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寒冷的雪色。
触目之处,都是凄寒冷厉的雪色。
五彩纸幡,莲花灯盏,引路童子,招魂玉女,素花雪柳,金山银山,还有漆色朱红、光泽可鉴的棺椁,棺椁前边一盏麻油长明灯,鬼火般摇曳着,灯盏前边,是焚化纸钱的铜盆。
灵堂。
灵堂正中一个斗大的奠字,奠字旁边有一副对联,上联是:月照邙山,寒花摇曳徒泣泪,下联是:霜凋碧草,音容犹在更伤情。
奠字前边,摆着供案,供案上边,摆着三牲血供,婴儿手臂粗细的素蜡,青铜的香炉里边,焚着素香,供案上边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一把雪亮的牛耳尖刀,一个青花大海碗。
灵堂上,此时没有人众仆从,只是卫离和秦谦他们几个人而已。
此时的卫离,早换了衣裳,穿着全孝,一片雪白的凄寒里,更衬着她的犀利眼光还通身的英武之气,卫离的脸上,没有哀伤和痛苦之色,淡然,坦然,她慢慢地看着灵堂的布置,摆弄着放得不严正的纸草灵幡。
秦谦也穿着素白的衣裳,手中拿着一条素白缎子的孝带,问道:“小离,准备好了?”
卫离点头,她身上的素孝是上好的绢丝轻纱,看上去衣袂飘飘,仿佛是广寒仙子谪下天界,此时她微微仰着头,看着奠字旁边的对联。
秦谦也顺着她的眼光看着:“他们会来捣乱。”
卫离嗯了一声:“该来的都会来,怕什么?只是不愿意惊动了老帮主的在天之灵。”她说话时,眉间有几分微微的怒意。
身边的慕容云裳也穿着素白的衫裙,虽然不是全孝,都是连发上的饰物都变成了银质的钗环,行的是晚辈之礼,听卫离说到此事,不由得满目喷火,恨恨地道:“当家的,我们又不怕他们,干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们,他们那些老家伙嘴上说的好,心里不是还惦记着这个帮主之位吗?他娘的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依着我,一个个都宰了,丢到河里喂王八去。”
卫离看着她,皱皱眉:“云裳,这里是师父的灵堂,不许出言不逊。”
轻轻哼了一声,慕容云裳虽然不服,但是还是没有反驳卫离,只是就这样不许她说出心里的话,憋在心中特别难过,她转眼看见列云枫了,向他使了个眼色。
方才在法音寺中,天魔龙耶他们一走,秦谦就立刻逼着列云枫跟她们到了长春帮的总舵,连分辩反驳的机会都没给列云枫,几乎就是拽着他过来。
见过列云枫就那么一两次,但是慕容云裳看出来列云枫伶牙俐齿,舌绽莲花,方才卫离和秦谦去商量事情的时候,她已经简简单单的告诉列云枫关于长春帮的事情,因为列云枫救过她,又不像其他的人那边阿谀奉承令她生厌,尤其知道列云枫是秦谦的弟弟后,她心里不知不觉地就也当列云枫是自己人了,所以她频频地用眼神示意他为自己说话。
列云枫不说话,他此时哪里有这个兴致去管长春帮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些着急,他还没看见印无忧和澹台梦,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安全地回到住处了,那个天魔龙耶的法音寺,怎么会如此巧合地就让澹台梦发现了?说不定是天魔龙耶故意设下的圈套,就是要引着澹台梦上钩。他不知道十年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很多的疑惑,方才天魔龙耶忽然就走,应该是有人来了,来的这个人她不想见还是不方便见?
可是来的人会是谁?师父澹台玄还是姑姑秦思思?或者是另外的什么人?
