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结蔓只觉得入耳的女子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朝不远处望了眼,依稀看到一个不高的奇异身影,旁边站着两个丫鬟模样的人。略一思忖后猛地想起来,这丫鬟的声音,不正是方才打人的那个吗?这么一想,叶结蔓不再犹豫,朝身前的小厮道了谢,就在对方的引领中朝琉璃亭走去。
待走得近了,叶结蔓才发现之前看到的奇异身影竟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她 ...
(蹙了蹙眉,很快就回想起了此人的身份,就是纪西舞口中那个身体孱弱的纪家四少爷纪越。只见男子一身玉色锦袍,膝盖处盖了一块锦毯,玉冠束发,脸色却有些苍白。只是眉目温润,倒有一种惹人心怜的神态。不过叶结蔓的目光没有多加停留,而是极快地扫过他身后站着的两个丫鬟,果然是之前撞见的那两人。此刻对方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飞扬跋扈的神色,而是恭敬地低着头,与之前判若两人。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裴少夫人,”纪越轻咳了一声,话语里似带着笑意,如春风般在这夜里飘散开来,“实在是纪越之福。”
“不敢当。我只是听说纪家琉璃亭的盛名,左右也是无事,才过来瞧一瞧,这般巧遇见纪少爷,不知可有打扰?”
“没有的事,在下也只是闲来无事,过来吹吹风赏赏夜景罢了。”纪越说话倒很客气,转头朝身后丫鬟道,“小玉,将糕点拿与裴少夫人尝尝。”
“纪少爷不用客气。”叶结蔓闻言连忙摇摇手,却抵不过纪越的盛情,见那位被唤作小玉的丫鬟转身取了桌上两碟糕点递过来,推却不得,只好伸手拈了,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丫鬟,心中暗道原来两人是纪越的丫鬟,不知为何会与纪西舞以前的丫鬟起了争执?
“听下人说,裴少夫人时常去灵堂拜祭五妹?”
叶结蔓还在沉思,纪越已经开了口,将她思绪唤了回来。想到之前纪西舞对这个纪越的评价,叶结蔓不敢掉以轻心,颔首应了:“应该的。”
“不知裴少夫人与五妹可有什么交情?”纪越的目光投向叶结蔓,唇角笑容云淡风轻,熟稔得宛如一次老友间的闲谈,“裴少夫人这般有情有义,实在令在下钦佩。”
“纪少爷言重了。”若是放在平时,叶结蔓怕是也减了心防。但一想到刚才那幕画面,叶结蔓总觉得纪越与纪西舞怕是关系并不算好,否则两家的丫鬟也不会争执成这样。因此听到他问话,只是含糊道,“我与纪小姐不过几面之缘,只是在苏州城也算久有耳闻,为她的死感到十分扼腕。”
“原来如此,”纪越掩嘴咳嗽了几声,身子往后靠在轮椅上,对叶结蔓的话不置可否,转而淡淡道,“五妹为人冷静睿智,可惜命运难测,没想到竟走在了我这个四哥前面。咳咳……”话音未落,纪越的咳嗽声已经阻了自己的话头。他艰难地弯着腰,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整个身子都随着咳嗽震颤起来,眉间匿着一丝痛苦。叶结蔓见状一惊,没想到纪越的身体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糟糕,这情景简直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身后丫鬟见状,担忧得俯□来:“少爷,这边风大,你身体尚未好转,还是回去罢。”
纪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身前叶结蔓柔声道:“纪少爷如果身体不适的话莫要大意。”
“已经习惯了,没什么大碍。”纪越朝叶结蔓微微笑了笑,“不过估计再呆下去怕染了风寒,让娘担心。在下还是先告辞,恕不能相陪了。”
叶结蔓暗中松了口气,连忙也跟着回了礼,这才目送着纪越被小厮推着,两个丫鬟前面提着灯笼消失在夜色里。
59暗处的警告 桑鲤
( “没想到纪家四少爷身体这般差。”等纪越的身影消失得看不到了,一旁的安儿忍不住小声感慨了句,露出惋惜神色,“真是可惜那副雕玉般的容貌了。”
“嘘,不要乱说。”舒儿伸手扯过安儿,摇了摇头低语道,“你别看纪家四少爷这般病弱,但人家才智出众,在纪家地位可不低,莫要以貌取人。”
听到舒儿的话,安儿显得有些惊讶:“真的吗?”
这边,叶结蔓收回了视线,垂下头去听着舒儿的话,眼底若有所思。她之前就曾听纪西舞提过纪越,因此对舒儿的话并不怀疑,也不曾因纪越这般而有所轻视。相反,她总觉得方才纪越有意无意地在打量试探她,却又及时点到为止,不至于像纪老爷那般尖锐让自己感觉不适。只有叶结蔓自己清楚,那短短的交谈中,自己一开始就紧张得试图全面武装来应对,然而对方却只是探了探剑尖就入了鞘,反而让她觉得空落。是不是因为纪越看穿了自己的防备,所以才没有选择再问下去?
“自然是真的,”另一边,舒儿已经应道,“纪四少爷打小身体就不好,但也是因为这点,他算是饱览诗书,熟读兵法,可谓学识渊博,加上为人睿智稳重,很早就开始帮着纪老爷打理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只是由于身体弱,并不太管应酬上的劳累事。”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纪四少爷这般厉害。”安儿说着露出恍然的神色,转头见叶结蔓一脸沉然,迷惑道,“少夫人,在想什么?”
叶结蔓这才抬起头望向两个丫鬟,目光在舒儿的脸上多停留了会,方柔声道:“没什么。”顿了顿,“我们去亭子里坐坐罢。”
言罢,转身朝琉璃亭走去。
虽然夜色已暗,琉璃亭附近却依旧亮得很,不远处即是一片湖光水色,上有假山栩栩。而亭中石桌异常精致,边缘还雕刻着雅致兰草纹路,与石凳自成一套。亭柱也是琉璃所制,在月色下显得澄澈清透,上面浮刻着藤蔓繁花,触之清凉。
“听说这琉璃亭耗资俱大,乃纪家先祖为讨一女子欢心所建。”安儿一进亭子就开始好奇地摸过亭柱,口中卖弄着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知识,“那女子极其喜爱琉璃,曾梦想住进由琉璃打造的屋舍。自然,这个实在有些遥不可及,那纪家先祖退而求其次,在纪府为她造了这所琉璃亭。ww即便是这不大的亭子,也是价值连城啊。”
身旁舒儿听安儿感慨完,忍不住笑了笑,玩笑道:“你这丫头,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倒打听得忒快。”
安儿闻言吐了吐舌,收回摸琉璃柱的手跑到叶结蔓和舒儿身旁,嗔道:“这琉璃亭在苏州城很有名啊,谁不想来纪府一赏这价值连城的亭子?这次难得来了,可算偿了愿,回去也好与姐妹说说。”
舒儿笑着摇了摇头,视线扫过这座月光下散发着淡淡光华的琉璃亭,目光倒显得平静许多。
“少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叶结蔓听安儿问起,望着漫天星辰都落于亭中,含笑点了点头:“可谓是巧夺天工,美得不似人间。”
“听说以前纪小姐常来这里抚琴。”安儿似想起什么,目露向往,“想必画面应该十分美罢。”
听安儿无意间提及,叶结蔓微微一怔,脑海里随即浮现出纪西舞在这座亭中抚琴的画面,一时心中倒漏跳了一拍。
也不知那人生前在亭中低头抚琴,裙袂如仙的模样该是怎样夺人眼球。
三人又随意聊了片刻,晚风渐渐吹得有点凉。舒儿望一眼天色,朝叶结蔓道:“少夫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罢。”
叶结蔓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思忖纪西舞说不定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心里又响起方才自丫鬟口中听到的惊闻,也没有心思再继续欣赏夜景,口中应了下来。三人沿着原路准备返回。
叶结蔓手里提着裙子,方迈下琉璃亭的台阶,忽觉面前一阵劲风吹来。黑暗中,她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尖锐黑影迅疾滑过鬓角,耳边的头发瞬间被吹得扬起。利箭轻易地割断半缕青丝,眨眼又消失在黑暗里,带起几滴飞溅的血珠。一切发生得太快,叶结蔓连惊叫声都硬生生还堵在她的喉咙里来不及喊出,只有剧烈跳动的心脏如随时都会蹦出来,而她耳朵已经后知后觉地火辣辣痛起来。与此同时,下一瞬,身后响起舒儿和安儿的惊呼声。
那短暂间的时刻宛如一世漫长,时间静止,生死离得那样近,让叶结蔓的身体都在那刻僵硬了住,冷汗倏地浸透背后薄衫。
半晌,回过神来的叶结蔓才怔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痛意极快地蔓延开来。她手微微一颤,指尖则触摸到一抹湿润。她缓缓低头就着月色去瞧自己的手指,在看到染上的鲜红时,瞳孔剧烈一缩。
“少夫人!你没事罢?”安儿显然也受到了惊吓,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一时也顾不得礼节连忙跑上前去拉叶结蔓。
“我没事。”叶结蔓放下自己的手,朝神色担忧的两个丫鬟安抚地摇了摇头,然而那脸色却在月光里惨白得褪尽血色。
安儿眼尖地望见叶结蔓鬓边淌下一缕血迹,脸色一变,几乎要哭出来,伸手就想去擦:“少夫人你流血了!要不要紧?”
叶结蔓微微一愣,随即伸手阻了安儿的手,自怀里取出锦帕,低声道:“别碰,有点脏,擦一擦就好了。”
“刚才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安儿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叶结蔓的伤口,确定只是耳朵破了皮流下些血后才稳了稳心神,偏头下意识依赖地去看舒儿。
舒儿自方才发生的一幕后就开始环顾着四周,见黑暗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好像刚才那刹那间的事只是一个幻觉。正皱眉沉思着,舒儿见安儿望向自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开口冷静应道:“是箭。”
叶结蔓略一踟蹰,忽然抬脚往身后走去。舒儿见状,很快明白了叶结蔓的用意,朝安儿道:“快帮少夫人一起找下,看那箭还在不在。”
初五的月色并不算太亮,只有一弯细细的钩挂在夜幕上。三人寻了片刻,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支落在远处地上的箭。
叶结蔓自安儿手中取过箭,细细扫了一遍。只见箭身普通,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叶结蔓将箭拿在手里,片刻后才放下手道:“回去罢。方才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声张。”
安儿闻言疑惑地动了动唇,不明白为什么少夫人要这么做。身旁舒儿看出了安儿的不解,拉了拉她的手,低声解释:“那箭来势猛烈,可以看出对方身手不弱。若真的有心想要取少夫人性命,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夫人哪里来得及躲?之所以如今只破了点皮,显然只是为了想要警告少夫人。倘若说出去,反而对少夫人不利。”
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不解道:“可是……他想警告少夫人什么?”
这一次,舒儿并没有回答安儿的话,而是紧皱着眉望向身前的叶结蔓,肃然道:“少夫人,来者 ...
(不善,你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闻言,叶结蔓却只是抿了抿唇,知道舒儿心里也和自己想得一样,对方是怕是针对她掺和纪家之事而来。她并没有多说,只低声道:“回去罢。”
“少夫人!”舒儿上前一步,“我真的很怕你将自己连累进去。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呢?”
“舒儿,你不懂,”叶结蔓抬起头,直视向舒儿,一字一句道,“对方会用这种方法来警告我正是因为心虚,怕被我查出什么。既如此,我更不能放任纪西舞的真相被人蓄意藏起来,死得不明不白。”
舒儿平静的面容起了波澜,语气也颇为焦虑:“你与纪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你为她这般?”
叶结蔓听到舒儿的问话,一时没有应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黑暗之中。她半掩着眸,耳廓的鲜血沿着脸颊极缓地淌下去,粘滞了旁边散落的青丝,衬着苍白脸色,很有些狼狈。
见气氛突然僵硬,安儿扭头看了看两人,轻咳了一声,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还是回去再说,少夫人的伤口也需要涂药。”说完,转头暗中扯了扯舒儿,低声劝道,“舒姐姐,不管怎么样先听少夫人的罢。”
舒儿闻言望了叶结蔓一眼,沉默片刻,随即似妥协般行了个礼:“对不起,是舒儿逾矩了。”
“我知道舒儿你是为我好。”叶结蔓摆了摆手并未追究,见舒儿眉间担忧,隐隐觉得对方好像知晓什么。然而叶结蔓心知舒儿不易泄密,也没寄希望于她,只抬脚往回走去。
身后,舒儿望着叶结蔓挺得笔直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才拉着一脸纠结的安儿跟上去。
60纸上的疑点 桑鲤
( 纪西舞回到房里时,已是近三更天了,房间的烛光已经熄灭。窗外月色昏暗,只有朦胧的光蒙着纸窗,房间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纪西舞反手关好门,悄无声息地踏进来,一双红眸在暗处闪着妖冶的幽光,丝毫不受眼前的黑暗所扰,熟练地绕过凳子,走到床前站定,垂首望向床榻上正背对着自己的叶结蔓。
微风拂过,被半挽起的白色床幔轻晃,露出叶结蔓似要融入夜里的半塌青丝。
纪西舞脚微微一动,正欲上得塌去。只是忽然目光一晃,视线重新停顿,随即扫过叶结蔓被青丝遮掩的耳朵,下一刻眉头暗中蹙了蹙,已经弯腰探出手去。
那苍白冰凉的手指动作轻柔地捋过叶结蔓散落榻上的滑顺青丝,指尖触到她的小巧耳廓。纪西舞的红眸微敛,将那缕青丝顺势掖到耳后,望着黑暗中那耳廓上出现的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床榻上安静的身体忽然颤了颤,似是觉得痒,下意识伸手来探,正贴上纪西舞的手腕。与此同时,叶结蔓转过了身子,睁开略带迷蒙的眼,一副还未从睡梦中回过神来的状态,对上纪西舞的目光。
黑暗中,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半晌。直到叶结蔓的眼底渐渐清醒,方大梦初醒般地目光闪烁,很快就偏开了视线,动了动唇:“你回来了。”顿了顿,将纪西舞的手自耳边挪了开,口中低语道,“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了。”
听到纪西舞淡淡的回答,叶结蔓噢了一声,自床榻上坐了起来,见对方红眸深邃不可窥探,一时也拿捏不准纪西舞在想什么,只略一偏头,待神智醒转些,寻了话头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去了哪里?”
“去了一趟纪世南那,看看有没有线索。”纪西舞说着,视线又扫过叶结蔓的耳朵,话语里听不出情绪,“你耳朵怎么了?”
叶结蔓并无意隐瞒,只是也没想到纪西舞这般敏锐,一回来就发了现。
似是看穿了她的疑虑,黑暗中,纪西舞低声解释道:“有药味。”
闻言,叶结蔓怔怔地抬手抚了抚耳廓。那里回来时已经由舒儿上过了药,只余下尚未愈合的缺口。她重新用青丝掩了耳朵上的伤口,口中应道:“晚上去琉璃亭散心,不曾想遇到些意外,应该是有人想警告我。”话落,她探出半个身子,弯腰自床底摸出那支带回来的箭,想递予纪西舞。只是房间太暗,并不能看清彼此,觉得有些不便,又道,“你去点下蜡烛罢,太暗了。”
“会引人注意。”纪西舞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同时接过那支箭,低下头去端详。
叶结蔓也觉纪西舞说得有道理,遂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眯着眼在黑暗中打量纪西舞。ww所幸对方一身白衣,加上肌肤苍白,红眸诡谲,在暗处倒并不难认。如今习惯了她的这幅样子,竟然也不再觉得不适应。
片刻,纪西舞抬起了目光,平静道:“这箭材料普通,也没什么标记,看来对方有备而来,不想透露身份。”
叶结蔓咬了咬嘴唇,目光流露出些许失望。
“这阵子尽量与宁心别走太近,不然就让她来找你。她武功好,不容易被人发现。”纪西舞在床榻上坐下来,随即眯了眯眼,露出一丝危险,“吓唬么?我倒还真不信,他们会敢在这节骨眼上碰裴家的人。”
叶结蔓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纪西舞精致侧脸,黑暗中那目光锋利如刀,令人一时不敢与之对视。待对方转过头来时,却已恢复如常。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红眸也显得柔和许多。只听纪西舞低声道:“这阵子辛苦你了。”
叶结蔓见纪西舞这般,颇有些赧然,摇了摇头,似是自语:“无事,这些我也早有心理准备。倒是你,这趟去可有什么收获?”
纪西舞在床榻变坐下来,微凉的衣衫擦过叶结蔓的手指,随即冷然的声音在暗中响起:“虽然没发觉他行为有什么端倪,但从他的卧室还是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什么?”叶结蔓眼睛一亮。
只见纪西舞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叶结蔓好奇地接过来。纸张触手滑腻,质感厚实,摸起来十分舒服。由于房间光线寥寥,叶结蔓看不到纸上字迹。正疑惑间,纪西舞已经开口了:“你闻一闻纸张,看是否有甚特别。”
叶结蔓依言凑近纸张,在极淡的油墨中竟依稀嗅得一抹胭脂香。她抬头望向纪西舞,不太明白这其中深意。
纪西舞对上叶结蔓视线,红眸微深:“这纸堪比洛阳之纸,且边有暗纹,是纪家自己的纸张印记,专门用来撰写书信。”听到对方解释,叶结蔓下意识伸出手指去摸,果然在纸边摸到几处凸起,若不细察极容易忽视。沉思间,耳边纪西舞接着说了下去,“纸是新纸,而胭脂香未褪,可见是有人刚给纪世南的,应是常置放于女子居室。我之前与你说过,我唯一的三姐早已与纪家脱离关系,上头都是几个哥哥,那么,如今纪家直系女眷有这纸的只有一个。”
叶结蔓惊讶地嘴微微张了大,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张优雅从容的面容:“你的意思是……纪夫人?”
纪西舞赞赏的目光飘过来,略一颔首:“为了验证猜想,我专门去察看了她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果然找到了同样香气的胭脂。但古怪的是,纸上面的字迹却不是她的,甚至也不是我那几个哥哥的。此乃疑点之一。”
“可是有人用纪夫人手头的纸写信给纪老爷?”叶结蔓说着,重新低头扫了眼手中的纸,无奈夜色太暗实在瞧不清楚,只得作罢,抬头问纪西舞,“上面写着什么?你方才说的其他疑点,可是与内容有关?”
“没错,疑点之二就是上面写着的话。”纪西舞点头应了,伸手取过信纸,红眸晶亮,掠过纸上痕迹,“信上是安慰纪世南关于我去世的事,乍眼看下来再正常不过。但其中有一段却有些耐人寻味。对方这样写,‘斯人已逝,后事皆平,还望节哀,顾重身体为上。彼时君所托之事吾也心中有数,只是一言难以尽之。唯念桥边紫荆花期已近,知君喜爱,若能有机会与君共赏,长话昔时,实在美哉。’”
叶结蔓听下来只觉稀疏平常的寒暄,不解地抬头,见纪西舞目光灼灼,唇边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别人可能不清楚,我却如何不知?纪世南从不喜花,怎么可能关心花期这种东西?信中对方始终一副熟人口吻,最后却忽然提到这个,就难免令人生疑了。”
叶结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是。这么说,这段话另有玄机?”她一语言罢,瞥见纪西舞神色深沉,又在心底咀嚼了遍字句,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莫非只是对方想见纪世南才故意这么说?”
闻言,纪西舞点点头,将纸张缓缓叠好收入怀中,低头沉吟道:“纸既是纪夫人那的,难道这人和她认识?可是为何又要写这么隐秘的信给纪世南暗示相见?难道是纪世南故意安排在她那里……”想到这,纪西舞手上动作一顿,忽敛眉沉了脸色,喃喃自语,“桥边紫藤,莫不是指藤桥?” ...
虽只闻得意味不明的一句,但叶结蔓也猜到了纪西舞后半句的意思,想来是怀疑写信的人纪世南暗中安排在他夫人身边的。这听起来令人不敢置信,但细想纪家特殊情况,倒也不失为一种猜测。只是听纪西舞提到藤桥,叶结蔓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反问道:“藤桥?”
“是城南一处地方。”纪西舞皱起眉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若当真暗中约在藤桥,这昔时就是两人以前约见的老时辰才对……”
话落,纪西舞已经似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露出明了的神色。
“你可是猜到何时了?”
纪西舞只是望了叶结蔓一眼,算是默认了,应道:“他这几年来的行踪我也算了解大半,应该不会有差,等时候到了再去验证不迟。”
叶结蔓见纪西舞恢复了胸有成足的模样,松了口气。而纪西舞已经随之上了塌,口中道:“你今晚受了伤,务必好好休息。”
“嗯。”叶结蔓点头,见纪西舞合衣准备躺下,脑海里闪过之前在拐角处偷听到的对话,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方靠上塌的纪西舞眼尖地瞥见,低声道:“怎么?”
