁吧。”
叶青承不由有几分好笑:“这算是什么见鬼的理由?”
简庭涛第一次,郁郁地叹了一口气:“你也这么觉得?可是,我就是鬼迷心窍到无可救药了,才会这么喜欢这个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睛里的,看见我就跟看见瘟神一样躲得老远的关心素。”他炯炯地盯着叶青承,“青承,你说,我当真就那么让人讨厌吗?”还有些挫败地,低低地又加了一句,“活了二十年,怎么我自己从来都没感觉到?”
叶青承再度失笑:“难得,N大的简庭涛同学居然也会这么谦虚和缺乏自信了。”他继续注视了简庭涛一会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似是提醒道,“庭涛,你最好不要小看关心素身边的那个柯轩同学。”
撇开中文系的高材生不谈,就凭关定秋教授对他的赏识,和据说与关家为世交,因此可以自由出入关家做客这两点,简庭涛同学就逊色不少。
再加上,关心素同学似乎和柯轩同学也私交甚笃,叶青承就见过他们在学校里的那个幽静的,枫叶绚烂的小道上,边走边聊,谈古论今,引经据典,说得好不热闹,当时,他有些诧异地,在关心素的脸上居然看到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在那一瞬间,对着那朵淡淡的纯净笑容,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略显淡漠的小女生身上,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抵挡的魅力。
怪不得在中文系素以难以接近闻名的柯轩柯大才子也时不时对着她,由衷地,微带欣赏地笑着。
即便是简庭涛同学的多年好友,面对斯景斯人,叶青承也只能认为,柯关二人,的确看上去十分和谐般配。
但是,简庭涛同学一贯的自负和不服输此刻再次抬头:“那又怎样,只要关心素一天不谈恋爱,就代表我还有机会!”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况且,即便她谈恋爱,又怎样?总而言之,我就是喜欢她,就是要追她!”他简庭涛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失败这两个字!
叶青承叹了一口气。对牛弹琴,显然是徒劳无用的。
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简同学义无反顾地继续去碰钉子,继续去接受挫折了。
他爱莫能助。况且……
他微微地,又叹了一口气。
不过,简庭涛同学对一贯稳重且从来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有的放矢的叶青承同学的这一番谏言,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听进去。
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他开始悄悄研究起这个原先虽然清楚这号人物的存在,但素来自信兼自负的他还真的不甚在意的柯轩同学。
柯轩同学,N大四大才子之一,当前为中文系大四学生,才华横溢,据传不仅写得一手好诗,而且,从大二就开始在各大刊物上发表各种学术论文,此外,从大三起便在N市一份发行量颇大的报纸上开设了自己的专栏,文笔和内涵都相当可圈可点,曾经在校报上受到隆重推介。据说柯同学对宋词尤其有研究心得,曾经一度以一个本科生的身份而被N大校方破例特许在学校那个通常只举办高级别学术讨论会的大礼堂里作过宋词技法研究的专场学术报告会。
并且,比较难得的是,柯轩同学并不恃才傲物,一派潇洒飘逸的文人气度,只是看上去略显冷漠,外人有些难以接近。
简庭涛同学心里暗哼一声,从这点上看,还真的跟那个比南极冰山还冷的关心素是一国的。
不过,那又怎样?两座冰山相撞,其结果即算有数十种,其中肯定也不会有一种是彼此融化。
更可能的结果是各自冻得更厉害。
但是,骄傲如他,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冷眼旁观,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在关心素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柔情,但是,只有当她偶尔和柯轩走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底,才会有微微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聪明如他,自然也看得出来,柯轩在注视关心素的时候,眼神中的温柔和淡淡的宠溺,那种眼神代表什么,他当然很清楚。就在那一霎那,他有点意识到了自己此番有些前途艰险。
N大甚嚣尘上的关定秋教授出自对柯轩同学的极度赏识,意欲破除自己已有数年不带硕士生,而专心只带博士生的不成文惯例,收他为关门弟子的传言,简庭涛同学自然早有耳闻,他心中更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而更要命的是,自剧院那一役之后,当他过了一小段时间,收拾起心情,准备重整旧山河之际,突然发现,原本只是对他视而不见的关心素同学,似乎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他了。清晨的大操场上固然是再也见不着关同学了,就连萧珊老师的课,关同学也似乎提前打了招呼,申请免修或缓修,以至于当他再次踏入那间最近以来分外熟悉的教室的时候,触目皆是众人略带诡谲和同情的笑容,就连一向温和含蓄的萧珊老师,也不由得多瞟了他几眼,而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伊人,却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踪迹。至于其他时间段,关同学似是提前占卜过,无论是自修教室,食堂,还是图书馆,都能神奇地将二者之间的相关度从简同学眼中的正1和关同学眼中的负1,一下子直接中和到了ZERO。
简而言之一句话,关心素是铁了心地,务求让简同学从此以后死了这条心,回归到二人原先路人甲乙的身份。
就连一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且深受金钱诱惑的方慧同学,面对简同学带有些许无奈和期盼的神情,审时度势之下,也只好摊摊手,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于是,一直以来意志远比金坚的简同学,一时间也不由有些一筹莫展。
更让他一筹莫展的是,有一次,他乘坐家里那辆劳斯莱斯车去公司有事的时候,在一个街角拐弯处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到了一幕让他有些意外,又略略有些沮丧的情景。
是关心素和柯轩在一起,两人安静地站在路口,也在等着红绿灯,正准备过马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心素略略低着头,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脸上表情,就只看到她纤弱的侧影,及肩的长发,深秋的午后暖阳在她的头发上和身上,镀上一层染着淡淡光晕的安详的色彩,而她的手上,捧着一大捧花,那是一大束浅紫色的――桔梗花。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送过女孩子很多次花,包括玫瑰花的简同学,却从来没有送过桔梗花给任何一个女孩子。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桔梗的花语是――不变的爱。那是一生的承诺。
那么……
他垂下眼,片刻之后,当他抬起头来,看向那个路口时,就看到柯轩和关心素两人低低地,说着些什么,渐行渐远。
第一次,他的心里,居然充满了浓浓的失落,和微微的倦意。
他继续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一直到公司楼下,都一言不发。
于是,叶青承同学突然发现,近来的简庭涛同学有些异常的沉默,虽然课照上,球照打,但明显有些闷闷的,打不起精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
并且,似乎最近也不忙忙碌碌地,整天不见人影了,而是没事就在宿舍里待着,在电脑上打打游戏,或是单纯上上网而已,只不过,似乎也很少发帖子了。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心底,又微微叹了一口气。
或许,人人都有自己难以跨越的那道坎吧,又有谁可例外?
他带有些研判地,一直注意着简庭涛这一连好些天的反常举止,终于,简庭涛同学突然有一天,在失踪了大半天后,直到傍晚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宿舍。从他一进门,叶青承同学就不无惊诧地发现,简同学居然不知道从哪儿捧回了一大堆明显是从故纸堆里淘回来的书,并立时三刻地跳上床,开始研究起了唐诗宋词元曲,叶同学在惊愕之余,基于朋友的道义立场,好心劝告:“庭涛,你何必这么强求呢,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接下去的话,让他有些难以启齿。
简庭涛瞪了他一眼:“是朋友的话,就不要再多说一个字。”就继续埋下头去了,专心致志地看着那页面既黄且皱的古籍,当叶青承透明。
叶青承默默地,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年的寒假就开始了,大学生们各自散去,偌大的校园内,几乎一下子就空荡荡地,只有被修剪得有些光秃秃的树枝,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简庭涛和所有的学生们一样,也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自打他回家后没几天,虽然忙碌但对这个宝贝儿子的一举一动向来都十分关心的贾月铭女士就发现,儿子此次回家之后,变安静了很多,偶尔也就跟叶青承一起出去玩玩,剩下的时间里,整天关在他那个除了日常打扫以外,一向不让别人踏入半步的房间里,也不知道在里头干些什么。
她自然不知晓,她的儿子简庭涛同学最近以来的爱好,突然集中到两件事情上,研究古诗词,和重温各种兵法书籍。
年关将至,忙于公司各项业务和年终分配事项的贾女士也无暇他顾,反正儿子不出去惹是生非就行了,再说,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她一向放心,兼骄傲得紧。
长相集中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优点不谈,就连心思的敏锐和精细程度也深得她的真传,前段时间他在公司翻阅合约副本的时候,居然还发现了一个连她都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上的小小瑕疵,也幸亏发现得及时,马上就修正了过来,才没让那个班吉岛上的狡猾的莫里斯先生以此为籍口蓄意拖延交货时间。
当时她表面上虽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只是考考你的眼力。”心里却极为欢喜,眼看着自己十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儿子是越来越成熟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与此同时,她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简家,她为此贡献了几乎一生的简家,甚至于贡献了自己的……
她的眼光,又下意识地投向桌上那封刚刚收到的寄自新西兰的航空信,她在心底,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又过了几天,春节前夕,简庭涛陪着父母亲去N市西山香火最鼎盛的那家寺庙上香祈福。
做生意的人,不可免俗地,都有些迷信。但是,简庭涛倒也不排斥跟父母每年的这一趟上香之旅。父母的感情一直都很平淡,相敬如宾,他是知道的,当母亲贾月铭女士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地各处出击的时候,父亲简非凡先生更多的是在家里那个超大的花圃中侍花弄草,或是时不时地,寄情于山水之间,出去旅游一趟,他们的这种相处模式,简庭涛也基本上习惯了,只有这每年底全家出动一起去祈福的举动,才会让他有一种血浓于水的强烈亲情感,因此,他基本上每年都陪着一起去。
只是,这次去的时候,在父母亲虔诚地在庙里上香许愿之际,他在大殿外随便溜达着,不经意地一瞥,居然看到了一个原本怎么都不会想象到会出现在此处的人。
是关心素。
她侧对着他,柔顺的长发静静地覆在肩头,穿着一件束腰的浅驼色及膝大衣,深色牛仔裤,素手拈着一束香,在殿外的那个烟雾缭绕的大香炉面前,微微地闭上眼,似是许着什么愿,然后,轻轻地,将那束香投入了炉内。
接着,她转过身,白皙而沉静的脸上,带着些许若有所思,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简庭涛有些愣在那儿,他突然第一次发现,在这个他苦追了将近一学期的关心素同学身上,带着一种无以言述,他也无法触及的神秘感。
关心素没有看见他,径自离去了,他就看着关心素的纤弱背影,带着一种淡淡的坚定,在冬日初晨的清冽空气里,越走越远。
新学期开学,学子们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学校,叶青承同学更为惊诧地发现,简庭涛同学不仅继续疯狂地看着各种诗词古籍,也似乎把举凡知名兵书都带到了宿舍里来,在课余时间里,孜孜不倦地钻研着,他自然还是知道为什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简庭涛同学,还真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直教一向谨慎的叶同学,也不得不佩服。
只是,看了那么多书,在实战方面,似乎还是收效甚微,至少,在叶青承同学和简庭涛同学路上偶遇关心素同学的时候,她还是罔顾简同学执着的眼神,目不斜视地,径自擦肩而过,让叶同学也不禁心生同情之心。
这个简庭涛,上辈子一定欠了关心素什么,这辈子,才会被折磨得如此不堪。
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正当简庭涛同学翻遍兵书亦苦无良策,仰天浩叹既生瑜何生亮,几乎都已经黔驴技穷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落花的时节
又是一年的落花时节。
这一年的深秋,依然是秋风萧瑟,落叶缤纷,心素沿着那条窄窄而曲折的上山小径,又一次,来到了那片绿树成荫,静谧安详的墓园。
她的手中,仍然捧着一大束桔梗花,淡淡的紫色,淡淡的馨香。她静静地,穿过墓园里的一排排墓碑,最后,在一方小小的墓碑前,她停下脚步,那块墓碑前,已经摆放了两束鲜花。心素注视了片刻之后,轻轻地,将手中的那束桔梗花和原先的花束并排放好,然后,在那块洁白的,造型简洁雅致的大理石前,坐了下来。
她凝视着墓碑上方嵌着的那张小小的照片,上面是一张温和俊雅但略带一丝忧郁的笑脸,一张极其年轻的男孩子的脸。两年来,每到他的生辰忌日,她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到这里。
她低下头去,一个年轻而略带哀伤的声音在心底,又一次响起,那个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似还带有一些喘息,但依然十分清晰:“心素,不要哭,我要看着你,笑着送我,就当我,只是睡着了而已……”那个声音逐渐逐渐地微弱下去,直至最后,终归至寂然无声。
那张温文而年轻的脸,嘴角始终带着微微的,宁静的笑意,那双曾经明亮而温暖的眼睛,轻轻地阖上了,那只修长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只是那只手,渐渐地,开始冰冷。
心素继续低着头,她清晰地听到了两年前的自己,那低低的,不能置信的,充满哀伤的恸哭。那个小小的笔记本上的字迹,再一次,一行行从她眼前掠过:
“心素,你知道在你过十六岁生日那天,我为什么会送你桔梗花吗?桔梗,是我最喜欢的花,因为,她有两种看上去天差地别的花语――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或许,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的极端,和无奈……”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者,我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了,但是,曾经的刹那芳华,足以让我心满意足,此生无憾……”
“心素,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可以不喝那碗孟婆汤,但是,我真的,不要忘记爸妈他们,还有你……“
心素的眼底,又一次泪光闪烁,又静坐了片刻,她起身,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照片,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那张年轻的脸,然后,默然地,转身离去。
下山的途中,心素轻轻地,踏过那一级级的,光滑而泛着淡淡青色的石阶,听着她身后的那片林海在秋风中的阵阵松涛,她的手指,在抓紧被风吹开的风衣前襟的同时,又拂过胸前那个小小的坠子。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那条长长的石阶,一直就这样,走了下去。
不知不觉地,心素又走到了与N大仅仅相隔一条街的那条熟悉的马路上,又一次,站到了那个熟悉的街口。
由于是周末,在这个繁华路口,在午后深秋暖阳的照耀下,依然是摩肩接踵,人潮涌动。街口的左边依然竖着大大的广告牌,街口对面,依然是那家小小的,生意一向很好的馄饨店,甚至,心素可以透过那片透明的玻璃,看到里面的那对朴实的,来自湖南的夫妻俩的忙忙碌碌,看到他们间或默契的对视,还有那时不时的,幸福微笑。
她站在那儿,风吹起了她的风衣下襟,她一时间,有些心神恍惚。
这个路口……
十二年前,在这儿……
十年前,仍然是在这儿……
她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正在此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从包里取出来,一看显示屏,是柯轩,她接起来:“喂――”
柯轩的声音很温和地从电话那端清晰传来:“心素,你现在在哪儿呢?”还未等她回答,又说,“你,是不是――去过墓园了?”
心素低声应道:“嗯,我看到你们带过去的鲜花了。”那对老人踯躅而行的孤单背影,又一次,在她眼前闪现,她的眼眶微微一湿。那两张慈祥的面庞,和那两双充满哀伤的眼睛……
柯轩似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心素,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心素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柯轩,我现在在街上闲逛着,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伯父伯母呢?”
“他们刚搭飞机回去。”柯轩的声音里,也带上了淡淡的忧伤,“心素,我妈让我跟你说,这十二年来,他们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心素的喉头蓦地一紧,她垂下眼:“柯轩,现在外面太吵,我听不清,回头我再打给你――”
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
心素合上手机,微微扬起头,然后,下意识地,又看向街对面的那家馄饨店,她的眼神,无意识地一转,结果,对面的那条街上,她看到了两个熟人。
是简庭涛和叶青岚。
他们刚从一家大酒店的旋转拉门里走出来,后面还跟了几个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女,简庭涛仍然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NOGARA西装,那是他一贯以来最喜欢的品牌,叶青岚穿着一身深色套裙,脖子上系了一条浅色丝巾,两人正和后面几个人说着什么,然后,两人先行向前走,似是要随便逛逛的样子。叶青岚的手,很自然地,挽住了简庭涛的臂,正笑着跟他说着些什么。
心素低下头去,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略带讽刺的笑,刚好此时,绿灯开始亮了,她静静地,穿过马路。
简庭涛一眼就看到了人潮中的关心素。
和十年前一样,还是在这个路口。
和十年前一样,她静静地站在那儿,就如同一朵遗世独立的清莲,风微微吹动着她的长发,她的脸上,还是那种略带怔忡,略带忧郁的神情,那是一种曾经一度让他疯狂迷恋的韵致。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神情,那种韵致,不是为他而绽放的,而是……
一贯骄傲得紧的简庭涛,居然做了那么多年的傻瓜,很可笑,是不是?