不过他没等到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就被秦谦逼着跟到这里来。
秦谦居然带他到这里来,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因为秦谦不喜欢他招惹上江湖的麻烦,也不喜欢他结交江湖上的朋友。现在他就这样跟来,澹台玄找寻他不到,一定也是着急,不过他还不能不告而别,要是现在说走就走了,秦谦能生吞活剥了他。
更重要的是,秦谦在场的时候,他说的话都要斟酌一番,谁知道那句话会惹得秦谦不高兴,如果秦谦不高兴了,吃亏的还是他自己。其实,列云枫只是不希望惹得秦谦不痛快,对慕容云裳看来的眼光,他看见了也装做没看见。
秦谦道:“小离,其实,有些事不妨快刀斩乱麻,你以德报怨,他们未必领情,还不是在背后笑你太妇人之仁?”
慕容云裳立时应和:“当家的,老大都这么说了,你还犹豫什么,听那几个老家伙阴阳怪气,闷到我都要长出犄角来,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是长春帮的有功之臣,缺了他们几个,我们长春帮就混不下去了?动手吧,趁着今日给老帮主血祭,也宰他三五个,煞煞他们的气焰。”
卫离走到棺椁边的铜盆前,盈盈跪下,然后静静焚化金锞子和纸钱,她的眼睛盯着一蹿一蹿的火苗,如有所思,秦谦猜想她应该是在考虑自己的话,卫离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凡事都很慎重,所以不轻易决定什么,但是决定了以后,就不会更改了。
慕容云裳也凑了过去,跪在卫离的身边,一边帮着焚化冥纸,一边想着棺椁喃喃自语:“扈伯伯啊扈伯伯,这个世间有时候真的没有天理,您在世的时候,他们都起誓发愿要为长春帮肝脑涂地,可是现在您才离世多久啊 ,尸骨未寒,他们一个个都藏着私心,人人想做帮主,拼命拆我们当家的台……”
卫离微怒:“云裳。”
这次她连多余的话都不说,眼里闪过一丝威严的寒意,慕容云裳马上闭嘴,低着头,安静下来。
秦谦将那条素缎的带子束在额头上,然后在腰间系一条同样素缎的孝带,他行的也是晚辈的孝礼,卫离看了他一眼:“老大,你不必如此。”
秦谦不语,净了手,点燃了三炷素香,安Сhā在香炉里边,然后拜倒在供案前边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卫离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等他叩完了头,径直在旁边还礼。
秦谦用眼角的余光暼了列云枫一眼,列云枫心中就是再不情愿,也过去点了三炷香,那供案上边的灵牌上,写着长春帮第十七代帮主扈公四海之灵。
扈四海?
本来列云枫知道的江湖人就不是很多,这个名字和长春帮一样的不起眼,看着这个作古的帮主,他能想起来的就是达安平了。
他上了香,拜下去的时候,牛耳尖刀的寒光正好刺到他的眼眸,血祭,对了,方才慕容云裳提到了血祭。血祭是要用活人去祭奠的,就是说,今天会有个人在这里被活活杀死,那把雪亮的牛耳尖刀,就是用来祭奠的时候杀人剖心杀人?
不知道谁会如此悲惨地要被杀死在灵堂之上,江湖,列云枫一点儿也不喜欢江湖。
朝堂无梦,江湖无泪。
无梦的朝堂,只要倾扎排挤,无泪的江湖,只有恩怨情仇。
上香,磕头,列云枫倒是一丝不苟,耳边却听到秦谦哼了一声,等他站了起来后,秦谦满面冷然地:“枫儿,你跟我出来。”
列云枫最怕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手心发凉,有很多事情,他不能告诉秦谦,偏偏有些事情,他又不能够瞒着秦谦,秦谦的处事方法,他可以理解,但是他的为难之处,秦谦绝对不会原谅。
卫离知道,列云枫和秦谦之间的纠葛矛盾,不是出于某件事情的本身,而是事情以外的问题,列云枫知道秦谦心里怎么想,秦谦也知道列云枫为什么那样做,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儿,体谅是另外一回事儿,往往到了最后,秦谦怒气萦心,列云枫左右为难。
看着他们兄弟要出去了,卫离站了起来,有些嗔怨:“老大,现在这个时候,你还发什么脾气?”
秦谦笑而不答,眼中冷意犹在。
卫离眼波一转,粉面含威,星眸带煞,半是耍狠半是玩笑地:“老大,你知道云裳是我的妹妹,枫儿救过云裳,我早就当他也是自己的兄弟一般,你要是无缘无故欺负他,我立马召集长春帮的兄弟灭了你!”