“我今天傍晚去琉璃亭的路上,无意听见了些传闻……”叶结蔓想了想,还是踟蹰地开了口,小心翼翼地瞄着纪西舞的脸色,斟酌道,“之前一直没听你提过,所以忍不住有些吃惊。你是不是……非纪夫人所生?”
纪西舞正拉过被褥,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脸上神色却无甚变化。下一刻,她唇角弧度若有似无地往上勾了勾,语气随意道:“并没有想瞒你,只是这些东西特意说来也是没什么意思,倒没料到你会提前知道。事实上,我娘身份低微,远不够格得纪家名分。只是她因纪世南而死,念着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恩情,纪世南才将我带入纪府,托于纪夫人名下寄养。这件事并算不上什么机密,我那几个哥哥心里都明白。话说回来,我倒还得感谢这个出身。若不是优时因冷落受到欺负,怕如今也不过是个无知的骄纵小姐。”
“难怪你一直直呼纪老爷名讳,也不叫纪夫人娘。”听纪西舞说得轻松,叶结蔓咬了咬唇角道。
“这爹和娘的身份,以前是碍于礼数,还是得唤上一声。如今我既人都死了,还遵从它作甚?”纪西舞嘲弄地笑了笑,见叶结蔓神色有些落寞,倒有些好笑,“你那副表情作甚?莫不是觉得我不是纪家名正言顺的千金,就觉得难以接受?”
知道纪西舞是在开玩笑,叶结蔓无奈地嗔了她一眼,才轻声道:“只是觉得,你所处的环境……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纪西舞沉默地望着叶结蔓半晌,忽然挑了挑眉:“你在心疼我么?”
听到纪西舞突然响起的话,叶结蔓神色一震,猛地转过头来,正对上那双红眸。黑暗里,她的耳根微微烧起来,摇了摇头,辩解道:“才……不是。你……”
一声轻笑在黑暗中悠然飘落。叶结蔓有些无措,袖边已经被扯了扯,将她拉得躺了下去,耳边则响起纪西舞的声音:“不是便不是,你慌什么?”
叶结蔓还未开口,身边已经贴上了纪西舞冰凉的体温,她的另一边身子却随之烫起来,一时也找不出言语,只用极细微的话语嘀咕了句:“哪有的事。”
纪西舞没有再继续开口,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叶结蔓一人的呼吸声微微起伏。叶结蔓明显感觉到纪西舞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也不敢转过头去与之对视,怕接触到那似乎会将人吸进去的眼睛。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纪西舞才移开了凝视着叶结蔓的视线,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话语道:“好了,不早了,睡罢。”
叶结蔓的手紧张地攥了攥,余光瞥过去,见纪西舞已经仰面躺平了身子闭上眼睛,心里却涌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迷茫。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痛意直到此刻还留有痕迹,然而忆起方才纪西舞的关切,她的心里却反而有种酣畅,好像更加得了对方的注意。如今的自己,即便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受伤……也似乎甘之如饴了。
61隐患 桑鲤
( 叶结蔓在烦乱的思绪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整个人如同溺在水中般,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胸口也闷得难受。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她好不容易自睡眠中醒过来睁开眼时,身体却依旧疲倦得很。模糊的光亮透过眼帘,视线里晃过一个人影。
“少夫人,你终于醒了。”安儿清脆的话语落在耳边,随即一双手探过来扶她。叶结蔓只觉四肢酸软,回了回神,才自床榻上勉强撑着坐起身来。
“我睡了很久么?”
“都近午时了,方才我来唤了少夫人两次,少夫人都没有醒。”安儿的视线在叶结蔓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不放心道,“是不是昨晚受了惊,少夫人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耳朵还疼么?”
“已经不怎么疼了,不用担心。”叶结蔓安抚地笑了笑,目光扫过房间,下意识去寻那抹熟悉的身影。只一掠间,便见到纪西舞正靠在窗边望着她。叶结蔓心里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舒儿已经端了水进来,准备伺候叶结蔓起身。
“方才上午三少爷过来了,只是见少夫人还睡着,在前堂等了会,后来少爷派人过来寻他,好像有什么急事才匆匆忙忙走了。”一旁的安儿帮叶结蔓穿上衣裙,口中念道,“少夫人等会要去三少爷那里吗?”
叶结蔓揉了揉有些不舒服的太阳茓,想了想还是应了下来。
等洗漱完毕,叶结蔓直起身,又往纪西舞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缓步朝叶结蔓走来,口中淡淡道:“你让丫鬟给你去熬点补品,莫要弄坏了身子。”
叶结蔓闻言心里微微一暖,依言吩咐了舒儿。与此同时,纪西舞已经走到叶结蔓身旁,转眼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她脖颈处的槐木鬼符里。
窗外天气明媚,叶结蔓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在舒儿和安儿的偕同下往裴尧远的院中走去。她人踏进院中没多久,便瞥见正坐在凉亭下的裴尧远。正要开口唤人,叶结蔓就看到裴尧远手里执着一把白玉瓷壶给自己满了酒,仰头就喝了完。那原本淡然的眉梢之间,反常地匿着愁绪。
私是听到了几人的动静,裴尧远抬起头来,当望见是叶结蔓时,神色明显怔了怔。
“三哥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在这里喝闷酒。”叶结蔓叹了口气,走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一股馥郁酒味飘散在亭中,闻得叶结蔓蹙了蹙眉。
裴尧远见叶结蔓过来,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脸上笑意有些苦涩,眼底略一踟蹰,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遇到了些烦心事,心情有些不佳。”
叶结蔓见裴尧远看起来不愿多说的模样,倒也识趣得没再追问,只伸手按了酒壶,柔声劝道:“三哥也算豁达之人,何必借酒消愁,平白坏了身子。谁没个烦心事,总会过去的,这样消沉可不像三哥的风格。”
见状,裴尧远犹豫着放下了酒杯,没有驳叶结蔓的意思,而是叹了口气了松开了手摆了摆:“罢。既然弟妹都这么说,我不再喝就是了。”
叶结蔓扬起一抹笑意,顺势将酒壶挪到了自己手边,才开了口道:“今日起得迟,听安儿说三哥上午去了我那,因此特意过来一趟。不知三哥找我是否有事?”
闻言,裴尧远望向叶结蔓,沉默了片刻,方应道:“听闻今日城南有花会,本想问弟妹是否要一道前去。只是如今遇到些事,实在也没那个心情,还望弟妹见谅,看来只能下次了。”
“无碍,下次有机会再与三哥一同前往便是。”叶结蔓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见裴尧远目露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底有些困惑,追问道,“瞧三哥的神色,可是想说什么?”
裴尧远放在桌上的手指攥了攥,眼底掠过一丝光芒,顿了顿,才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大家都是一家人,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家里出了些事,大哥上午急着回去处理了,爹和娘本在路上要过来纪府,方才来消息,也应该要推迟些才到,这段时间你与我暂且呆在这里等消息罢。”
叶结蔓听到裴尧远说的事,颇为惊讶地望过去,一时倒也没有料到。这么说,裴老爷和裴夫人一时半会不会过来了?想到这,叶结蔓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表面看不出异样,只点了头:“我知道了。”
裴尧远十分客气地坚持留了叶结蔓在院中吃过午膳才让她回来,叶结蔓待到自己房间已经颇觉疲累,坐在椅子上抬手拭汗。
“少夫人这屋子怎的比外面凉上这么多。”安儿随叶结蔓踏进屋子,口中自言自语嘟囔了句。她见叶结蔓出去了一趟额头皆是虚汗,连忙取了锦帕递过去,口中关切道,“这阵子少夫人还是尽量少出门罢,之前那射箭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动作,安全为上。”
叶结蔓不想让安儿担心,随口应了下来。还待说什么,余光已经瞥见纪西舞的白衣飘过。只见她往外张望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来,若有所思道:“你抽空让舒儿去打听下裴府的情况。”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微微一愣。看出她的疑虑,纪西舞示意让叶结蔓先遣退两个丫鬟,再与她解释。
当舒儿听到叶结蔓的嘱咐时,脸上神情有些惊异,不过依旧垂下头去:“是,少夫人,舒儿这就出去打探下。”
待两个丫鬟离开后,叶结蔓才望向纪西舞,不解道:“怎么了?”
“裴尧允人都到了纪家一阵子,如今突然又被召回去,看来裴家是出了急事。”纪西舞缓步走到叶结蔓身前,低头凝视着她,目光犹如实质般沉沉地落在叶结蔓身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什么?”叶结蔓下意识到纪西舞接下去要说的事怕是不同寻常,有些紧张地提了心神。
“我上回就同你说过,纪家和裴家看起来虽是世交,但如今随着纪家实力的壮大,暗中的竞争越来越厉害,摩擦也时有发生。而就在两个月前,纪世南决定了一件事,并暗中开始部署。”说话间,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眼底神色有些冷,“他想办法串通裴家内应,在他们的胭脂制作里动了手脚,如今差不多正好是那批货卖出去的时候。怕是胭脂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已经令各个大家闺秀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才令裴家乱了阵脚。相信不用多久,这件事就会轰动整个苏州城,彻底传开来了。”
虽然猜到纪西舞要说的事情不一般,但听到对方平静地说出这些,叶结蔓的目光还是流露出震惊之色,不敢置信地直视着纪西舞。半晌,她才怔怔地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胭脂有问题?”
纪西舞颔首,冷薄的嘴唇抿了抿:“若是涂抹了那批胭脂,几个时辰后那些女子脸上就会出现红疹,再然渐渐皮肤开始溃烂。虽然掺杂进去的东西不伤及性命,但于很多女子而言,这毁坏的容貌更令人难以接受。”说话间,果然叶结蔓的脸色已经变了。见状,纪西舞似是知晓她心中所虑,又道,“当然,并非无药可医,但是这过程中脸部瘙痒难耐,且至少有一个月时间不能见人。”
...
( 叶结蔓深吸一口凉气,没想到纪家会想出这么不折手段的法子。她置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了紧,脑海里浮现出裴尧远忧心忡忡的神色,这下子也终于恍然了。裴尧远不与自己说,想来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发展,尚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风波能够平复。然而事实上……叶结蔓忍不住抬头去望纪西舞,见她神色不起波澜,看起来有些麻木,忽然似想到什么,身子跟着微微一颤:“那你……当时人在城南裴府附近……”
“没错,我是被纪世南派去确认裴府的胭脂情况,看事情成功与否的。那时有毒的胭脂刚制作完成,正准备包装完送往各商铺去卖。”纪西舞毫不迟疑地承认了,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望着叶结蔓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事很卑劣?”
“我……”叶结蔓心里如被一只手揪住般,呼吸一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勉强道,“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你无需为我说话,”纪西舞极快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不瞒你说,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知道纪世南有这心思,便为他献上了这一计。”
虽然隐约猜到了些许,但当真的听纪西舞说出时,叶结蔓还是有些难受,忍不住偏开了视线不再与她对视。然而下颔忽然一紧,随即头又被硬生生掰了过来,强迫自己望向对方。
“怎么,觉得很难接受?”
叶结蔓下颔作痛,身子本就没什么气力,无法挣脱纪西舞的手指。后者的目光□□地落在自己脸上,神色温柔亲昵,眼底却带着一股寒意。不过很快,只深深望了一眼,纪西舞就松开了手,重新直起了身,淡然道:“我说这些也不是需要你认同,只是与其过几日让你听到风声,不如先知会你。反正如今我的境况也无需再为纪家保守这个秘密,相反,如果他们当真对不起我……”纪西舞的眼睛眯了眯,话语轻下去,“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了。”
62机缘巧合的秘密(上) 桑鲤
( 安儿自叶结蔓的房间里出来,就去了厨房,想帮少夫人准备一些补品,同时心里有些担忧。ww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夫人的房间怪怪的,总似弥漫着一股寒气。明明是春日,气温也回了暖,每次踏进少夫人那里有时却还是忍不住要打哆嗦。而且少夫人似乎不喜欢开窗,弄得房间一整天都有些阴恻,没什么光亮。偶尔自己开了窗通风,不过一阵回来就看到又被关了上。更令她觉得诡异的是,偶尔还会瞥见到少夫人的目光飘忽,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次数一多就难免有些疹人。这些不禁让安儿下意识就想起了那晚的阴婚,细思之下忍不住就觉得愈发汗毛耸立。当时她奉了夫人的命守在院子里,正撞见灵媒点燃那缕纸符的画面,枯瘦指尖幽幽火苗诡异,那沙哑嗓音念出的咒语如同来自森寒地狱般可怖,看得她下意识就要叫出声来。若不是舒姐姐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扶着自己,怕是当场就吓软在地了。
依舒姐姐的话,这阴婚照理也不过是做给人看的仪式罢了,弄些噱头摆摆样子不必深究,但自己却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不过安儿也不敢胡乱猜测这些神鬼之事,她知舒姐姐不会信,保不定还笑话她胆小呢。安儿自己多多少少却还是信的。她出身农家,小时候就常听老人谈些鬼怪轶事,难免心里就多了顾虑。只是如今到了裴家,她也知一言一行都要规矩些,少爷阴婚的事更是敏感话题,无法多说,只希望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些。
边走边胡思乱想间,她人已到了厨房。有厨房管事迎上来。这段时日也算混了眼熟,知道是裴家少夫人的丫鬟,恭敬地询问了。
“麻烦给我们少夫人弄些补身子的羹罢。”安儿客气地说了要求,见对方应了后吩咐下去,就在一旁等着。百无聊赖之下,她的目光随意往厨房扫去。
不过几眼间,她的目光忽的就怔了住,随即停在一个有些眼熟的丫鬟身上。
丫鬟并不知自己受到了注目,脸依旧低着,动作迟缓地抱起身前一堆柴火。有污渍沾脏了裙袂,带着点灰色,那一头青丝也有些乱。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走了几步,忽然抬手用衣袖掩了口,猛地咳嗽了几声。由于牵扯,衣袖露出短短一截,那只沾着尘土的手也呈现在安儿眼前,上面赫然露出几处腐烂的伤口。手里的柴火单手撑不住,眼看往下滑落了几根,丫鬟连忙吃力地抱住。似乎是被粗粝的柴火划到了手里的伤口,她的眉头有些吃痛地紧皱起来。
“快些,火要灭了,别磨蹭磨蹭的。”一个粗壮的嗓音低斥了句,很是不满地往丫鬟的方向瞪了一眼。丫鬟慌乱地应了声,抬脚就往前小跑而去。然而不小心一脚踩在原先掉落在地的一根柴火上,只听一声惊叫,随即响起散乱的闷响,那些柴火自丫鬟怀里飞出去。
“你怎么搞的!”之前的低斥变成了怒喝,正生火的人猛地站起身来就往丫鬟那里跨步走去。
“对……对不起,对不起。ww”丫鬟也顾不得疼痛,捂着额头就自地上爬起来,有鲜艳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流,似乎是摔倒时来不及避划到了柴火。她的眼底剧烈晃动起来,充斥着恐惧,停了爬到一半的动作,顺势就跪在地上,磕下头去,颤着声音道,“是我不好,我下次会小心的。”
生火的人哪里管,抬脚就往丫鬟身上踹去,口中恶狠狠道:“还有下次?笨手笨脚的,要你何用?”
丫鬟也不敢躲,闷闷地痛呻了声,眼眶眨眼就红了。
对方还欲再踢,一只手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身子。生火的人没好气地转过去,见是一名陌生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踢了,都流血了。”安儿抿了抿唇,眼底有压抑的怒气。她Сhā到两人中间,弯腰就去扶跪在地上的丫鬟。
生火的人正想说什么,一旁的管事已经上前来拉住了她,低声劝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啊。”言罢,转头望向扶起丫鬟的安儿,目光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却还是依着礼数道,“不好意思,是下人鲁莽,让姑娘见笑了。”
“不过是掉了柴火而已,怎么能随便打人?”安儿忍不住怒瞪了生火的人一眼,没好气道,“不过是个小丫鬟,何必不依不饶成这样?”
“这是纪家的事,姑娘一个外人,还是不要Сhā手了罢?”生火的女子闻言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何况大家都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多管闲事是不是不太好?”
管事见安儿当下变了脸色,怕多生事端,忍不住给生火的人使了个眼色,口中和气道:“这件事是下人太冲动了,我会好好和她说的。你看小如也流血流得凶了,不如姑娘先带她去包扎下伤口?”
安儿回头望了被唤作小如的丫鬟一眼,见对方额头的血竟已经染了半个脸颊都红了,不禁吓了跳,也顾不得再争执,连忙拉着丫鬟往厨房外走去,一时连叶结蔓的补品也忘了。
待人离开,之前那人恶狠狠地瞪了安儿背影一眼,口中唾道:“一个裴府的小丫头,敢在纪府这么放肆?她算哪根葱来指手画脚?”
“好了,别气了,让她去罢。如今还是服丧期间,不要惹事,否则老爷怪罪下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管事摇了摇头,又安抚了几句,对方这才骂骂咧咧地重新蹲□去生火。
“谢谢。”路上,小如弱声弱气地开口朝安儿道了谢。她的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染了红,紧紧闭着,只能睁着左眼望着安儿。
安儿看着十分不忍,无奈对方脚步虚浮走不快,想了想从怀中掏出锦帕递过去:“先按着罢。忍一忍,等到了院子我给你包扎。”
小如颔首,又说了声谢谢,眼底流露出感激的神色。
等跨进叶结蔓住着的院子,安儿扶着小如进了自己的房间,见舒儿还没回来,想起昨日给少夫人敷药的东西还在她那里,让小如坐着等她,自己则往叶结蔓的房间匆匆走去。
甫一开门,安儿已经神色焦急道:“少夫人,我想取些止血的药。”
叶结蔓闻言一怔:“怎么,谁受伤了吗?”
“事情紧急,等等再与您解释。”
见状,叶结蔓也不多问,连忙返身去取了药膏与纱布递给安儿,后者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忽然动作一顿,又回过头朝叶结蔓道:“少夫人,你要一起过来瞧瞧吗?”
叶结蔓心中疑惑,略一沉吟还是点点头,随即往屋子里望了一眼,算是知会了纪西舞一声,就关上门跟着安儿走了。
当踏进安儿房间,望见眼前半脸血渍的丫鬟时,叶结蔓神色一震,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弄成这样?”
“说来话长,是这样的。”安儿走到床前蹲□去帮小如擦拭血渍,将去厨房的事大致说了。
随着小如脸上的血被擦去,露出原本略显清秀的面容来,身后叶结蔓目光一晃,神色惊讶地端详了一番,随即踟蹰道:“安儿,这位姑娘是……”
安儿知道叶结蔓认了出来,回头朝她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对方分明就是昨日半路上撞见被纪越 ...
(的丫鬟毒打的那个人!
虽心知肚明,但由于昨日的事不便声张,安儿转过头去时还是柔声问道:“听那人叫你小如,对吗?”见对方颔首,她皱了皱眉,又追问道,“她们也太过分了,这般欺负你。”
闻言,小如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低下头去:“没什么,被调去厨房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不过多亏能遇见姑娘,”顿了顿,她的声音更低下去,“怪我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安儿一个转念,就想到了昨天的事,第一反应就是之前打她的那个丫鬟搞的鬼,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夹杂了怒意:“是谁这么心狠?”
小如摇了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安儿正要劝慰,便听到身后少夫人突然开了口:“你是不是得罪了纪家哪位主子?”
小如身子随之一震,半晌,方轻声道:“小的身份卑微,不敢随便议论主子。”
叶结蔓望了对方一眼,换了问题:“你说你是新调去厨房的,那你以前是在纪府做甚的?”
果然不出所料,对方闻言老实应道:“不瞒两位,小如本是五小姐的丫鬟。”
“你既是纪小姐的丫鬟,照理说身份不低,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叶结蔓早就对昨日的事很是疑惑,不明白纪西舞的丫鬟怎会遭到纪越丫鬟的毒打?
“小姐如今出了事,院中的丫鬟全都被遣散了。运气好的去服侍其他主子,运气差的就去干杂活。我之前得罪了人,小姐在的时候对方不敢怎样,如今小姐去了……”小如的眼眶愈发红,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得发白,“有时候,我真忍不住想跟着小姐一起去算了,还能在地底继续服侍小姐。”
“你得罪的,可是纪家四少爷的人?”