他的嘴角,同样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
于是,他转过脸去,继续和叶青岚向前走。
他们两人,就在这个十年前决定他们命运的街口,交错而过。
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来说,日子过得实在是飞快,一转眼,又到了一个周末,这个周末,是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在前几天晚上,萧珊就打过两三次电话来,问心素这个周末回不回来吃饭。
心素即刻就简短地应了一声:“回来。”
和关定秋先生一样嘴硬心软的她,尽管这一段时间以来在电话里仍时不时和老爸斗几句嘴,但是,那种怎么都割舍不断的亲情,让她越来越依恋回N大那个原来她所熟悉的家的感觉了。
心素回到家中的时候,一进门,看到原先坐在沙发上,一见她之后就放下报纸含笑立起身来的柯轩,才知道关定秋先生也同时邀请了他来家里作客。
她的心里,微微一动,她知道了萧珊为什么要打那么多次电话给她。
现年三十一岁的柯轩,经过破格晋升,业已成为目前N大最年轻的教授,专长于唐宋诗词研究,是N大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前途一片光明。
只不过,学中文的人,总是太浪漫了些,心素从小见到大的身边的这些叔伯辈们,此类先例比比皆是。自家老爸关定秋先生就不提了,足足让萧珊阿姨苦等了将近二十年,楼下的刘伯伯当年追刘伯母的时候就更稀奇,据说因为她,立时三刻从理科改学文科,以此跟她报考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终于在四个月内壮志酬成,如愿以偿获得芳心,直到现在,夫妇俩做什么事都是同进同出,刘伯伯更是以堂堂文科首席教授之身份,天天陪夫人去菜场买菜,陪夫人逛街,陪夫人散步,鰜鲽情深若此,连从小和心素长到大的,当前在美国攻读计算机博士学位的刘家儿子刘澈,其时还在国内跟心素同念N大时,都曾经一度愁眉苦脸地对她说:“怎么办,心素,在我们家,我永远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只要我妈有一点点不高兴,我爸立马就要赖到我头上!”
那个酷热的夏天,在N大文科楼旁的台阶上,在声声蝉鸣中,看着这个小男生蹲在她身旁,摇头晃脑似是烦恼不已的模样,心素不禁也有些好笑,她对刘澈的表演才华深有体会,就因为这一过人天赋,从N大附小启蒙时候开始,班里因调皮捣蛋而受罚的人,永远都不会是他。
这个男生本科一毕业,就变本加厉地继续发挥演技,迫不及待申请出国去了,对刘家两老陈述的理由居然是――“省得你们看到我就嫌烦!”
其实,心素明白得很,这个口是心非的小男生,还不是一路穷追不舍地跟着他们班上那个永远考试都把他压得死死的比他还要精灵古怪的小女生程缘去了。
想当年,他还一度扬言要报仇雪耻,结果不但四年未果,报来报去,倒把自己的心连着也赔进去了。
所以说,班里的第一名,和班里的第二名,注定了这一辈子,就是要纠缠不清的。
就连这个看似温文无杀伤力的柯轩,在感情问题上,比起他的前辈师长们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多年来,似是全副精力都放在学术研究上,论文发表了一篇又一篇,课题承担了一项又一项,但是,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对自己的未来伴侣,似乎一点认知也无。身边的同事朋友并不是没有时时关心他,就连从不爱管闲事的关定秋先生,也几次三番地委托萧珊代为留意合适女子,意欲略略弥补心中那份的愧欠,但是,无论谁出面劝说,柯轩每每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抛下极其潇洒的一句话:“缘来则聚,毋须强求。”
一如十年前的坦荡,和豁达。
这也是关定秋先生这么多年,心中始终没有完全原谅女儿的最最重要原因之一。
心素微笑着,跟柯轩打了个招呼:“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柯轩也含笑应道:“刚到一会儿。”说着,帮心素接过风衣和包。
心素朝内室探了探脑袋:“我爸呢?”
柯轩微笑地看了一眼书房方向:“关教授在赶着看一份送审论文。”心素会意,她这个老爸,多年的慢性子一直不见改,事情不拖到最后一刻绝对想不起来去做,也亏萧珊阿姨受得了。
心素走到厨房,先跟萧珊打了个照面,陪笑意盈盈忙着晚宴的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就推门进了书房,将前几天买好的按摩仪放到坐在书桌旁,正在批阅着学生论文的关定秋先生手边。
老爸长期伏案劳作,颈椎一直不太好,就当她这个不孝女,聊表一下孝心吧。
关定秋先生抬起头来,看向女儿的眼中,欣慰的笑意一瞬即逝,他只是看了一眼按摩仪,眼光便又转回到论文上,口气淡淡地:“还知道回来啊?”
知父莫若女,心素只是微笑了一下,便仔细端详着老爸,开始转移话题:“爸,你最近瘦了。”
脸上皱纹开始增多,头上的白头发也越来越多了,但是气色依然很好,穿着深藏青的羊绒衫,既整洁又精神,看来,萧珊阿姨把他照顾得很好,而且,心素熟悉的那双眼睛,在表面冷漠的背后,依然藏着深深的温情。
关定秋先生一边刷刷刷用红笔在论文上标注着什么,一边轻哼了一声:“还不是被你气的,才过几年,架子是越发大了,请都请不动你回来。”六个月来,这是她屈指可数地,第三次跨入家门。
心素微笑,她习惯了和老爸之间的这种沟通方式:“你不是说过,一看到我就生气吗,我只有少回来了,要是把你气坏了,萧珊阿姨第一个就饶不了我。”她这个关家老爸越老越像小孩子,跟个老顽童一样,光哄不行,还要连骗带拐,而且,必要的时候,还得逗逗他。
关定秋先生那张久经沙场的老脸居然难得地微红了一下,还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相处了这么多年,心素自然知道应该在老爸恼羞成怒之前,赶快继续转移话题:“爸,你们结婚三周年,怎么也得抽出空来,出去玩一趟庆祝一下吧?”
她立刻想起了三年前的今天,萧珊背着彼时还在气头上的关定秋先生,悄悄把她约出来,告诉她:“心素,今天上午,我和你爸爸登记结婚了。”
心素犹记得当时自己发自内心的欣喜,毕竟,这么多年来,老爸总算给萧珊阿姨一个应有的交代了,而且,对于自己的不孝和忤逆,她的心里,不无愧疚。
她同样记得萧珊当时那种幸福而略带惆怅的神情,她幽幽地看了心素一眼:“心素,我是沾了你的光。”
心素先是不解,片刻之后,才会过意来,心中不由一阵酸楚,她的老爸,终究,还是最疼她的。他自己抹不下面子来看她,但是他知道,萧珊一定会暗中跟她见面的。
所以……
萧珊看着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神情,抚了一下心素的头发,微笑了一下:“怎么啦,心素,我多年来的夙愿成真,你不替我高兴一下吗?”
心素抬头看她,萧珊的脸上散发出沉静温柔的光泽,两人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毋庸赘述,都是一笑。
此刻,听了心素的问话,关教授手中的笔似是顿了一下,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样:“哦,还没想好,打算回头再跟你萧阿姨商量一下。”
然后,略略沉吟了一下,放下笔,摘下眼镜,看向她:“心素,最近工作还好吧?你有没有碰到什么……”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心素心头一暖,微笑,摇头,她知道老爸关心她,也知道老爸想问什么,正待回答,萧珊推门进来,笑道:“饭菜已经好了,出来吧。”
两人就此住口,一齐出门去。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柯轩在关家一向出入都比较随意,因此,毫不拘束地,和大家边吃边聊,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饭后,陪萧珊洗洗涮涮了一会儿之后,又喝了几杯茶,心素婉拒萧珊让她留下来的一番美意,她知道细心的萧珊一直把她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并基本保持原样,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想让老爸和萧珊阿姨好好度过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知女莫若父,见心素执意不肯,关定秋先生稍稍思忖之后,开口了:“柯轩,那就麻烦你,送心素回去吧。”
柯轩自然微笑着,应承了下来。
片刻之后,心素和柯轩两人走在深秋的街头。
一时沉默,两人都没有说话。
深秋清冽的空气中,带有重重的寒意,心素穿得单薄了些,不由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柯轩见状,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细心地,披到了心素身上。
心素感激地冲他笑笑,忙又还给他:“不用,你穿上吧。”
柯轩温和但不容置疑地:“现在晚上已经很凉了,你平时工作忙,休息得又不够,就更应当注意保暖。”
心素推辞不过,只好披上,她看向柯轩,后者眼里,是一片诚挚和关心。
这双眼睛,和另外一双眼睛,那种无言的眼神,何其相似。
那是她一生都忘不了的,让她永远都无限愧疚的眼神。
她转过眼,默默地,在秋日的街灯下,两人继续向前走。
到了心素的公寓楼下,两人停下脚步,心素将衣服取下来,递给柯轩,看着他穿上之后,正待告别,柯轩伸出手,轻触她的肩头:“心素――”
心素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柯轩凝视着她:“有什么心事,不要总是放在心里,试着说出来,可能会好受一些,”他轻叹,“心素,你知道吗,柯旭在天堂里,一定也在关心你,一定也希望你幸福,快乐。”
心素低下头去,她的眼前,闪过了简庭涛的身影。
幸福,快乐……
她曾经一度,那么地接近幸福,可是,不知为何,毫无预兆地,仓促间,就此打住。
她不自禁地,又想起那枚橄榄般青涩的小诗――
想当初骂一句先心痛,到如今打一场也是空。
相交一场如春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想起往日交情,好笑我真懵懂。
好笑我真懵懂……
一瞬间,她恍惚中,似乎又回到当年那间温暖的书房。
那年,她才十四岁,刚刚回家,就看到客厅里养了多年的宋梅突然间开花了,开得绚烂多姿,她一时欣喜异常,一放下书包便兴冲冲地,蹑手蹑脚地,悄悄走进老爸书房,迎着灿烂的阳光,迎着闪耀的七彩光晕,一把就冲上前去,蒙住背对着她的,坐在藤椅上的那个人的眼睛,在他耳边顽皮地:“猜猜我是谁?”
从小到大,这种温馨的小游戏,关家父女俩乐此不疲。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关定秋先生爽朗醇厚的笑声:“心素,你又顽皮啦?”
心素回头一看,父亲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杯茶,正含笑看着她。她下意识松开手,坐着的那个人也笑着回头看她,那是一张温文俊隽的,陌生而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的笑脸,瞬即就撞入她的眼帘。
啊,原来――自己认错了人。从未碰到此等糗事的心素忙退后两步,一时大窘,只见关先生笑着一路进来,介绍说:“心素,这是你柯伯伯家的儿子,柯旭,来N市参加比赛,顺道来玩。”
心素心下顿时有几分明白。柯家和关家素来世交,直至关定秋先生携眷来到N市后,因路途相距遥远,才渐渐少了来往。眼前的这个柯旭,想必就是老爸曾经跟她提过无数次的,自小就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动辄跳级的柯家小儿子,但是,她看着柯旭略带戏谑的含笑眼神,窘迫之下,连招呼也没打,一转身,便低着头跑了出去。
柯旭继续含着笑,站了起来,看着心素衣袂飞扬地翩然跑开,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那纤弱的身影,他的脑海中,一直在回想着心素微带羞涩的清秀脸庞,一瞬间,竟然有些怔仲。
自此,自此……
心素垂下眼,她仿佛又看到那张极其俊雅的年轻脸庞,在电话里笑着,有点神秘又有点邀功地:“心素,我买到你喜欢看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了,珍藏版的哦,等下次放假带来给你,不过,你得事先想好了,该怎么谢我――”
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里,坐在她对面,对着漂浮着红辣椒油的汤碗,捉狭地挤挤眼,大大咧咧地:“怕什么,你吃,我就吃――”的,那个略带顽皮的大男孩。
是十五岁那年的柯旭。
那个澳热的夏天,那个小小的车站,那个拥挤的人潮中,始终回荡着她稚嫩而不解,还略带不舍的声音:“柯旭,你不是说要到N大来念书吗,为什么要去北京?”回答她的,是无言而略带痛楚的眼神,是默默转身的寂寥背影,那个转身,那个眼神,很长一段时间后,在她终于明白了一切之后,只是一瞬间,就心碎如雪。
是十六岁那年的柯旭。
还有,那略带痛楚和无奈的,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神,那强忍着痛,微弱而坚强的声音,那只努力伸出来,想要帮她擦去眼泪的手:“心素,别哭,我不喜欢看你哭……”
是十七岁那年的柯旭。
他的生命,就此,永远停滞在了,定格在了十七岁。
就此永远定格在了,心素的记忆中。
她默默低头,她的眼角,隐隐泛起一道泪光。
风中的奇缘
自从万佛寺看见关心素上香祝祷那次之后,简庭涛下意识地,开始用一种带有前所未有的研究态度去注视关心素。
不复以往的轰轰烈烈大张旗鼓,而是默默地,带有些微研判地,暗中关注她。
自打十八岁成年起,在贾女士的默许,和周边同学朋友的影响下,他前前后后也交过好几个女朋友,跳跳舞,送送花,看看电影,偶尔也大家一起结伴出去旅游,最初的新鲜感过后,时间一长,就很有些例行公事般的索然无味,那种初恋的橄榄般青涩滋味,那种心灵的悸动,那种如梦般的狂喜,他从来没有感受过。
就连那个美丽出众并主动接近他的中文系系花,向来眼光如炬的他很快就发现,借用亦舒对某港姐略带刻薄的评价,她柔则柔矣,美则美矣,美得没有灵魂,并且,聪明如他,还是分得清女孩子对他还是对他背后的简氏企业更感兴趣一些的,所以,他当机立断,立刻向那个女孩子明确提出,彼此只做好朋友。既然他不能给承诺,他也不想妨碍她去追求幸福。
但凡身处在大学校园里的学子们都知道,这是一种变相而委婉的拒绝方式。
所以,那个的确详知简庭涛家世,但也对他这个人颇为钟情,且向来就只有她拒绝别人之份的系花美女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伤心而欲自杀,一时间闹得校内沸沸扬扬。
简庭涛作为公认有过错方的当事人之一,自然饱受指责,议论以及异样眼光,就连虽然为历练他成|人,培养他识人眼光而默许他交女友的贾月铭女士也略有耳闻,并在向儿子作了简单探询得知大概后,放下一颗心的同时,立时三刻出面调停,不仅向学校相关方面作了及时解释,同时安抚住了那个虽脾气偏激些但还比较单纯的女孩子,另外,一向考虑周到的她,也进而安抚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家长,她极为迅即地,将女孩子那个老实但显然怀才不遇的父亲从一个不是很景气的小公司挖到了简氏公司旗下一家效益颇佳的子公司,很快就将这场小小风波消弭于无形。
但是,背地里还是训诫过儿子数次,她信任他,不代表他做事可以没有分寸,儿子的说话技巧还有待提高,为人处事亦是如此。
向来受不得半点委屈的简庭涛此次一言不发,乖乖受教,与此同时,就连一向很了解他的,暮鼓晨钟般清心寡欲的好友叶青承也不免说他:“庭涛,该接受教训了吧。”他在一旁看得分明,虽然简庭涛此次远不若外人眼中的绝情负心汉,那个系花美女的如此举动也是自尊心作祟成分居多,但是,常在岸边走,岂能不湿鞋,这个一向不缺女孩子环绕左右的简同学也该小心谨慎一点才是。
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于是,简庭涛收了很长一段时间心,止谤修身。并且,他还在耐心地等待他心中的那个Miss Right。
直到碰到关心素。
他对关心素的感觉,是他有生以来的二十年,从未有过的。
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最深处的悸动,她的双眸,犹如一弯深潭,将他的灵魂,完全吸入。
因此,他做出了放在以往根本不屑一顾的所有疯狂且愚蠢的举动。
但是,关心素的忧郁,关心素的漠然,却始终依旧。
她的心灵,仿佛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雾气,他无从拨开,也无从驱散。
但是,说他不受控制也好,说他走火入魔也好,他就是一心一意地,想要看到真实的关心素。
简庭涛的失魂落魄和百折无悔,看在叶青承的冷眼旁观中,他也不由叹气。
或许,这就是爱情吧。
又或许,一辈子,能这样尝试一次,也不枉青春年少一场吧。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羡慕简庭涛。
不过,他并没发现,在表面上归于平静的背后,简庭涛同学避着他,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暗中一直在观察着,或许更直白点来说,是盯着关心素。
他极其执拗地,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全部。
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午后,他暗中跟着一向只在校园里三点一线地过着简单生活的关心素,来到了这个与N大校园仅隔了一条马路的繁华路口。
一跟过来,他就立刻想起,这个路口,就是去年深秋他看到柯关二人并肩等红绿灯,且关心素手上还捧着一大束桔梗花的路口。
他在一阵心里发涩的同时,还有些奇怪。
因为经过他一段时间以来的观察,这个关心素,远不若同龄女孩子丰富多姿生活的是,她的日子,过得如一幅静谧的风景素描,通常只在宿舍――教室――家之间来回,几乎不出校门,偶尔也会见她坐在N大那个饱经沧桑的民国时期建筑群旁的大草坪上,低头细细读书,读得浑然忘我,一任阳光跳跃在她纤弱的肩头。
但是,总而言之,她的生活是安静的,安静得他人,似乎包括连柯轩,都根本走不进去,以至于,当简庭涛发现她在一个午后,居然静静地,穿过校门,穿过那道绿树成荫的曲折而修长的小径,而走到了这条繁华路口的时候,他有点吃惊。
更让他吃惊的是,站在那个路口,他看到关心素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丝痛楚,还有惆怅。
她静静地站在那个路口,风吹动她的长发,就如同一朵孤单的小小清莲,在阳光中轻轻摇曳,她的眼睛,始终静静凝视着前方,但是,又仿若没有任何目标物。她周围人来人往,时断时续,但是,她只是静静地,就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
站在她身畔的简庭涛一时间,看得愣住了。
他们相隔一米多远,如同两尊塑像般,都是一动不动。
突然间,一个咿咿呀呀,步履蹒跚的小女孩子,趁着旁边的大人等红绿灯并只顾闲聊之机,摇摇晃晃地,越过心素的身边,走上了人行道。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出租车,刚好驶了过来。
离得最近的心素先发现了不妙,她几乎想也没想,便在一片惊呼声中,奋不顾身冲上前,一把抱起那个小女孩子,眼见着那辆车就要从她身上驶过,突然间,一个人影从她身后罩过,飞快推开她,她被一阵惯性冲倒在地,但是,她仍下意识地,紧紧地,护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子。
过了片刻,她的意识仿佛开始归位,她下意识地,在周围人群的围观中,仍然牢牢抱着那个女孩子,慢慢爬起来,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已经从她手中接过了自己骇得脸色发白忘记哭喊的孩子,刚向她道了一声谢,便又匆匆跑到她身后,大声呼唤着什么。
心素看看自己,除了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烈的刺痛感,应该是擦破了皮,好像还流着血以外,并无大碍,她想到了,在车飞驰过来的那一瞬间,有一双手,将她大力推开,她转过身去,看到身后围着一群人,透过那些簇拥和晃动着的腿和脚,她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她意识到了,是那个人,救了她。
她奋力地拨开人群,上前一看,她一下就愣住了,躺在地上的,是脸色苍白的简庭涛。
他静静地,躺在那儿。
很快地,简庭涛被送到了医院,送进手术室输血抢救。
一时间,医院走廊上聚满了人。
除了心素之外,肇事司机,被救女孩的父母,还有简庭涛的父母,以及简氏集团的高层,几乎在第一时间齐齐放下正在开的会,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或是正在忙的业务,飞速赶了过来。
走道上完全是黑压压的一片。
当那个到N市才两个月,还不太熟悉地形的看上去极为憨厚的中年出租车司机,得知自己撞的是全市最有名的简氏集团负责人的独子之后,他的腿一直在发飘。
妻子没有工作,家里尚有个才念初一的孩子,若不是急需用钱实在无法,他也不会一咬牙破釜沉舟地来到N市从事这个起早摸黑辛苦死不说,还风险奇高的职业,这下可怎么办?