秦谦一笑:“知道卫帮主一言九鼎,秦某绝对不敢驳卫帮主的面子。两江三河强中强,长春飘蓬趣乐堂。你们长春帮的势力谁敢小觑?”他说话间,口气缓和了些。
慕容云裳看看秦谦,又看看列云枫:“老大,其实你们兄弟还是很像的啊,虽然你姓秦,他姓列,不过你们开玩笑的时候,还真像亲兄弟。只是,你说几句笑话,能哄得人高高兴兴,他要是说几句笑话,能把人气得死去活来,你……”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低不可闻,因为她发现气氛又是一僵。
认识秦谦不算短的时间,慕容云裳很少看见秦谦会发脾气,连他有个兄弟的事儿,也是听卫离谈起,卫离告诉过他,秦谦有个兄弟,不过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纠葛比较奇怪。这句话,吊足了慕容云裳的胃口,她追问过很多次,卫离都笑而不答。
现在,慕容云裳终于了解了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就是很奇怪为什么秦谦会生气,从方才到现在,列云枫几乎都没说什么话,难道这样也得罪了秦谦?
因为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气氛,所以慕容云裳说几句笑话,想缓和下气氛,可是她发现自己很可能弄巧成拙,因为说了这句话以后,秦谦本来渐渐散去的冷色又聚上了眼眸,卫离忍不住频频瞪她,慕容云裳立时涨红了脸,又是尴尬,又是羞惭,偷眼看看列云枫,倒是一脸的平静,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晶亮水澈的一双眼睛里边,空洞,漠然,毫无生色。
秦谦抬脚就走,卫离脸色一寒,就想阻拦,列云枫向她笑了笑,跟着就出去了,自觉惹祸的慕容云裳咬着嘴唇,木在那里了。
出了灵堂,秦谦和列云枫走得不紧不慢,谁也不说话,轻轻的脚步声重合在一处,不细细去听,分不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转过一处庭院,几间高大坚实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这几件房子是巨大的青色条石垒砌而成,而且看不出磨边对缝儿的痕迹,浑然天成,就像是一块硕大无朋的石头抠成的几间房子。有趣的是,这房子没有门,只在向阳的南方墙壁上,开了四扇窗子,而且这窗子更是奇怪,不是正方形或者椭圆型,是窄窄的一条宽缝儿,能有四指宽,尺半长,就是这么狭窄的窗子,还是开在临近屋顶的地方。
站在石头屋子的外面,已然感觉到了里边的阴冷森然,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这石头屋子里边,会如何暗无天日,阴森恐怖。
秦谦站住了,看着石头屋子,若有所思,半晌才道:“这里是长春帮的刑堂,只要走进去,从来就没有人能站着出来过。”
列云枫也看着坚实高大的石头屋子,好像一座石头牢房似的,血腥和陈腐的气息,从那四条狭窄的缝隙中,隐隐飘出来。
他心中在猜想着自己到底是什么事情做坏了,秦谦到底为了那件事在生气,可是脸上却一点形迹也不露出来,反是一副淡漠倦然的表情,略略地显得疲倦。
秦谦冷然:“看来我们的小王爷有些不高兴了,可惜这里不是你们靖边王府,身边也没有唯唯诺诺的走狗爪牙,由不得你颐指气使、施令发威。”
列云枫低头垂手,静而无言。
见他不说话,秦谦冷笑着,目光如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沉默。
水一样的沉默。
半晌,秦谦才道:“平日里,你说起话来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现在怎么了?哑巴了?还是因为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列云枫低声道:“我在等。”他说着,淡淡地叹了口气,很是伤感惆怅。
他在等?
等什么?
等着自己的问话,还是等着进入这间阴森恐怖的石头刑堂?