突然听到叶结蔓言之凿凿的话语,不仅是小如,连安儿都惊讶地回过头来,不明白为什么少夫人要挑明。
“夫人怎么知道?”小如很是不解。
叶结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方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昨日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你没有瞧见我,因为当时姑娘正被纪家四少爷的丫鬟欺负。只是我是裴家少夫人,碍于身份尴尬不便Сhā手。现在想来,还是心有愧疚。”
听见叶结蔓的话,小如眼底闪过震色,随即又浮上无奈:“原来你们是裴家的人……”说着摇了摇头,“没关系,小如能理解。的确如夫人所言,我得罪的正是四少爷。”
叶结蔓闻言却是神色一紧。她原本只以为对方得罪的是纪越的丫鬟,听这话意思好像不单单如此。难道是因为得罪了纪越,所以纪越的丫鬟才会因为主子故意为难她?可是纪越一个堂堂纪家少爷,为何要与纪西舞一个小丫鬟过不去?想到这,她斟酌了下措辞,追问道:“那你被调去厨房,也应该是故意安排的罢?只是我瞧你也算乖巧懂事,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小如脸上闪过一丝踟蹰,似乎有些犹豫当讲不当讲。叶结蔓心里隐隐觉得此事蹊跷得紧,又开口道:“你若信得过我们,便说上一说,我们也好看看能否帮你。”
“两位误会了,小如当然信得过你们。”小如神色挣扎了一番,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63机缘巧合的秘密(下) 桑鲤
( “我十四岁进的纪府,至今算起来也已经有四个多年头了。ww五小姐还在时,我是负责整理清扫她寝居的丫鬟。小姐她不喜欢别人乱动她东西,物什都摆放得十分齐整,因此这工作倒也轻松,只需每日在她出门时趁空大概清理一番就行了。我记性一向很好,加上这几年每日清扫下来对小姐的房间实在熟悉得紧了,房间有什么东西,甚至书架上书籍的置放位置我都一清二楚。那次小姐有事离开了纪府几天,我每日午时去她房间打扫。然而就在第三日,我突然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对方。”说到这,小如的眉头皱了皱,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擦拭小姐的梳妆台时,我发现上面的一把木梳位置变了,略微有些倾斜。小姐不在,没人敢擅自进她的房间,加上那几日院子也没来什么客人,我忍不住就生了戒备,怀疑是不是谁进过小姐的房间。当然,我并不敢确定,想许是自己粗心记了错,因此又细致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结果我在小姐床榻上发现了一根掉落的青丝。这一发现令我十分震惊。小姐她出门在外,我每日整理,确保一尘不染,床榻上怎会有头发?肯定是有人趁着我们不在偷偷来过了。我担忧小姐安全,怕对方对她不利,本想告知老爷和夫人,但又觉光凭这些难保不让人觉得是我多心。左思右想下,我还是决定先守株待兔探探情况。”
安儿听到这里,已经惊讶地睁大了眼,忽听身后叶结蔓开了口问道:“你可记得那会是什么日子?”
小如略一沉吟,点点头道:“记得。小姐是二月十九日离开的纪府,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二十二日。”
叶结蔓低下头去,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已经给小如包扎好的安儿收回了手,催促道:“那后来呢?这与你得罪纪家四少爷有什么关系?”
小如闻言,继续说了下去:“接下来的晚上,我都没有睡觉,躲在小姐院子里的树后观察动静。我想白日对方应该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会去小姐房间,晚上的可能性最大。为了以防万一,我还随身弄来了一瓶镪水。”
“镪水?”安儿有些咋舌,“你胆子可真大。可是对方既然已经进过纪小姐房间了,也可能不再出现了啊。”
小如摇了摇头,有些羞赧道:“小姐平日里对大家都不错,年底还会私下发放些零钱让我们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小如能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气。身为小姐的丫鬟,为小姐着想也是应该的。”顿了顿,“如今小姐不在,我想他们偷溜进房间,说不定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以小姐的谨慎,也许第一次并没有什么收获,因此说不定还会继续趁着小姐不在下手。这也是我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件事的原因,怕打草惊蛇。小姐回程的日子是二月二十五日,没有多久了。如果他们真的要找什么,那么这几日晚上肯定会有所行动才对。当然,我不敢确定,更多的也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也是。那后来呢,对方真的出现了?”
小如抿了抿唇,目光晃动起来:“二十二十四日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发现异常的第三日寅时初,院子里真的闯进来一个黑衣人,直奔小姐隔壁的书房而去。我怕他发现,直到确认对方进了屋关好门,才偷偷从树后出来溜到了书房墙根躲着。房间里声音很轻,只有偶尔一些翻动的响声,持续了有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听到开门声,便见那个黑衣人出了来。”话至一半,小如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坚毅,“我趁对方返身小心去关门的一瞬间,从墙根后冲出来,将事先准备好的大一瓶镪水都朝人泼了过去,同时口中大喊起来。那黑衣人反应也算快,当下就往旁边闪去,只是距离太近,无法完全避开,只来得及用手挡了脸。镪水泼到了黑衣人抬起的右手臂,痛得他叫了一声,竟是个女子声音。”
“女子?”叶结蔓接了话,联系了近日的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子面容,皱眉问道,“是不是之前欺负你的那个纪越丫鬟?”
小如闻言并没有否认,而是垂眸叹了口气。安儿见状也明白过来,脸上闪过怒意:“真的是那个人?她也太过分了!”
小如只是攥紧了垂在膝盖上的手,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了下去:“当时我吓了一跳,那女子脸上蒙着黑布,目光凶狠地瞪了我一眼。因为镪水的原因,她手臂上的衣衫已经腐蚀烂了。见我大声呼叫,女子显然怕被抓到,捂着手臂就跃出了院墙。”
叶结蔓望着小如有些可惜的神色,忽道:“这件事,你与纪小姐说了吗?”
小如却摇了摇头:“我本想等小姐回来与她提一提这事,但第二日我就接到管家的命令,说是暂时将我派去厨房帮忙。到了厨房后事情繁杂,任务极重,又被看管着,一直忙到晚上子时才能得以休息。本打算趁夜溜出去,却被看管我的人撞了见,又受到了处罚……因此那几日我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告知小姐。不过那黑衣女子面目我虽看不到,但声音却记得清楚。本想另寻机会去找小姐,没想到小姐她很快又匆匆离了开纪府,而这一去就是永别。”说到这,小如的睫毛颤了颤,眉间有些伤感,“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就在小姐的遗体被官府运回纪府的那天,我终于听到了那个黑衣女子熟悉的声音,地点就在小姐的灵堂。当时我们一群丫鬟跪在角落,少爷们也到得差不多了,都在等老爷从商铺赶回来。因为人多的缘故,那人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我。当她开口说话时,我才认出了这个声音,震惊地抬头去看。只见她扶着四少爷的轮椅,正低头关怀了一句。许是感觉到我的注视,她突然偏头扫过来,与我的视线对在一处。本还在犹疑的我,当见到对方微怔后随即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杀意时,终于确定她就是那晚偷闯小姐房间的黑衣人。”
叶结蔓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如,一旁的安儿已经有些憋不住:“什么人啊!就是因为你泼了她镪水,搅了她好事,她就每次都找你麻烦?让你去厨房肯定也是她故意的!你既然知道是她偷闯纪小姐房间,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纪老爷和纪夫人呢?”
小如闻言只是苦笑了下:“当时那女子看到我后,又俯身在四少爷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四少爷就跟着抬头望向我的位置,突然朝我笑了下。那笑容……那笑容不知怎的,让我觉得背后一凉。那时候我就知道,黑衣人的事估计与四少爷有关,但如今小姐死了,我又能与谁去说?又有谁会信我这个小丫鬟的话?怕是还没开口,命就保不住了。我今日与两位说这些,也不奢望能改变什么,只是心底一直藏着这件事十分难受。如今说出来,倒舒服多了。”
“你别担心,我相信肯定有办法的。”安儿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安慰了句,自己也知道话语很没底气。小如并不戳破,朝安儿笑了笑,诚心道:“谢谢。”
叶结蔓心情却有些复杂。纪越为什么要去纪西舞的寝居和书房?既然在里面待了这么久,到底为了找什么东西?看来这些答案,还是要问过纪西舞才有可能知道。
想到这,叶结蔓有些等不住,吩咐道:“安儿,好好顾看小如姑娘,让她先好好休息。我有事暂 ...
(时回房一趟。”
见安儿点头应下,叶结蔓推开了房门,抬脚跨了出去。
甫一出门,叶结蔓一抬头,就见自己的寝居不知何时房门竟敞开着。她一惊,快步就走过去,方至台阶想情况,就见那扇窗被人从里面推了开来,露出舒儿的面容。
舒儿推开窗显然也看到了叶结蔓,正要开口唤“少夫人”,便见叶结蔓的脸色突然变了,失声道:“你在作甚?”
舒儿不明白叶结蔓为什么会这般惊慌,解释道:“我方才来找少夫人,感到房间里有些冷,正好外面太阳好,就开窗透透气……怎么了少夫人?”
叶结蔓也不理会舒儿的惊讶,三步并作两步迈进门槛,一眼就看到房间里的窗户都被打开了。正是午后时分,日头猛烈,照的房间里明晃晃一片。叶结蔓心中一跳,目光急急地往房间里扫去,当寻见那一抹白影正坐在床榻上偏头望着进门的自己时,叶结蔓吊起的心才瞬间放下来。
“少夫人?”舒儿转身望向举止奇怪的叶结蔓,出声唤了一遍。
叶结蔓也来不及解释,连忙走到窗前去关,当将所有窗户都确保关了上,她才舒了口气。一转身,正巧对上舒儿的奇怪神色,这才想起来要解释,支吾道:“我怕热,以后房间里的窗就不要随便开了。”
舒儿一时没有应话,叶结蔓觉得对方目光看自己有些诡异,知道自己方才过于着急失了分寸。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刻钟前。”舒儿没有在方才的事情上纠缠,眉间神色染了些愁绪,“少夫人派我去打听的事情,有了些眉目。但……”
叶结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并不疑惑,只是面上依旧装着不明:“到底怎么了?”
“裴家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舒儿压低声音,“我特意去了裴家开在城南的胭脂商铺,却发现有两家竟然关了门,只剩下另外一家开着,但店铺里的胭脂却少了许多,生意更是十分冷清。我表明身份询问了掌柜,他只与我说是老爷的命令,自己也不知情,我看得出他有什么瞒着我。只是舒儿无能,无法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我知道了。”叶结蔓没有追问,神色有些叹息。
“少夫人怎么知道裴家出了事,让我去打听?”
听到舒儿的问题,叶结蔓将之前纪西舞与她解释的话说了:“我只是觉得大哥他人都到了裴家,却突然被招回裴家,而爹娘本明日就能到达,却也临时回了去,肯定是出了急事才会如此。加上方才见三哥时他显然有心事,我就想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顿了顿,“你这几日接着留意下,看苏州城有没有什么风声。”
“是,少夫人。”
64疑神疑鬼 桑鲤
( 叶结蔓见舒儿离开,这才急急地转过身望向坐在床榻上的纪西舞,见后者紧皱着眉,脸色有些不好的样子,连忙走过去出声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说话间,她下意识伸手去抓纪西舞的手臂。
纪西舞并没有躲,任由叶结蔓握住了她的手腕,抬头注视着对方。叶结蔓心急如焚,也没注意到纪西舞的神色,只顾着去撩她的衣袖。甫一掀开,白皙的肤色上一块杯盖大小的炭色疤痕顿时落入眼中,惊得叶结蔓动作一顿,眼底情绪顿时翻涌起来,咬了咬唇,低声道,“都怪我没早点过来,也没注意到舒儿回来的事情,害的你都受伤了。疼么?我去给你寻药膏。”
“不用了,一点皮肉伤而已,再说这药膏对我这具魂体有什么用。”纪西舞阻了叶结蔓的动作,也没急着抽出自己的手,只是用目光打量过对方。
“那怎么办?”
“无事,过一阵子就好了。”纪西舞目光晃了晃,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午后日头猛,房间总共才这么大,万一来不及躲入阴影处可如何是好?”叶结蔓心底依旧忍不住有些惶惶,抬头去望纪西舞,“若是真给那太阳晒到了,你会怎样?”
纪西舞倒是无所谓地扬了扬唇角,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若是照到了,自然是灰飞烟灭。”
话音方落,纪西舞臂上的手突然攥了紧。叶结蔓似乎有些不悦,抿紧的唇角僵硬,半晌方缓缓松开了纪西舞的手臂,声音愈发沉:“你既然这么无所谓,倒是我瞎操心了。”
她的手方一松开,微凉的触觉已经极快地反贴上叶结蔓的手腕,同时将她拉得身子往下倾,脸几乎贴上纪西舞。
纪西舞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脸上,眼角漾开一丝笑意:“生气了?只是看你这么紧张,逗你一逗罢了,莫要气了。”
叶结蔓没好气地瞪了纪西舞一眼:“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你方才这么紧张的样子,不知道多可爱。”纪西舞轻笑了一声,“说归说,我可还舍不得灰飞烟灭。”
闻言,叶结蔓只觉脸上涌起些热意。眼前女子的面容清晰映入眼底,那每一处的勾勒都显得精致完美,即便是血红的瞳眸也给那张脸添了几分魅惑。她看得心里漏跳了一拍,呼吸不由得有些急促起来,下意识直身拉开距离,视线乱晃避开了与纪西舞对视,语气里也带了些许慌张:“不与你玩闹了,我有正事与你说。”
纪西舞笑了笑,没有再逗叶结蔓,示意她继续。
叶结蔓暗暗深吸口气,压下悸动的心,将方才小如的事与纪西舞全部说了。ww
待听完叶结蔓的话,纪西舞神色沉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半晌,方低声道:“你说的这丫鬟我有点印象,平日里算沉默寡言,只是打扫寝居的时候我通常都不在,因此虽然在我那里做了好几年但并没说过几句话。那阵子忙,她被调走的事我也没留心,没想到还有这一遭,竟然与纪越有关么……”顿了顿,纪西舞抬头望向叶结蔓,“你说的纪越那个丫鬟我知道,在他身边有段日子了。说是丫鬟,身手应该与宁心不相上下,暗中也在保护身体虚弱的纪越。不过在旁人眼里,那丫鬟的功夫被瞒得很好,不像宁心,大家都知道是我的贴身护卫。纪越这人,做事总喜欢来阴的,城府之深不容小觑。”
叶结蔓点点头,想起那晚在琉璃亭撞见纪越,忽然心中一动,道:“你说……我那时遇袭,会不会也是纪越故意安排的。不然哪有这么巧,纪越刚走,就有人寻来琉璃亭警告我。”
“很有可能。”纪西舞垂眸,目光有思索的神色,“如果当真如此,那么纪越在我被害的事情上想必脱不了干系。”
叶结蔓想了想,出声询问道:“那你可知纪越派人偷溜进是你房间是寻什么东西?”
话落,纪西舞抬起头挑了挑眉:“我猜……应该是那样东西罢。”
“哪样?”叶结蔓有些不明白纪西舞的意思,反问道。
“你忘了么,你在我房间里也曾见过。”
叶结蔓一头雾水,偏头想了片刻,脑中忽然一闪灵光,随即惊讶地睁大了眼:“你是说……那衣橱后藏着的信?”见纪西舞含笑不语,算是默认了,叶结蔓忍不住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搜那信?”
纪西舞话语淡淡:“我也只是猜测,做不得准。”
叶结蔓没有接话,心里疑惑却越来越甚。信是裴尧允寄来的,他为什么寄信给纪西舞?纪老爷取走也就算了,连纪越都想来拿,这信中到底是什么重要内容?
正思忖间,叶结蔓忽然想到方才听到裴家发生的事,心底狠狠一惊,被突如其来的猜测吓得霎时间背后出了一声冷汗。她抬起头直视纪西舞,眉头紧紧皱起来:“你与我老实说,那裴尧允的信……是不是和裴家这次胭脂出事有关?”
纪西舞闻言,凝视了叶结蔓片刻,方面不改色道:“噢?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见纪西舞这般,叶结蔓心又往下沉了沉:“纪家想要在裴家的胭脂里做手脚,必定需要裴家的内应才行。可是就算是裴家人,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接触到裴家胭脂的制作。那么,这人肯定是裴家是有身份的。你说你当时去城西就是为了此事。这信想必在二月十九日那时你离开就寄来了,怕是无意被纪越得知才想进你的房间想搜找出你与裴尧允通的信。你死之后,纪老爷又紧跟着来你房间取走了信并烧毁,且没多久裴家新上市的胭脂就出了问题。一切太巧了……你若不承认,我去问一问裴尧远,这一批制作胭脂的时间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
听叶结蔓说完,纪西舞并没有立即应话,望着对方的目光里兴趣颇浓。片刻,在叶结蔓一点点苍白下去的脸色里,她才突然无声地咧了咧唇角,笑道:“不用去问了,裴家制作胭脂的确差不多是一个月左右。你很聪明,果然没让我失望。没错,裴尧允正是那个和纪家勾结,在自家胭脂里搞破坏的内应。”
话分两头,浑然不知叶结蔓房间里风波暗涌的安儿,一见到舒儿回来,将从厨房救下小如的大致事情都与她解释了,但并没有提纪越那件事。见舒姐姐皱着眉望向有些局促坐在床塌边的小如,安儿怕舒姐姐说出反对的话伤了对方,连忙告辞,将舒姐姐一并拉出了房间。
待出了门,舒儿这才开了口,语气不赞同道:“你这样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总归是要让她回厨房那里的。”
“可是,我怎么忍心看羊入虎口?”安儿虽然也知道舒姐姐说得没错,但心里还是不乐意,倔嘴道,“你也看到了,小如受了伤,脸色也很差。要是再呆下去,难保不会出人命。”
“那你打算如何?”舒儿显得异常冷静。
“我……”安儿烦恼地跺跺脚,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她休息得差不多,就送她回去罢。”
“不行!”安儿想也没想地开口拒绝。话音方落,她便 ...
(见舒姐姐眉头皱得更紧,知道她不赞同自己。可是安儿实在说服不了自己放弃小如,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只好央着声音道,“舒姐姐,你就帮我想想办法罢。我知道你聪明,安儿实在没辙了。”
舒儿神色肃然起来:“我也不过与你一样是个丫鬟,能有多大的能耐?这种事,我不是第一次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安儿,我知你心底善良,但凡事也得有个分寸。如今看在你是过来拜祭的少夫人丫鬟份上,纪家那些丫鬟才没与你计较。你难不成以为纪家丫鬟会怕裴家?若不是特殊时期她们不想多惹事,怕是你都要吃些亏。更甚者,连少夫人都要被你连累了去。”
“可是……”安儿听得心里难过,眼眶不自觉红了,“难道就要看小如继续这么受欺负下去吗?”
“人各有命,你能帮的已经帮了。接下来如何,还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安儿不高兴地低下头去,沉默着没有说话。
见状,舒儿叹了口气:“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多关心下我们裴家罢。方才我奉少夫人的命出去打听,怕是裴家要出事了。”
“怎么了?”安儿没想到舒儿突然这么说,大吃一惊,抬头问道,“发生了什么?”
舒儿将情况与安儿解释了一遍,听得安儿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裴家竟然关了两家城南的分店?”
“这种事还是头一遭,”舒儿摇摇头有些无奈,“等过几天我再去暗中打听下,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话虽这么说,舒儿却有不好的预感。
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沉重,都各自静默不语。片刻,舒儿才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拉了拉安儿,压低声音道:“话说回来,安儿,你有没有觉得少夫人有些不对劲?”
安儿心中一跳:“怎么说?”
舒儿将方才的事讲了遍,又道:“平日里我也觉得少夫人的注意力时常涣散,都不知在看什么。而且她说不喜欢太热,可现在明明才是春日,就算晒着太阳气温也十分宜人。少夫人的房间气温却还冷得像是早春。”
闻言,安儿忙不迭地点头,将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疑惑也说了出来:“对对,我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呢,没想到舒姐姐也注意到了。少夫人性子好,但有时候整个人却神神鬼鬼的让人弄不明白。上回我想开窗透气也被她阻止了。你说……”安儿咽了咽口水,“是不是因为和少爷那一场阴婚的缘故啊?”
舒儿一惊,连忙道:“别胡说。”
“我没胡说,少夫人真的有点奇怪。”安儿不死心,索性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而且你不觉得,少夫人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吗?刚来裴府的时候脸色还红润得很,现在却十分苍白,上回还晕倒过一次。至于少夫人的房间,我都忍不住觉怀疑是不是阴气太重才会这么背后生寒。你说,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阴婚伤了少夫人的元气啊?”
“别疑神疑鬼了。”舒儿摆摆手,显然不想再继续和安儿讨论这个话题,只道,“少夫人身体不好怕是那次落水留下的病根,莫要胡思乱想。倒是你,去了厨房一趟,带回来个人,少夫人的补品呢?”
安儿闻言一拍脑门:“糟了,我忘了。”
舒儿没好气地戳了戳安儿的额头,抬脚往外走去:“算了,还是我走一趟罢。”
看着舒姐姐远去的身影,安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边嘀咕边往房间走去,声音飘散在院子里:“我是认真的嘛,上回少夫人还让我弄什么槐木,这东西阴得很,也不知要干什么。不行,以防万一,我得留意着点……”
65阴婚的背后 桑鲤
( “怎么?”纪西舞对自己方才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神色依旧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平静,“觉得不能接受么?”说到这,她的话语一顿,才突然转了口气,冷眼打量过叶结蔓,话语里带了嘲弄,“还是你真的已经把自己当做裴家人了?”