贾月铭女士大致了解了一下详情之后,就以一贯的冷静和从容,安慰了心神不宁的丈夫几句,又吩咐身边下属,要他们立刻去找与简家私交甚笃的院长,设法调剂出一间设施齐全的头等病房,接着,有条不紊地,重新安排了一下方才公司被打乱的,但同样刻不容缓的行事日程,一切妥当之后,便和丈夫一起,坐在下属们找来的两张软椅上,静心等待手术结束。
尽管当她赶来的时候,医院已经在提前到达的简氏企业刘副总的坚持下,派出了最有经验的老医生做手术,刘副总也一再安慰她说,情况不若她想像中严重,但她的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毕竟,简庭涛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的希望,她的全部。
此前,她已经略略知道有关事故的详情,也很有分寸地代儿子接受了那一对诚惶诚恐的小夫妻的谢意,自然,以她一向犀利的目光,也一早就注意到了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小角落里,默默垂着头的关心素。
贾女士不禁多打量了一下这个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孩子。
庭涛救的,除了那个小女孩之外,就是她?
纤弱的身材,及肩的头发半遮住面,看不出长相,但是,那种通体散发出的灵秀之气,十分抢眼。
她的直觉告诉她,儿子和这个女孩子之间,不光是出手相救这么简单。
知儿莫若母,儿子这段时间以来有些反常的沉默,她尽管没空多问,但不代表她没注意到。
但此刻,其他摆两旁,儿子最重要,因此,她重又转过眼,继续静心等候。
过了一会儿,医生出来了,果然,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由于那个司机是新手,且路不熟,车速不算快,因此,只是左手腕、双脚脚踝,和左侧锁骨轻微骨折,动了手术,输了血,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众人,特别是那个一直战战兢兢的司机,顿时松了一口气。
贾女士和简非凡先生更是立时三刻不顾众人劝阻,要进去看儿子。
好容易一阵忙乱过后,在麻醉剂的药效作用下,简庭涛一直安安静静地,沉睡在头等病房的床上。
那对小夫妻抱着女儿又是一番千恩万谢,约定第二天再来看简庭涛之后,先行离去,而那个肇事司机,上警局做过笔录之后,在简氏夫妇宽宏大量地,表示既然儿子没什么事,也就不再过多追究的允诺下,也感激涕零如释重负地,暂且先离开了。
身为历经商场风雨的生意人,简氏夫妇特别是贾女士深谙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况且,对此次车祸的处理方式,若是得当,可以让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变得好上加好。毕竟,简氏集团以后是要交给儿子的,她得为他未雨绸缪。
贾女士很清楚地知道,外面有很多小报记者在等着。事实上,当简氏高层全体出动这一不寻常的举动一发生,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报记者们就循着车牌号码,顺藤摸瓜地随即跟到了这家医院。
此刻她的目光,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又看向了拐角处的那个小角落。
关心素依然垂着头,略带无助地站在那儿。
一贯以雷厉风行,不加辞色著称的贾女士突然间,心里微微一动,她在身边人略带诧异的眼光中,站起身,推开门,走到关心素面前,略带试探地开口:“你好,我是简庭涛的母亲。”
心素抬起头,她认得贾月铭女士这个N市名人,正如电视上看到的一样,贾女士浑身上下充满了精明能干的王者气势,于是,她试着微笑了一下:“您好,伯母……”
从心素一抬起头的瞬间,贾女士就不禁愣住了,同时,心中还暗暗喝采:好一个灵气逼人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如黑宝石般不含一丝瑕疵,她的眼神,散发出莹莹然的光华,那种清澈的眼神,和她尘封远记忆中的那个人的眼神,何其相似……
行为处事向来迥异于一般妇人的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让儿子受了伤的,她其实应该心有芥蒂的女孩子。于是,她又注视了心素片刻,放柔了音调:“你是庭涛的同学吗,你叫什么名字?”
心素低低开口:“我不是简庭涛的同学,我也是N大的,我叫关心素。”其实从出事那一刻起,她就敏锐意识到,简庭涛的突然出现和出手相救,绝非偶然。
因此,她的心底,蓦地掠过一阵剧痛。
贾月铭女士蹙起眉想了想,关心素?这个名字她的确没什么印象,好像儿子从来没提过,那些常来找他的女孩子中,好像也没有任何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但是,对眼前这个叫作关心素的,看上去文弱但又略带倔犟的女孩子,她就是有着一份莫名的好感。
于是,她继续开口:“庭涛没什么事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吧,”她看看心素略带迟疑的样子,又补了一句,“你可以明天上完课后,再来看他。”
心素默默点头,道了声谢,顺从地离去。
隔了两天的一个下午,心素偕同关定秋先生,一齐来到医院探望简庭涛。
在心素回家简略且有所保留地说明大致情况之后,关定秋先生就立刻重新安排了一下自己原先的日程表,并将此前和博士生们每周一次雷打不动的学术讨论会暂停一次,百忙中抽空,陪同女儿来医院探望这位英勇地救了爱女的简庭涛同学。
一到医院,关先生才发现,原来这位简同学,还是有缘见过数面的贾女士的儿子,一时间,意外之余,立刻就和贾女士在病床前相互寒暄了起来。
但是,一心扑在学术上且对身外事一向不甚关注,忘性也极大的关定秋先生显然早就忘了,这个简同学,就是远逊楼下刘澈家那条刘母爱若性命,但心素畏如蛇蝎的沙皮狗的,被心素控诉过种种罪行的在校园网上声情并茂地发贴示爱的小男生。
因此,此刻的他以长辈,以及被救人家长的双重身份,关切地询问和感谢着躺在病床上,虽然包着绷带,但意识十分清醒的简庭涛。
面对望之俨然,接之也温的大名鼎鼎的关定秋教授,再加上明明自己没有他说的那么无私,饶是一贯见惯大场面的简庭涛同学,也不禁有些郝然。
但他的眼神,仍时不时往垂着头的心素身上飘。
贾女士倒是已经从儿子口中得知了这个叫作关心素的女孩子,乃是她一直以来十分敬慕的关定秋教授的女儿,并且,她此前在背地里也已经盘问过清醒过来的儿子好几次,从儿子的语焉不详和前所未有的略带扭捏中立刻准确判断出儿子对这个关心素态度上的极不寻常,她心里有数的同时,十分高兴,因此,以她向来的不动声色开始巧妙地帮助儿子。
只见她笑眯眯地对关定秋先生说:“关教授,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有缘,您又有空,今天下午就请到我们公司给员工们作作讲座吧,您随便讲点什么就够他们受用无穷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赏这个脸啊?”
关定秋先生也实在欣赏这个快人快语的贾女士,再加上宝贝女儿此次是人家儿子出手相救,这个大恩,怎么也得报,于是,破例含笑回应:“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贾女士似是不经意地吩咐周围一干人等:“你们也一起来听听吧。”并微笑地,嘱咐心素在医院等着,一会儿等讲座结束了,回头一同来接她。
于是,片刻之后,病房中,除了两名专职护士之外,就剩了心素和简庭涛二人。就连那两个七窍玲珑的护士MM,在接到贾女士临走前抛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也找了个借口,抿着嘴微笑着离开了。
心素坐在床前的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半躺着的简庭涛。
不知为什么,尽管追求了面前的这个关心素这么久,自打认识她后丢脸的事情他就鬼迷心窍地做得比此前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也厚着脸皮近距离靠她坐过,还穷追不舍地追随过她,面对心素看他的宁静而略带探究的眼神,简庭涛还是有些不自在。他只是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脸上,竟然还泛起了一阵红晕。
心素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些微局促,和脸上那片可疑的红晕。
还有,他脖子上,手上,脚上,被白纱布裹得像粽子的有些滑稽的模样。
她继续凝视着简庭涛,只看得他越发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生平第一次,对着这个比她还高两级的,长得也高高大大,脸皮还突然一下子变薄了的男生,心素居然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些许温暖,但是,她压抑住了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语气平稳地,带些关心地开口:“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简庭涛愣了一下之后,还是有些不自在地:“好多了。”
从他们相识以来,眼前的这个关心素从来没有用这种很家常的,带些柔婉的口气跟他说过话。
他顿时有些飘飘然。
心素垂下头去,轻轻地:“谢谢你,救了我和那个小女孩。”
记忆中的另一张温和而带着淡淡哀伤的脸又浮上心头,那双吃力地递过那个小小的笔记本的手,和眼前的这双交互握在一起的手,恍惚间,仿佛一下子,重叠在了一起。
心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想要驱散这种联想。
简庭涛还是有些不自在,他没有发现心素的些微异常,他只是胡乱地,怕牵动伤口地,有些艰难地摇摇头:“没什么,应该的。”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心素,略带愧疚地,“我当时推你的时候太心急了,一下子太用力,你没什么事吧?”
心素有些诧异,又有些感动,为这个男孩子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和体贴:“我没事。”
俩人都有些微不自在地低下头去,又是一阵沉默。
简庭涛心中暗骂自己太笨,他生平第一次有些挫败地发现,但凡碰到这个关心素,他这个人,就全毁了!
以前在女孩子面前什么时候不是镇定自若侃侃而言的,如今,面对这个关心素,破天荒地,连老妈有意给他创造的这个大好良机,居然都把握不住,硬生生地,浪费在这些无聊又没营养的废话上!
他当然知道聪明如贾女士,一眼就能窥到他的内心最深处,他原本也不想隐瞒,所幸老妈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关心素,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卖力地帮他。
他一直以来,都很庆幸自己不用像老友青承一样,为了家族事业和父母意愿而被迫早早与一个脾气不甚相投的女孩子订婚,以至于青承一心想大学毕业即刻出国深造,籍以避开这桩让他头疼的事情。
果然,老妈看人的眼光和他还是完全一致的。他心里暗自又有些开心。
心素就看到对面这个这个她一度十分讨厌的男生,一时蹙眉,一时微笑,脸色表情变幻莫测,奇奇怪怪的样子,不禁又是一阵好笑。
不知不觉间,也不知为什么,她对他的抗拒感,下意识地,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
尽管还有些生疏,但是,在简庭涛绞尽脑汁找话题的前提下,两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闲聊着学校的一些事情。尽管多数还是简同学在说,关同学只是听着,并无多言。
但是,气氛还是居然前所未有的,在别扭中,带有了一丝丝融洽。
渐渐地,在简庭涛剩下的这一段住院期间里,在贾女士不露声色的引导下,以及注重礼仪的关先生时不时的催促下,心素也经常到医院来看望简庭涛了。
尽管多半只是随便坐坐,简单说上几句话就回去了,但是,简庭涛同学已经十分开心了。至少,关心素同学已经不那么排斥他了,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奇遇。
心素对这个曾经一度十分讨厌的简庭涛同学,倒也改观了不少。她就看着这个显然全身上下都充满运动细胞的大男孩在病床上百无聊赖闲得发慌,又慑于护士MM的软硬兼施不能下床,眼神中不时充满哀怨,待父母来探望他的时候更是一径拉住贾女士的手,连抱怨带撒娇地,一叠连声提出N多要求,例如,要吃什么什么,要下床活动等等,简先生和贾女士爱子心切,该答应的立刻吩咐下去,不该答应的立刻板起脸回绝,这一幅其乐融融图,让身旁看着的,自小丧母的心素不禁心生淡淡羡慕。
有一次,心素去看他的时候,恰巧那对小夫妻带着女儿来看望英勇救人的大哥哥,小女孩坐在床头,已经和简庭涛厮混熟了,正在开开心心地跟他笑闹着,一看心素,很高兴地,立刻伸出手要她抱,心素走过去,含笑弯腰准备抱她的时候,顽皮的小丫头却改变了主意,伸出胖胖的小手臂,嬉笑着一手勾住一个人,先是在心素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又在简庭涛脸上亲了一下。那一瞬间,俩人的脸都红了,心素固然随即就直起身,垂下眼,退到一旁,简庭涛更是窘迫地,一下转过脸去,半天都不敢看心素,倒让在一旁看得分明的小夫妻俩一言不发,抿嘴而笑。
还有一次,当关心素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恰巧碰到他班上的同学来探望他这个已经在校内宣传栏里得到大红榜表扬的见义勇为的英雄,众人见到前一阵子N大传得最最最如火如荼的绯闻事件的女主角突然现身,虽然明白她此次是因为受简同学之恩,而不得不报,但是,毕竟也是轰动新闻一桩,因此,个个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生怕漏过简关对话的任何一个细节,直至关心素在简单问候之后,已经与众人告别走出老远,他们才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欢呼,班上的党支书还握了握简同学这个新晋党员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颇感欣慰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但是,简庭涛仍可以从他们,特别是老友叶青承眼中看到笑意,鼓励,还有那一瞬即逝的感慨和淡淡的羡慕。
于是,在那一刻,他几乎就想在这间病房永远住下去,永远都不要出院才好。
细雨的呢喃
年关将至,事情骤增,关心素和温如枫在公司里加班加点核对着本年度的财务报表。
如枫是半年前才到邱氏公司来的新员工,与心素同为N大校友,当年也同样是拿了金融和财务双学位的商院学子,虽是心素的下属,但是,如枫心思细密,办事认真,为人谦逊有礼,因此,心素一直很喜欢这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师妹。从如枫身上,她看到了昔日岁月刻过的痕迹。
两人埋头对着年度资产负债表中的数据,核了一会儿之后,心素用红笔划了一下:“如枫,应收票据这栏有点对不上,你再核一下,看哪张单据有问题。”
如枫应了一声,继续核着相关数据。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十分得力的助手。
刚得闲暇的心素,将自己埋到了宽大的椅子里,看着如枫纤细的脖颈,不禁微笑了一下。
如枫还是没有答应心素,跟她搬到同一个屋檐下居住,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在期盼着什么,这个女孩子眼底时不时闪过的深沉和痛楚,远远超过了她二十二岁的年龄。
并且,如枫的执拗,在某些方面,比起心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心素总是在想,在这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子身上,仿佛总有着一份沉重的,他人无法探测的神秘感。
或许,又有谁没有自己的一份秘密呢?
她又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两眼无意识地,看向窗外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簌簌发抖的枯瘦树枝。
新年还没到,一个周日,刚从公司业务中忙得略略喘了一口气的心素,在深夜的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摸到门边,一看显示屏,吓了一跳。
是脸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珊。在她记忆中,一向温婉淡定的萧珊还从来没这么哭过。
她连忙把她迎进来,然后,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又连忙给她泡上一杯橙汁,她记得萧珊有些贫血,从来不喝绿茶。
片刻之后,心素披上了外衣,静静地,坐在萧珊对面,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开口。
好容易,喝了几口热饮的萧珊平静了下来,她有些歉意地看着心素:“心素,很抱歉,这么晚把你叫醒。”
心素微笑:“萧阿姨,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说着,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下,只见萧珊头发略显凌乱,穿着一件素淡的居家蚕丝棉袄,脚上还穿着家常棉鞋,显然一副匆匆夺门而出的模样,虽是脂粉未施,但仍楚楚动人,风姿不减当年。
她暗自叹了口气,不用问都知道,一定是自家老爸关定秋先生,才有本事搞得这个一向气质风度都极其娴雅,也向来都很注重自己仪表的萧珊如此狼狈地,半夜三更出现在她面前。
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电话铃声突然间急促地响起,心素瞥了萧珊一眼,只见她别过脸去,似是有些赌气,她无奈,兼有些好笑,只得去接电话。
果然是她老爸,关定秋先生。
关先生素来平缓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焦虑,和疲惫:“心素,你萧阿姨有没有到你这儿来?”