秦谦满面哂笑,列云枫从来都不会任人宰割,能逃的时候,他绝对不是傻等,每每这种逆来顺受的时候,都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眼光发冷,神色更是犀利,秦谦的眼光,好像草原上空翱翔的雄鹰,带着穿透的寒意。
兄弟别来沧海事
无语。
列云枫特别沉静,也不说话。
他还真的能沉得住气,因为心中猜想着秦谦究竟要探什么底细。根据他对哥哥的了解判断,如果秦谦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还能这样和他慢条斯理的讲话才怪。
果然秦谦哼了一声:“等,等什么?”他这么说,不免有些被动,心中自然也明白列云枫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列云枫依旧低声道:“等着进去。”
他说着,抬眼看了看石头屋子,眼光里边,有三分戚然,三分抱怨,还有一分委屈。
秦谦愣了一下,又冷笑道:“进去?呵呵,半年没见,你骨头硬了,不怕打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一定要逼着我进去问你?”
话说到如此,秦谦还是没发作,看来不是和自己翻算老帐,列云枫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立时一变,马上接道:“哥哥要不想进去问话,何必带我过来?这里可是人家长春帮的地盘,既来之,却不入,哥哥是用这个吓唬我?是不是因为所问所答,不想让某些人知道?卫姐姐可是哥哥义结金兰的生死之交,有什么话还要背着她?”
眼光一凛,秦谦冷哼了一声:“这才像你列云枫说的话,绵里藏针,话中带刺儿。不当着她们问你,是好心给你留几分颜面,既然你不在乎,我怕什么丢人现眼?”他说着话,一把抓住了列云枫的手腕,拽着他就要回去。
列云枫挣开他的手,退了一步,赌气道:“我丢了人,难道哥哥就颜面有光?被我猜到了为什么不承认?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过。你背着卫姐姐,还不是要问汨罗姐姐的事儿?”
被列云枫的话一堵,秦谦有些微怒,举起手佯装要打。
列云枫抬起头,闭上眼睛:“要打你一次就打到够,省得到时候一边说着话,不提防什么时候你一巴掌打过来,都会忘记下边原来该说什么。”
他的口吻,十分任性使气,秦谦此时虽然心中有气,可是眼前有大事发生,并无心情管教兄弟,而且看列云枫闭着的眼睛,悄然地睁开了一只,眨了一下又忙又闭上,在偷偷探视他的动静,心中又是叹气又是好笑。
等等没有什么动静,列云枫睁开眼睛,笑嘻嘻地道:“我就知道哥哥心里最心疼枫儿,枫儿也一直惦记着哥哥,哥哥这次是为了我才耽搁于此,我知道哥哥又要费心费力地办事儿,又要瞒着母亲,真的很辛苦,算算我都半年没见到哥哥了,就算枫儿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们久别思重,还没有把酒言欢,哥哥也不忍心一见面就教训人家。”
又见列云枫灿烂的笑容,秦谦叹了口气:“她,她什么时候出来?”
他在问栾汨罗什么时候从皇宫里边出来,列云枫有些伤感:“哥哥都不问问姐姐怎么样了,小时候,哥哥不是常带着姐姐玩吗?”他在说列云惜。
列云惜。
想起这个如今母仪天下的妹妹,秦谦的脸上,流露出无限的痛楚:“她?她如今六宫专宠,麟儿在怀,女人的尊荣和显贵,都已经在手了,我关不关心她,于她何益,于她何损?有这份心,还不如关心关心那个形单影只、无法摆脱往事的兄弟。”他好像是带着几分牢骚,可是语气特别的沉痛。
列云枫也叹口气:“姐姐走的那条路,如果走不到尊荣和显贵,就是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眼中均是哀伤和痛惜,为了那个远在重重宫门之后的列云惜。
气氛如此凝重,列云枫换了话题:“本来姐姐想孩子满月了就让汨罗姐姐出宫,怕日子待得久了,会传出什么闲话,现在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耽搁的话,奇--書∧網汨罗姐姐应该已经出宫了。哥,汨罗姐姐知道有卫姐姐这么一个人,卫姐姐知不知道汨罗姐姐?”
秦谦点头,又摇头:“她知道,不过也不是全然了解。”
列云枫笑道:“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没什么难办的事情了,汨罗姐姐没说什么,我看卫姐姐也是豪情热血的女子,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她们都不会说什么,哥哥还愁什么?”