待她话音一落,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不敢置信地望着纪西舞,呼吸再次急促起来。ww只是这次是因为羞愤。她眉间匿着恼怒,动了动嘴,半晌,方自喉咙里挤出些许沙哑的声音:“纪西舞,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的反应不止吃惊这么简单,提醒你一下,”纪西舞视线扫过,重新恢复了淡漠,“就算毒是裴尧允下的又怎样?你嫁入裴家不过几日,他与你之间除了挂个莫须有的名分还有甚关系?更遑论你如今这一切噩运怎么说都是他招来的,就算他负了裴家,也是他们裴家自己的事,你何必替他们操心?”
叶结蔓在纪西舞的话里将唇咬得泛红,一张脸却苍白如纸。她只觉此刻心底心情复杂,在纪西舞的视线里心乱得很:“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裴尧允毕竟是裴家人……”
不等叶结蔓说完,纪西舞唇边已经溢出一声冷笑,随即打断了她的话头:“别人的仇恨,如何轮到的你来觉得?说到底,你了解裴尧允这个人多少?又了解裴家多少?若不是真的恨到极点,如何会狠得下心想毁掉整个家族?”她的血红色眸子牢牢盯着叶结蔓,一字一句地从唇中蹦出字来,“说到底,还不是你心底那腐朽的思想在作怪。是不是觉得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死人也给他们家守寡到死?”
闻言,叶结蔓目光剧烈地晃了晃,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应什么。片刻,她才摇了摇头,面色复杂地望着纪西舞:“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语出口,叶结蔓却觉得都无法让自己信服。她当真没有如纪西舞所讲的那样想过吗?虽然夫君已亡,但日子只愿平顺安宁,即便在裴家独自度过一生也无妨,这样的念头她难道真的不曾有过吗?
纪西舞望着眼底神色变幻的叶结蔓半晌,并未再逼迫什么,反而淡淡笑了笑,用一种难以辨明的语气道:“最好如此。”
叶结蔓攥紧了自己的手指,片刻才平复了心情,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紧皱着眉询问道:“你方才说仇恨,到底发生过什么?”
“你初到裴家,很多事自然不晓得。ww”纪西舞的目光直视着叶结蔓,“你还记得你见裴尧允时对他的印象吗?”
叶结蔓回忆起那日晨间去替娘亲抓药遇到裴尧允的事,略一沉吟:“我当时见他,只觉此人身形消瘦,体弱得很,虽看起来沉稳,却不乏带着些阴狠。”
“那你可听过裴家四少爷两年前大病一场的事?”
叶结蔓闻言一惊,想起嫁入裴家之前曾打听过的关于裴尧允的此事,点点头:“知道,我记得舒儿就是那个时候才被裴夫人派到裴尧允身边伺候的。莫非这病有个中蹊跷?”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舒儿被派过去,不过是裴夫人不放心罢了。这其中个因也算是苏州城里极其隐秘之事,别说你了,怕是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与裴尧允深入来往后才听他提及过些,那时候吃惊不小。裴夫人将这件事压得很是密不透风,毕竟无论怎么说也不算好听,太影响裴家名誉。想知道是什么吗?”
见这关键时候纪西舞竟然还卖关子,叶结蔓真是又气又急。见状,纪西舞似笑非笑地抬头瞥着她,缓缓吐出话来:“这裴尧允不喜女子,倒不小心喜欢上了他的一个侍从。”
这话一出口,叶结蔓惊得眼睛猛地睁了大,只以为是自己耳朵听了错。
纪西舞停顿了会,好笑地看着她,随即伸手握了叶结蔓的手腕将她扯到床榻边坐下:“好了,我知道你很惊讶。不过这么老是抬头与你说话可累得慌。”说着,纪西舞整理了下思绪,继续道,“四年前,裴尧允才十六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加上他是裴家老幺,备受家里宠爱,可远不是现在这么一副稳重模样。他好玩耍,赌场青楼,但凡有热闹的地方,就少不了他的身影。虽然顽劣,却因较少接触商场还算单纯,心地不坏。有一天,他突然从市井捡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带回了家。男子来路不明,裴老爷和裴夫人自是反对。不过裴尧允倔起来,谁也奈何不了,何况他有点小聪明,只道男子是为救他而伤,若是弃之不顾,传出去会令人觉得裴家是无情无义之辈,影响商人声誉。这话有几分真假自是不重要,反正男子暂时勉强被同意留下来了。裴尧允将他安置在自己院子里替他找大夫看伤,直到一月后男子才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裴尧允十六年来不曾离开过苏州城,那男子却四海为家,许是因为如此,对裴尧允而言更有别样的吸引。加上裴尧允除了些同是公子哥的狐朋狗友,并未有什么其他挚友,因此破天荒地提出了个要求,想让身手不凡的男子做他三年侍从报恩。男子虽沉默寡言,但极重情义,为报答裴尧允,到底还是答应了。不曾想这么一留,日子一久,就留出了感情。”
叶结蔓听得宛如天书,心底却不知为何一动,竟莫名有些酸涩。许是未等到故事继续,已然知晓结局的惨烈。
“裴尧允唤那男子叫阿麟。一开始自然是抱着新奇,只是到了后来却不知怎的变了心态,生了情愫。男子性格冷淡,为此生性骄傲的裴尧允没少与对方争执,只是最后都服了软,后来倒渐渐改了顽劣的性子。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最先发现不对劲的自然是裴夫人。俗话说,知子莫若母,何况是裴夫人这样心思细腻的人。我想,她知道儿子对一个男子动情的时候,应该也是失措大于震惊吧,不然以她的性子也不至于做出了这么错误的一个决定。”
仿佛料到了纪西舞接下去要说的话,叶结蔓动了动唇,喃喃道:“他死了?”
纪西舞颔首,目光一时有些幽深:“裴夫人也不与自己的儿子戳破,许是知道裴尧允的性子不可能听劝,索性决定暗中想办法除掉阿麟。”纪西舞说到这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冷嘲,“只是这年少的感情本就炽烈,却并不见得能地久天长。然而一旦死亡,反而将这份感情凝固在最炽烈的一瞬无法得到解脱,生生困住了裴尧允。你知道阿麟是怎么死的吗?”
见纪西舞突然这么问,叶结蔓一怔,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复杂。
果然,纪西舞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裴夫人本打算将裴尧允从阿麟身旁骗开,下毒毒死他,再毁尸灭迹,收拾他所有的东西,连信都伪造好了,想做出他已经走了的假象。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裴尧允正好有东西忘了拿,临时折回院子,正好撞见裴夫人冷眼指使手下将阿麟分尸的画面。”纪西舞话语一顿,脑海里浮现出裴尧允眼底曾经透露出的悲凉,话语低下去,“没有人知道,阿麟临死前说了什么,才惹得裴夫人这般痛恨,非要分尸才觉得解气。但那一幕,对年少的裴尧允而言,却是一个缠绕一生的噩梦。”
...
( 叶结蔓听完只觉心中一凉,竟有些无言以对。当看到心爱的人在自己眼前鲜血淋漓,尸首分离,那心情该是如何地绝望?而做下这一切的,则是自己爱戴的娘亲……
“这就是裴尧允为什么要报复裴家的原因了,”纪西舞往后靠了靠,不等叶结蔓应话,话语又冷下去,“你当时在衣橱后看到的信,就是他写于我的关于这个计划的实施。当然,我之前说过,投毒办法是我想的不假,只是从头到□□动的却一直是他。”
叶结蔓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脑海里却紧接着浮上一个疑问:“可是,他为何要在那段日子里决定娶我?”
“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嫁入裴家?”纪西舞深深望了对方一眼,直到望着叶结蔓神色渐渐有了不安,才缓缓丢下话来,“其实让他去城北娶个女子,是我的建议。”
果不其然,叶结蔓坐在床边的身子晃了晃,似是有些不支,连忙伸手撑住了床沿。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纪西舞,喃喃道:“为什么?”
纪西舞的视线扫过来,淡若无痕:“因为成亲这件事能将所有裴府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当大家忙着张罗他的亲事时,裴尧允投毒成功的可能性则越大。至于为何要去城北找,自然是因为城北的势力最为单薄,他不但不能找个有势力的商人之女,甚至对方的身家也是越平凡越好。否则裴家没落,难保不会因此意外受到一些庇佑。一击不成,一旦给裴家翻身,下次除去的机会就难了。而由于裴尧允上一段感情的特殊性,即便女方地位卑微,知晓儿子内情的裴夫人也不会不满意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相反,她高兴还来不及,肯定十分积极。这也是你虽是城北普通人家,却能嫁入裴家的缘由。至于后来为何裴尧允死了,裴夫人还要坚持这场婚事,我曾思忖过原因,左思右想,觉得许是裴夫人心底对裴尧允爱上男子之事依旧耿耿于怀,即便他死了,也还想做给所有人看,同时说服自己,她的儿子是正常的。”
说到这里,纪西舞停了下来,望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叶结蔓。
而叶结蔓只觉那些话语如同巨锤一样狠狠砸在头顶,砸得她眼花缭乱,耳边嗡嗡地响。眼前纪西舞的身影虚幻晃了晃,一时模糊了那张清冷绝美的面容。她低下头去,紧紧攥着身下床单,借以平复胸腔内汹涌情绪。
纪西舞见状,忽然就微微软了语气:“听了这些,你想必觉得我可恨罢?”顿了顿,她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解释还是什么,低声道,“只是他选的谁,我并没有过问,直到被莫名召到新房才第一次看见你。”
话落,身旁的叶结蔓却依旧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也不看她。纪西舞微微一顿,抬手欲抚叶结蔓正攥着床单的那只手。只是方一触到对方,叶结蔓已经如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纪西舞只觉胸口微微一闷,随即古怪地皱了皱眉。下一刻,她也不管叶结蔓尚未从抵触的心情中回过神来,已经伸手强硬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叶结蔓吃痛,想甩却甩不开,这才抬头去望纪西舞,对方半个身子压过来,迅速俯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66裴尧旭之死 桑鲤
(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身子微微一震,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眉间却流露出一丝无奈与酸楚。她抬头望进对方眸间,那里是一望无尽的血色,犹如修罗地狱般流转着森冷气息。叶结蔓并没有回答纪西舞的问题,半晌,方喃喃道:“你方才说不知裴尧旭去城北找的新娘是我,可是当真?”
闻言,似是没想到叶结蔓会又提起这个,纪西舞眼底有明显的讶色一闪而过。她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复杂地端详着叶结蔓,片刻方颔首:“我的确不知。”
“罢了。”一声轻叹自叶结蔓唇角溢出,她原本僵硬的身子软下去,倒让半个身子压在叶结蔓身上的纪西舞一愣,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还未回过神来,叶结蔓已经依入她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宛如呢喃,“也是命罢。”
被纪裴两家的阴谋牵扯而入,连当事人裴尧旭和纪西舞死后,竟还爱上化成女鬼的纪西舞,自己怕是早就命中注定要在这场反反复复的事件里沉沦坠落,永不翻身了。
叶结蔓没看到,她话语落下的一瞬间,纪西舞眼底剧烈晃荡而过的神色,搅动了那一片血色琥珀。她垂在床榻上的指尖跟着颤了颤,当垂眸落在叶结蔓神色疲倦而深情的脸上时,猛地攥了攥。不过片刻,那手指已经不动声色地重新松了开,好像刚才那一切没有发生过般,淡淡开了口:“你只想问这个?”
“嗯。”低低话语落下,叶结蔓好像累极了般,依旧阖着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既决定帮你,便不打算全身而退了。如今能落个明白,也不算太差。”
头顶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腰间忽然揽上一只手,凉意透过对方的掌心传到腰间,却令人眷恋。叶结蔓半张脸埋入纪西舞的怀中,连呼吸都轻柔起来。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柔软躯体,带着沁人心脾的微凉,与自己绕在一处。
就在纪西舞以为叶结蔓几乎睡着的时候,有轻柔地声音从怀里飘出,落在耳边:“裴尧旭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纪西舞眉间略一踟蹰,很快颔首应了:“没错。”
“是宁心?”
纪西舞闻言,敛了眉眼去看叶结蔓。怀中女子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般,眉眼清秀中夹杂着虚弱,宛如令人怜惜的娇花在风雨中颤抖。片刻,纪西舞才“嗯”了一声,见叶结蔓神色平静,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终于勘破这一切的迷雾,只道:“果然……你离开纪府之前,宁心奉命去杀的人,就是裴尧旭罢?其实细想之下这一切都不难连起来,只怪我傻,一时没有想到。所以那天澄儿才指着我对宁心说,若是我知道她做的事,定不会再与宁心是朋友,指的就是此事。”
纪西舞眉毛挑了挑,应道:“你既已全部猜了透,我自无需再瞒你。ww我出发前去裴府查看胭脂情况的那日,宁心正是因为澄儿突然告知她裴尧旭没死,才没有去追我。之所以杀裴尧旭,想必你也知道了。胭脂的事万不能让他人知晓,否则不仅是招来裴家的怨恨,更甚者会让纪家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影响巨大。裴尧旭是整件事的线索,只要他一死,纪家在这件事上的牵扯就彻底断了联系,任凭怎样都查不到纪家头上。因此裴尧旭寄给我那封信说任务完成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纪世南便让我派宁心已经奉命前去暗杀他。”顿了顿,纪西舞的眼睛微微眯起来,“裴尧旭不傻,怕是一早合作那会就想到了,只是他本已对人世没有什么留念,加上背叛了裴家,早就存了死志。这一死,对他而言未尝就是坏事。”
言罢,纪西舞见叶结蔓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边露出一个苦笑,清楚她在想什么,忽然心底滑过一抹叹息。
这桩圆满的阴谋,其实唯一的牺牲者只有眼前这个女子。连死去的裴尧旭也不过是个自私的解脱者。纪西舞的脑海里浮现起几日前的那个夜晚,自己意外被招到一片喜庆的新房中时瞥见的正靠在床边打盹的叶结蔓。那睡颜透着凄惶,似在为之后不明的未来所担忧,连梦中都不得安宁。
正若有所思间,匆匆脚步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来人连房门都顾不得敲,突然推了开,惊得叶结蔓自纪西舞的怀里直起身来,转头望向门口。
“少夫人,不好了,”几乎半跌着脚步进来的正是安儿,话语里带着哭腔,“小如她出事了!”
叶结蔓猛地站起身来,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都趔趄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撑额。所幸一旁的纪西舞很快回过神来将她扶了稳。叶结蔓稳住了身子,这才抬头望向安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间,叶结蔓给纪西舞使了个眼色,想要叫上她一道往外走去。不料自己走了几步,发现纪西舞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跟上来。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纪西舞深邃的目光。只见后者朝她摇了摇头,重新坐回了床上:“你去罢,我就不跟去了。”
虽觉疑惑,但见安儿神色焦虑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般,叶结蔓一时也来不及多问,踏步跟着她往外走去。
甫一跨过安儿房间的门槛,一滩血迹就映入叶结蔓的视线,让她的心跟着猛地往下一坠。只见视线之中,鲜血溅落在桌旁,并在地上朝大门方向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这景象瞬间刺痛了叶结蔓的眼睛。她环顾了一周,哑着声音道:“怎么回事?”
安儿的眼里终于撑不住落下泪来:“我……我也不知道。方才我与舒姐姐出去了一趟,我想给小如拿些换洗的衣物,结果一进门……她就不见了。”
叶结蔓神色紧绷地望着地上的血,那粘稠的鲜血并未完全干涸,她攥紧了身侧的手:“可有看到什么人进来过?”
安儿使劲地摇了摇头,哽咽着抬手擦拭落下的泪水,似是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发生:“肯定是……肯定是那个纪家四少爷丫鬟干的!”
话语方落,门口响起舒儿询问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安儿闻言猛地转头,舒儿还来不及反应,便见安儿已经朝自己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她手上还拿着一个刚从厨房要来的煲盅,见状连忙抬了高稳住托盘,低头诧异地望了哭泣的安儿一眼,这才抬头看向屋里。当目光落在那摊血迹上时,舒儿瞳孔一缩,顿时沉下脸来,一下子就猜到了发生什么。
这时候,叶结蔓已经走到门口,视线扫了圈院子,脸色很是不好看。
“少夫人,”稳住安儿情绪的舒儿将手里的托盘顺势放在桌上,转头朝叶结蔓道,“那个丫鬟怕是凶多吉少。”
虽然一早就想到了这个可能,叶结蔓听到舒儿开口说出来,还是抿紧了唇。倒是安儿,原本已经止住的哭泣重新响起来,断断续续道:“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将小如从厨房带过来,她也不会遇害……”
舒儿不忍,拍了拍安儿的后背,低语道:“别难过了,谁也想不到对方敢明目张胆在纪府下手。”说着,舒儿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血渍,忽皱起眉,喃喃道,“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顿了顿,她望向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的叶结 ...
(蔓,心里浮现起一个猜测,欲言又止道,“少夫人……”
“我知道。”叶结蔓的声音里似是带了疲倦,她沉默了片刻,方道,“舒儿,你等会去打探下罢,看看有没有小如的消息,我有其他事要做。”
舒儿放心不下,阻止道:“少夫人!你也知道这些血对方是故意摆给你看的,若是再管这些纪家的事,怕……”
话音未落,叶结蔓已经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别说了,这次是我疏忽,对不起那丫鬟。”言罢,也不等舒儿应话,叶结蔓已经抬脚往外走去,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叶结蔓并未回房唤纪西舞,而是独自一人往纪越院子里行去。此时已近傍晚时分,日头也不似之前猛烈。叶结蔓的汗水自鬓角沁出,将那张苍白的脸色染得愈发惨淡。许是因为心中郁结,一路上她的眉头都深锁着。大约走了一刻钟,她终于到了院前。
叶结蔓并未进得院中,而是随手拉了一个从里走出来的侍从,语气温柔道:“请问四少爷在吗?”
那侍从显然并不认识叶结蔓,只是瞧着对方身上衣着富贵,并不敢怠慢,点头应了:“在。夫人找四少爷?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用了。”叶结蔓扯住了小厮,朝他笑了笑,“只想向小哥打听些事情。”
侍从怔了怔,脸色狐疑地望向叶结蔓:“不知夫人是……?”
“我是裴家前来拜祭的少夫人,之前受到四少爷的恩惠,因此想回些礼。但实在不好意思询问纪家其他少爷,才想问问小哥。”
侍从露出恍然的神色,并未怀疑,只道:“原来如此,但小的所知实在有限。裴少夫人不妨向少爷的贴身丫鬟阿莲姑娘打听下,四少爷的事,她最熟知不过了。”
“阿莲姑娘?”叶结蔓心中一动,“小哥指的可是平日里时常伴四少爷出入的那个丫鬟?”
“嗯,”侍从点头,“少爷身体不好,向来由阿莲姑娘负责照料。少爷的喜好阿莲姑娘也清楚得很。”
“那阿莲姑娘现在在院子吗?”
听到叶结蔓问起,侍从这才似想到什么,摇了摇头:“这时候应该不在。方才半个时辰前我刚看到阿莲姑娘出去,估计还没回来罢。”
闻言,叶结蔓脸色一变,但很快就压下激荡的心绪,故意道:“四少爷身体真的很差吗?小哥觉得我若是送些补品如何?”
“应该可行,”侍从颔首,思索道,“四少爷自幼身体虚弱,平日里更是足不出户。若是补品的话想必没什么问题。”
“足不出户吗?”叶结蔓略一沉吟,转了转眼珠,又道,“我听下人说四少爷平日里不常与人来往?那这院子不是冷清得很?”
“倒也不是,大少爷时常会过来看望四少爷,每次这个时候四少爷都十分开心,两人说说笑笑不算太冷清。”
“那其他人呢?”
侍卫闻言有些奇怪,叶结蔓见状连忙解释道:“我只是想抽空提着回礼拜访,但又怕惊扰了四少爷,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言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侍卫心一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四少爷人还是蛮好说话的。也是如今小姐尚在停灵,以往老爷还是经常送些东西过来看望。至于夫人和二少爷当然不怎么……”侍卫似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顿住了话头,觉得有些尴尬,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不过二月份夫人也来过两次,呆了很久才回去呢。”
叶结蔓闻言倒是有些吃惊,依纪西舞的话来看纪夫人和四少爷关系显然不好,怎么会想到过来?难道有什么其他缘由?她本还想问什么,眼前的侍卫忽然往她身后一指,朗声道:“你看,那不就是阿莲姑娘回来了嘛。”
67夜色迷蒙鬼勾人(上) 桑鲤
( 听到侍从突然的话,叶结蔓神色一僵,尚未来得及转头,身后已经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女子话语传来:“噢?这不是裴家四少夫人么?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侍从正欲应话,叶结蔓已经迅速转过了身,截了后者的话头道:“原来是阿莲姑娘。ww”说话间,叶结蔓的视线迅速扫过对方,但并未看出什么异常,因此故意试探性地开了口,“厨房有个丫鬟走丢了,有人看到她往这个方向过来,因此过来寻一寻。不知阿莲姑娘可有见到?”