心素瞥了一眼低着头,神色有些僵硬地坐在那儿的萧珊,“嗯”了一声:“在呢,”她压低了嗓音,“爸,你们――怎么了?”
前一段时间,两人不是还庆祝过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从丽江玩得很开心地回来的吗?
关定秋先生欲言又止地,半天,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你萧阿姨告诉你吧。”然后,慢慢地,“心素,今天晚上,陪你萧阿姨说说话吧,还有……”
他似是难以启齿般,半天,只是又说了一句:“注意点,别让她冻着,也别让她喝茶,她最近――身体比较虚。”
说完,就挂了。
心素愣了一下,放下电话,又坐到萧珊对面,看着她:“我爸打来的,萧阿姨,你们――”
珊对老爸的深情,天地可鉴,老爸对萧珊,显然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体贴依赖,那么,到底会出现什么问题,搞得一向知书达理的萧珊要愤而离家呢?她有些奇怪。
萧珊看了心素一眼,又垂下头去,半天不说一句话,心素耐心等她开口。
突然间,萧珊的肩膀抽动,哭了起来,把心素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抱住她:“萧阿姨,你――怎么了?”
萧珊哭了半天之后,抬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心素:“心素,我――”她的脸上,突然飞上一阵红晕,“我――我――我怀孕了……”
心素一时愣住了,半天不能反应过来。
突然间,她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萧珊的手,叫道:“你说什么――你……”她打量了一下萧珊尚还平坦的小腹,“你――怀孕了?”
萧珊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但仍然含羞带怯地,脸上还挂着泪珠地,点了点头。
心素猛然间,在萧珊脸上亲了一下:“我好开心啊,萧阿姨,真有你的!”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怀宝宝,真是比当年的林青霞还厉害!
仅仅片刻之后,她就有些狐疑地,端详着萧珊泪痕狼藉的脸:“这么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干嘛哭啊?”
萧珊幽幽看了她一眼:“你爸爸,他――让我去动手术,作掉这个孩子。”她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哀怨,和惆怅。她低下了头去,她的眼里,蓦然间,又盈上了满满的泪。
心素愕然,老爸这是做什么啊?他不是一向很爱孩子的吗,还一直遗憾老妈去世太早,家里太冷清,现在老来得此佳音,天降麟儿,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珊:“那,你有没有问,为什么――”
萧珊摇摇头,脸上仍然有些赌气地:“我不想问!”
心素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说起来都是满腹经纶的长辈,心理年龄比她还要不成熟!
于是,她好说歹说地,先把萧珊安顿进房内,然后,又悄悄回到客厅,准备拨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铃就急促地响起来了,心素立刻去开门,果然,是一路赶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关先生,而且,一进门立时三刻就发问:“心素,怎么样,你萧阿姨好些了没?”
心素看着一贯镇定儒雅的老爸此刻惊惶失措的模样,不禁微喟,但仍出言抱怨:“爸,你这是做什么啊,萧阿姨有了宝宝,这是多好的事情啊,你干嘛――”
关先生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略略低下头去,微带疲倦地,挥了挥手,截住她的话。
默然了半晌,他才开口,他的话里,微带颤音地:“心素,你知道吗,你妈妈当初生你的时候,因为我的疏忽和忙碌,一直都没有恢复好,后来才……”他的话里略带哽咽,“萧珊年纪这么大了,万一有什么……过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不想重新再经历一次,这辈子,到老了,有萧珊陪伴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低下头去,他的肩膀,也是微微的,一阵抽动,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心素的眼睛顿湿,她下意识转过头去,萧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地,站在打开的房门前。
心素伸出手去,覆住关定秋先生的手,柔声地:“爸,你有没有想过,萧阿姨毫无怨言地,等了你这么多年,也盼了这么多年,她多希望能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孩子,来弥补她前面那么多年的缺憾,让你们的生命,能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爸,你又怎么忍心,让她……”
她也说不下去了,她走过去,将萧珊轻轻地推到父亲面前,再转过身去,微微地,叹了口气,悄然走入房内,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周一上午,心素跟邱总请了半天假,和关定秋先生一起,陪着萧珊去做产检。
关定秋先生和萧珊终于还是决定听从上天的安排,留住这个命中注定要来的孩子。但是,在做检查的过程中,早已过了知天命年龄的关先生仍然十分紧张地,如同年少初为人父一样,一直小心翼翼略带笨拙地叮嘱这叮嘱那。
看着萧珊浑身上下洋溢着的幸福,心素感动欣慰之余,又有些惆怅。
她不知道,当他们三人走出妇产科医院大门的时候,被一个人刚巧路过的人尽收眼底。
她就是方慧。鉴于简庭涛先生十年如一日地,牢牢掌握住了方慧小姐的心理和特质,并善加利用,方慧小姐之于简庭涛先生的效忠程度,直指李莲英之于慈禧太后。
尽管屈指算算日子,有些略带惊愕,但仅仅在一瞬间,凭她历来无比聪明的脑袋,再加上对当年简关二人恋爱过程了解之至,蓦地灵光一现,似是悟到了什么,嘴角立刻泛起略带诡秘的笑,会不会……
她顿时觉得十分有必要将此事呈报给简先生,此外,再怎么说,心素跟她同学一场,以她一贯的古道热肠,本能地对叶青岚这个外人眼中的第三者有着极为强烈的排斥感,再加上小小的邀功心理,她不敢有丝毫隐瞒懈怠,只是稍微犹豫之后,便拨通了电话。
于是,当天下午,心素告别老爸关定秋先生和萧珊阿姨,略带疲惫地回到邱氏公司,刚刚在财务处坐了没到五分钟,连刚泡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仅向闻讯赶来的邱总简单说了一句:“抱歉,我找关心素有点事。”便再也不多看他一眼的简庭涛先生,众目睽睽之下,一把胁持了出去。
而且,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就将心素塞进了那辆加长的奔驰车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并坐稳,车便一下子呼啸开走。
半个小时之后,经过一路上的横冲直撞和左拐右弯,车突然间,停了下来。
脸色依旧阴郁的简庭涛大步跨下车,又是一把,用力地将心素扯了出来,并将她大力地,连拉带拽地,一路拽到了一间小小的木屋内。
心素一路跌跌撞撞地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他有力的桎梏,等到她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看出,她所置身的是那间小巧朴拙的,当年曾来过多次的度假屋,她看向简庭涛,后者同样也在炯炯逼视着她。
突然间,她被简庭涛一下子,就用力扑倒在那个小小的木床上,他的身体迅即欺了上来,然后,他的一双大手,毫无预兆地,覆在了她的小腹上,心素一惊,被动抬头,看向简庭涛,后者的眼底,如蒙上了万年寒冰,一字一顿地:“谁――的――?”
心素茫然,还有些被他骇住了,下意识地:“什么?”
简庭涛的脸欺得更近,他的眼底,是不可遏制的怒气:“关心素,我再问一遍,谁――的――”
心素脑中仍然一片空白,她看着简庭涛的脸越来越近,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他的眼睛,带有些许疯狂地盯着她:“关心素,我最后再问一遍,”他的鼻息,在她眼前浮动,但他的话音,令人不寒而栗,“你肚子里的这――个――,”他的手,再次在她的小腹上重重覆过,“到――底――是――谁――的――”
事实上,从他接到方慧的电话那刻起,他就在正向他汇报业务兼陪同他共进午餐的叶青岚极端惊愕的眼神中,一言不发地直接夺门而出。他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萦绕――
关心素,去了妇产科医院,那么……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击中,直至现在,他怎么都想不到,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认识了已有十年,签字离婚已有大半年的关心素,这个他在仳离之初曾下定决心只当陌路从此无缘的关心素,居然还能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力!
于是,他盯着心素的脸,屏息以待地,等着她的回覆。
心素看着他,突然间,她明白过来了,与此同时,她的心底,居然产生了数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悸动,那种眼神,那种表情,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在十年前的简庭涛身上,她曾经极为深刻地感受过。
正是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悸动,让当年的她,在简庭涛的深情中,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并付出了自己的全部。
只是,只是后来……
她的心底,又是微微一痛。
于是,她无意识地呛咳了一下,呼吸有些不匀地,还带有些困难地:“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看着心素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潮,呼吸困难的模样,简庭涛仓促间,猛地一下子就放开了她,但是,他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抓住她的肩头,他的眼睛,也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脸。
心素垂下眼,带着从未有过的一丝困窘和无措,轻轻地,向他解释道:“我……我是……陪别人,陪一个我认识的熟人,去医院做检查的――”
萧珊阿姨才怀孕两个多月,尚且处于不稳定期,因此,她不想多说什么。
简庭涛继续盯着她,显然有些不相信:“你是说――”
看着他那副显然将信将疑的眼神,和纯粹一副逼供的架势,心素突然间有些恼羞成怒,她用力地挣扎了一下,音调不由得略微高了起来:“简庭涛,请你不要忘了,我们已经签字离婚了,就算是我自己去做检查,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简庭涛听闻此言,不禁咬牙,很好!这个永远都无比倔犟和固执的小女人,总是知道怎样来最大限度地挑起他的怒气,于是,他将头重重地抵了过去:“是吗?!关心素,你这么急着要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迫不及待地要给那个男人生孩子?!”
心素极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他,这个简庭涛,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轻吐出一句:“简庭涛,你是疯了吗――”
简庭涛极其迅速地截住她的话,他别过脸去:“关心素,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疯了!”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简庭涛就突然间放开了她,他坐到了那个小小的休闲木椅上,一动也不动。
心素缓缓地,坐了起来,她抚了一下胸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简庭涛继续无言地,坐在窗前,他的眼前,霎那间,又浮现出心素坐在桌前,无言但坚持地,推过那张薄薄的纸时,脸上的那种决绝。
那是一种让他瞬间心凉至极的决绝。
他看到那张纸的一瞬间,眼前就浮现出了他们结婚两周年的那天……
那一天,他特意提前下班,买了一大束鲜花,准备了礼物,心情愉快地,早早开车回家。
结果,在那个路口,在当年的那个路口,他看到了两个人。
关心素,和柯轩,而关心素的手中,依然捧着那一大束的桔梗花。
他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中,放在车子后排的那束鲜花,那同样,是一束绚烂夺目的桔梗,只是,一瞬间,绚烂得极其刺目。
他立刻想到了七年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还有,多年来,心素和柯轩之间的那种无以名状的默契,那是一种他永远也走不进去的默契。
这根多年来一直横亘在他心头,拔也拔不出的刺,瞬间刺入他的内心最深处。
那一刻,甚至还来不及觉得疼,他的心,就已经烧成了灰。
那一夜,他彻夜未归。
那一夜,那束桔梗,在他目光注视下,在夜风中,迅速枯萎。
从那一夜开始,他和她,彼此的心灵,渐行渐远。
从那一夜开始,那些小报上,偶尔开始出现对他和叶青岚关系的种种猜测。
直到那一天……
心素一怔,她看向他,只见简庭涛的嘴角极其嘲讽地牵起,他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心素看着他的背影,他想起简家书房那夜简庭涛所说的话,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如其来一阵微微的痛,于是,她试着开口:“简庭涛,我跟柯轩……”
我跟柯轩,不是你想像的……
简庭涛粗暴地打断她:“够了!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平息了一下胸口的愤懑,“并且,现在你跟他的任何事,恕我一无兴趣!”他转过脸来,嘴角牵起一缕略带讽刺的笑,他的声音,极其疏离地,“关心素,你说得很正确,现在,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他的脸,重又转回窗外,半天,淡淡地,“谢谢你,这一次,让我真真正正,很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站了起来,淡淡一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宝贵时间,”他做了个先请的手势,“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心素默默地坐着,简庭涛默默地开着车,直至车停了下来。
心素下了车,下意识回瞥一眼,只见简庭涛的侧影,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无言的坚定,还有极其的疏远,他再也没有看她,直接踩下油门。
在心素的视线里,车越开越远。
云上的日子
在剩下的这段时间内,每次当心素走近医院那栋大楼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去,总是会看到四楼南面一个房间的窗口,现出一张笑脸,和那双第一时间朝她挥动的手,那个笑容,带着无比的纯净和率真,映着明媚灿烂的阳光,却比阳光还要明媚,还要灿烂,让心素每每也不由自主会心一笑。
当心素进了病房,坐在简庭涛面前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有些脸泛红潮地,呼吸也开始有些不畅,当心素看着他时,他的眼神也总是左忽又飘,而一旦心素低下头去,他立刻就偷偷盯着她,让那两个在一旁的护士MM总是抿嘴而笑,悄然退开。
而且,每次心素要离开时,他总是不顾劝阻,执意要送心素出门,当心素已经走到了楼下,有一次不经意地,回望了一下,就看到简庭涛一直站在那个大大的玻璃窗旁,默默凝视着她,直到她走出医院门外,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心素的心底,再一次,涌过一阵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她的心里,开始有了春天般的无限暖意,和青草般馨香的气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简庭涛的伤基本养好了,他重新返回了暌违已久的学校。
心素生平第一次地,心里居然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不知道这个从来就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同学,回到学校后,下一步,究竟要采取什么行动。那种轰轰烈烈的BBS大战,她已经深受其害,可不想经历第二次。
拜那场BBS大战所赐,这学期开学伊始,当心素首次和其他同学去上新闻系的选修课的时候,那个人老心不老的,不但为人风趣,衣着也很赶潮流的前任新闻系系主任茅老教授,对着选修名单浏览一圈之后,似有所悟般,居然兴致勃勃地,立刻将心素专门点了起来:“谁叫关心素?谁叫关心素?”
一副极其仰慕,亟盼一见的表情。
心素有些纳闷,有些脸红地,在四周人群的窃窃私语和低低哄笑声中,站了起来:“我是。”
只见鹤发童颜的茅老教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垂着头的她老半天,才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笑眯眯地“嗯”了一声:“不错不错,有乃父之风,怪不得能迷倒我们新闻系的高材生啊。”
一时间哄堂大笑。
心素看着这个风趣的老头子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样子,当时,窘得真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所以,当时的她,铁了心要和简同学撇清一切关系。
但是,现时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就连她的心,也渐渐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因此,她有些惴惴不安,还有些一筹莫展。
奇怪的是,出乎心素意料之外,简同学自返校后,有将近一个月,都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自打他回校之后,心素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一直杳无踪迹。
心素有些如释重负之余,又不免有些纳闷,这个简同学,做事永远都那么出人意表,但是,既然他不动,她也就安安心心地,上自己的课,看自己的书,只是,居然有时候,心里会掠过一丝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怅惘。
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上的项链。
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因关先生出差,心素近来一直没回家,就住在宿舍。这天晚上,她照例去上自修,因有些感冒身体微恙,便提前八点多钟回到宿舍。一走进宿舍楼的时候,她就有些奇怪地发现,那个胖胖的阿姨和善又略带诡秘地,直冲着她笑,而且,在上楼时,一路上,都似是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只是略略皱了皱眉,便安静地,穿越过那一层层的楼梯,走向自己宿舍。
一进宿舍,她就一愣,她们宿舍的另外三个女生向来用功,平时这会儿都还未归,她通常也正是趁这段难得的独处时光,听听音乐,看看书。但今天,这三个人,联同难得在她们宿舍露面的方慧同学,居然都在。
她有些奇怪,还未发问,只见方慧动作有些夸张地拍了拍脑袋,急匆匆地向外跑:“哎呀呀,光顾着串门,忘了我们宿舍菁菁的男朋友让我给带她话了,先走了啊――”
话未说完,便穿过心素身边,急急向外奔去。
心素知道方慧素来大而化之,倒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跟宿舍里同学寒暄了几句,便躺到床上,闭上眼,下意识地,又听起那首已经听过无数遍的,Tears
in Heāven。
一时间,沉浸在音乐中,她并没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宿舍里的三个女生,先后悄悄地,都出去了。
没过几分钟,有人敲门,心素环顾一下四周,室内没人,于是,拉下耳机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个子娇小的女孩子,一见到心素,眼睛笑得弯弯的:“你是关心素吧?”
心素有些诧异:“是啊。”
那个女孩子拿出一封信,递给她:“我是楼下101室的,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说完,没等心素反应过来,仍是笑着,立即转身走了。
心素有些发怔地看着那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跑远的身影,返回宿舍里,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折叠得很是精致的信纸,她下意识地展开,上面是一行行的字迹,潇洒飘逸:
关心素:
今天,是我认识你的第一天。
我不知道,这封信,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你手中,但是,你知道吗,从在那棵相思树下见到你的那一刻,看着你的眼睛,我已经,完全不是我自己。二十年来,我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或许……
心素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最后面的,字迹挺拔飞舞的落款:简庭涛。
正在此时,又有人敲门,她拉开门,同样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笑眯眯地:“关心素吗?”
