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醉又何妨,怕是酒醒时候断人肠。
死寂盈满溢出,从体内泛滥直到眼角滴流不断的透明水液,每流出一分水,那接近死亡般的伤痛又多出一些,断断续续的不知流了多少时间,半睡半醒间,泪似乎未曾停止过。
恸哭,为断了线的情缘。
定时被换上的三餐就像被遗忘的时间,丢弃一旁,把自己锁在黑暗之中不让任何人靠近,只想要一个人独处,一个人整理这六年来的点摘,泪水涤静过的心湖,是否会有云开见月的一天?
薰子整整过了一星期不知外界声息的日子,然后终能站稳自己的双脚,像重新学步的娃娃蹒跚地用自己的脚站立。被剪断线的傀儡娃娃,六年来第一次以自己的双足立定于这世界,从此以后她的身边再没有保护者的踪迹,主人已经应她不甘示弱的弃她而去,结束那段可笑游戏的束缚,两个人都自由了。自由了,所以心被释放了,薰子可以正视自己的内心,有泷傲都的存在。
他一直都没有消失,即便是现在两人己毫无关系,他一直都在心的角落里;鲜明历历的温柔微笑着。
那道不肯对他开启的门扉,锁链着的他想知道的一切,现在熏子愿意将它释放出来,坦白面对。秘密只有一个,她深爱着泷傲都,这点他或许己经察觉到了,却再也无法求证,无法逼供。不因为他是主人,不因为自己属于他的玩物的身分而爱他。那数度快被他摧毁的门扉后锁着何等激|情的爱,若是泷傲都知道了,他一定会十分讶异的,她爱他,比自己的生命、比自己的尊严、比自己的顽固都要多上数十倍的爱着他。
以那磁性沙哑的声奋说着:你是属于我的。以那双无人能及的结实臂弯拥抱著她,以那双飘扬热情的双眸困住她的时候,她就已爱他至深而无悔。
自问为什么过去不肯这么说呢?
理由很简单,玩物口中所说的爱情,不是她对泷傲都的爱。当她仍是泷傲都宠物的一天,她就一天不能说出口。这是她定下决心的自我回答。
失去泷傲都的同时,自己也终于获得了坦诚爱他的权利。
讽刺吗?或许。
后悔吗?后悔就不会这么做了,一辈子居于他玩物的身分就够了。
虚伪的自我,到头来封鸢的事不过是藉口,藉着她恶人的角色让自己求得解脱的勇气。虚伪的勇气,真亦假来瑕亦真,不也成就了她最后私心想达到的目的。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爱着泷傲都了,六年的所有都是属于她,封鸢如何也抢不走,只属于她的庞做都。
自私、妒嫉心重,独占欲又强,这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冷薰子。
冷漠、凡是毫不在乎,谨守自己本分的冷薰子不过是玩物的外皮,扮演给那些恩客们看的幻想女神。实际上她内心荒野的烧着对于泷傲都的爱情,那份被压抑了六年的爱,是闷浇已久的夏,一口气在这分离后的寒冬中,烧光所有冷冽空气般的,重重地,燃烧着,直把天际给染红为止,也会不断地燃烧下去。
※ ※ ※
咔喳咋喳的刀法俐落地剪去不整的发捎,飘落地面的碎发,一旁的巧儿都细心的拾起来置于丝帕当中。本来落发是出家人的权利,但是薰子被泷傲都一刀斩断了及腰长发,现在不得不将它修整,所以为了表示尊重父母所赐予的发肤,薰子,打算将散发收集起来,以备将来一同入殓用。
“好了,您看这样如何?齐整美丽多了吧?”替她剪发的是位剃头师,平日客倌都是公子少爷们,他还是第一次替姑娘剪发呢!
摸着及肩短发,一时间薰子觉得铜镜映着的人不似自己另有他人,那果敢明艳的端正容貌,真的是自己吗?那位长发梳髻又缀着极端华丽发饰的冷薰子,似乎随着长发的消失也一并无影踪,留下新生的自我。
“我很喜欢,谢谢你。巧儿,好好打赏这位师傅。”
“是,师傅这边请。”
嬷嬷与巧儿擦身而过,走进屋内,“气色好多了,薰子。己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吗?这几日见你不吃不喝不露面的,大家都很替你担心呢!”