闻言,叶结蔓见身前女子唇角勾了勾,语气随意道:“不过一个小丫鬟而已,我哪里能注意到?倒是裴少夫人为了纪家一个丫鬟奔波,让人着实感动。”
“虽是个小丫鬟,但谁的命不是命呢。”叶结蔓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对方,神色有些凝重,“听闻阿莲姑娘寸步不离四少爷,这回没有呆在他身旁,不要紧么?”
“少爷又不是三岁娃娃,我离开一时半会,自是会照顾好自己,不劳少夫人费心。”
叶结蔓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嗅了嗅,故作疑惑道:“不知阿莲姑娘去了哪里,身上怎会有些血腥气味?”
似乎没料到叶结蔓会这样说,阿莲神色微微一凝,下意识抬了抬手想要去闻。动作方起,她猛地反应过来,很快就不动声色地压了住,直视着叶结蔓,似乎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话语。一顿间,她才重新若无其事道:“裴少夫人莫要开玩笑,我身上哪里来得血气?”
将对方的细微举动俱收入眼底的叶结蔓心下已经了然,不想再耽搁,捏了捏沁出汗水的手心,表面看起来十分镇定:“是么?许是我的错觉罢。”
见对方这么说,阿莲也不傻,顿时明白过来是叶结蔓故意给自己下套,眼底神色倏地暗沉下去。片刻后,她突然笑起来:“我见裴少夫人脸色苍白,如今还为了丫鬟操劳,务必要好好保重身体,莫要出了差错,否则我们纪家也难辞其咎了。”
“多谢阿莲姑娘提醒,”叶结蔓略一颔首,指尖却在身后攥得发了白,眼前一阵黑,同时脑海里晃过房间里那摊刺目的血渍。她的声音也跟着有些飘忽起来,“待得我有空,再来好好拜访四少爷。今日身体不适,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她迈步绕过阿莲,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当与阿莲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突然脚步一顿,随即压低声音,淡淡道:“阿莲姑娘身上血气的确浓得很。”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去。
阿莲在听到叶结蔓话语的一瞬间脸色变了变,神色复杂地望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转头望向一旁的侍从,皱眉道:“我身上有血气吗?”
侍从离得近,也听到了叶结蔓离去前的那句话,正疑惑间又见阿莲姑娘问起,神色一怔,使劲嗅了嗅,一时反而有些不敢确定,支支吾吾道:“还……还好。ww”
见阿莲姑娘不悦地皱了皱眉转身进了院子,侍从挠挠后脑勺,一头雾水地嘀咕了句:“这裴少夫人不是想送少爷东西么?怎么感觉和阿莲姑娘关系不太好啊……”
当走出纪越院子一段路程后,叶结蔓方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了透。她的晕眩感愈发重,只得停了下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树干,捂着急促起伏的胸口喘气。之前那名唤阿莲的丫鬟身上有一瞬间传来极大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抬手就要杀了自己。不过此行但到底还是确认了那件事,小如……果然已经被对方害死了。心底的悲愤翻涌而上,叶结蔓无力地将额头抵着树干。情绪激荡间,黑影重新占据视线,叶结蔓虚弱地闭上眼,只觉双腿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鼻间忽然有淡淡腥味飘散,叶结蔓艰难地抬了抬手,指尖触到一抹湿滑。她睁开眼,指尖的鲜红撞入视线,眼前又晃开几道虚影。她只觉力气自某处飞快地流泻,不知不觉间,她沿着树干一点点滑下去,意识也虚浮起来,逐渐陷入昏沉之中……
“少夫人?少夫人你醒了?”
迷糊间,叶结蔓缓缓清醒过来,耳边则响起安儿和舒儿交叠在一处的唤声。眼皮重得犹如千钧,用了好大的气力才睁了开来。
眼前的影子晃了晃,终于慢慢呈现出原本的模样。只见安儿和舒儿站在床边,不等叶结蔓应话,手心一热,与此同时裴尧远温润的声音关切道:“感觉怎么样了?”
叶结蔓艰难地转了转头,视线里映入裴尧远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裴家的困境所致,裴尧远的神色有些憔悴。只是此刻见叶结蔓醒来,眼睛才亮了亮,柔声道:“渴么?我让舒儿帮你倒些水。”言罢,不等叶结蔓开口,已经转头朝舒儿吩咐了。
“我……怎么了?”叶结蔓只觉头沉沉的,回想了片刻,只记得自己去了纪越住处。之后遇到了纪越那个丫鬟……
“你在路上昏倒了。”裴尧远一手接过舒儿递过来的水杯,一手去扶叶结蔓,解释道,“是路过的丫鬟撞见了,找人将你扶回来的。”
叶结蔓不太适应裴尧远的接触,示意可以自己喝。裴尧远却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你身体虚弱,别逞强了。”
见状,叶结蔓犹豫地皱了皱眉,无奈自己身子提不起什么力气,只好随便就着杯子喝了几口。裴尧远这才放下水杯,道:“方才大夫过来看过了,说是因为你身子太虚才会昏倒。这几日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同时补一补。”说着,裴尧远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过你这次出门连安儿和舒儿都没带,是去作甚?”
“没什么。”叶结蔓自然不便和裴尧远说小如被害的事,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回答的疲累模样。她转头瞥见外面天色已经黑了,知道自己怕是昏迷了好几个时辰。见裴尧远神色有些不满,转移话题道,“我瞧三哥神色有些憔悴,我如今既然已经醒了,不如你先回去睡罢。”
裴尧远还是有些不放心,面色踟蹰地望着叶结蔓:“我没事,倒是你,脸色怎的这般差。”
叶结蔓抬手摸了摸脸,触觉冰凉,心底滑过一阵叹息,隐隐猜到了一种可能。然而她并不想深究,很快又抛开了去,只朝裴尧远笑了笑:“三哥不用担心,我睡一会就好了。”
“那……等你吃完东西我再走罢。我让舒儿帮你热着,就算没什么胃口,多少也吃些,否则你身子怕是吃不消。”言罢,裴尧远朝舒儿使了个眼色,舒儿领命退了下去。
见状,叶结蔓也只好颔首应了,见裴尧远视线怜惜地落在自己身上,颇有几分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甫一转去,一抹白色身影骤然映入自己的眼中。
床榻不远处,纪西舞双手环胸斜身倚靠在窗户旁。身后窗扉半开,月光倾斜而下,将一身白衣的纪西舞笼罩了进,衬得对方那一身白衣看起来显得流光四溢,竟有几分通透似琉璃。也不知这般注视了自己多久,纪西舞那一双红眸直直地与自己对了上,望得叶结蔓心中一跳,刹那间竟有些脸热。如今时间紧迫,她本以为纪西舞已经趁夜离了开去探查事情,这才没有一醒来就找寻对方。没想到 ...
(……纪西舞竟然一直在房间里,且自她醒来都没有说一句话,反常地沉默着。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裴尧远已经又开了口:“离纪小姐下葬没有多少时日了,爹娘那里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处理好事情回来。到时候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回去时我帮你去弄些上好的补药……”
叶结蔓却来不及听完,听到前面心里一惊,猛地打断了裴尧远的话:“还有几日?”
“嗯?”
“我是指,离纪小姐下葬还有几日?”
裴尧远虽觉叶结蔓反应奇怪,但还是应了:“在四天后,怎么了?”
叶结蔓床榻上的手颤了颤,目光望向纪西舞,见对方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才猛然惊觉时间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也即是说,四日后若是还找不到凶手,她岂不是就要回去裴府了?那纪西舞……怎么办?不,以纪西舞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放弃报仇。难道要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思绪烦乱间,手忽然被握了紧。叶结蔓这才回过神来,见裴尧远担忧地望着自己,手正按在了她的手上紧紧握着。见状,叶结蔓心思一乱,连忙伸手去抽自己的手。
裴尧远微微一怔,似乎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所幸舒儿及时端着一直热着的补药进了门,这才化解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尴尬。裴尧远作势接了过来,温言道:“来,吃一些罢。”
叶结蔓脸有些热,想要唤舒儿和安儿,这才发现一直沉默地安儿红着眼,舒儿正拉着她在一旁安抚她,想来还没从白日小如的意外中恢复过来。这么一耽搁,叶结蔓已经慢了一步,裴尧远执着勺子递到了她的唇边。叶结蔓抬眼飞快地往窗边的纪西舞那里瞟了一眼,见她一直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一时也猜不透对方心思。无奈之下,叶结蔓只得张嘴将东西吞入口中。
裴尧远动作温柔地坐在床边喂着叶结蔓,目光柔软,望着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往自己看一眼的叶结蔓,只道对方是羞涩,唇边不由挂上了淡淡微笑。这几夜因家族生意带来的烦忧似乎也得以褪去了些。
事实上,叶结蔓感觉自己如坐针毡,只盼快些将东西吃完。也不知囫囵吞了几口,叶结蔓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连忙阻了裴尧远的手,客气道:“我饱了。”
裴尧远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不需要再吃一些吗?”
叶结蔓连忙摇摇头,朝他笑了笑:“不用了,三哥。我觉得有些困了,时候不早,你也去休息罢。”
“也好,那你好好休息。”裴尧远这才自床榻边站了起来,俯身替叶结蔓体贴地拉好被褥,嘱咐道,“大夫开的药一日三次,舒儿会负责帮你熬好。这段时间切莫再乱走了。”
“我知道了,谢谢三哥关心。”
叶结蔓笑着望着裴尧远离开,朝一旁的舒儿和安儿道:“你们也去睡罢。”
“是。”
直到望着门被关上,叶结蔓才敢明目张胆地望向一直倚在窗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纪西舞。不知是不是方才裴尧远喂食的亲密举动,叶结蔓面对纪西舞心里竟有些忐忑,试探性地开了口:“你一直在房间,没出去么?”
闻言,纪西舞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就在叶结蔓尴尬地想要再说话时,纪西舞偏了偏头,终于冷冷丢下话来:“我作甚要出去?”
68夜色迷蒙鬼勾人(下) 桑鲤
( 乍一听到纪西舞说话的口气,叶结蔓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忍不住细眼打量过去,瞥见纪西舞神色漠然,一双红眸却是沉得很,唇角微抿,看过去总觉得带着几分不悦。叶结蔓略一踟蹰,暗忖难道是因为自己晕倒纪西舞不放心才守在房间等她醒来?不过一个转念,她连忙挥去这个天真的想法,暗暗苦笑。自己也是疯了,怎么会这么觉得?纪西舞……怎会因为担忧自己身体特意留在房间?想到这,叶结蔓抬头重新望向纪西舞,出声应道:“我只是担心时日不长,怕你着急,以为你出去探寻线索了,并没其他意思。”
“你既知晓时日不长,倒下得也真是时候。”纪西舞抬眼,冷冷话语落下,引得叶结蔓心头一滞,一时也不知言语。叶结蔓的手在底下攥紧了被褥,眉间不由染上了些许焦虑与自责。她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卧病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本来就只剩下四日时光,没有她,纪西舞白日又不便行走,势必大大延误找出真相的时间。
似乎是看出了叶结蔓的心思,纪西舞怀抱着双手,淡淡道:“有这功夫自责,不如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话至一半,纪西舞眼尖地瞥见叶结蔓唇边药渍,眸色一暗,忽然又道,“否则这四日床上躺过去,怕是答案没寻到,与裴尧远的关系倒是可以再进一步了。”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神色一震,猛地抬头望向纪西舞。见对方眉眼疏离,心底苦涩更甚,愈发觉得一开始那个念头简直可笑。她咬了咬牙,开了口:“你放心,就算撑着这具破身子,我也会熬过这四日的。”
闻言,纪西舞眉头反而蹙了蹙:“你这样子怕是风一刮就倒,让我如何放心?算了,到头来还是靠自己。”
话语如刺,扎入叶结蔓心中。她低下头去没有接话,紧攥的手早已失了气力,颇有几分无力,无法反驳纪西舞的话。
感受到了对方突如其来的沉默,不一会,叶结蔓耳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视线里映入一双洁白靴子。下一刻,修长玉指探过来,抚上她的下颔,将她的视线迫得抬上来,露出叶结蔓微红的眼睛。
甫一瞥见,纪西舞脸上神色难得明显得怔了怔,似是也没料到这情形。她顿了顿,方道:“我才没说几句,你怎么就……”
话还未完,叶结蔓已经窘迫地偏开头去,深吸一口气,打断道:“没什么。”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解释了,“只是突然想起小如的死,心头悲凉,觉得可怜罢了。”
纪西舞显然对叶结蔓的理由有些质疑,凝视了对方半晌。不过她到底还是没有再追究,只是目光奇怪地在叶结蔓的脸上转了圈,方坐在榻边,道:“你之前去了哪?”
叶结蔓压下心底的疼意,勉强平复情绪将去纪越院子里的事说了。而纪西舞听到后来,神色已经绷了紧,待对方说完,方冷然道:“你疯了?独身去纪越那里,也不怕死么?”
“我只是想确认下小如的死是不是纪越派丫鬟干的。”
“你确认了又如何?你以为你能给那个小丫鬟报仇?”纪西舞的眉头又蹙起来,“你可别忘记,这是在纪家。纪越之前不杀丫鬟是因为我刚死,那丫鬟又在他掌控的视线之中没必要动这手平白引人怀疑。这次安儿这丫头将人从厨房带走的消息传入纪越那里,加上你之前在查我的事,怕是让他有些忌惮,索性才下了狠手。那摊血看来也是故意留给你看的。”说到这,纪西舞的目光沉了沉,“不过这样看来,之前在琉璃亭时那支箭的警告,十之□□真的是纪越干的了。”
纪西舞说的这些,叶结蔓多多少少心里也明了,只是此刻听纪西舞讲出来,愈发觉得对不起小如,本来就不好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纪西舞兀自说完话,抬头就见叶结蔓又一副随时会要昏过去的娇弱样,话语一顿,已经倾身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触手都是薄薄的一层冷汗。她眼底忧色一晃而过,口中却没好气道:“好了,不谈这些了,你这样子要是再说下去难保不当场又昏过去。”
话落,见叶结蔓脸上神色依旧晦涩,好似藏掖这诸多心事,纪西舞终于忍不住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对不起……”叶结蔓低低说了一句,似乎有些疲累地阖了阖眼睛,“我这样子,怕是要拖累你的时间了。”
纪西舞眼底古怪神色愈重,有些不自然地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片刻方叹了口气,丢下话来:“我没怪你。”
见叶结蔓沉默着没有应话,纪西舞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出口已经成了另一番话:“时候不早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先休息罢,这些事我们明日再谈。”言罢,起身朝桌旁走去。
烛火灭,只余月光盈盈。
叶结蔓躺□来,感觉到身边一凉,纪西舞已经跟着上了塌。她只觉心底思绪翻涌,加上之前一觉方醒,倒没什么睡意,只单纯觉得疲累。裴家的事,纪家的事,都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难以消化。黑暗里,叶结蔓静静躺着,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尔虞我诈的商场,不值一钱的人命,荒诞不经的爱意,人鬼殊途的境遇,这一切哪里有什么出路?就算报了仇又如何?至于自己这身子自从嫁过来后就日益虚弱……其实她并不在意是不是因为纪西舞的原因。若是可能,一起随身旁女子去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孤身留在裴府,前途叵测,并不见得就会幸福。
也不知这样躺了多久,窗外星辰也黯淡下去,夜愈发深沉。叶结蔓感觉到身旁的纪西舞没了动静,忍不住偏了头去看。就着微弱月色,纪西舞洁白无瑕的面容沐浴在半明半暗之间,显得静谧安然,让叶结蔓脑中不由浮现出那具棺木中簇拥着花朵的躯体。那侧脸如画,静静盛开在黑夜之中,似乎能勾勒出淡淡香气。那些刺人话语,此时都随着从耳边如潮水般褪去,只留下跃动的心跳。叶结蔓的目光柔软下来,半抬起身,沉默地望着纪西舞那清冷又魅惑的脸,竟有种如坠梦境的恍惚感。
生前不得相逢,死后方至倾心,也不知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注定的劫数。
黑暗中,纪西舞的红唇鲜艳,在那张白如雪的面容上好似灼灼烈火,热情地邀请着他人采撷。望了半晌,叶结蔓似是受到蛊惑般俯□去,抬手轻柔地掖了掖耳边青丝,缓缓贴近。
咫尺之间,叶结蔓心跳如鼓,越靠越近,正要贴上之际,那双红眸却悄无声息地睁了开来。
叶结蔓动作一僵,霎时顿在原地,没料到纪西舞这么久还没入睡,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耳后火辣辣烧起来,倒将身旁凉意驱了个干净。她呼吸急促,片刻后,终于在那双带着一丝笑意的红眸凝视下惊得回过神来,下意识就欲直身拉开距离,有几分狼狈得试图解释:“我只是……”
身子还未来得及退开,一只手已经稳稳地勾住了她的脖颈,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
叶结蔓脸色一红,望着近在咫尺的红唇雪颜,手心紧张得沁出了汗水。
“嗯? ...
(”纪西舞的眉微微挑了挑,轻启红唇,吐气如兰,“你只是什么?”
“我……”叶结蔓喃喃地吐出了一个话语,接下去的理由,却硬生生卡在喉咙,说不出半个字来。她窘迫地动了动身子,脖颈后的手却往下压了压,与此同时,纪西舞的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衣领,将她迫近眼前。
“为何躲?”纪西舞不动神色地开了口,目光流转之间霞色翩跹,望得叶结蔓脸愈发烧起来,支吾着没有应不出话。
纪西舞唇边勾起淡淡弧度,饶有趣味地盯着窘迫的叶结蔓半晌,方缓缓道:“既然想吻我,何必偷偷摸摸?”
叶结蔓羞得说不上话,视线里,纪西舞的红唇晃动起来,一启一阖,偶尔闪过一丝白齿扇贝。直到纪西舞唇角绽开笑容,一时无限风光,在暗处散发出诱人芳香。
纪西舞望着眼神躲闪,露出羞涩神态的叶结蔓,突然停了话头,沉默了会,忽道:“之前我说的那些,你莫要介意。”
叶结蔓没料到纪西舞会这么说,怔了怔,随即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笑意:“我明白你的处境,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怪不得你。”
纪西舞垂眸,空气里似有叹息流动,再抬眼时,她的眼里已俱是惑色:“今晚你的身子可还吃得消吗?”
一开始有些不解其意,很快叶结蔓目光一顿,霎时反应过来纪西舞的意思,脸“腾”地红起来,只觉得撑在床单上的手都有些发软。只是心里却又不愿服输,视线飘忽开来,声音极轻地应了一声,恍若蚊鸣。
“嗯。”
轻笑声自床幔之间飘散,惊起一片朦胧月色。眼前笑靥如花,烨烨生辉,望得叶结蔓心中又是漏跳一拍,随即有热意自心头涌上。屏息中,叶结蔓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似是放弃了徒劳的挣扎,顺从心意地再次俯身下去,盖上了那抹犹自荡漾开去的浅笑。
糯软的感觉在触到纪西舞的唇时刹那盈满唇齿,弥漫开来的芳香在急促的呼吸间飘散,叶结蔓半个身子压在纪西舞的身上,紧闭的眼睛上,睫毛因为紧张与羞涩颤得厉害。纪西舞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叶结蔓吻过来,半阖的视线扫过身上女子的神情,一只手同时搂上了对方盈盈一握的纤腰。那里由于近日来得清减,已能隐约触摸抚到硌手的骨骼。
有那么一瞬间,纪西舞的眼底闪过短暂的犹豫,不过很快就彻底阖了眼,与血色红眸一道被眼皮所掩盖。
红唇交织,仿佛有火花在叶结蔓脑中炸开,在黑暗里散开缤纷色彩。她能感觉到身下纪西舞胸口微微的起伏,手心贴着对方的脸颊,唇齿之间已经有卷席而来的舌尖掠过齿背,勾上自己的舌。胸口涨得微微发疼,叠在一处的身体像是要融化开来,彻底揉进彼此的怀里。此时的纪西舞,褪去了白日的冷漠与疏离,摇身一变,宛如化作了勾人夺魄的妖冶女鬼,狠狠攥着叶结蔓往水底沉溺而去。
床幔落下,空气里的温度渐渐升高,带着内心深处不灭的爱yu,燃烧在这个寂寞的夜里。
70法事危机(下) 桑鲤
( “急急如律令,咄!”
浑厚的声音响起,一柄桃木剑挥舞如风,“唰”地刺中桌上的符文,眨眼间突然着起了火。飘起的炭灰飞扬在半空之中,有浓郁的香火气息散开来。
安儿努力踮着脚尖,自人群里探头探脑往不远处望着。那一抹黄色身影步伐有序,一套动作做下来十分庄严,让她眼里起了亮光,嘴里低低念叨了句:“看起来好厉害啊。”
“当然了,”安儿身前一个丫鬟忽然接了话,一脸了然道,“这法师可是城南很有名的天正师傅,祖传三代都是驱邪降鬼的能手,一般人可请不到他做法事。且这法事三日,可要花上不少银子,都足够我们这些丫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有这么多?这天正法师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安儿惊讶地张了张嘴,不远处已是淡淡烟雾缭绕,露出那天正法师半张刚毅的侧脸。
那个丫鬟尚未开口,已经又有一个丫鬟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怎么,你不知道啊?”