心素点头,只见那个女孩子同样拿出一封信:“有人叫我送给你的。”她有些调皮地冲心素眨眨眼,“我是102室的,别记错了啊。”
说完,也走了。
就这样,几乎每隔一两分钟,就有人来敲门。
“我是103室的,有人让我给你带封信――”
“我是104室的……”
“我是……”
……
心素就这样有些手忙脚乱,还有些目瞪口呆地,一次次开门,一次次地,接过她们手中的信。
终于,当她又一次打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她们宿舍那三个女生的笑脸:“心素,我们是410室的,有人托我们给你带一封信。”
心素是好气,又好笑。
然后,就这样走马灯般,到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从101室直到630室,心素共接到180封信。
她不用拆开来看都知道,自然均是出自于简庭涛同学的手笔,凝视着手中厚厚一沓的,还细心地编上了编号的信,她的心中,涌上了一阵极为复杂的情绪。
她慢慢地,拆开最后一封信,一看日期,她想了起来,那天,是他住院前一天。
也就是说,那天,是他认识她的第一百八十天。
每一天,他都写了一封信给她,直到他……
她慢慢地,低下头去,坐在床边,她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淡淡的涟漪。她一直低头坐着,直到电话铃响,宿舍里的一个女孩子去接,听了几句之后,对心素说:“心素,楼下阿姨让你下去一趟,说有事找你。”
心素愣了一下,还是推门出去了,走到楼下,阿姨还是冲着她和善地笑,然后,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盒子:“有人托我交给你的。”她又补了一句,“他让我转告你,要你当场打开。”
心素道了声谢,下意识地,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支小小的录音笔,和一副耳机,还附了一张纸条,仍然是那个挺拔飞舞的字迹:
请打开录音笔。
心素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一牵。这个简庭涛,花样百出,不知道究竟想干嘛。
于是,她边上楼梯,边戴上耳机,按下按键,里面,果然是简庭涛那年轻而好听的声音:
“关心素,当你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收到我的信了吧。从我认识你,到我住院前一天,整整是一百八十天,每一天,我都给你写了一封信,写下了我要对你说的话,还有……”
心素静静地,一直听了下去,直至进了宿舍门。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听到了简庭涛深情而略带紧张的声音:
“关心素,现在的我,积攒了整整一个月的勇气,就站在你们宿舍楼下,你能不能从窗口,看一看我――”
话音嘎然而止。
心素拉下耳机,一眼看到宿舍里的女孩子们趴在窗前,而且,她仿佛是现在才意识到,似是有些微的喧闹声从窗口传来。
她慢慢走过去,走近窗前。
室友们回头一发现她,就立刻笑着,一齐把她推到窗口,她向窗下一看,一下子愣住了,窗下站了一圈人,当中站着的,是简庭涛。
这并没有什么,但是,在简庭涛的身前,用烛光,围成了三个数字:520。
520,520,520……心素的心中,微微一动。
原来,今天是五月二十号,巧的是,今天,也恰好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更让她心里一动的是,简庭涛的手中,抱着一大束的花。
浅紫色的,桔梗花。
他正抬着头,看向心素,他的眼里,无比的诚挚,他就那么默默地,抬着头看她。
在他四周,围成一圈的人群也瞬间鸦雀无声。
心素的心中霎那间一暖,她的眼睛,微微发涩。
桔梗花,桔梗花……
片刻之后,她站在简庭涛对面。
夜风轻轻地,吹动着她的长发。
俩人对望着,仿佛,四周寂无一人。
简庭涛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将桔梗花慢慢地,送到她手中:“生日快乐。”
心素接过花,微笑了一下:“为什么不送玫瑰?”
简庭涛也微笑:“因为她的花语,”他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心素将脸放在花束上面摩挲了一下,依然是那种柔软的触感,依然是那种淡淡的馨香。
恍惚中,她看到了那束花的背后,闪现出一双含着微微笑意的眼,那双眼,带有些微的鼓励,带有些微的期盼,还带有,些微的哀伤。
一闪而过。
她的心头,蓦地掠过那个小小的笔记本上的,那段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
“噢,你也在这里吗?”
她抬起头,朝简庭涛微微一笑。
不久之后,在外人眼里,关心素和简庭涛已经是一对温馨的小情侣。
并且,对于简庭涛在历经险阻后,夙愿终得以初步达成,他周围的同学好友们,包括叶青承,嘴上不说,心里也为他高兴。
但是,他们不知道,简同学筹划已久的俩人第一次约会,竟然会演变成下面这个样子。
当他有几分小心翼翼地,在那棵相思树下,有些吞吞吐吐地:“明天,你――有没有空?”
他的口袋里,静静躺着两张世博园的门票。
他知道,关定秋先生对花卉的爱好在N大是出了名的,老爸如此,女儿必定耳濡目染,因此,费尽心思在世博园开园之日,动用简氏公司的关系,花高价买来两张门票,一心想跟心素同去观赏。
心素注视着他又有些微微泛红的脸,然后,垂下头:“有空。”
简庭涛有几分欣喜地:“那――我们……”
心素抬起头来,截住他的话:“明天你请我去吃小馄饨好不好?”嘴角竟然泛起一抹略带淘气的笑。
简庭涛一时间看呆了。
半晌,他回过神来,连忙地:“呃,好啊,明天,我……”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才好。
心素笑看他有些窘迫的神色,替他接了下去:“明天下午三点,就在这儿,不见不散。”
说完,微笑着,又看了他一眼,衣袂翩然地转身离去。
俩人坐在那个小小的馄饨店中。
心素是这里的常客,因此一进门,老板娘就热情地招呼她:“又来啦。”
接着,不无好奇地,看了简庭涛一眼,嗯,男孩子长得不错,斯斯文文的,也很有礼貌的样子。
她又看了心素一眼,嘴角泛起一缕笑意,两年多了,这个看上去有些忧郁的女孩子,第一次跟男孩子来吃馄饨呢。
心素微笑了一下:“两碗馄饨,”她征询似地看看简庭涛,“你吃不吃辣?”
简庭涛从来没来过这种小店,简氏企业麾下有数家大酒店,家里大厨的手艺在N市商界也是有名的,正在有些好奇地四处打量,突然间听到心素的问话,看向她:“你吃,我就吃。”
一旁的老板娘抿嘴而笑。
心素先是一怔,微微失神般,然后,蓦地回过神来,嘴角牵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我可是吃得很辣的,”她有些捉狭般,笑意加深,“而且,喜欢放很多葱,很多香菜。”
简庭涛神色恒常地,对着老板娘:“麻烦你,跟她一样。”
老板娘笑着离去。
心素有几分愕然地看着他,他悠然地回看她,俩人都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各自微微脸红。
后来,她才知道,简庭涛从小到大,因为习惯,再加上遗传自简非凡先生的轻微支气管炎,从不碰任何刺激性的食物。
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啊。
简庭涛跟心素开始经常约会了,心素很快就发现,简庭涛的心思细腻,远远超过她的想像。
心素爱花,他陪心素去看花展,心素好静,他默默陪她上自修,走在街头,他永远走在外侧而让心素走在内侧,那家馄饨店,更是他们常去的地方。他们有时也带上他们一起救了的那个女孩童童,出去游玩,这个小小的女孩,无形中,成为了他们感情的一种维系。
间或,他们也去登山,那是俩人都喜欢的一项运动,只是,有一次,当俩人都登上了N市最高的南山的时候,简庭涛发现,心素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一个方向,他顺着她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山麓,那里,有一片小小的墓园。
心素凝视了很久,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她纤弱的身影,连同那缕长发在风中微微摇曳,简庭涛一时看得怔住了,也正在此时,他第一次,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那根项链,还有那颗坠子。
半晌,心素转过脸来,看向简庭涛,后者正默默地,注视着她,于是,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牵住了他温暖的手:“走吧。”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牵手,青涩,而甜蜜。
那是青橄榄般的滋味。
又一年的深秋来临了。
心素独自一人,又一次,带着桔梗花,去了那个墓园。
她静静地,坐在夜风中,对着那方洁白的墓碑,看着那张微笑着凝视她的,年轻的脸,一个带有些微喘息的声音,低低地,仿佛又在她耳畔响起:“心素,不要难过,”那个声音带有淡淡的笑意,“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真正属于你的那个守护天使,我一定会在天上,开心地祝福你……”
她在心底,低低地:“柯旭,你看得到我吗?你在天堂里,快不快乐?你寂不寂寞?你还会强忍着痛吗?还有,你――喜欢我带来的桔梗花吗?”她的泪水,悄悄滑落脸庞,涩涩地,滑过她的嘴角,“柯旭,你一定要记得你的承诺,你记得一定要祝福我,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很需要你的祝福……”
那个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的身影,那个浑身上下都是鲜血的身影,那个一直以来以无比毅力强忍病痛的身影,那个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嘴角仍然噙着淡淡微笑的身影,又一次,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来回闪现。
她含着泪水,微笑着,站了起来。
回到家中,心素接到的第一个找她的电话,是柯轩打来的。
一接到电话,她才猛然想起,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柯轩了。
只见柯轩仍然那么温和地:“心素,有没有空,我有事想找你聊聊。”
心素仅仅沉吟片刻,便应诺:“好。”
秋夜里,心素和柯轩坐在操场上,心素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柯轩,依然温文,依然淡定,但是,当柯轩转过眼来看向她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着一瞬即逝的淡淡忧伤。
柯轩仰首看夜空:“心素,记不记得那年,我,你,还有柯旭,一起看星星,是你指着那些星星告诉我们,哪儿是大熊星座、小熊星座,哪颗是狮子星,哪颗是北极星……”
心素也抬头:“记得,那时候,柯旭还说我说错了狮子星,因为,狮子星旁边,总是有北极星守护的――”她停住了话,因为,那时候,柯旭,那个俊挺的少年,在她耳边快速而低声说了一句――
“我想一辈子,当你的北极星。”
但是,那年十五岁的她,只顾着看星星,她是后来才……
心素低下了头去,片刻之后,她转过头去,看到柯轩正专注地看向她:“心素,你终于――找到你的北极星了吗?”他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心素一怔,她的心中,又是微微一痛。
柯轩微微轻叹一声,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来,牵住心素的手:“心素,你愿意让我,做你永远的哥哥吗?”
心素有些歉意地看向他,张张嘴,待要说什么,柯轩止住了她,微笑道:“心素,不用说抱歉,人生本来就是这样。”
他用宽厚的大手,一路牵着心素,静静地,往回走。
他们并不知道,有一个修长的人影,始终伫立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
流年的伤逝
深夜里,一灯如豆,心素独自一个人,捧着茶,坐在灯影下。
她已经静静地,坐了很久。
她闭上了眼。
为什么,在她已经心如止水的时候,在她已经想把往事,回忆,还有那个人全部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时候,所有的这一切,还要再来缠绕她?
为什么,看着简庭涛的那种眼神,她的心里,还是会莫名地……心痛……?
为什么?
心素垂下眼,默默地,看着杯中袅袅转动的,碧绿的茶叶,和它所冒出的丝丝热气。
曾几何时,陪她品茶的,陪她坐着聊天的,是简庭涛。
但是,现在……
心素低下头去,她的嘴角掀起一朵苦涩的笑,她的心里,又是剧烈的,一阵一阵的疼痛。
当年……
当年,十八岁的她独自一人穿过那个长长的石阶,静静地,坐在那个墓园,坐在夜风中,对着那方洁白的墓碑,那一次,在满天灿烂的星子下,在松林间穿梭来去的阵阵清风中,她埋下了头去,尽情地,毫无顾忌地,低低恸哭。
那时,在如水的月光下,在静静的夜风中,她曾经以为,那是她最后一次流泪。
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对着那张温和的笑脸,她曾经发誓,有了她的天使,她从此,这辈子,再也不会伤心,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流一滴泪……
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再一次,尝到了眼泪的苦涩,那种刻骨铭心的苦涩……
她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杯中。
第二年的春天已经来到了。
心素在这段时间内,经常回去,帮老爸和萧珊阿姨做做事情,陪萧珊四处活动活动,间或,也陪萧珊去做产检。她对于这个即将来到世间的小生命,充满了感情,甚至,四处张罗着去买婴儿衣服,去给萧珊去买营养品。
有时,得知情况之后,同样也很高兴的柯轩,也来帮帮手。
只是,那天之后,简庭涛再也没来找过她。
他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电话也从此音讯全无。就算有什么公司业务,又重由刘副总或张经理接手,简庭涛先生不再亲自过问与邱氏公司有关的任何业务。
只是,报纸上,尤其是那些小报上,仍然三天两头有他的消息。尽管小妹方亭愈来愈躲躲藏藏,欲盖弥彰地背着她看那些小报,面对她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质时时刻刻窥探她的反应。
她不用看,也当然知道那些小报上写什么,无外乎是竭尽能事地猜测简庭涛先生和叶青岚小姐什么时候会发布消息,宣布结婚这一大好喜讯。毕竟,沸沸扬扬地猜测了将近一年了,当事人尤其是简先生一直没有给过任何正面答复,实在是太具有悬念了,一旦抢到独家新闻,必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有一天,当她经过一家报亭,心里突然一动,还真的去买了一份平时她正眼也不看的八卦小报,带回家去,晚上临睡觉前,她打开来一看,果然,上面有叶青岚明艳照人地挽着简庭涛,微笑着,出席一场慈善晚会的大幅照片,旁边的标题是“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心素凝视了片刻,淡淡一笑,便将报纸移开,关灯睡觉。
一日下班后,心素正走在路上,一辆轿车静静滑过她身边,并停了下来。
心素定睛一看,缓缓摇下的车窗内,露出的是贾月铭女士含笑的脸。
她温和地:“心素,上来吧。”
心素有些意外,因为自打离婚后,除了贾女士过六十岁生日那次,尽管仍会时不时打个电话给她,但是,贾女士还是第一次主动来找她,因此,她顺从地上了车。
前排坐在驾驶座上的,还是贾女士专属的老李司机。他回过头来,略带尴尬地,然而友善地冲心素笑了笑。
心素报以一笑。
不一会儿之后,车开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半山腰上。
贾女士对司机说了一句:“在车里等着我们,我们下去走走。”
说着,便领着心素下了车。
俩人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到一个小亭旁,贾女士转身对心素说:“心素,到亭子里坐坐吧。”
心素明白她一定有话跟自己说,因此,一言不发地,跟着她,一起在亭内坐下。
贾女士悠然看看四周:“我每天都会来这儿晨练,也好锻炼锻炼身体,”她看向心素,“心素,你也不要只顾着上班,回家后也不要只顾窝在家里看书,有空的话,也要多运动运动,毕竟,身体最重要。”
心素听着这番慈母般的叮咛,心头既暖且酸,她低下头去,轻声地:“谢谢贾――”
贾女士伸出手,覆住她的手,轻叹一声:“心素,虽然我们无缘做婆媳,但是,我一直是把你当女儿的,以后,你还是叫我一声妈吧。”她抚摸了一下心素的长发,“就当我虽然少了个儿媳妇,但是,却多了一个女儿。”
一向感情不外露的心素也眼角微湿,她只是踌躇片刻,便低低地:“知道了,妈――”
贾女士略带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她又注视了前方半晌之后,似是不经意地,“心素,我听说,前一阵子,庭涛到你公司找过你?”
心素垂下眼:“嗯。”简庭涛那天的所有举动,仍历历在目。
贾女士注视着她:“心素,你一定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找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早不晚,会这个时候来找你。”
她的语气,温和而平淡:“心素,当初,我一见到你,就很喜欢你,而且,那时候,庭涛一心爱着你,全心全意地待你,”她的声音里,微微带上一丝调侃地,“我这个做母亲的,吃醋归吃醋,看到儿子把你当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不知道怎么呵护是好,我心里自然也很高兴。你们结婚后,小两口甜甜蜜蜜地,我看着也替你们开心,但是――”她转过脸,第一次,略带锐利地,盯着心素,“我眼睁睁看着庭涛这一两年来,特别是这大半年来,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在公司里脾气越来越大,在家里也是郁郁寡欢,一天也跟我说不上几句话,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的那种滋味,你能体会得到吗?”
心素继续垂着头,她的心里,又是微微的一痛。
是的,好似自打他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那天起,简庭涛的脾气就日益古怪起来,而且,与叶青岚的绯闻,似乎也从那时候开始风生水起。
从那天开始,他们之间,渐渐如同两条平行线,悠长,但无从交错。
贾女士继续锐利地,注视她:“我还听说,在你和庭涛商议离婚之前,叶青岚来找过你,是不是?”
心素的心里,微微一沉,她――怎会知道?
但是,旋即她就释然,以贾女士多年来的阅历,只要她想知道的事,就必定打听得到,但是,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早不说晚不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想必自有她的一番考量,于是,她静待下文。
果然,贾女士似是略带嘲讽地,冷冷一笑:“她一定跟你说了些什么吧?”
心素一愣,低下头去,她渐渐愈合的心上,像又被狠狠地,戳了几个血泡,多了几弯深深的泪痕。
贾女士又是沉吟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接着,轻轻地,但是在心素听来不啻是扔下重磅炸弹地:“她还给你看了一样东西,对吗?”