秦谦摇头:“小孩子,你懂什么?”
列云枫悠然道:“我不懂得金屋藏娇,还不懂得齐人之福?”
秦谦斥道:“胡扯什么?我们是布衣百姓,你以为是你们豪门公子,终日无事,斗鸡走狗,三妻四妾,骄奢淫逸?”听到齐人之福几个字,秦谦特别反感,瞬间眉立。
列云枫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和门第有什么关系?就是农家老翁,多收了两斗谷,还想娶个新妇,与其左右为难,不易割舍,怎么选择都会有人伤心,还不如……”他看秦谦不悦之色渐浓,识趣地闭上嘴。
好半晌,秦谦从怀中拿出一件条形的东西,用绢丝裹着,他轻轻摸娑了一下,淡淡地道:“这个送给你,为了给你办事儿,瞒着娘不说,还遇到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连你的生日都错过了,寿面没吃到,礼物补送给你。”
说着话,秦谦打开了绢丝包裹,从里边拿出一把扇子来。
这扇子和普通的扇子相比,尺寸相差无几。扇股乌漆发亮,带着细腻的光泽。
列云枫接过来,觉得沉甸甸地压手,好像扇子的扇股是铁梨木制成,反复摸娑,扇股光滑如玉,漆成透红油光的栗色,指尖触处,遍体生凉。果然是好东西,虽然不能确定这扇子的质地,可是就凭着拿在手中的感觉,绝对是件罕有之物。
哗地一声打开,折扇轻摇,冷风习习,随着微风,还有淡淡的香气,扇面是素色银白,光洁如雪,好像是银丝夹着什么柔韧的东西密密织成,织法很是精致,不同角度看去,扇面上还有突起的方胜、菱角花纹,这些花纹折射着太阳的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扇子的锋口处,薄而锋利。
一边摇着扇子,列云枫笑道:“哥哥总说我轻佻浮躁,像足了浪荡无行的纨绔子弟,如今再摇着这把折扇,更是逃不了这个虚名儿。”他忽然想起来那个贺居安,假扮贺思危的时候,也是拿着一把折扇。贺家的那个人何尝不是人模人样,看形容也是很俊朗潇洒,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微微一笑,秦谦道:“这个是玄冰铁梨木的扇子,你别用糟蹋了。”
铁梨木的木质本来就细密坚硬,寻常刀剑都伤不了它分毫,玄冰铁梨木更是此中上品,生于极寒酷冷之地,三千年才能成材,得之不易,质地坚硬如钢,就算是薄如蝉翼的一片,也会入水既沉。
列云枫看见扇股上暗嵌着机括,轻轻按下,一边是用来发射钢针之类的暗器,另一边则控制着两头的扇股中暗藏的短剑,这两把短剑只有两指宽,颜色黝黑,发着乌光,一面起脊,一面平坦有槽,即可合成一剑,又可分而成双。扇子尾处还系着一枚如意坠子,坠子是沉香紫檀雕琢而成,发出淡淡的幽香。
这扇子不要说原料质材,就是这份巧夺天工的工艺,也是难得之珍,应该出自名铸匠师之手。列云枫立时想到了浣花醉家。
玄天映雪,漠上浣花。
在江湖中,浣花醉家得以闻名江湖,不是靠着武功势力,而是缘自百代相传的铸造兵刃之术,只有你无法想象的兵器,却没有醉家打造不出来的东西。
秦思思的身上就有浣花醉家的一件兵刃,是一把很精致的匕首,特别小巧,可以藏在靴子里,不过秦思思送给了栾汨罗,算是下定的信物。
列云枫在栾汨罗那儿见过那把匕首,对浣花醉家也就略有记忆。
拿着这件东西,列云枫又惊又喜,不是因为这件东西比较珍贵,皇宫大内,王府豪门,他见过的奇珍异宝还少吗?
其实每年生日,秦谦都忘不了送他礼物,只是今年居然送了件如此稀罕珍贵的兵器,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以前秦谦可是连江湖的边儿都不乐意让他沾惹。既然肯送兵刃给他,是不是就默认了不再反对他涉足江湖?