安儿摇了摇头:“我是裴府的丫鬟,第一次来城南,不太清楚这边的事。”
“噢,这道难怪。”那丫鬟扫了安儿一眼,接话道:“这天正法师本是灵源寺的高僧,听说有一日忽然做了个梦,梦里得到佛祖指点,觉得大隐隐于市,便还了俗回到祖籍苏州,□□解难。”
安儿微微一怔:“不是说请天正法师要许多银子吗?一般人不是请不起,谈什么消灾解难?”
说话的丫鬟话语一堵,似觉得有些尴尬,片刻才道:“人家是得道高僧,要是人人都请得起,不是得忙死了。而且高僧也要吃饭啊,又不是神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不花钱的好事,只要值得起这价钱就行。再说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妖鬼作祟,天正法师还是会出手相助的。只是寻常法事,并不怎么接。”顿了顿,丫鬟脸上带了些骄傲,“不过我们纪府的法事,自然要请整个苏州城最好的法师了。小姐的事是大事,怎么能怠慢?”
安儿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再次望向不远处做法事的天正法师。那一袭黄色道袍在初生的旭日下被罩上了一层微红,显得气度凛凛。安儿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天正法师,陷入了沉吟。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正法师并指在空中撒出一抹燃下的烟灰,默念了什么,这才收了桃木剑,朝身后的一个小童道:“阿量,收拾下。”
那名被唤作阿量的少年闻言点点头,上前一步去整理台上物事。天正法师抬脚就往身后的灵堂走去。
站在灵堂门口的纪川见状,礼貌地朝天正法师道:“辛苦了。”
天正法师略一颔首,并不多言语,踏进灵堂,视线扫了一圈,随即自怀里取出四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了缭乱符文,将两张分别拍在了棺木与祭台上,另两张都直接用祭台的蜡烛烧了,丢在了门槛两处,这才转向纪川,淡淡道:“好了。”
“麻烦天正法师了。”纪川拱了拱手,“纪家已备好住处,这边请。”
天正法师背着手应了声,与纪川一道离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散了散了。”不知是谁说了声,原本围在一旁的丫鬟与小厮渐渐都回去了,没有人注意,一道娇小身影停在原地,望着依旧在收拾桌案的那个叫做阿量的少年,攥紧了手。
阿量将东西都收拾好,抬头见师傅的身影已经远去,连忙往身上一甩,就迈脚跟了上。只不过没走几步,便察觉到身后始终缀着一个人,忍不住皱了皱眉,突然就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淡粉色丫鬟服饰的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见他回头,神色浮现出一抹慌乱,然而并没有躲闪,而是踟蹰地往前踏了一步:“你……你好,方便说话吗?”
阿量一怔,见对方这般说,一时有些犹豫。对方则已经踏步上前,问也不问地伸手扯过他的衣袖,往一旁树丛里拉去。阿量见状一惊,下意识就去拂对方的手,话语里有些又羞又急:“你要说便说,别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跟上来的正是安儿。她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往周围环顾了一圈,见没什么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怕别人听见,有要紧的事想偷偷与你说。”
阿量自小与师傅一道,并未接触过女子,见对方这么说,倒换做他不好意思了,只得无奈开了口:“好了,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人,你到底找我何事?师傅若是看我没有很快跟上来,可是要责怪的。”
“原来天正法师是你师傅啊,那太好了!”安儿闻言,顿时改了主意,心中已经有了新的计较,“我有事想找你帮忙。真的,这件事很要紧,关乎我家少夫人性命。”
“什么?”
安儿咬了咬唇,解释道:“我家少夫人这几天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且她房间比外面阴冷许多,令人感觉十分不适。我……我怀疑……”安儿又压了压声音,语气古怪道,“我怀疑我们少夫人染上了脏东西。”
阿量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说的是这个事,神色有些狐疑:“此话当真?”
安儿似是怕对方不信,连忙点点头:“我听天正法师名望甚高,你既是他徒弟,想来也肯定懂些。不知可有什么办法驱邪?”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我家少夫人不信这些,我怕她不高兴,需要隐秘一些的办法。你是天正法师的徒弟,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这……”阿量并不是很信安儿的话,但听对方这么信任地望着自己,心里还是颇受用,想了想,自身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些东西,递给安儿,“我也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鬼魂作祟。这次来纪府,主要还是做法事,其他事情师傅应该无暇理会。不过你既然怀疑,不如先将这些拿去一用,若是你家少夫人真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想必也能派上用场。就算不是,也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你就权当图个心安。”
安儿神色一喜,连忙伸手接过:“不知这个要怎么用?”
阿量望了眼天正法师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焦急,简单与安儿解释了用法,抬脚欲走:“你就先照我说的做,反正这三日我和师傅都住在纪府,有问题再来找我。”
安儿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阿量已经小跑着去追天正法师,只留下少年瘦削的背影。安儿捏了捏紧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收入怀中,这才往回走去。
一个时辰后。
“安儿!”正将喝完的药碗端出来的舒儿一眼就瞥见低着头走进院子的安儿,出声唤道,“不是去看法事吗?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似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跳,安儿猛地抬起头,见是舒儿,这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呃……那法事做得比较长,又和人丫鬟聊了会,所以有些耽搁了。”
舒儿疑虑地望了神色有些奇怪的安儿,皱了皱眉:“是么?”
“当然啦,”安儿不自然地咧嘴笑了笑,又轻轻推了推舒儿,开玩 ...
(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干嘛和审犯人一样审我?难不成我还能去干什么坏事!”
“谁让你成天到晚尽惹祸,”舒儿无奈地瞪了安儿一眼,“这离回裴府没多长时间了,你给我分寸点,别再犯糊涂。”说着,舒儿看了看天色,眼底有些忧愁,“我已经服侍少夫人用过药了,有事要离开下,你呢,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照顾少夫人,听到没?”
安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追问道:“舒姐姐要出去作甚?”
“你先管好自己罢。”舒儿并没有与安儿说自己打算再去探探裴家胭脂铺的情况,只细细嘱咐了遍如果自己回来得迟千万不要忘记给少夫人熬药。安儿轻快地应了下来。
“我怎么瞧你我说要走很高兴的样子?”
安儿闻言,做贼心虚般使劲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道:“没有的事!怎么可能?舒姐姐可冤死我了。”
“算了,不与你贫。”舒儿虽觉安儿有些古怪,但并未多想,说着就往外走去。
见舒儿离开,安儿这才神色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压惊,暗道自己去找天正法师的事若是给舒姐姐知道,指不定又要训她乱来了。可是……她是真的担心少夫人。反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算是自己多想,试试总是不会有错的。想到这,安儿转头,望向门扉半阖的叶结蔓房间,眼底流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台阶,眼底流露出踟蹰,然而很快就一咬牙,伸手入怀取了东西出来,手里赫然是两张黄符!
只见安儿小心翼翼地重新将符文收入怀里,随即敲门,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唤了声少夫人,随即推门进了去。
“安儿。”叶结蔓视线瞥过来,唇角扬了扬,招呼道。
“少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安儿也跟着笑了起来,走到桌旁,不太敢看叶结蔓的眼睛,低声道,“舒姐姐说她有事出去会,我帮少夫人换壶茶罢。”
叶结蔓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安儿,出声应道:“嗯,麻烦了。”
“不麻烦。”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在房间里响起,安儿话音方落就打翻了一个杯子,连忙扶了起来。她手心里沁出汗水,避开了叶结蔓的视线,动作极快地掀开燃着安神香的熏炉,将折叠起来的一张黄符迅速扔了进去。
再转过身来时,安儿的眼神躲闪,告辞道:“那我先出去了。少夫人有事就唤我。”
“好。”叶结蔓并没有多想,点了点头,目送着安儿端着茶壶与茶杯走了出去。
门方阖上,靠在床塌边一直望着叶结蔓的纪西舞这才扫了安儿离的背影一眼,极快地蹙了蹙眉,低声道:“你这个小丫鬟,今日怎么怪怪的。”
“有吗?”
“喏,你看,她把茶杯都一道端了出去。”纪西舞朝桌上努了努嘴,“这做事未免也太糊涂了,不过添个茶水而已。我瞧她出门时的神色,总觉得她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叶结蔓倒没有多想,只是笑道:“可能遇到了什么事罢,安儿这人本就心思粗得很,指不定是在外面惹了祸呢。”
在两人闲聊之时,门外的安儿一踏出房间就蹲□去,悄悄将另一张黄符贴在了门槛上,胡乱默念了句:“阿弥陀佛,保佑少夫人的身体快些好起来。”随即,自腰间取出藏好的火折子,依着之前小量说的方法,将黄符点了着。
瞬间燃起朱砂在火光中渐渐化作灰烬,顺着门槛漏进门缝之中,只剩下淡淡香火气息飘散在空气里。
72魂魄殇(下) 桑鲤
( 门外安儿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只是好像感觉到叶结蔓真的生气了,明显听起来已经带了几分迟疑。房间里的叶结蔓耳朵却哪里还听得进去,一心将视线投在床榻上的纪西舞身上,手足无措地用捏着衣袖去擦拭着对方身上沁出来的水痕。
只见床榻上的纪西舞脸色微红,眼睛紧紧闭着,那一弯黛眉间匿着忍耐,一身白衣早已被水浸透,湿哒哒地顺着衣袂淌下来。她鬓边青丝也被沾湿,有几缕粘在下颔,趁着紧皱的眉显得虚弱而憔悴,一扫平日里的压迫。叶结蔓低头瞥见纪西舞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身下床单,指骨突兀苍白,显然用尽了浑身气力。她心底愈发焦虑,有湿润的水光盈了眼眶,好似夏日荷叶上滚动的伶俐雨珠,在积蓄下渐渐压弯了荷叶,随时都会自荷尖滚落一般。叶结蔓望着这样的纪西舞胸口一痛,探出手去,紧紧包裹住了对方的右手,语气沙哑地轻唤道:“纪西舞……纪西舞你醒一醒……”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叶结蔓带着哭腔的声音,纪西舞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片刻后终于缓缓睁了开。叶结蔓心中一喜,见状连忙俯□去,急切道:“烧着黄符的熏香炉子我已经扔出了门外,你有没有觉得好点?”
纪西舞血红的眸子望向叶结蔓,眼底还残留着未褪的疲倦,随即见她只轻轻点了点头。叶结蔓抬手帮纪西舞将鬓边那缕贴着的湿发捋至耳后,声音里的颤抖并没有因为这样减轻,反而更加重了,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可是你看起来明明一点都不好……都是我的错,知道安儿去看法事的时候,我就该留个心的。她虽是为了我好,却不曾想伤到了你……”
一滴泪水落下,滴在纪西舞的脸上,冰凉,又灼烫。纪西舞眼底神色有瞬间的晃荡,似是忘却痛楚,有些怔忪模样。
叶结蔓却已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偏过头去,只有眼角的泪水反射着晶莹光泽。
一只手突然抚上叶结蔓眼角的肌肤,只轻轻一触碰,那眼角饱满的泪珠便摔落在了纪西舞掌心,如同一团热烈的火焰。叶结蔓耳边响起纪西舞虚弱却不减轻松的话语:“哭什么,我都死过一次了,难道还会怕这个?”
叶结蔓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有无声的泪水浸透睫毛的湿润,不停滑落从眼眶,沾湿了纪西舞的手指。纪西舞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安静里,响起一声清幽叹息。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低低话语响起,纪西舞似在自言自语,声音难得温柔。她目光注视着叶结蔓,眼底有不可窥探的深邃,在此刻却宛如一潭静谧湖泊,连那浓郁的血色都在这样的目光里显得不那么骇人。
叶结蔓重新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凝视着纪西舞。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叶结蔓猛地从床榻上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房间。虽然开了窗,空气里却还残留着些许熏香,叶结蔓细闻之后脸色微微一变:“是不是因为这气味没散干净?”话音一落,叶结蔓伸手就慌慌张张地从自己脖颈上扯出挂着的槐木鬼符,随即转头朝纪西舞道:“我有办法了!你先进去这里,然后我带你离开房间!”
听到叶结蔓的话,床榻上的纪西舞一时并没有应,只是抬眼静静望着对方。叶结蔓见状有些急了,弯腰去拉纪西舞的手臂,催促道:“快点,纪西舞,快躲到槐木鬼符里来。”
由于动作的拉扯,叶结蔓原本盈满眼眶的泪水又纷纷坠落在纪西舞的衣衫上,与那些水渍融在一处。她的一头青丝此刻都有些凌乱,衣服上也一片干一片湿,神色里俱是迫切与不安。
敲门声突然停了会,片刻后,安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少夫人,你在同谁说话?”
叶结蔓知道是自己心急之下不小心提了声音,心里一惊,但也顾不得应付安儿,压低声音再次道:“纪西舞,你快进来槐木鬼符,就不会有事了。”
似是感受到了叶结蔓的心情,纪西舞沉默地望着叶结蔓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瞬,床榻上的纪西舞眨眼间化作一缕青烟飘散,钻入叶结蔓手心里的槐木鬼符,消失了踪迹,只留下床榻上的一片水渍依旧。
叶结蔓下意识攥紧了槐木鬼符,抬脚往门外跨去。然而脚方踏至门口,手里的槐木鬼符突然剧烈一颤,随即反常地热起来,惊得叶结蔓连忙低头去看。
也不知怎么回事,槐木鬼符上面刻着的符文竟然反常地变了色,原本暗沉的色泽如同染了血般殷红起来。
见到这一幕,叶结蔓的手猛地一抖,几乎要站不稳脚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槐木鬼符会变色,但她预感到这是一件坏事,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随着那几步的倒退,槐木鬼符上的血色才渐渐淡退了些,也不再烫手。下一瞬,不等叶结蔓反应过来,一抹白影已经在身前显出模样,然后软软地往叶结蔓的方向滑去。
叶结蔓只觉喉咙里似堵着什么,望着这一幕竟然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来得及接住倒向自己的纪西舞。落入怀里的女子轻若无物,一身衣衫尽自湿透,原先身上已经停止流出的水此刻再次往地上滴滴答答地摔落,吓得叶结蔓差些抱不稳怀里的纪西舞。
一身闷哼自怀里溢出,夹杂着痛楚,纪西舞的手不自觉地落在叶结蔓的手臂上,倏地攥了紧。叶结蔓只觉身上湿意传来,脸色“刷”得又白了一层,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一时甚至无法开口询问纪西舞到底怎么了。
“砰砰砰。”安儿焦虑地望着被锁上的房门,只能听见里面偶尔传来的一丝动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担心叶结蔓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会出什么事,加上舒姐姐不在,急的几乎要哭出来,照例出口劝道:“少夫人,你听我解释,不要……”
这一次,话音未落,房门突然就从里面打了开,将安儿惊了一跳。当抬头瞥见眼前脸色难看的叶结蔓时,安儿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少夫人,你怎么了?”
“安儿,你老实告诉我,”叶结蔓的声音肃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安儿,望得她有些害怕,“你除了在熏香炉里放了黄符外,其他还干了什么?”
“我……”安儿被叶结蔓的神色吓到了,哪里还敢隐瞒,磕磕绊绊道,“我就只是,只是在门槛这里也烧了一张,一张黄符。那人说,说这样可以防止脏东西逃走……”
话落,安儿见叶结蔓的唇角溢出一抹血痕来,竟是咬破了皮。她不明白为什么少夫人会这样,吓得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哭出声来:“少夫人……”
“其他还有吗?”叶结蔓忍耐着胸口的痛意,气自己心乱如焚,竟都没有一开始就问清楚,害的纪西舞她……
安儿快速摇了摇头,哽咽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就只要了两张黄符。对不起,对不起少夫人,你告诉安儿到底怎么了好不好?你这样子安儿怕…
…”
叶结蔓知道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安儿,皱了皱眉,却也没时间解释,只丢下 ...
(话来:“你在外面再等我一会。”言罢,再次甩上了门,匆匆往床榻边跑去。
“纪西舞……”叶结蔓一看到倚靠在床边,低着头气若游丝的纪西舞。对方□在外的肌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通透,上面水泽泛光,带着惊心动魄的美。然而此刻带给叶结蔓的却只有内心的恐惧。她再次颤抖着手握住胸口的槐木鬼符,随即一用力,从脖颈上扯了下来。
“纪西舞,你再试一次,还可以吗?”
垂着头的纪西舞身子稍微动了动,随即缓慢地抬起头来,望向蹲在自己身前的叶结蔓。那只朝自己伸出来的手此刻颤的厉害,好像手心里那块槐木鬼符有千钧之重一般。纪西舞没有气力说话,只觉得浑身痛的有些麻木,身子似乎在一点点消散。然而视线里,叶结蔓那双通红的眼睛清晰地映入眼底,唇角干涸的一点血渍尚未擦去,宛如受了伤的小兔子一般,竟在那一瞬间泛起惹人怜爱的心思。
下一刻,纪西舞在叶结蔓焦急又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重新化成了青烟,依附在槐木鬼符之上。
叶结蔓咬咬牙,撑着床榻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眼底滑过一丝忧色。然而下一秒,她的视线扫过屋外的草丛,见四下无人,咬了咬牙,随即猛地一甩手,将手里的槐木鬼符用力扔了出去。
槐木鬼符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落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做完这一切,叶结蔓用力攥紧了身侧的手,下一刻手已经攀上了窗扉,欲尽快爬出去。无奈力气消失得厉害,手脚跟着一阵阵发软。这一个动作,于她而言,实在太费事。
待叶结蔓的脚终于了离开了地面,正要攀上窗棂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将她整个人震在远处。
“安儿,发生什么了?你怎么在外面哭成这样?你家少夫人呢?”
来人正是裴尧远。
73消失的鬼符(上) 桑鲤
( “三少爷。ww(ww" target="_blank">ww ”安儿听到声音,连忙回头转向裴尧远,同时下意识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红着眼唤了一声,顿了顿才应道,“我没事,少夫人在房间里。”
裴尧远奇怪地皱了皱眉,又望了眼紧闭的房门,眼底有些紧张:“到底怎么了?”
安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摇了摇头,没有应话。见状,裴尧远只得自己走到门前,抬手敲门:“结蔓,方便进来吗?”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正当裴尧远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时,门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了开。只见叶结蔓青丝微显凌乱,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前。
裴尧远见到对方这般显然有些怔了怔,视线转过叶结蔓,见她双眼红着,一时心底急切,不解道:“发生什么了?你的眼睛……”
“我没事,只是进了灰尘,三哥莫要担心。”说话的时候,叶结蔓的眼角急切地瞟了一眼窗外,眉间隐着虑色,口中还是尽量平静地应付道,“不知三哥过来可是有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裴尧远的声音有些踟蹰,“你……当真无事?”
显然,叶结蔓现在的这幅尊容没什么说服力,裴尧远也自然不信什么灰尘之说。然而他向来礼貌惯了,见对方既然不说,也没办法勉强,只能不甘心地再问了一遍。
叶结蔓摇了摇头,心里挂念着被丢出去的槐木鬼符,哪里顾得上与裴尧远寒暄。虽知不太合乎礼仪,但还是沙哑着声音道:“三哥,我今日有些累,便不招待你进屋坐了。你还是先行回去忙自己的事罢,不要因为我耽搁了。”
“这……”裴尧远见叶结蔓下了逐客令,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一方面他担心叶结蔓有困难自己扛着,一方面又没办法厚着脸皮追问。半晌,他的脸色晃了晃,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你多注意身体。”顿了顿,“若有什么难题,尽管与我说,莫要忍着。”
“谢谢三哥。”
裴尧远见叶结蔓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疑惑更甚。然而见对方明显不愿意说的样子,也不好强迫,只好是抬脚准备离去。他方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头叮嘱了安儿几句:“安儿,记得照顾好你们少夫人,有什么事一定要记得就来隔壁院子找我,知道吗?”
“是,三少爷,安儿知道了。”
待裴尧远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叶结蔓才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其他,一脚退入房间,作势就欲关门。ww只是身子方动,衣袖已经被安儿扯了住。
“少夫人……”
叶结蔓被迫停住脚步,视线飞快地扫过窗户,随即拍了拍安儿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焦急:“安儿,你信我么?”