心素完全怔住了。
她又回想起那一天,当她第一次,下定了决心,找到简氏公司去,想打开她和简庭涛之间近期以来的无名心结,但是,在简氏酒店门前,她看见了……
她的嘴角牵出一缕略带讽刺的笑,她看见了简庭涛,站在那个小小的广场上,无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潮,被叶青岚搀扶着,彼此之间说不出的亲密。她心中的酸楚,一瞬间,无边无际地,漫过心堤。
但是,她真的很傻呵,傻得完全不像那个曾经冷静无比的关心素。回家后,她把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关在房内,一直固执地等着简庭涛回来,等他解释,等他……,从傍晚,等到半夜十二点,再等到凌晨,简庭涛依旧踪迹全无,于是,她试着拨他的手机,结果……
结果,是叶青岚接的手机,半夜一点多,她在电话那端,对心素冷淡地说:“庭涛今晚不回去了,他已经睡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完,径直挂了电话。
心素的嘴角,又掀起了微微的苦笑,一个做妻子的,被另一个女人告知会好好照顾自己彻夜不归的老公,不知道是应该大哭,大闹,抑或是追上门去吵它个天翻地覆?
但是,她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在早春微带寒意的夜风中,蜷在窗前的那个躺椅上,整整坐了一个晚上,她仍然在等,一直在等,她居然傻得还抱有一丝幻想,她还幻想着,简庭涛会回来跟她解释,会回来……
但是,老天还是没有放弃继续折磨她,当她不吃不喝地,从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又等到第二天下午,等了大半天之后,她等到的电话,是叶青岚打来的。
她邀心素外出一见。
当心素应邀前往时,她看到的是叶青岚面容冷峻的脸,她接触到的是叶青岚微带轻蔑的眼神,接着,她就看到一张纸条轻轻滑落在桌面上,然后,叶青岚礼貌但掩饰不住敌意的声音响起――
“我们还是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大家都是成年人,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也很清楚,并且,”她将那张纸推到心素面前,“看了这个,你会更清楚。”
心素下意识低下头去,倏地,脸上失去了任何血色。
简庭涛背叛她的证据,活生生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的心底,尖锐的痛,痛得失去知觉,仿佛一瞬间,世界在她面前,没有了任何颜色。
叶青岚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尖锐:“关心素,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以一个女朋友的角度,还是以一个太太的角度来看,你都一样很失败!”她将身体倾了过来,她的脸上,除了些微的鄙夷,还夹杂着一丝愤怒,“你知不知道庭涛哥最喜欢吃什么?你知不知道庭涛哥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庭涛哥最爱看的书是什么?最爱的娱乐又是什么?……”
她眼中的鄙夷和愤怒越来越浓:“让我来告诉你,他从不喜欢吃小馄饨,并且,从小到大,他从不吃辣!他最喜欢的运动,不是登山,而是打高尔夫,他最爱看的书,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他根本就不喜欢看话剧,他真正喜欢的,是音乐剧!”她的眼中,掠过一丝黯然,“你自己好好想想,跟庭涛哥结婚以来,你真正让他快乐过吗?你觉得他快乐吗?你觉得他幸福吗?!你没有感觉到他越来越郁郁寡欢吗?你好好了解过自己的丈夫吗?!”
听着叶青岚一声比一声高的质问,心素低着头,她的心底,一片湿润。
叶青岚的声音,仅仅片刻之后,重又响起来:“说起来,我认识庭涛哥已经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就算他当初被你迷住了,但是,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现在他的心,已经完全不在你身上了,”她胜利般笑了笑,“既然这样,你又何必强求呢?”她探测般打量打量心素,“而且,你应该也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人吧,庭涛抹不下面子跟你说,那么,只有我来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成全我们……”
心素淡淡一笑,成全?第三者理直气壮要求她这个原配成全?原来,简庭涛躲了她一天,是因为无法面对她?他居然,也会有无法面对她的一天?
那么,当年……
心素的心底,剧烈的,无以抵挡的疼痛,她的心里,在缓缓流着泪,无休无止,这就是她穷尽十年,穷尽所有的一切,包括亲情所换来的吗?
她缓缓起身,她的声音,有些暗哑:“好吧,我会成全――你们。”
她低着头,走了出去。
那天,走在初春暖阳中的她,心底完全一片冰冷。
但此刻,心素知道贾女士的这番话绝对不是空|茓来风,于是,她略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只见贾女士又是冷冷一笑:“她倒是很了解你,知道你一定不会去质问庭涛,”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心素,你的脾气未免也太倔了,而且,未免也太轻率了。”她继续意味深长地:“心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而有时,眼见亦未必实,”她顿了片刻,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心素,“如果你愿意,不妨去找这两个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她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子女快乐。你知道吗,叶家已经上门提过好几次亲了,庭涛从未答应,但是,三天前,他突然对我说,他要重新考虑――”她看着默默低头的心素,“我知道,这次,他是灰了心了。但是,我不能看着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过去,也不愿看到你们这一辈子都解不开以往的心结,”她的话语里,第一次地,带上了重重的感伤,“心素,就算你们不能重新来过,只要你们觉得幸福,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无话可说。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在完全放下过去之后,再各自去寻找新的属于自己的幸福,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心素默默坐着,她的泪水,滴落在手里攥着的那张纸上。
十天后的一个雨夜,心素全身上下微带颤抖地,在大雨中,跑进一个公用电话亭。
她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滴,下意识地看着那个电话机,只是思考了片刻,冲动之下,便投入硬币,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她很少打,几乎从不打的一个号码,简庭涛的手机号。
她原本以为她早已忘了,但是,等到她不假思索地拨出那一串数字的时候,她自己也一愣,她没有想到,她居然,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响了两声之后,电话接通了,那端传来简庭涛平淡而有礼的声音:“喂,请问哪位?”
心素困难地,张了张口,但是,她发不出一个字,她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泪,静静滑下脸,她下意识抬起手,擦了擦,然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那端沉默了片刻,只是片刻之后,简庭涛的声音,略带屏息地:“喂――请问哪位?”
心素又吸了一口气,然后,准备放下电话,正在此时,那边似是倏地反应过来,准确无误地:“是――关心素?”
心素有些微讶异,然后,低声地,有些暗哑地:“是――我――”
那边又沉默了一下,然后,似是轻笑一声:“我还以为我听错了,毕竟,这是近一两年来,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然后,声音微带尖锐和冷淡地,“关心素,你这么深更半夜地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心素又是张了张嘴,然后,有几分困难地:“对不起,我――”她终于忍不住了,微带哽咽地,“对不起,我拨错了―――”
然后,很快地,挂掉了电话。
她重又走上了街头。
雨仍然下着,她就这样,脸上雨水和着泪水,一路走回了她住了那座公寓楼下。
走到楼下,她昏昏沉沉地,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状况,她只是缓缓地,擦了擦从脸上,头上滑落的雨水,慢慢走向那一级级的台阶,突然,一辆轿车飞快驶近她身边,车灯亮得刺眼,她站在滂沱的雨中,下意识遮了遮眼,车急煞住了,然后,她就看到车里飞快地冲出一个人,那个人快速跑近她,,同样快速脱下外套,遮住了她的身体,然后,愤怒地大声对她吼道:“关心素,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这么大的雨,你就不会记得带把伞吗?!”
说完,浑身怒火地,用力拽着她的手腕,将她一路拽进公寓大楼。
心素完全呆住了。
因为那个人,竟然是她方才刚刚打过电话的简庭涛。
星河的笙歌
片刻之后,心素坐在客厅里的小小沙发上,一条洁白的大毛巾猛地罩上了她的脸,接着,她就听到简庭涛冷淡而略带命令的声音:“快擦干头发!”
心素仍然愣愣地,低头坐在那儿。雨水仍然一滴一滴地,从她头上滑落,她有些头昏脑涨,她不能思考,对简庭涛的话,恍若未闻。
突然间,一个人影在灯下罩过来,然后,一双大手伸过来,略显粗鲁地,在她头上揉着,帮她仔仔细细地擦着头发。
然后,简庭涛扔下毛巾,进了房间,给她找出了换洗衣物,再出来,一把拽起她,把她推入卫生间,帮她打开了热水器,然后,言简意赅地:“快洗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带上门,就出去了。
等到心素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走到客厅一看,简庭涛依然还在。
他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厨房里,飘来淡淡的姜香。
心素向厨房看了一眼,灯亮着,灶台上烧着什么东西,就听到简庭涛淡淡地:“我看到你厨房有生姜,就煮了姜汤,可以祛祛寒。”
心素一愣,她和简庭涛当初相恋近七年,结婚三年,她深知简庭涛是个绝没有厨艺天赋的人。他有生三十年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下厨,是在跟心素去瑞士度蜜月的时候,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心血来潮要大显身手,炒蛋炒饭给正在小憩的心素吃,其结果是惊动了当地的火警,一时闹得人仰马翻,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原委,弄得心素哭笑不得,弄得嗣后得知消息的贾女士也是哭笑不得。
他――会煮姜汤?
看见心素有些怀疑的神色,简庭涛只是挑了挑眉,起身走到厨房,熄了火,将姜汤端了出来,放到心素面前,简单地:“赶快喝了它。”
心素坐得离他有一定距离,有些困难地,有些百感交集地,将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了下去。
还好,不难喝。
她放下碗,就看到简庭涛抱着胳臂,注视着自己,语气很平淡,但是,目光极其锐利:“你――找我,有什么事?”
心素又垂下头去。
半晌,她轻声开口:“简庭涛,对不起――”
简庭涛截住她的话,他微带探询地看着她:“这是你今晚对我说的第三声对不起,”他微微不耐地,“关心素,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
他的眼睛,毫不放松地,一直盯着她。
心素抬起头,努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打电话――跟你道一声歉,还有――”
“道歉?”简庭涛冷冷一笑,“道什么歉?”
他似是悟到了什么,略带讥讽地:“怎么,关心素,你终于肯正视我当初签字离婚时对你说过的那番话了,是吗?”他紧紧地盯着她,“你不是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吗?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改变主意?”
心素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有些艰难地,她看向简庭涛:“当初,是我……,所以,即便已经到了现在这样,”她的眼睛,避开了简庭涛越来越灼热的逼视,“我还是――欠你一声对不起。”
简庭涛依然看着她,一言不发。
心素又缓缓开口:“并且,我也要跟你说明一下,”她的声音,变得幽暗,“我和……柯轩――”她看到简庭涛的眉有些不耐地挑了挑,她低下头,飞快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站起身来,有些暗哑地:“我跟他,只是兄妹之情,没有其他任何关系,从来都是。”她微带疲倦地,抚了抚额头,“我言尽于此,如果你再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十年来,我对你……,”她的话音中,带有些微苦涩和艰难,“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还有,听说……,我应该恭喜你。对不起,现在,我想休息了――”
说完,她掩饰般地转过脸去,想入房内。
简庭涛一把抓住她的肩头,他的声音,极其嘲讽地:“你言尽于此了?很抱歉,我还远远没有呢!”
言尽于此?她倒是很喜欢用这句话来做结注,大半年前,她提出离婚的时候,也只简简单单说了这一句:“我成全你们,言尽于此。”
他犹记得当时自己那种惊愕和不解,原先进门时的歉意和不安瞬间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做丈夫的一夜未归,她这个当妻子的不仅不担心,不问为什么,而是一心想要离婚,而且,用的是这么拙劣的借口!她当真,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十年前的那个秋夜,他亲眼所见的那个牵手,早已在他心上刻下深深的印痕。那时年轻气盛的他,一时心痛,一时负气,曾经与心素冷战,他不去找她,而是天天跟叶青承泡在一起,足足郁闷了整整一个星期。
彼时才念高三的心窍玲珑的叶青岚,从简庭涛落寞的神情中,似是悟出了什么,不但心情立刻变好,而且,仅仅是他平淡的一句话:“好好学,争取考上N大。”就足以使一向能懒则懒的叶青岚头悬梁椎刺骨日日夜夜奋战题海了。
当时叶青承的心情,亦喜亦忧,站在他的立场,无法多说什么,他只知道,个中详情,从头到尾,简庭涛只字未吐。
而仅仅一个礼拜过后,简庭涛便又从他眼前消失,就此不见踪影。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叶青承从图书馆出来,路过那片小小的杉树林,下意识转头一看,在昏黄的路灯下,看到两个人。
背着他站着的,是个纤弱的身影,而在那个身影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他熟悉的人,简庭涛。
简庭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几乎是有些讨饶地说着什么,他的眼神,极其专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那种眼神,那种炙热的眼神,那种甜蜜而微带苦涩的眼神,那种忽略周遭所有一切的眼神,宛如飞蛾扑火,让他无法不动容。
所以,在回宿舍的路上,叶青承一直出于惊愕状态。
当天晚上,他就赶回家中,找父母谈了整整一晚。
毕竟,他只有一个妹妹。
只是后来,即便简庭涛努力自我排遣,自我宽慰,那道微微的裂痕,也已经深入心扉。
想记,记不真切。
想忘,忘不彻底。
这又何尝不是他这十数年来,直到现在仍无法释怀的内心剖白?
只是,他又何尝愿意就此认输?
于是,仿佛在瞬间,这么多年来的隐隐刺痛就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强迫性地将心素的脸紧紧扳向自己,他有几分讶异地看到心素脸上,似是有着薄薄的泪痕,他下意识略略松手,但他的脸,仍几乎贴着她的脸,“既然你一心想要将我们以前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作个了断,那我们不妨来好好算算这笔帐!”他盯着她,“你跟――那个人,只是兄妹之情?!那么,为什么,你随身带的吊坠里,会刻着一朵桔梗花,还有他名字的缩写,K.X.?还有,你的心神恍惚,你的……”他欲言又止,他的眼神灼灼然,“既然你全然一副无辜的样子,那么,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关心素小姐――”
心素头痛欲裂,她只记得自己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你误会了,那不是柯轩,那是……”
眼前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当心素悠悠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看到的是高高的屋顶,她有些疑惑地,转眼看四周,结果,她吓了一跳。
因为,她很快就发现,自己所置身的,居然是简家别墅里,她和简庭涛当年住过的那个房间。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一边慢慢起身,一边回想。
不一会儿,她就想起来了,她淋了雨,然后,晕倒了,在简庭涛面前……
她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屋外全黑了,房内也只有床头灯,亮着幽幽的光。她睡的,还是那张进口的KING-SIZE的大床,房内仍然是她离开时的陈设,床对面,还是那个她当年一眼看中的红檀木的古董柜,左侧还是那个仿古的沙发,沙发前放置的还是那个水晶茶几,甚至,茶几旁的那盏落地灯,还是她当年在瑞士挑中的,曾经被简庭涛笑话过的,那个造型朴拙可爱的小企鹅,一怔之余,她不禁浅浅一笑。
当她的眼睛,向右一转的时候,又是吓了一跳。
她看到简庭涛,睡在那张躺椅上,身上盖着西装,睡得正香。
她心头一暖,悄悄下床,拿起一床毛毯,轻轻地,盖到他身上,然后,注视着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安稳,仿佛极其疲惫般,下巴上显出淡淡的青痕,一贯极其讲究仪表的简庭涛,袖子口马马虎虎地卷着,还带有几道不显眼的泥痕,而且,他还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枕着头睡觉,呼吸平顺,睡得很是安详,纯真如孩童。
他们刚结婚那阵子,心素半夜醒来,总是会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他就那么一瞬不瞬看着她,而当她略带疑惑地扬眉看向他时,那个人,总是讪讪地,即刻转身入睡。
后来,他越来越忙,他也越来越,睡得很沉很安稳了。
心素又是浅浅一笑,下意识看了看表,半夜十一点半。她一愣,再看看日期,天!居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一天?
就在这时,简庭涛似是听到了一些动静,他微微动了动身体,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仍然习惯性地,先揉揉眼睛,然后,他看到了眼前心素的脸,连忙坐起来:“你――怎么醒了?”
心素微笑了一下,他看着心素的温润笑颜,不禁一怔。半晌,回过神来,他起身,掀开毛毯,站起来,伸出手轻触心素的额头,淡淡地:“嗯,好多了,已经不发烧了。”
说着,仍是淡淡催促道:“你还是继续上床躺会儿吧,”他看着心素,向她解释,“你昨天晕过去之后,我就把你带回来了,请张医生看了一下,他说你最近疲劳过度,再加上被雨淋了,肺部轻微感染,给你打了两针,还配了些药,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张医生是简家的家庭医生。
心素有些酸楚,她顺从地,重又回到床上,静静躺着,看着简庭涛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上来了,手中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碗,碗旁还放了一杯水。他放下托盘,坐到床头的小椅子上,端起那个碗:“我让厨房里做的梗米粥,你趁热喝了,喝完之后,记得把药吃了。”他看着心素接过碗,又起身,走向更衣室,拿了换洗衣服出来,径自走到了浴室里。
等到心素把粥喝完,再把药吃了,简庭涛也洗完澡,换了家常休闲服出来了,他的头发,仍然有些湿漉漉的,他随意地,用大毛巾边擦边对心素说:“天太晚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他又补了一句,“妈去万佛寺进香吃斋去了,要到周末才回来。”
心素怔了一下,她看向简庭涛,还是有点不相信地:“我真的――睡了一天?”也就是说,她跷了一天班?