如果真的是浣花醉家打造的兵器,秦谦怎么得来?好像要求得浣花醉家答应打造兵刃,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醉家的人不愿意,就是万两黄金也换不来一把菜刀。
秦谦道:“江湖险恶,不异于朝堂,欲攻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既然来趟这趟浑水,没有件趁手的兵刃,只怕会寸步难行。”
列云枫嗯嗯着答应,翻来覆去看着折扇,果然在扇股底下,看见了一个阴文刻着的醉字,这个字细如发丝,大如粟米。
果然是浣花醉家打造的兵刃,掂着沉甸甸的扇子,列云枫一边称谢,一边看着秦谦,刹那间心中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念头。
秦谦微微笑着骂他:“你心里又算计什么呢?”看列云枫要否认的样子,秦谦立时道“不用狡辩,看你眼睛乱转,心里一定在嘀咕我,是不是?”
被说中了心思,列云枫忙笑着道:“兄长之赐,小弟谢而敬受,怎么还会不领情地胡思乱想?不过是看着扇子,想起了东坡先生的念奴娇,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时动了怀古追吊之情,让哥哥见笑了。”
秦谦哪里会信,哼了一声:“你这是折扇,他那个是羽扇,一字之差,去之千里,你这古也怀得太牵强了。”
列云枫笑道:“我没有追吊周公瑾,而是在想,当初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时,那个曹阿瞒心里头会想着什么?”
听出列云枫的话外之意,秦谦看了他一眼:“有帐还怕算吗?追债的不急,欠账的急什么?我只是要问你一个问题,不过我给你时间,想好了再回答我,可是枫儿,你要是敢扯谎的话,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秦谦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列云枫立时没有了笑意,后背发凉,秦谦说话从来算数,下手从不心怯,他心中已然隐隐猜到秦谦想问他什么了,可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是悬疑未解的事情,他自己尚无答案,又怎么给秦谦答案?
万一秦谦认定自己是在敷衍搪塞,一定会大动肝火。想到此处,列云枫忐忑不安,脸色发白。
看得出列云枫有了惧意,秦谦不温不火地道:“我带你到这儿来,是让你见见两个老朋友,也许你忘了他们,可是他们可日思夜想的记挂着你,走吧!”
他似笑非笑,脸色阴郁,列云枫的心就不由得一沉,原来秦谦带他到这儿来,是因为这个石头屋子里边关着两个和他有关联的人,会是谁?
听秦谦的意思,这两个应该是他的对头仇家,可是他初入江湖,得罪的人应该有限,如果不是武林中人,又会是哪路的仇家?
朝廷中的?不太可能,秦思思严命,不许儿子秦谦沾惹朝廷,不许入仕,不许为朝廷办事,连秦思思那个治病救人的无奈何庐,也从来不为当官坐宰的人治病,她兴致好时,勉勉强强可以为官宦家眷治病。
这次秦谦是为了列云枫才到庐陵,一耽搁就是几个月了,他只说是自己江湖中有些事情要处理,要是让秦思思知道了秦谦此行的真正目的,恐怕她会大发雷霆,家法伺候,到时候他们兄弟,一个也别想逃脱责罚。
秦谦到了石头屋子的东墙边,看意思是要按动机关,打开暗门,可是还没等他动手,听到院子里边响起了急切的鼓声,一阵紧似一阵,仿佛夏夜的骤雨,急切到让人无法呼吸。
冷笑一声,秦谦自言道:“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这些人真是愚不可及。”他停了手,然后道“这里的两个人也跑不了,我们先去前边,卫离再厉害,也是个女孩子,那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泼皮,恐怕会欺负她。”
列云枫道:“卫姐姐遇到麻烦了?是不是很严重?”
皱下眉头,秦谦深吟道:“都是她太逞强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死扛。”说着叹了口气,带着怜惜和关切。
列云枫试探地道:“我们不去帮忙吗?”