安儿乍一听到这话,似是有些惊讶,一时连抽噎都忘了,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守在门口等我。”
丢下这句话,叶结蔓已经伸手拂开安儿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将门迅速关了上。她也不敢停留,咬着牙跑到窗边,重新试图攀上去。
由于体虚力乏,四肢有些使不上劲,之前被香炉烫伤的手心更是火辣辣地疼。叶结蔓却也顾不得,好不容易才攀过窗棂,不过这一动作,背后已经被汗浸湿了。她望了一眼约有半人多高的地,小心翼翼地探身下去。怎料手上力气拽不住身子,加上掌心吃痛,终究还是没有攀住,手指一松,整个身子从窗棂摔落下去,顿时发出一声闷哼,眼前一黑,似有星火飞溅,半晌才重新有光芒亮起。
然而即便如此,不过几个呼吸里,叶结蔓已经挣扎着从草丛里站起身来。她身上的浅蓝色衣裙沾了草叶,膝盖处的裙袂也有些磨损,衬着叶结蔓凌乱青丝与微红的眼睛愈发显得狼狈。她却似不觉般,低头就扒开草丛,仔细寻起被她丢出外面的槐木鬼符来。
青叶碧绿,在逐渐升起的日头里闪耀着晶亮光芒。叶结蔓的心却一点点焦虑起来,连带着动作都显出慌乱。
她记得明明是将槐木鬼符丢在了这里啊……怎么会找不到?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叶结蔓扒开草丛的手指也跟着轻轻颤起来,胸腔里的心跳动剧烈,眼前的晕眩感开始一阵阵蔓延。几乎被翻遍的草丛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在微风里轻轻拂动,那块槐木鬼符却好似被蒸发了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被胡乱翻动的草叶上,忽有几滴晶莹泪水滚落,沾湿一缕泥土。叶结蔓的身子凭空晃了晃,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响,一个念头已经迅速砸过来。
槐木鬼符,真的不见了。
念头一闪,叶结蔓的额间渗满虚汗,随即犹如被什么击中一般,身子抽去力气,四肢都酸软得不像是自己。她觉得胸口窒闷,竟有些呼吸不上来,视线里的黑暗如潮水般打过来。鼻翼酸涩,饱满的泪珠犹如承受不住般再次开始滑落,叶结蔓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似是不甘心般,在半明半亮的视线里再次寻找起来。尽管那些草叶早已被翻得乱腾,每一粒石子都清晰暴露在日光下,唯独不见那块沉褐色的槐木。在明亮而绝望的日光里,叶结蔓的身子再次晃了晃,下一刻,她只觉眼前彻底暗下来,随即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最后倒在了地上,终于失去了意识。
当叶结蔓再次悠悠醒转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夕阳的晕黄余光洒满房间,而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如同被捶打过般酸软无力。眼中有光亮晃动地涌入,渐渐唤醒昏沉的意识。
“少夫人!”响亮的声音灌入耳膜,让叶结蔓有片刻的恍惚。她费力地偏过头去看,视线里映入安儿模糊的脸。
“少夫人,你可终于醒了。”一旁舒儿温和的声音跟着响起,语气里带着担忧,“有没有觉得好点?”
叶结蔓尚觉思绪纷乱,一刹那有种不知今日何年的感觉。直到昏倒前的一幕伴随着记忆撞入脑海,意识到槐木鬼符消失的那刻,她猛地睁大了眼。下一瞬,叶结蔓突然试图坐起身来。无奈身子虚弱,只起了一半,便因无力重新倒回了床上。
两个丫鬟都被叶结蔓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见叶结蔓脸色惨白,舒儿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扶叶结蔓,关切道:“少夫人是不是想起来?我扶你。”
叶结蔓没有拒绝,由着两人将自己扶坐起来,视线已经迫不及待扫了一圈房间,心里依旧怀揣着渺茫的期待。然而预料般的,扫遍房间都没有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叶结蔓垂下眼去,掩下满眸的失望与慌乱,只有那轻颤的指尖泄露出主人隐晦的心思。
槐木鬼符到底去哪里了?纪西舞还在里面,不知安危,这若是不见了,又会去了哪里?纪西舞她会不会出事?无数担忧在心头响彻,魔音般在耳边环绕。
“少夫人?少夫人?”
一 ...
(连串的声音拉回了叶结蔓纷乱的思绪。她抬头,见安儿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惊,下意识去看舒儿。直到见舒儿有些疑惑,这才放下心来。
看情况安儿并没有把这些事与舒儿说,否则以舒儿这般聪慧,不知会猜出什么来。
叶结蔓想得的确没有错。当时门外的安儿注意力都在房间,听得一声轻微的闷响,正是叶结蔓摔落窗棂的时候。安儿顾虑到叶结蔓的话,强忍着没有破门而入,只在外忍不住唤了几声。当时叶结蔓一心挂在寻找槐木鬼符上,哪里还听得到。所幸晕倒之后没多久,安儿在门外等了片刻,那性子实在按捺不住,询问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心中担心,还是推门而入。见房间里没有叶结蔓,安儿当时也吃了一惊,视线扫到大开的窗扉,之后才发现倒在窗外草丛里的叶结蔓。等到后来舒儿从外面回来,安儿已经请过了大夫,在床边守着叶结蔓。舒儿见状自然问起情况,然而安儿想到门口叶结蔓的神情,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瞒了下来,只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晕了过去。
“舒姐姐,你去帮少夫人熬药罢,顺便弄些清淡的粥来,少夫人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在这里看着少夫人。”安儿的目光晃了晃,转头朝舒儿道。
舒儿没有多想,应了下来,俯身帮叶结蔓掖好被子,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即掩好房门跨了出去。
见舒儿离开,安儿再也忍不住,咬了咬唇,望向叶结蔓:“少夫人……”
叶结蔓知道安儿的意思,一时陷入了沉吟。她只知安儿心思单纯,怕捅漏了纪西舞的事,自然不便与她坦白真相。但是若是什么都不解释,自己白日的举动难免让安儿猜忌。因此叶结蔓飞快思考起来,片刻后终于心里有了计较:“安儿,你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见叶结蔓这般说,安儿心中一跳,却没有觉得惊讶,反而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叶结蔓抿了抿唇,认真地注视着安儿:“我的家乡一直有一个传说。只要将先人的生辰八字刻入槐木之中,便能引来魂魄一缕,护佑后世。事实上我自嫁入裴府后一直心有戚戚,加上差些溺水身亡,总觉有人容不下我。因此我才让你帮忙找人刻了那槐木,想借此获得些护佑与安慰。然而,不曾想你方才做了哪些事,差些将我急死……”
话至一半,叶结蔓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
安儿隐约有些明白过来,脸上露出歉意:“原来是这样。对不起,少夫人,都是我莽撞了,我应该和你说的。”说着,她的神色闪过一丝犹豫,随即道,“不瞒少夫人,我……我只是觉得你房间一直阴阴的,怕是你不小心染上了脏东西,才会来到纪府之后一直体虚,所以特意要来了黄符。对不起……”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身体欠佳,并不怪这些,是我自己的原因。”叶结蔓拍了拍安儿的手,安慰道,“也是我没有与你说清,怕别人觉得我做这些荒唐。万一再传开去,总归不是光彩事。”
“我明白的,少夫人。”安儿思及叶结蔓在裴府受到的待遇,点点头,眼睛忍不住红了,“委屈你了。”
“安儿,答应我,此事不要传开去,舒儿那里也别说,她看起来并不信什么鬼神,怕是觉得我夸张了。好吗?”
“全听少夫人的。”
叶结蔓见单纯的安儿已经信了,心里落了几分,想到槐木鬼符消失的事,又觉得焦虑不安。如今她身子这般,怕是不得不借助别人的帮助了。念及此,叶结蔓望了眼神色关切的安儿,忽道:“安儿,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嗯?”安儿抬手擦了擦眼角,抬头望向叶结蔓。
叶结蔓沉默了会,随即启唇,一字一句道:“事实上,那槐木,就在方才不见了。”
74消失的鬼符(下) 桑鲤
( “爹。ww”
灵堂里,正拜祭完的纪希安听到身后脚步声,望见进门来的是纪世南,低头唤了一声,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纪世南略一颔首,算是应了,并没有多说话,只沉默地接过一旁守在灵堂的纪伯递过来的三炷香,视线落在安静躺在棺木里的纪西舞身上,眼底目光深沉。片刻,他才举着香俯□去。
祭桌上白色蜡烛已经烧了过半,层层叠叠的蜡油堆积在烛台上。偌大的黑色“奠”字映衬着雪白的墙上,在微弱的烛光里晃动,在寂静里显出几分寂寥。
将香Сhā入铺满灰烬的香炉,纪世南这才转过身望向一旁的纪希安,开了口道:“你娘身体好些了么?”
纪希安闻言恭敬地低下头去:“好多了。只是娘更记挂爹的身子,时常在耳边念叨,让爹这阵子就不要太忙碌,伤了自己才是。”
“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撑得住。”纪世南的话语有片刻的停顿,似乎望着墙上的奠字一时陷入了恍惚。纪希安见状,也不敢轻易打扰,等待着纪世南自己回神。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纪世南方垂下了头,神色依旧巍然不动,瞧不出什么端倪。他也不看纪希安,只道:“我等会有事要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吃饭了。你也不小了,客人的事,你帮纪伯一起招待下。”顿了顿,纪世南微敛的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尤其是裴家那边,莫要怠慢。听说晨间裴家四少夫人又昏倒了,你记得代表纪家,带些好东西去问候下。”
纪希安显然并不知情叶结蔓昏倒的事,稍稍一惊,随即顺从地应了下来。见纪世南话落就抬脚往外走去,嘴唇动了动,忍不住唤住了对方:“爹。”
纪世南脚步一停,身后传来纪希安有些犹豫的声音:“裴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纪希安虽不喜理会这些商业上的纷争,但毕竟是纪家人,有些风声难免传入耳中。何况前几日去找尧远的时候见他神色难掩憔悴,心里难免起了疑惑。问他,却也不说,想来是裴家家事。联想到之前裴尧允突然返回,纪希安自然多少也猜到些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事,你不用管。”纪世南没有转头,并未正面回答纪希安的问题,只淡淡丢下话来,“我知道你同裴尧远是挚友,但你毕竟是纪家人,有些事,能帮的帮,这是情分,不能帮的,就不要把自己拉进浑水里,这是本分。你也不小了,不要给纪家惹祸上身,知道吗?”
言罢,纪世南也不理会纪希安的反应,兀自抬脚就跨出了灵堂。
纪希安目送着纪世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唇边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的笑,转头望向棺木里的纪西舞。棺木里的女子面容依旧清晰,眉眼之间静若处子。ww纪希安忽的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这纪府,可当真没有意思。你忙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结局还不是这般凄凉……”
这边,离开灵堂的纪世南已经往外走去,守在门口的侍从很快跟了上。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身形结实,扣子扣得一丝不苟,衣衫上不见褶皱,面无表情地跟在纪世南身后,往府外走去。
待出了纪府,纪世南这才开了口,低声道:“小嵩。”
“在。”被唤做小嵩的男子在纪世南身后应了。
“等回去以后,你再好好留意下那个裴少夫人。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纪世南的眉微微皱了皱,偏头吩咐,“你说之前有看到宁心从她房间出来,是么?”
“是。”男子低下头,声音如铁。
“宁心啊……”纪世南重复了一遍,神色有些沉吟,片刻方正了色,“算了,她应该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估计是想给舞儿找凶手罢。只是不知那裴少夫人为何那么在意?”顿了顿,“这段时间,你可还有发现什么反常?”
男子沉默地抿着唇,垂下的目光晃了晃,随即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发现,只是觉得那裴少夫人言行总有些说不出的诡谲。”
“嗯。”纪世南并不怀疑对方的话,脚步不停,拐入一条小巷,继续往前走去,脸上神色依旧显得威严肃然。事实上,他一早就派人彻底查过叶结蔓的底细,但并未发现与舞儿有任何联系,确定两人确是不相识。只是越是如此,叶结蔓的行为就越令他有些捉摸不透。难道这人当真只为素不相识的舞儿才一直探听那些事?还是说……其实另有图谋?
身后,小嵩抬起头。抬眸间,夕阳晕红了那张微黑的脸庞。他的手动了动,摸到衣襟处,然而很快顿了住。那双黧黑瞳孔中,极快地泛起一丝复杂神色,右手重新垂下去,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迅速抬脚跟了上。
这样又走了一刻,路上人烟渐渐稀少。有炊烟自屋顶袅袅升起,散入晕红的天际余光中。纪世南也不说目的地,小嵩自然不过问,只沉默地跟在后面,保护着纪世南的安全。直到行至一座小桥处,纪世南才停了下来。
桥边有几枝紫藤,开得正盛,花簇团团地往下垂着,在这分寂静里显得有几分热闹。有一些被晚风扬起,落在桥边青石上。纪世南步子一转,已经拐进了桥边的一间酒楼里。
柜台前的掌柜抬头望见纪世南,微微一惊,随即连忙迎出来。
“老位置。”身后小嵩话语简短地说了句,很快由掌柜亲自领着往二楼走去。
待到了雅间门口,掌柜停住了脚步,俯身行了个礼:“纪老爷,东西已经备好,请慢用。”
纪世南颔首,并未多做寒暄,径直踏门而入。
雅间装饰得并不算奢华,却十分大气。壁上有九盏古铜色的壁灯,被雕成不同的兽头模样。房间里有一道画屏,上面是一副水墨山水画,下笔气势磅礴,显出几分波澜壮阔。纪世南方挨着桌子坐下,屏风后已经缓缓步出一个人来。
窗外夕阳很快往下坠去,晕红光芒渐渐淡褪。一个身着锦绣罗裙的女子自屏风后走出,步履聘婷,缓缓而至,手里还拎着两个药包。
“长话短说。”纪世南对此并不惊讶,似是早就知道房间里有人在,稳稳地接过桌上已经泡好的热茶,端正着身子轻轻抿了一口。
“是。”那女子略一颔首,上前一步,走到纪世南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五小姐去世前,夫人有段时间与纪越少爷碰过几面,两人在房里呆了片刻,支走了其他人。事后我曾想探听一些,但夫人口风极严,我也不敢惹夫人怀疑,因此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奴婢怀疑夫人多少知道一些关于五小姐的事。别人可能不知道,老爷该心里明白,因为三夫人的事,夫人和大少爷、四少爷向来不合,纪越少爷跑来夫人这里,我觉得实在不对劲。又是在五小姐出事前。”
“舞儿离开那阵子,夫人可有什么异常?”
女子略一沉吟,摇了头:“那倒没有。”说完,女子迟疑了下,又继续道:“不过五小姐离开纪府前,夫人有派澄儿去找过宁护卫。这事老爷想必也多少知道了。昨晚晚上宁护卫还偷偷来见了 ...
(夫人,也提起了这件事。那时我正好从夫人房间退出来,想起忘记取空了的药碗折回去拿,正巧听到了里面说话声音。”
纪世南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沉声道:“还说了什么?”
女子抬眸望了一眼纪世南,应道:“还说了关于一些裴家四少夫人的事。说起来,那个裴少夫人最近好像在打探五小姐之死,实在令人想不通。这些毕竟涉及纪家隐秘,何况如今裴家的事刚捅了篓子,再被她查下去会不会……”
纪世南抬了抬手,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及时止住了女子的话语,打断道:“她那边我会留意的,你好好注意夫人那里就好。”
“是,老爷。”女子顺从地停了话头,没有再多说。
纪世南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追问了一句:“夫人的身体如何?”
“回老爷,奴婢观察了一阵,发现夫人的身子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她为何还是要卧病在床。”女子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解。
“我知道了。”纪世南望了眼天色,“其他还有吗?”
见对方摇了摇头,纪世南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先拿着药给夫人送回去,莫要引起他人怀疑。”
“是。”女子颔首,默默退出了房间。
“小嵩,把窗户推开罢,我想吹吹风。”纪世南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微微眯起眼,忽然道。
立在旁边的黑衣男子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推开了窗,半坠的夕阳泄下一地残留的晕红,有清风拂面而来,带着点点花香。
纪世南的视线投向窗外,似是若有所思。窗外炊烟袅袅,有热闹的人声传入耳边,房间里却陷入了沉默。那半明半暗的余光将纪世南鬓边一缕白发也染了红,连着那肃然的神色,也在夕阳里似乎显得温和了些。
“小嵩,你跟着我几年了。”过了许久,纪世南突然开了口,视线并未从窗外移开。
“十八年。”小嵩的背依旧挺得笔直,简短应道。
“十八年了啊……你也算是和舞儿一起长大的了。”纪世南的神色有些松下来,目光里带了些感慨,“我那五个孩子里,就属舞儿最聪明,性格也最像我。川儿太鲁莽,希安太软弱,越儿虽比之聪明,却太阴沉。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顿了顿,纪世南的脸上泛起一丝复杂神色,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疲惫,“也是怪我。”
小嵩低下头去,脸上并无什么表情:“老爷节哀。”
纪世南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身后的男子神色动了动,沉默的瞳孔中晃开一大片涟漪,半晌方渐渐平静下去。他忽然反常地率先开了口:“五小姐的死……真的不查吗?”
“怎么查?”纪世南唇边路出苦笑,“查来查去,还不是自家人的头上,难道还能怎么样不成?传出去,也是让人看笑话。若是别人,我早就剔骨抽筋,让他死一万次了。如今……”纪世南攥了攥手,又松了开来,“是我对不起舞儿。”
听到纪世南这么说,小嵩没有再追问,似乎也明白这一切的结果。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女子的面容。那肤白如雪,青丝如墨,抬眸间总似落了漫天繁星,让人移不开目光。纵是刀落脖颈,也不眨一下眼,似乎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过一场儿戏。天下人,所有的性命,在她眼里,怕都是不值得丝毫侧目的罢。
他悄然抬手,在纪世南看不到的身后,指尖抚过怀中衣襟下那块坚硬木块,目光流露出一丝挣扎与疑惑。
在看到背后生辰八字的一刻,他就已经毫不费力地认出来,这是属于她的。只是……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有这个?
75神秘暗语 桑鲤
( 药炉被火煨着,散发出清苦的药香,在院子里飘散开来。ww守在一旁的舒儿轻晃手中蒲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往外冒着白烟的炉子。正熬药间,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舒儿转头望去,见安儿转身关上门退了出来。
“少夫人怎么样了?”
听到舒姐姐的问话,安儿的神色显出担忧:“估计要休息一阵才行。”
舒儿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眸问道:“少夫人晕倒的事,三少爷那里知道吗?”
“不知道,”安儿摇了摇头,“听纪府的人说,三少爷好像有事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没?”
“这样啊……也好,最近事情多,先不要与三少爷说,以免他徒增烦恼。”舒儿心里盘算着白日出去打听的事,倒也没有太在意安儿眼底而过的不自然。她低下头去,有些出神的样子。
“舒姐姐,少夫人吩咐我去取些东西,你在外面先照看些,我很快回来。”安儿丢下话来,并没有多解释,见舒姐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多在意,挥挥手就小步跑远了。
待离开院落,安儿这才放缓脚步,神色有些纠结。她的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在屋子里叶结蔓的话来。
“安儿,我身体不适,现在只有你可以帮我。那块槐木对我很重要,却怕是被人捡走了。这几日你留心下,看我的院子是否有其他人出入。若有什么发现,便告知于我。我担心……我可能被人监视了。”
那时候明明没有人前来拜访少夫人,槐木怎么会无缘无故在草地上消失?难道真的像少夫人所言那般,这个院子被人监视了?念及此,安儿忍不住往周围疑神疑鬼地张望了一眼,当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本想让少夫人告诉别人,但少夫人说了,此事不宜声张,怕打草惊蛇。安儿想想少夫人一定比自己想得深,也就顺从地应下来,答应少夫人关于她为什么晕倒的事谁都不说。
安儿走后,房间里只剩下叶结蔓一人。只见她敛了眸,唇角紧绷,秀眉蹙着,不知在想什么。夕阳的余光在房间里拖出长长的影子,一切似乎显得不惊不扰。半晌,叶结蔓才似回过神来,视线投向窗外,眼底的怅然与焦虑混杂在一处。她在等待,等那日头徐徐落下,等黑暗降临大地。ww她不知道槐木中的纪西舞到底有没有事。若是没事,即便槐木被人拿去了,她也不需要担心,相信纪西舞自然能够自己回来;但……若是纪西舞出事了呢?叶结蔓几乎不敢触及这个心底的念头,否则脑海里下意识就浮现出一身白衣的纪西舞衣衫尽湿,虚弱地倒在自己怀中的模样。那是叶结蔓第一次看到纪西舞这么狼狈。那个一向高傲清冷的女子,唇角没有一丝笑容,只有眉间无数忍耐的疼痛,连身子都在跟着颤栗。叶结蔓知道纪西舞的性子,对方这般模样,身体必定遭受着十分剧烈的痛楚。叶结蔓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心惊,连呼吸都有些压抑。她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的只有等待。
时间漫长得好像停住了脚步,只有晕红的光芒不时轻晃着,清风吹拂,带来窗外树叶沙沙的响动。叶结蔓的身子一直紧绷着,丝毫不能放松,连手指都下意识攥紧,暗暗期待下一个时刻,那抹白色身影也许又能突然如往常那般半倚在门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望着自己。到那时,她就能暗暗松一口气,开口说一句: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不知不觉陷入晃神的叶结蔓,她猛地抬头望去,脸上方欲扬起笑,视线里已经映入舒儿熟悉的身影。那原本扬至一半的笑顿时僵在了一旁,眼底流露出失落。不过眨眼间,叶结蔓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牵强地扯了扯唇角,望向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迈进来的舒儿。
“少夫人,该吃药了。”顾着注意不让药洒出来的舒儿并未注意到叶结蔓那瞬间神色的变化,待将药端到床前,才抬头望向叶结蔓,将药递过去,贴心嘱咐,“小心些,有些烫。”
接过药碗,叶结蔓并没有马上喝。她的目光落在半开的房门上,视线往外扫了一眼,竟发现不知不觉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都消散了,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下来。叶结蔓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脖颈上有锋利的刀刃渐渐逼近,能察觉到冰冷的痛意。
“什么时辰了?”