简庭涛继续擦着头发,点了点头,不经意般地:“我帮你跟邱总请了两天假。”
事实上,他也跷了一天班。从昨晚把关心素抱回来之后,他顾不上家里开门的王阿姨好奇且研判的样子,也顾不上张医生一边给心素做检查一边不时瞄向他的眼神,更顾不上他凌晨五点多打电话过去,让总裁助理,当年的N大学弟封诚岳取消今天一天的行程,将所有等待披阅的文件全部送到家里来时,封诚岳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极度惊诧。
他一边披阅着文件,间或打着电话,一边不时注意着心素的动静,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才略略在躺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心素垂下眼:“谢谢你。”但她还是坚持起身,“我已经好多了,我――还是回去吧。”不知为什么,想到要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她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还有些酸楚。
毕竟,现在的她,已经……
简庭涛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走到她面前:“关心素,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倔犟,”他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又或者,你在害怕什么?”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危险,他的眼睛,奇异地亮着,“看来,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你应该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吧?”
他的双眸,已经锐利地盯住了心素胸前的那条项链。
他清晰地记得心素晕倒的那一霎那,未说完的那句话:“那不是柯轩,那是……”
他知道,心素虽然倔强,虽然固执得几近让他咬牙切齿,但是,心素从来不说谎。
而且,心素十年来,淡泊得除了他和柯轩,与其他男性,几乎从无来往。
这一点,他极为确信。
因此,一直以来,他从不勉强她参加任何无谓的应酬。
那么……
他从昨天开始,直到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这句话,一时喜,一时忧,他的脑海里,一直都在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反反覆覆……
他一直在等,等着关心素向他解释,向他说明。
这个解释,迟到了整整十年。
心素垂下了头去。
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臂,轻轻圈住了,一种久违的温暖,霎那间,涌上了心头。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到了他的胸前,下意识地,汲取着,那种熟悉的气息。
简庭涛感觉到了心素微妙的动作,一瞬间,他的身躯,震动了一下,然后,他略略松开心素,他又一次,轻柔地,抬起心素的下巴,然后,俯下了头去。
他的唇,落在了心素的唇上。一开始,极其极其轻柔,但是,只是片刻,他便紧紧地,拥住心素,他的吻,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灼热,心素无力地用手推着他,但是,始终推挡不开。
她的眼中,悄悄地,滑下一滴泪,沿着脸庞,渐渐下滑。
简庭涛感觉到了,他突然间放开她,他拭去那滴泪,盯着心素:“为什么哭?”
心素心中又是一阵酸楚,现在的他,已经……
于是,她轻轻挣脱开来:“我还是回去吧。”
简庭涛面色紧绷地,注视着她的神色,片刻之后,冷冷地:“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对我坦诚以对?”
心素垂下头去,心底深处的那道伤痕,即便十数年过去了,仍然是淡淡的痛。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叶青岚的面孔,浮现出那张小报上的报道。
既然……,说与不说,又有何分别?
事到如今,伤己已成定局,但是,又何必再去伤人?
但是,不论如何,她还是欠简庭涛一个解释,而且,他的介怀,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因此,她低低开口:“那条项链,那个吊坠,是柯旭的遗物。”
她抬起头来,澄静无波地看向简庭涛:“他是柯轩的弟弟,他十七岁那年就去世了。”她的眼神,穿过简庭涛,看向远方,“十三年前,他为了救我而被车撞到,就在你救我的那个路口,后来,他去世了……”
简庭涛蹙起了眉头,那个路口?她跟柯轩捧着桔梗花的那个路口?她独自一人站着的那个路口?
他必须坦承,一直以来,他想到过很多种可能性,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猜忌,他的疑虑,方向完全错误。
原来,他一直潜意识里介怀的,竟然是一个已然逝去的人。
他的嘴角,牵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他继续注视着那条项链:“我一直以为那是你***遗物,我一直没有在意,直到三年前……,没想到,我竟然错得那么离谱,原来一直跟我争夺你的关注,争夺你的心的,竟然是一个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他的笑容,带上了微微的苦涩,“那么,当初你答应我的求爱,也仅仅是因为我在同一个地点救了你,还是因为在我的身上,你找到了一些他的影子?”
十三年前?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横亘在他们中间?
那么,心素和柯轩一直以来比兄妹之情更要默契的淡淡情愫,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那么,三年多前,他亲眼看到的那幕情景,他亲耳听到的那一声“妈”,也完全可以解释了。
这个十八岁就认识他,四年多前嫁到简家的关心素,这么多年来,在心底深处,还一直在为那个人守住一份坚贞,不是吗?
心素看着简庭涛,待要开口解释些什么。
可是,她看到后者的脸上,完全是一片阴霾。他不看她,而是坐了下来,凝视着不远处某一点。
她有些担忧,于是,开口唤他:“简庭涛――”
他恍若未闻,他根本不理睬她。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
最终,心素腿都已经站酸了,她几乎是有些哀怨地看了简庭涛一眼,这个木头!
她有些无奈,算了,又不是只有他精通兵书,她也会。
于是,她转身向门外走去,淡淡地:“那,我先走了――”
果然,她的手方触到门把手,后面一个人影就突如其来地,罩了过来,她随即被拉入一个怀抱中。
当然是简庭涛。
他紧紧地搂着她,他的气息,极其不稳地,在她耳边吹拂着。
但是,他不开口。
他一直不开口。
心素快被他搂得窒息了,她有些费力地:“简庭涛……”这个矛盾又别扭的男人!
简庭涛的手臂依然箍着她的腰,他的声音,有些阴郁地响了起来:“让我好好想想,不要吵我!”
他的心情,依然很差。
关心素在认识他之前,居然心底,曾经进驻过一个人。
或许,在认识他之后,那个人的身影,依然如影随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又十分微妙地,稍稍松了口气。
不是柯轩,不是柯轩……
就好。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素听到简庭涛的声音,简单然而坚决地:“关心素,你以为过了今晚,我还会放过你吗?”
她的下巴被攫住,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阴郁,和淡淡的愤懑:“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主动从自己的保护壳里走出来,我一直都在等你,我等了这么久,等了这么长时间,甚至……,才等到今天,你以为,我还有可能放弃吗?”他的语调很是平淡,“不管那个叫什么柯旭的,在你心中占据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天注定这一辈子,我都要牢牢绑住你!”
他的呼吸,在心素耳边萦绕着:“心素,很抱歉,十年后的我,仍然疯狂。”他的语气,不是征询而是肯定:“我们复婚。”
静夜的思弦
心素怔怔地坐在办公桌前。
方亭悄悄打量着她,短短两个小时,关姊今天已经发了五次呆了呢。
这两天,关姊发呆的次数,还真是飙升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一直都很羡慕关姊身上那种沉稳淡雅的气质,即便她已经不是简氏集团的少奶奶,即便看上去冷淡了一些,但重感情且善解人意的她,在公司里一直很得人缘。
唉,可惜,好人,总是没有好报!想想两三年前,简庭涛还经常来公司接送关姊,看上去也极其体贴温柔的模样,这一两年来,还不是就日益稀少了,她的目光,又偷偷瞥向桌上压着的报纸,报上还说,他跟叶青岚好事将近了呢。
所以说,女人哪,结婚以前,眼睛,就是要放亮点!
所以说,她下定了决心,今天一定要拒绝沈家二公子的晚餐邀约。
有钱人,对不起,要避之三舍,犹恐不及才好。关姊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而且,是反面教材。
她轻咳数声,试探地:“关姊,”见没有反应,又加大嗓门,“关姊――”
心素吓了一跳:“什么事?”
方亭眉头微蹙:“你一直在发呆哎,没事吧,关姊?”
心素略带歉意地朝她摇头:“没事。”
方亭有些疑惑地:“真的没事?”在得到心素肯定的眼色之后,她又兴致勃勃地开口,“关姊,下班后,有没有事?一起去逛街吧。”
就当陪关姊散散心吧,她知道,关姊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太好。
而且,顺理成章地,推掉沈公子的邀请,可谓一举两得。
心素微笑:“好。”
顺便去帮萧珊阿姨买一套孕妇保养品。她已经开始抱怨脚有点肿了,脸上也开始长雀斑了,体重更是超出标准+30%。
说起来,萧珊阿姨的孕妇症候群还不是一般的强,来势汹汹,二月里要吃新鲜杨梅,半夜想吃臭豆腐,洁癖更是益发严重,让素来温文儒雅的关教授亦是挠头,颇感狼狈。
所以心素下意识地,不拿自己的事情去烦他们。
何况……
晚上七点,俩人在N市最大的一条步行街闲逛。
出门时,心素下意识地,关掉了手机,在一霎那,她心中悚然一惊,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下意识地,期待着什么,逃避着什么……
又是下意识地,她摇了摇头。
一圈逛下来,心素和方亭手中已经拎了好几个服装袋了,在一家NOGARA专卖店旁,心素不由驻足,凝视着衣架上的那套淡烟灰色西服,她凝视了很久,直到方亭有些奇怪地:“关姊,你要买男装,买给谁啊?”
语气中不无疑惑,尽管自从关姊离婚以来,好多客户,还有公司里的单身汉都纷纷前来试探,但是,从没见关姊跟谁交往过啊。
她的生活,无趣得让方亭为之扼腕。明明是三十岁都没到的女人,明明是清秀佳人,却永远两点一线,在这个速食年代,绝对是暴殄天物。
心素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哦,随便看看而已。
在他们结婚的时候,简庭涛,就是穿着同一款NOGARA西装。
一直以来,他都偏爱这个品牌。
起初,心素整理他的西服时,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
后来,大约两年前,偶尔地,她会闻到淡淡的,一股馨香。
不应该属于他的馨香。
片刻之后,俩人坐在一间环境幽雅的小咖啡厅内,闲闲喝着奶茶。
方亭一直兴高采烈地,跟心素炫耀着她刚刚打折买回来的战利品,直到发现心素一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才有点小心翼翼地:“关姊,有心事啊?”
心素回过头来,微笑:“没有。”她轻啜一口奶茶,“亭亭,最近沈家二公子经常来找你?”
方亭脸红了一下:“才没有,我跟他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会儿,我还帮他介绍过对象呢!”她有点愤愤地,“就是那根木头一点都不解风情,每次都把人家女孩子气跑。”
她歪了歪头:“所以,他老追着我说,我欠他一个女朋友。”
心素发笑:“亭亭,你确定他要的是莺莺而不是红娘?”
方亭脸上大开染坊,嘟起了嘴:“我才不想这么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我碰都不想碰,就像……”
她看向心素的脸色,有点惴惴地:“关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多想啊――”
心素轻叹:“亭亭,幸福是自己的,别被我的错误示范吓坏了而裹足不前,其实,感情的事情――”她有些难以启齿,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心素下意识一看,怔了一下,心里竟然有些微妙。
是叶青岚,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整洁干练的白衣女子。
叶青岚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的眼中,瞬即闪过些微慌乱,但是,仅仅是片刻,她就恢复了一贯的镇定,矜持地朝心素点点头:“你好,关小姐。”
她一时间并未注意到,自己身旁的女子,也几不可察地,朝心素微微颔首。
心素含笑:“你好,叶小姐。”她同样点了点头,朝那个女子投去一瞥。
那一瞥中的涵义,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得。
这个她此前才见过一面的女子,注定要在她的这一生中,占据一个极为独特的位置。
方亭睁大眼睛看向那两个人走过去,空气中隐隐飘过来消毒水的味道,待她们走过去之后,方亭十分不屑地:“关姊,你理那个狐狸精作什么?要是我,早就兜头一盆水泼过去了!”
谁都知道叶青岚想Сhā足简关二人已久,直至最后如愿逼得心素下堂。就连素来敦厚的沈家二公子沈浩楷,爱屋及乌地对心素印象甚佳,而对叶青岚,提起来亦是颇有微辞。
心素只是微笑,并无多言。
片刻之后,心素跟方亭起身,听得身后叶青岚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庭涛明天从欧洲公干回来,到时候……”
她淡淡一笑,挽着方亭的手,继续向外走去。
告别方亭,心素下意识又到了那家馄饨店,买了一份馄饨带走。
老板娘微带同情跟怜惜地看着她,即便她不知道心素的名字,以往常伴她左右的简庭涛,她可是熟得很,前两年,正是拜简庭涛所赐,她的店里,不仅有记者前来采访,更是为很多N大学子知晓,生意越来越兴隆,已经开了数家分店了。
她自然也知道一年前轰动N市商界的简关分手这一特大新闻。
现在,看着心素形单影只的模样,她微喟之余,极为慷慨地,足足加了一倍有余的分量,亲自递到心素手中,并含笑将她送出门。
心素拎着大包小包,一路走到自己楼下,刚到楼下,她就发现一个修长的人影,伫立在她楼下。
她走近了一看,是简庭涛,身旁还有一个小小的旅行箱,他的手上,还燃着烟。
“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心素有些诧异,不是说明天吗?
简庭涛将烟熄灭,目光在她手中的袋子上掠过,眼眸一暗,不答反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跟方亭去逛街了,顺便给萧珊阿姨买点东西。”心素边走边解释,简庭涛拎起箱子,跟在后面。
进了门,打开灯,简庭涛随即将自己的身体抛到客厅里的休闲沙发上,然后,微带疲倦地,松开领带,揉了揉眼睛。心素放下东西,默默转身,去洗手间,绞了一条热毛巾出来:“累了吧,先擦擦脸。”
简庭涛接过毛巾,边擦脸边问:“有没有吃的?”
心素略带歉意地:“只有饼干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买了馄饨,吃不吃?”她想起叶青岚对她说过的话,心里微微一黯。
于是,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简庭涛。
简庭涛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还是那家的?”他叹了一声,“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心素浅浅一笑,走到厨房拿出碗,将馄饨腾了出来,端到简庭涛身旁,仍然微带歉意地:“对不起,不知道你来,我让老板娘放了辣椒。”
简庭涛微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偶尔吃点没关系。”他看向心素,“你这么倔强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吃辣椒吃出来的?”
心素身体微微一僵,半天才会过意来,他――在调侃她?
一时默然。心素坐在桌前,低头不语。
简庭涛真的是饿极了,一贯十分讲究礼仪的他,很难得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着馄饨,心素此刻才注意到他身旁的小皮箱,她试探地开口:“你――还没回家?”
简庭涛边吃边淡淡地“嗯”了一声。坐了一天飞机,刚下就来到这儿,一直等着。
心素有点担心:“你应该跟贾……呃,妈说一声,免得她担心。”她的脸微微一红。
简庭涛仍然低头吃着馄饨,他的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但是,不动声色地:“我给妈打过电话了,她知道我在你这儿。”
心素顿时大窘,双手绞扭着,一言不发。
简庭涛似乎没有留意到,吃完馄饨之后,就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
待心素收拾整理完毕,走出厨房,有些手足无措般,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他仿佛睡着了般,呼吸轻浅而平顺。
心素悄悄走到房内,抱出一床薄被,轻轻地,盖到了简庭涛的身上。
下意识地,帮他仔细地掖了一下边边角角。
简庭涛蓦地睁开双眼:“干嘛?”
心素有点窘:“没什么,帮你盖被子,”她垂下头,“你春天不是容易感冒?”
简庭涛笑了一下:“我没睡着,只是躺躺就好。”
心素的脸红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有些吞吞吐吐地:“你今天……今天晚上……”
简庭涛微微挑眉,没等她说完,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手机,径自拨出号码:“妈,让司机送几件换洗衣服过来。”他瞥了眼心素,“嗯,她很好。”
说完,放下电话,继续挑眉,问她:“有事吗?”
心素有几分气恼,话都被他说完了,还能有什么事?这个简庭涛,还是跟十年前一样霸道:“没事,不过,你今晚,真的要……要……”她的脸又红了。
简庭涛微微一怔:“怎么,不欢迎我今晚借宿吗?”
心素低头,脸继续微红。
看着心素此刻垂着头局促不安的模样,简庭涛不由有几分好笑地附耳过去,“心素,你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他的声音蓦地暗哑,“……和当初,我们结婚那晚一样……”
心素更是窘得头深深埋了下去。
简庭涛不禁微微一叹:“十年我都等了,不在乎这一刻。”他的话音里,隐隐透出几分淡淡的忧伤,“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他转身:“司机在楼下等我,我走了。”
心素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今天,碰到叶青岚了!”
说完后,就有些后悔,还有些懊恼,她这是怎么了?他会不会以为……
果然,简庭涛立即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是不是听错了?”他的脸,向她欺过来,“我应不应该感到高兴,签字离婚快一年了,我才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他重又附到她耳边:“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一下,你对叶青岚,并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在乎?又或者,你是有点点在乎我的?”
心素略带窘迫地,有些口不择言地:“我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她的唇瞬间被一封,然后,简庭涛放开她,提起箱子,向外走去:“心素,你应该记得当初签字的时候,我曾经跟你说过,叶青岚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从来都不是。”
说完,轻轻阖上门,走了出去。
两天后,一个安静的晚春夜晚,简庭涛和叶青承俩人,坐在N大那个小小的篮球场旁。
是叶青承约他出来的。
这两个多年好友自打各自接下家族生意以来,都很是忙碌,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好好聚一聚。
难得俩人各自从国外洽公回来,抽了个闲暇,拎了几打啤酒,来到当年一度挥洒驰骋过的地方。
坐在篮球场旁的那个小小石凳上,看着不远处家属区里的灯火,闻着幽幽的槐花香,俩人和当年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
说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间,叶青承侧过脸来看看他:“庭涛,你知道吗,当年,我很羡慕你。”
在那一弯月光下,他若有所思,他的眼中,含有一丝连简庭涛都无法知晓的深意。
简庭涛微微苦笑。
羡慕他?他喝了一口啤酒,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他的生活,他的心绪,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吹皱春水,就此不复平静。
一贯高傲的简庭涛,一贯决断的简庭涛,内心深处,早已蒙上一层岁月的烟尘。
既无法淡忘,更无力拂拭。
他爱上了一个劫。
所以,注定要万劫不复。
叶青承注视前方,不经意般:“前段时间,我爸妈又找过你?”