秦谦道:“不用急,我们先混在人群里,看看情形再说,这次就是小离放过他们,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说到此处,秦谦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色,他很少会大发雷霆,很少会火冒三丈,但是当他真正动怒的时候,眼中都有这一丝可以冻结的冷色,显然动了杀机。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负分的那个评论,然后沉思良久,继而翻开以前的负分评论,终于找到本文的症结所在,一言以蔽之:太罗唆了,超越了读者的忍耐极限,既然生于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总得有点与时俱进的认识,和善于反思的精神,在不断提高自身素质的同时,探索出一条锐意进取,开拓创新之路,反复思之,得一写文之法,言简意赅,应无冗长庞杂之病,尝试之,诸家兄弟意见如何。
比如本章,意欲如此写之:列云枫以为哥哥秦谦生气了,结果没有,秦谦不但没打他,还送了他一件特别珍贵的礼物,一把很值钱的扇子,而且还是一件很厉害的武器,然后秦谦问起了现在宫里的未婚妻栾汨罗,列云枫告诉他栾汨罗应该已经离开皇宫了。秦谦为了未婚妻栾汨罗和好友卫离的事情烦恼,列云枫劝他,他没有听进去,然后长春帮里边传出击鼓声,找卫离麻烦的人提前到了。兄弟俩商量一下,决定去看个究竟,秦谦特别生气,做了杀人的准备。
哈哈,大家笑了没?反正我觉得这个创新的尝试不错滴,起码简单扼要,一目了然,既然笑了,就不要骂了,个人的观点不同,看法不同,反正言论自由,爱说什么且随他去吧。
偷来佛家一段故事:寒山问拾得曰:“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厌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且待几年,你且看他。”
寒山云:“还有什么诀可以躲得?”
拾得就用弥勒菩萨偈回答: 老拙穿衲袄,淡饭腹中饱,补破好遮寒,万事随缘了。
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
涕唾在面上,随它自干了,我也省力气,他也无烦恼。
者样波罗密,便是妙中宝,若知者消息,何愁道不了。
反正他也是说说而已,骂骂了事,又打不到我,对不?
寒风残梦魂欲绝
凉。
没有温香软玉的旖旎,反是水月镜花的冰凉。
怀中的澹台梦,触手之处俱是冰凉,阵阵微寒,袭到了印无忧的心头。
列云枫点了她的|茓道,印无忧想过是不是该给他解开,可是解开之后,他就控制不了局面,他的决定左右不了澹台梦的决定。
所以,他不敢看澹台梦的眼睛,只怕一望之下,就不由得自己,情感一定会超越了理智。
他只是望着前方,只想快些把澹台梦送到到澹台玄那里,然后马上赶回去,列云枫一个人还留在法音寺外,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会没事儿。
印无忧直觉列云枫一定不会有事儿,列云枫那么聪明机灵,一定会全身而退。
风动,发于深谷,起于叶尖。
树叶簌簌,被风拂过以后,居然挣开枝条的束缚,飘若飞花,缤纷而落。
六月盛夏,叶落如蝶。
十月寒砧催木叶。
不是风,六月的风,不会如此肃杀。
眼光乍冷,瞳孔瞬间缩紧,印无忧不动了。
剑气,是强烈的剑气,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萦绕在他的周围。
呼吸,渐渐缓慢下来,印无忧好像是变成了木雕泥塑,纹丝不动,整个人空灵起来,此时的印无忧就是一只绝地苍狼,戒备,警惕,狠辣,充满了危险。
他知道是谁来了,他不得不加着万分的小心。
来的这个人,武功比他高了好多,而且他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对付。
印别离。
印别离来了,半年的赌约,还没有到期,印别离很少会说话不算,他为什么而来。
怀中的澹台梦,更加寒凉,仿佛慢慢地失去温度,印无忧想起来她的|茓道还没有解开,可是,现在他不能冒然出手为她解|茓,如果他妄动之时,被印别离瞬间就制住,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可是他无法想象父亲会怎么对付澹台梦。
恐惧,印无忧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印别离对付他,从来都没有动用过剑气,还是如此森冷的剑气。
还有,来的不是印别离一个人,对付自己,父亲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带着别人?印无忧听得出来,来的还不止是一个两个人,应该有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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