“多谢嬷嬷关心,薰子无恙。”
“瞧你剪短发后,清爽不少。这也算是不幸之大幸,发可以再留,命丢了就没了。想不到泷公子竟是如此大量之人,这样就愿意放你自由。老身真是羡慕你的好运道,能攀上这么一位仁人君子。”
“嬷嬷有事要商谈?”无事不登三宝殿,熏子清楚得很。
红了脸,嬷嬷站在寻芳阁的立场,当然也不能让薰子这样妾身不明地待下去。现在那游戏己经结束了,她自然得问问薰子接下来的打算。这儿毕竟是烟花巷弄,总不能收留……脱离此行的从良妇女。
薰子点点头,“嬷嬷的忧心我很明白,我会留下赎身银,尽快找到落脚处搬讨去的。”
“其实你若想继续待下来卖艺不卖身,还是有很多老客人指明要找你的。嬷嬷也很欢迎你继续留着,算是给咱们寻芳阁带来点名声。不过,你若无心继续,为了你自己好,不要待在这种出入复杂的地方也好。这儿到底龙虾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难保没有过去积怨在心的人,趁着你与泷公子分手的期间前来骚扰。”
“我与泷公子的事传闻出去了?”薰子没料到风声会如此快。
“传出去了。”嬷嬷叹口气,“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你这一周都没露面,我也说了你将退隐的事,结果就有人猜测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不过大夥儿都以为是泷公子的意思,因为要娶妻生子,所以和你分手。”
“是吗?这样也好。”
“薰子你……真的这样好吗?泷公子那边……也许……”跟了六年的恩主,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下子恩断情绝。同样身为花妓,嬷嬷也是过来人。
再怎么说情感不能玩真,毕竟花妓也是女人,同样也会有喜怒哀乐,同样也会为情所伤为情所困。又不是真的木头打造的偶人,哪会没有情义呢?
“嬷嬷的好意薰子会牢记心上,泷公子与我之间的事己结束了,这是薰子所求最好的结局,就请您不要再提。”
颔首,嬷嬷叹了声长气。“这既是你的意思,那我也不多说:未来你打算怎么办?想住什么地方?有没有个概念?若是嬷嬷能帮得上忙,你也不要客气,直言就好。”
“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买块地,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一直想这么做,不过……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己,等过几天我金捎信给谦谦与堇堇,到时候再问她们二人。”
“你能重新振作是好事,嬷嬷也替你高兴。对了,封公子这几人都上门求见,我一直推说你人不舒服无法见客,他还是不死心,如何?是否要与封公子见面谈谈呢?”
封府那边的事也得做个完结。薰子微微一笑,“那就请他明日牛后三时前来,我等侯着与他会面。”
“我会转达给他的。”
※ ※ ※
隔日午后,坐于丛花庭草的凉亭台阁里,薰子沏着香片,彷佛没有任何事发生似的,与封青云相对而坐。
起初被她的短发吓一跳的封青云,现在已颇能接受她的模样,“长发如云飘逸似仙的薰子姑娘也好,现在如此短发却依然别有一番魅力。总觉得清丽之间又带点男子气的脱俗。薰子姑娘不论何等模样,总是特别引人注目。漂亮的人不论什么摸样都漂亮。”
“言过其实了,封公子。这样半女不男的模样有什么好说漂亮不漂亮的。我想你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夸赞我的短发吧?”撇去妓汝与恩客的身分,薰子是以会见一名旧识的心境,与封青云平坐而谈。
“我都听说了,你真的离开了泷傲都?”喜色溢于言表,他毫不掩藏自己的高兴。
“这是我与泷公子间的事,与封公子无关。但是我可以回答你,是的,泷公子与我己无干戈。”
“大好了,我就说嘛……那种粗野又没有半点怜花惜玉之心的家伙,还是趁早与他结束才是正确。太好太好了,这样一来熏子姑娘也不需再忍受那种人的指使与控制,可以过你自己想要的日子。”
“拢公子并不如你断说的粗野、霸道。封公子,你对他的认识不深,轻易地评断对他并不公平。”
“薰子姑娘何苦为那种人说话,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忍受着痛苦,因为身处囹圄,虚与委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的甚是。”熏子一抹冷笑,“过去身为寻芳阁的花妓,我确实与不少人虚与委曲、也不敢得罪任何客人,不过……现在不用了。我已非寻芳阁的人,我也不是你花钱买来寻欢的妓子,讨你欢喜的话也不用说,封公子。我再次地告诉你,泷公子是光明正大风姿磊落的一条好汉,你与他相比是比不上的。”
封青云脸色一变,“薰子姑娘我是好意前来探望,你怎么说这种话?”