叶氏想跟简氏联姻,从来都不是新闻,也从来都不了了之。
但此次,似乎有所不同,至少,青岚的表现,跟以往都不同。
叶青承是从英国忙完公务回来之后,才得知这一消息。
以他对简庭涛一以贯之的了解,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简庭涛点头:“是,”他又喝了一口啤酒,同样侧脸看向叶青承,“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叶青承也点头,冷静开口,口气中,带有些许无奈:“青岚毕竟是我妹妹,而且……”
青岚对庭涛这么多年来的痴恋,和报上的那些八卦,他毕竟不可能完全当作无动于衷。
简庭涛仰首看向天边:“所以,你来向我求证,是不是?”
他微微一晒,连叶青承都知道来向他求证,而有个人……
宁愿选择相信……
他的心底,又是一阵阴郁。
叶青承仍然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简庭涛继续喝着啤酒,淡淡地:“报纸上登出来的那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青承一眼,“跟我毫无关系。并且,你知道青岚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她的确是简氏公司的好员工,这两三年来,为公司作了很多贡献。”
他喝完啤酒,顺手将易拉罐准确扔到一边的垃圾箱中:“还有,青晨,这么多年来,你的妹妹,自然也就是我的妹妹,该照顾和关心的,我自然会照顾,会关心。”
叶青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其实,他应该知道,只能有这个结果。
十年前,他早已知晓。
但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因此,他略带无奈地,深深叹息。
简庭涛恍若未闻般凝视着前方晃动的树影,他的语气极其淡漠,但不无锐利:“但是,如果青岚做了什么僭越或者出格的事情,我无法帮她,更不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转身,继续锐利地盯着叶青晨,“而且青晨,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让其他人干扰我的任何决定,十年前如此,十年后,同样如此!”
她所作的一切,无论人前,无论人后,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的心,抑或会被什么蒙蔽,但他的心,从不盲目。
他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有些心绪,需要时间来慢慢沉淀。
只是,在认清楚这一点之前,他走了很长一段弯路。
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十年来,以他对心素的了解,他有一种直觉,心素和柯旭之间,不止相救如此简单。
而他,想知道一切,哪怕过程坎坷。
抱歉,时至今日,他仍然疯狂。
叶青承一凛,仿佛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他默然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最终,思之又思,他终究只是拍拍简庭涛的肩,略带歉意地:“庭涛,如果有什么……,看在青岚这么多年……”
他完全想像得出,自己那个为爱痴狂的小妹,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
事实上,当他得知关心素签字求去时,他就有所猜测。
这只不过是为他一直以来的隐隐怀疑,作了一个语焉不详的注解而已。
简庭涛微微一晒,他转开眼去,一言未发。
尘世的梵香
简家书房内,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书架上那个大大的中国结。
贾月铭女士推开门,走了进来:“庭涛,都这么累了,还没休息?”
简庭涛微笑,起身:“妈――”
贾月铭女士的神态很家常:“前两天你去的时候,心素还好吧?”
简庭涛点头:“嗯。”他让母亲安坐下来,然后,拉了张椅子,坐到她对面,“谢谢你,妈。”
贾女士挑眉,装糊涂:“谢我什么?”
简庭涛且叹且笑:“在自家儿子面前,您就省省吧。”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微笑:“妈,我知道,您去找过心素。”早在他预料之中。
贾女士亦是微笑:“庭涛,在妈面前,你就老实点罢,不必装佯,你敢说,我知道的,你会不知道?只怕,这些日子来,打听得比我还多,考虑得比我还周全吧?”她伸出手来,戳了戳儿子的额头,眼中有着激赏,“好小子,学会哀兵之策,学会声东击西隔山打牛,还学会围魏救赵了,嗯?很是沉得住气啊,连自己老妈都瞒得这么紧,枉我心急如焚。”
她又看了儿子一眼,脸上带着几分诡谲:“看不出来啊,我的儿子,在我面前知道做戏了,还会利用自家老妈了,”她悠悠笑道,“妈可是要跟你收跑腿费的!”
简庭涛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妈,这个时候,要是我去,她不会轻易相信我。”所以,老妈去,是最好的办法。
亦是他孤注一掷之后,所能想出来的唯一良策。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明了。
既然注定了这一辈子,根本无法将她的神情气息,一字一句,从心底统统剜出去。
那么,索性镌刻得更深些,又如何?
贾女士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怎么,经过这么长时间,现在,总算是真的想清楚了?”
简庭涛微微垂下眼:“谁叫你儿子没出息。”
他的眼中,掠过一阵淡淡的伤楚。
贾女士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蹙了蹙眉,“怎么,问题还没完全解决?”
简庭涛微微沉吟,头向后仰:“妈,我跟心素之间,不急在一时。又或许,我们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贾女士一怔:“你不是跟我说过,你跟叶――”
简庭涛伸出手来,迅捷地止住贾女士的话:“我跟心素的问题,从来不涉及她。”他喝了一口茶,轻轻地,“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该清算的,该料理的,他已经开始着手。
贾女士有些纳闷:“那――”
简庭涛自嘲地,将目光,又放到了那个中国结上,嘴角一弯:“妈,很抱歉,你的儿子不仅没出息,而且生性好赌。”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个中国结,“而且这一次,我要赌的,是我这辈子的幸福。”
十天后,心素去昆明出差,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她需要时间,来厘清一些事情。
或许,只有独自一人好好想清楚之后,她才能作出正确决断。
她是悄悄走的,走之前,只跟老父还有萧珊打了个招呼,便翩然登机而去。
简庭涛是在她走后三天,忙完了手头上的兼并收购合同,到心素门前,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拨通邱总手机,旁敲侧击了半天,才得知这个消息。
第二天大早,一到办公室,他当即询问自己的贴身助理封诚岳:“这两天有什么安排?”口气中,前所未有地带有些微焦躁,还不自觉地,用手指叩了叩桌面。
素来谨言慎行的封诚岳尽管有些诧异,还是不动声色地,翻了翻行事历:“今天上午十点,您要跟王市长一起,出席一个剪彩仪式,今天下午,有一个外商洽谈会,明天,您要出席一个外贸项目谈判,后天……”
简庭涛截断他的话:“把今天以后的所有日程全部延后,给我空出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还有,给我买一张直飞昆明的机票,要最近一班,我剪完彩直接就走。”
封诚岳大吃一惊,出于克尽职守的本能,下意识冲出口一句话:“可是,您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都很重要――”而且,是他跟柳秘书斟酌考量了很久,才最终确定下来的。他也知道一直以来,尤其是最近,简庭涛的工作量完全超负荷,但没办法,简氏企业家大业大,担子实在太重。
简庭涛向门外走去,淡淡开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在接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他回过头来:“诚岳,不要跟任何人说我去哪儿了,有事先帮我挡一挡。”
待到封诚岳回过神来的时候,简庭涛已经不见踪影。奇怪,他这个向来比他还要兢兢业业的上司居然会翘班?而且,语气居然迥异平常地,还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要知道,简庭涛的公私分明是N市出了名的,即算N市早已传开了叶青岚小姐即将成为简家妇,在公司里,也从不见他对叶青岚稍加辞色,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最近以来,由于众人知晓而不能明言的原因,他脸上的严峻神色更是可以媲美南极冰山。
唔,有点奇怪。
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上一次见到总裁大人这种千年罕见的情绪,还有翘班,是在什么时候?
他努力回想,想起来了――
将近一年前,一日中午,他和办公室的两位无敌秘书,沉稳干练,三十多岁的柳秘书,还有工作能力超群,八卦本领也超群的小邝秘书,凑在一起闲聊。
突然,活泼且口快的小邝秘书拍了拍脑袋:“哎,我前两天看到咱们的总裁夫人了!”她对简庭涛甚为崇拜,曾经扬言考进简氏就是为了能多看几眼这个钻石级的大帅哥,连带着对这个深藏不露的简夫人,也很是好奇,只在公司的一次尾牙聚会上惊鸿一瞥,就印象极为深刻。
稳重的柳秘书白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简夫人在一家贸易上班,工作上也偶有往来,尽管柳秘书对她挟简氏总裁夫人之身份事必躬亲地去挣五斗米的行为有些不解,但是,仅仅数面之缘,她就十分欣赏简夫人身上淡泊温雅的气质,也就无怪乎总裁当初对她穷追不舍,用尽心机。
她是公司的元老,又拜方之磊父女所赐,对简关恋爱的过程,知之甚多。
只是,自从叶青岚小姐加入简氏企业以后,公司的气氛就一直有些微妙,而且,在背后谈论上司的私事,实在非秘书本分,于是,她欲起身倒杯水,也好中断这一话题。
小邝秘书按住她的手:“别急啊,柳姐,我还没说完呢,”她神秘兮兮地,“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在哪儿看到她的,还有,她跟谁在一起――”
喜怒不形于色的封诚岳,眼皮突然一跳:“在哪?”总裁最近情绪一直不对,别是……
果然,小邝秘书继续神秘地:“我带外甥女去看病,在第一人民医院看到她,她坐在三楼的走廊上,旁边――”她拉长声音,“还有一个男的,坐在她身旁,好像一直在安慰她,说妈没事什么的,还帮她擦眼泪,对她体贴温柔得很,那个男的长得又斯文又帅气,好像秦汉呢!”
封诚岳直觉反驳:“不可能!”他也是当年的N大学子,只比心素低一届,对心素的为人了解之至。
心素的淡泊和谨慎是出了名的。
小邝秘书也不甘示弱:“怎么不可能?我出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到斜对面的馄饨店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那个男的,还牵着她的手――”
柳秘书沉声喝止:“邝珊珊――”
已经来不及了。
小邝秘书一回头,只见简庭涛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封诚岳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连同第二天一整天,简庭涛都杳无踪迹,待到回来时,已是第三天,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只是将自己埋在公务里,没日没夜地天天加班。
还有,天天抽烟,天天喝酒。
累了,就在办公室内设的休息室里躺一躺,很少回家。
又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就听说简夫人已经签字求去。
为了这件事,他跟柳秘书她们,还不安了半天。
现在,难不成……
封诚岳心中亦喜亦忧。
这天中午,下班时分,封诚岳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总裁大人倒是走得轻松,留下他收拾烂摊子,一想起来,他就头疼。
再加上,极有可能要面对……
他的头更是不仅疼,而且十分……之疼。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封特助――”
封诚岳头皮更是一麻,但是,转过身来的他,还是用无懈可击的招牌微笑回应:“你好,叶小姐。”
叶青岚一向对他很是客气,此时也不例外:“封特助,庭涛哥呢?”下班之后,她一向都是这么称呼的。
封诚岳有些吞吞吐吐地:“呃,总裁,他……”
叶青岚有几分敏感地:“怎么,他生病了?”
封诚岳有几分心虚地,咳了数声:“……不是,总裁他,这两天,不在。”他扶了扶眼镜,避开叶青岚的眼神,“他有事,出差去了。”
叶青岚十分意外地:“又出差?”不是刚从欧洲回来没多久吗?
她蹙了蹙眉,直觉开口:“他去哪儿出差了?”原本还想趁热打铁,探探最近似乎心情有些好转的简庭涛的口风呢。
尽管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两人相处的事实真相于她而言,却如饮水,冷暖自知。
封诚岳闻言,又咳了数声,才答道:“……总裁走得很匆忙,没有告诉我。”
“是吗?”叶青岚有些狐疑地扬扬柳眉,但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礼貌谦恭实质绵里藏针,且对简庭涛忠心耿耿的封诚岳,口风之紧,堪比红岩中的许云峰,就连业已禅位的贾女士,亦是赞赏有加,因此,不再追问下去,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去。
她自然会想办法打听出来的。
她身后的封诚岳不自觉地,长吁了一口气。
英名神武的总裁啊,到底是什么天塌下来了不得的事情让你什么都扔下了啊?
办完事赶紧回来吧!
远在昆明的简庭涛自然不知道他这个万能助理心中的疑惑和祈祷,他很顺利打听到了心素下榻的宾馆,但是,却没有见到心素本人。
因为,就在他前往宾馆的路上,心素已经办完事结帐先行离开。
但是,因为事情提前两天圆满完成,因此,她并未返回,而是报了一个旅行团,转往丽江旅游。
简庭涛闻言,当即买了一张昆明飞丽江的机票,五十分钟之后,他已经站在了丽江的土地上。
他的心里,居然前所未有的,有点忐忑不安。
十年前那种青涩少年的情怀,一瞬间,充盈在他的心间。
丽江,这样一个人间仙境,到底,会许给他怎样的未来?
当心素从依山傍水,古朴秀雅的丽江古镇游玩归来,随着旅行团回到宾馆,在大厅里,劈头竟然看到一个微微含笑的熟人。
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
是西装革履穿得十分正式,还拎了一个公文包的简庭涛。
只是,显然经过了一场舟车劳顿,他脸上微显疲惫,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一霎那,心素的心里百感交集。
她自然知道今天并非节假日,也知道他是跟随她而来的,她更知道,简庭涛的工作安排有多密集。
她走上前,声音有些暗哑:“……你,怎么来了?”
简庭涛的目光,掠过她恬静而微带惊诧的脸庞,微笑:“翘班,随便出来转转。”
心素不禁嘴角微牵。
这个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简庭涛。
简庭涛的眼神向四周的人们随意看了看,紧紧揽住她:“偷偷一个人溜出来玩,居然都不告诉我。”他附到心素耳边,用她才能听得到的音量低声道,“我不会让你逃避的。”
旅行团的人,还有大堂服务员们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俊朗高大,看上去气宇不凡的大男人对着心素低声耳语,全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
心素胀红了脸,一言不发。
同团一位路上跟心素相处得很是融洽的大姐走过来问:“心素,这位是……”
心素尚未来得及回答,简庭涛已经微笑着伸出手去:“简庭涛,心素的先生。”
大姐吃了一惊,笑道:“你好你好,哎呀,心素,你结婚啦?原来我还想着,我有一个侄子也在N市,看着你正合适,还想做媒呢,哈哈哈……”
简庭涛闻言,脸黑了一大半,朝心素投去很是谴责的一瞥。
心素略带惭愧地,只好低头。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地,心素脱离集体单独行动,跟简庭涛一起出外游玩。
他们去欣赏民居,他们登上万古楼,遥看玉龙雪山,俯视整个纳西古城,他们去沐王府游玩,他们在小店门口的树荫下,品茶聊天,任清风吹着,听小溪在脚边哗哗地流着,时不时地,相视而笑。
多少年,都没有这样轻松愉悦的心情了。
在一家寺庙里,心素虔诚地,一一为家人祷祝,一转眼,看到简庭涛无可无不可在站在一边,心里一动,当即为他买了一个平安符,亲手挂到他的胸前。
简庭涛看着自己胸前那个小小的平安符,微微苦笑:“心素――”
他从不相信这些,再说,一个大男人……
心素温柔地止住他,低低地:“我以前也不相信,可是现在……”她凝视着他,眼角泛起淡淡的水光,“我希望你平安,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够平安。”
简庭涛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夜晚来临的时候,简庭涛牵着心素的手,微笑着,看四方街上汇集了许多的人,围成很大的圈子,中间燃了篝火,噼噼啪啪的火星爆在空中,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和着当地人,跳着欢快的舞蹈,他拉过心素,也要参加进去。心素含笑欲摇头,但被他钳制住了腰,紧紧拖了过去,两个人,手牵着手,像孩子般,快乐地手舞足蹈着。
红红的篝火掩映下,心素凝视着简庭涛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庞,心底涌上无限的满足,多希望,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多希望,所有的厄运,统统远去,多希望……
她垂下眼帘。
深夜里,心素跟简庭涛坐在水边,看到孩子将美丽的纸灯放到水中,烛光点点,带上纯洁的心愿,任它飘向未知的远方。
看着那些孩童质朴的小脸,她浅浅一笑,转过眼来,立刻就撞到了简庭涛那双深幽的眸子,他看着心素,缓缓地:“今天一天,开不开心?”
心素点头:“嗯。”她微微闭眼,嘴角泛起一缕恬静的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等我上了年纪,就坐在这个花丛中,坐在这个清溪旁,开开心心地,晒着太阳,闲聊着天,什么都不必去想。”
简庭涛轻轻揽住她:“一个人?”
声音中,带有一丝压抑,还有试探。
心素不语,遥望天际那颗璀璨的星辰。
半晌之后,转过头来,微努起嘴:“啊,你不愿意陪我?”
她凑近他,仔细端详着,若有所思地撇撇嘴:“哦,对了,你肯定不喜欢这么安静的地方,你喜欢打高尔夫,你喜欢看音乐剧,你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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