“我若话有得罪之处,也请您见谅。我仅是实话实说而已,泷公子对我恩重情深,六年来承他照顾不少,形同恩人。封公子于我有什么呢?不过见过三次面,并未深谈过的客人。你们两之间自然是无法相比。”
“你是说我比不上那种莽夫俗子!我可是封府未来的……”
“靠自己双手打下家业的珑公子是没有你那雄厚的背景家世,但我着重他是条铁铮铮的汉子,用自己的能力获得自己应得的东西,并没有什么及不上他人之处。就算与皇族相较,我也不认为泷公子会输给他。”
瞪着薰子就像瞪着不认识的人一样,封青云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咄咄逼人,薰子姑娘,我……我说错什么话吗?你怎么和以前的冷薰子判若两人呢?”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冷薰子,封公子。过去你见到的我,不过是'寻芳阁的名妓'冷熏子。你不是说错了什么,而是错看了我。过去眼中你见到的是买卖的我,现在你眼前坐着的只是平平凡凡什么也不是的冷薰子。会觉得判若两人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从头到尾都是我搞错了?”封青云几乎不愿意相信过去那纤纤柔柔飘飘逸逸,说话分寸,态度内敛的冷薰子竟只是幻花水月?
薰子微笑着轻啜着热茶,不加以回答。
那眼角流波,那盈盈笑颜,封青云叹声气。逝者已逝,看样子现在的冷薰子更不可能追的上了。他还以为泷做都与她分手之后,多少占点趁隙而入的优势,想不到——自己想得太美。
“那我就不明白你与泷微都两个人在搞什么花样了。既然你也没有意思要交往新人,他又没有要与我姐姐共结连理的意思,那你们俩又为何分手呢?”
“恩?”手中的茶水动荡着,薰子微膛地望着他,
“你刚刚说……”
“啊,说得也是。你还不知道嘛!前两天,泷傲都亲自上门回绝了与我姊姊的亲事,差点没把我爹爹气得半死。就算我爹爹要协要拆了泷帮的后路,他还是一笑置之地,说什么要我爹爹尽管放手去做,泷帮也不是省油灯之类的话。我爹爹咽不下那口气,肯定是与他杠上了。”
怎会这样?那她冒着小命不要也非与他分手不可的决心,岂不是完全付诸流水,毫无意义!
“断以我才料想,提分手的人是你,你想换个伴,再也不怨容忍他了。”
回过神,薰子猜想封青云也不可能明白泷傲都这么做的用意,问也问不出所以然。“让你误解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无意另结新欢,也不想再与封家扯上任何关系了。”尤其是你那位双面刃的姊姊。她暗暗加上一句。
“连朋友都不能做?”
“有意义吗?”
果然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封青云索性吞口茶说:“女神消失了,真让人感伤呀!梦毕竟是梦吗?唉。”
“梦消失还会有别的梦现影,年轻的你还不能看透。”
“别一副当我是小孩子的口气。”
薰子笑笑,没有多说。
※ ※ ※
收拾着云薰楼里的行装,就像收拾在此地近十年的回忆,每件文房四宝、珠花翠玉,都带着一点一滴的回忆。现在把它们一件件收人木箱中,像要与边去做个诀别似的,封装起来。
象征寻芳阁名妓的物事,薰子一样也不打算带走,她一一送给寻芳阁内的姊妹们,那些从高官贵爵手中获赠的珍奇异物,也都转送给曾照料过自己的底下人。从总管到马房小厮,每个人都打点好,亲手辞行道谢。
只有这两年来跟着她身边的巧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她收拾着,每收一件衣裳她就会掉着泪说小姐穿着它如何如何的好看,为啥不留着自己穿用,偏要送给别人。这时候薰子总是笑着回道,一名农家妇何需穿什么华裳贵装,又要穿给什么看呢?给野山猴子欣常不成?
花了两、三天的时间,行装也惭渐整理得差不多了。这天下午难得忧闲的,薰子坐在庭院内与巧儿闲聊吃茶,外头却传来极为吵杂的声音,像有不少人聚集在寻芳楼外。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这么热闹。”
“我去瞧瞧。”巧儿自告奋勇地起身,穿过花廊,朝外面走去。
也该捎信给堇堇与谦谦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多了。如何寻个清静又不惹麻烦的乡闻小屋,怎么对妹妹们说泷傲都与她分手的事,希望她们已耳闻,这样就不用多一事。有机会也想去找杜姊玩玩。当初说好,她清闲的话必会去她的家中走走坐坐,现在的自己再空闲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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