甫一开口,叶结蔓就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轻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的手捏着被褥,似是要借以平复内心的激荡。
“应该快巳时了。”
“都巳时了吗?”叶结蔓兀自喃喃了句,“怎么过得那么快……”
舒儿似是感觉到叶结蔓话语里的怪异,抬头有些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后者顾不上舒儿这边,眼角染了些晦涩,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少夫人?”舒儿不放心,唤了一遍,“先喝药罢。”
叶结蔓心不在焉地抬手将药喝了完,那苦涩一路烧至心底。脑海中反反复复只余下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纪西舞还不出现?
“少夫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舒儿注意到叶结蔓变差的脸色十分担心,忍不住问道。
叶结蔓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药有些苦,感觉不太舒服。”
“良药苦口,少夫人先忍一忍罢。”舒儿接过叶结蔓递过来的空碗,还欲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叶结蔓越过舒儿的肩膀往外望去,见进来的竟是难得一见的纪希安,倒是微微一愣。后者见叶结蔓注意到了他,颔首示意,客气道:“裴少夫人好。”
“纪二少爷好。”
纪希安踏门而入,朝叶结蔓笑了笑,顺手将手里的一个精致煲盅递给了一旁的舒儿,口中道:“听说少夫人身体不适,我特意奉了我爹的命令,送了些参汤过来。白日听说你未醒,不便打扰就没过来。如今醒了就好,记得趁热喝。”
“有劳纪二少爷了。”
“少夫人无须客气。你如今既然身在纪家还出了这种事,是我们纪家疏忽,理当赔罪。”纪希安礼貌地寒暄了几句,知道时候不早,也不多打扰,呆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舒儿送纪希安到门口,折回来取过堡盅,打开盖子,参汤的香气顿时溢满整个房间。她坐到床上,低头细致地吹了吹参汤,才伸手递过去。叶结蔓并没什么食欲,却也不好拒绝,打算随便敷衍着喝两口。
然而她头方凑过去喝了一小口,眼角视线忽然瞥到由于参汤倾倒盅壁边缘露出的一行略显颜色略深的小字,动作不由一顿。
“少夫人?”看到突然停下来的叶结蔓,舒儿看不到藏在盅壁里的字,不解地唤了一声。
叶结蔓迅速回过神来,略一沉吟,开口道:“舒儿,你帮我去准备下热水罢。我又有些累了,想沐浴完就歇下。”
“是,少夫人。”舒儿领命,站起身来告退了。
待舒儿阖上门出去,叶结蔓皱了皱眉,将参汤一口气喝了半 ...
(。果不其然,那两行小字彻底显露了出来。叶结蔓心下微惊,细细辨了一番。
“寅时三刻。”
当看到下一行的字时,叶结蔓的手一颤,几乎要将煲盅打翻。几滴参汤溅到叶结蔓的手臂上,她也浑然不觉,睁大眼睛去确认。参汤由于叶结蔓微颤的手不停晃荡着,却也遮不住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字。
正是纪西舞的生辰八字。
叶结蔓屏住呼吸又确认了一遍,只觉脑中短暂晕眩了片刻,有些回不过神。真的是槐木上那个纪西舞的生辰八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煲盅上面?莫非是捡走槐木鬼符的人刻意写的?这人是谁?拿参汤过来的纪希安吗?可是直觉告诉叶结蔓,又不像是纪希安。若真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神神鬼鬼地将字刻在盅壁上?叶结蔓总觉得是对方不想让包括送煲盅的纪希安的其他人看到。她想了想,飞快地将参汤喝了完,探手去抹那行小字。
那字也不知对方是用什么写的,叶结蔓的手指一触到字,竟抹去了半边。叶结蔓心领神会,默默将几个字全部抹了去,心底几乎确定,对方必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槐木鬼符的事。只是既然找到了自己,知道槐木鬼符与自己有关,那么应该是故意趁着她离开的档口捡走的才是。料想对方就算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来,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又决定又联系自己?至于寅时三刻……可是指让自己等到那时候?
想到这,剧烈的心跳不停在胸腔内跃动,终于等到有关槐木鬼符的消息,叶结蔓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暗暗急切起来。纪西舞到现在还没来找自己,难道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叶结蔓的视线望向窗外,望着几乎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的夜色,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怎样,自己只能继续等了。她不能乱。若是她乱了,如何帮得上纪西舞?
76爱慕者 桑鲤
( 夜渐渐深了,叶结蔓沐浴过后,借口休息支走了舒儿,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等待寅时来临。ww许是那一碗参汤确有疗效,叶结蔓感觉自己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难免有些疲累。但她不敢入睡,何况心中担忧纪西舞,虽然累却是睡不着的。烛油顺着蜡烛一滴滴淌下,堆积在烛台上,昭显着时间的流逝。窗外夜色愈深,没一会,蜡烛也渐渐燃了完,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房间里顿时彻底陷入了黑暗。
窗外有稀疏月色,透过半开的窗扉照入房间。黑暗中,叶结蔓沉默地等待着,猜测那刻下小字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与此同时,叶结蔓掖暗暗盘算应对之策。她知道,现在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也许自己的一个疏忽就会害到纪西舞。自己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才能万无一失。
也不知这般等了多久,黑暗中忽然晃过一道人影。待叶结蔓反应过来时,床前竟已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叶结蔓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进来的。
只见对方一身黑衣,脸上蒙着一块黑布,面容隐在逆光处,根本瞧不清楚模样,只能依稀辨出身形颀长。不等叶结蔓开口,男子的手在腰间一模,有轻微的颤音在寂静里响起,一道银光晃过叶结蔓的眼睛。下一瞬,凌冽的剑尖已经指到了叶结蔓的鼻端,带着迫人寒意,只要轻轻一动,似乎就会割破她的肌肤。
叶结蔓的神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虽然没料到对方一出现就摆出这阵仗,她却知道眼前男子暂时不会杀她,否则就不需要写上时刻让她等待了。叶结蔓并不深究,深吸口气,也不理会那剑,压低了声音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东西在你那?”
执剑的黑衣人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
叶结蔓心中一跳,也算放下了吊在半空中心,至少知道了槐木鬼符的着落。她皱了皱眉,示意了下那柄剑:“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终于开了口。那声音低沉,听起来是个年轻男子。只听他简短地蹦出三个字来:“有话问你。”
叶结蔓闻言并不诧异,对方既然用这种方式来通知她,想必有自己的目的。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你问就是了。”
男子话不多,望了眼叶结蔓,暂时垂下了手里的剑,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这是什么?”
叶结蔓一见男子掏出东西,立马倾身去看。微弱月光下,那槐木鬼符果然安安稳稳地躺在男子手心。叶结蔓心中一急,下意识就想伸手去取。孰料一个抬手,男子似已觉察到她的动机,手往回一缩,将槐木鬼符捏在手心垂了下去。
叶结蔓意识到自己过于焦急,但她此刻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为什么槐木鬼符在了,纪西舞却不出现?是不是身体还虚弱着?想到这,叶结蔓恨不得当场抢过槐木鬼符,好好唤几声纪西舞的名字,询问情况到底如何。只是碍于对方在场,这念头自然没办法实现,叶结蔓只好搬出先前就预备好的说辞,解释道:“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是个纪念。如你所见,后面的生辰八字,即是所示。”
“生辰八字……”男子话语一顿,叶结蔓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为了确定某事一般,缓缓道,“是谁?”
听对方这般问,叶结蔓多少也清楚眼前这人应该知道那是纪西舞的生辰八字,只是她心里却有疑问,因此道:“实不相瞒,这生辰八字的拥有者就是你此刻猜的那个人。我奇怪的是为何你会因此来寻我?”
男子并不理会叶结蔓的问题,垂眸望了眼手里的槐木。由于逆光,叶结蔓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依稀感觉到对方身上冷淡的气息有些波动。随后,便见男子抬起头来望向她,兀自问道:“为何?”
话语简短,叶结蔓琢磨对方是在问自己为何要怀念纪西舞,略一沉吟,将之前糊弄安儿的话又说了一遍。想到自己在纪府查找凶手的事瞒不过很多人,为求信于他,又加了一句:“相传这槐木能召回死者的一魂一魄,我每每必随身携带,想帮纪小姐查出真凶,让她能亲眼看到,以慰她在天之灵。”
说完,叶结蔓不敢确定男子会不会信,只能尽量让自己的目光坦然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一魂一魄?”男子原本低沉的话语略往上提了提,听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只见他又低头扫了眼手里的槐木,沉默了会,忽道:“可她不认识你。”
“那又如何?”叶结蔓闻言,反而笑了笑,“我仰慕她就够了。”
“仰慕?”男子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似有疑惑。
叶结蔓见男子这模样虽是半信半疑,但反应依旧在意料之内,平静了下紧张心情,轻声道:“纪家千金,才貌双全,苏州城内谁人不知?我虽一介女流,也不由为纪小姐所倾服仰慕。有何不可?”
男子闻言并未说话,叶结蔓露出惋惜神色,继续道:“如今有幸来得纪家,却可惜纪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不在人世。我想起家乡传言,因此托人刻了那槐木。我嫁得裴家,处境毕竟已与往日不同,也想借以时时警醒自己,向纪小姐学习。”顿了顿,叶结蔓直视着不远处的男子,伸出手来,“还望你能将那槐木还我。”
男子没有立即应她,静立片刻后,道:“我如何信你?”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不过一块槐木罢了,我何必骗你?”叶结蔓压下心底涌上来的焦虑,反问道,“倒是你,为了一块槐木费尽心思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叶结蔓的问题,黑衣男子怔了怔,一时没有再说话。叶结蔓的视线落在他垂下的手中,能隐约看到对方握得并不紧,似乎是怕捏坏了那槐木一般,并未用上多大的力道。叶结蔓心里滑过一丝疑虑。这男子,难道是因为在乎纪西舞的事才前来找自己的吗?想到这,叶结蔓不等男子开口,直言道:“恕我无礼,你可是为了纪小姐之事而来?”
话落的一刹那,叶结蔓明显看到男子握着槐木的手颤了颤,不过眉眼间的神色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想来是惯于隐藏心思的主子。不过叶结蔓心思细腻,加上与纪西舞相处多了,眼前男子反倒不算太深沉。果然,男子沉默了会,虽没有直接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听他避开了问题,道:“为什么这么说?”
叶结蔓见自己猜得不差,稍稍安了心,至少看起来对方是友非敌。她整理了下思绪,解释道:“当我将槐木丢出去那刻,你应该一眼就认出了纪小姐的生辰八字,才在我离开的一会后就取走了槐木。我想过到底是谁拿走了,又为什么要拿走?毕竟这东西并无什么用处。何况对方既然能这么巧地捡走槐木,是不是说明我在纪府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可是如果当真如此,拿走我的槐木岂不是打草惊蛇?本来我还想不通这些,直到后来看到煲盅里的消息时,才终于明白了。你取走槐木,想来是故意为了引起我注意罢?加上约在寅时,以纪小姐生辰八字为引,是不是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想要与我说?”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静默,叶结蔓一眨 ...
(不眨地注视着黑衣男子,直到他终于开了口:“你很聪明。”
“公子过奖了。”叶结蔓的唇角下意识往上勾了勾,目光柔和下来。没想到与纪西舞呆得久了,也不知不觉开始学会琢磨富贵人家那套心思了。
“我的确奉命监视,”黑衣男子突然声音有些压迫,“你很奇怪。既是怀念之物,为何丢弃?”顿了顿,对方奇怪的视线扫过来,“我还听你唤了几声纪西……小姐的名字。”
说到最后时,男子的话语低了低,原本的压迫感消去,似乎带了些难得的柔软。
一想到那时纪西舞受伤,自己的诡异举动和话语不知对方看进了多少,叶结蔓心里就有些发慌。她拿捏不准,背后悄无声息地布了层冷汗。不过叶结蔓敏感地注意到了眼前男子提起纪西舞的反应有些奇怪,心里生出了一丝怀疑。这男子听起来年轻,应该比纪西舞大不了多少。难道……是爱慕者?想到这,叶结蔓心里有了计较,打算利用这点,搏上一搏,半真半假道:“不知你可信鬼怪灵异之说?不瞒公子,当时我那丫鬟见我时常体虚,以为是被脏东西缠了身,从刚来的法师那里索来两张黄符悄悄在我房间里点了着。我本不知情,直到怀里的槐木开始反常地发烫才觉得古怪。想到之前传言里的一魂一魄之说,我虽不知真假,但槐木发烫却有些诡异。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担心真的伤到纪小姐才被迫将槐木丢了出去,打算稍后再捡回来。至于唤了几声……”叶结蔓苦笑了笑,“也是我太迷信这些灵异之事,心神无主,让你见笑了。”
话落,男子久久不语。
叶结蔓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暗沉如墨。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又落在男子手里的槐木鬼符上,沉吟了会,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这有些荒唐,人死如灯灭,怎么还真的会有魂魄残留于世?但……”
话至一半,叶结蔓故意停了住,只叹了口气。
男子似回过神来,望向叶结蔓,终于开了口:“你在查案?”
叶结蔓见男子没深究自己的话,放下心来,点点头应了。只听男子顿了顿,又道:“你不怕吗?”
叶结蔓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淡淡笑了笑:“怕什么?至多不过丢了这条命罢了。相比之下,我更怕自己留下遗憾。”
“你,不一定了解她。”男子沉默了会,忽道。
“我知道。”叶结蔓想到这段时间的相处,唇角的笑意柔和,“她更多时候,对于我来说是个谜,但这不妨碍我仰慕她。我不奢望真正去了解她,只希望可以尽些绵力去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不愿看到她,看到这样一个女子枉死,这不公平。当然,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但我还是不希望不公平发生在她身上。”
叶结蔓说话的时候,黑衣男子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有些晃动。片刻,他往前踏出一步,蹲□去,将手里握着的槐木轻轻放置在叶结蔓眼前的锦被上。
叶结蔓心中一喜,如获至宝般将槐木鬼符握了住。耳边紧接着响起男子的声音:“小心纪夫人。”
话音方落,男子身影一闪,已经迅速消失在了房间里。
叶结蔓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发现身上衣衫不知何时已经湿了。她抬手擦了擦鬓角冷汗,打开手心,敛眸望向静静躺在那里的槐木鬼符,心里的激荡再次开始冲撞起来。
“纪西舞,你还好吗?”
77一日不见三秋兮 桑鲤
( 叶结蔓的话音落下,手心里的槐木鬼符却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动静。ww她的手不由颤了颤,指尖轻轻抚过上面刻着的那个生辰八字,咬了咬唇,用一种不确信的语气道:“纪西舞……纪西舞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你要是听得到,就快点出来罢,求求你了……”
说着,叶结蔓俯□去,额头轻轻抵住了手里的槐木鬼符。坚硬的木质感透过肌肤传来,在夜里带着令人安心的凉意。
有饱满的泪水自叶结蔓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沁出来,在黑暗中凝结,正滑下的一刹那,忽有一抹凉意贴上她眼角肌肤,那滴泪水尚未落下已然被温柔拭去。
与此同时,叶结蔓耳边落下熟悉的声,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清:“哭什么?”
那余音尚未落于地,叶结蔓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望向身旁。视线里,不知何时站着一抹白色身影,身姿聘婷,黛眉微扬,红色瞳孔在黑暗里散着幽光,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叶结蔓只觉呼吸一滞,眼睛倏地睁了大,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怎么,傻了?”一根手指弹过叶结蔓的额头,动作却轻柔,如清风拂过。纪西舞注视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叶结蔓,对方那双微红的眼睛里透露出太多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暴露在眼前。那感情如此刻眼底起伏的波涛,轰然朝自己砸来。许是平日里的矜持和自尊,多多少少掩藏了那些不愿言说的心思,直到这毫无防备的时刻才彻底袒露。
似乎……这些情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沉思间的纪西舞,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床榻上的女子已经猛地探过身来,双手紧紧圈住了她的纤腰,将脸埋入了她腹部。她能感觉到叶结蔓手上的肌肤绷紧,然而力道却克制得放了轻,似乎怕勒疼她一般。纪西舞被撞得身子一晃,微微怔了怔,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不自然。顿了顿,她才抬手环上叶结蔓的肩膀,一语不发地轻轻拍了拍。
有湿润透过衣衫传到肌肤,眼前女子的哭泣,似乎总是安静得没有声息。只有轻微颤动的肩膀,才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起伏。
黑暗中,纪西舞的目光柔和下来,敛眸望着怀里的叶结蔓,唇角微微抿了紧。那眼底神色深邃,在黑暗里悄然波动。
半晌,似是终于平复了激荡的心情,叶结蔓缓缓松开了环着纪西舞的手,稍稍退了开去,胡乱擦了擦脸上泪痕,抬头望向对方,眼底带着担忧,压低声音道:“你的身体……”
“无事。”纪西舞摇了摇头,望着叶结蔓,忽然俯□去,抬手细致地帮忙拭干净了叶对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口中低语了句,“倒是你,哭成花猫似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爱哭?”
叶结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望着纪西舞的眼神躲闪开去,身子动了动,却没有避开。待纪西舞收回了手,方才开口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不然?”纪西舞笑了笑,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神色显得风轻云淡,“怎么说,我也得撑到报仇之后,哪能这么容易就被解决了?”
“那时候我将槐木鬼符扔出窗外,你便被监视我的人给捡走了。”叶结蔓望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手指捏了捏,也不知为何,今晚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嗯,我知道。”
“你那时……身子感觉怎么样?我看你进入槐木鬼符的时候,看起来并不好。还……还在往外淌水。”想到之前的画面,叶结蔓眼底流露出担忧,目光仔细扫过纪西舞,试图看看她有没有哪里不好。只是纪西舞的脸色向来苍白,从神色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我没血可以流,被黄符给伤了,自然只能往外淌水了。”纪西舞倒不否认,干脆地点了点头,神色间带了些回忆,“当时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蒸发了一般,就好像有人扯着我的头皮往上拽,浑身都疼得很。”说话间,瞥见叶结蔓脸色又白了白,纪西舞忍不住点了点叶结蔓的鼻尖,玩笑道,“我才刚开始说,你就一副听得要晕过去的模样,我怎么继续?别担心了,现在真的没大碍。”
“没事就好,”叶结蔓舒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情,催道,“你继续罢。”
纪西舞见叶结蔓神色恢复,这才接着道:“那时你让我进去槐木鬼符想带我出门,我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又将我硬生生从里面给扯了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再进了去,就暂时失去了意识。因此那之后有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醒来发现不在你这里,也大概猜出了缘由。”
“那你是什么时候从槐木鬼符里出来的?”
“就方才,那人离开之后。只是你一心盯着槐木鬼符,没注意罢了。”说着,纪西舞望了一眼窗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见对方这般神色,叶结蔓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认识?”
纪西舞回过头来,略一颔首:“是我爹的贴身护卫,小嵩。”
叶结蔓闻言并不惊讶,只低声喃喃道:“原来派人监视我的是纪老爷。”顿了顿,“对了,他方才让我小心纪夫人。”
“嗯,我听到了。他自幼陪于纪世南身旁,算是亲信之一。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我出事应该与那女人脱不了干系。说来也是巧,这次没想到还被我赶上了一件事。”纪西舞唇角勾了勾,将之前藤桥纪世南与丫鬟碰面的事说了。
听罢,叶结蔓惊讶地望着纪西舞,想到之前的那张信纸,心里隐隐生出一种猜测:“你的意思是……纪夫人是从纪老爷那里探听到你去城南的消息的?而且还与纪越有联系,是不是……”
纪西舞知道叶结蔓也想到了,点了点头:“这可能性极大,□□不离十是两个人合谋干的。那女人心机深沉,不太可能亲自对我动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从纪世南那里探听到此事后透露给了纪越。因为她知道纪越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即便不用她说也会下手杀掉我。至于宁心那里,也是她故意找澄儿绊了住。她知道这样一来,我出了事纪世南就不可能真正追究我的死。毕竟他三个儿子中有两个牵涉进来,还有一个也一肚子坏水,难不成还要大义灭亲么?当然,纪越也不傻。我料此事他应当没告诉纪川,想一力担下责任。他身子弱,不可能继承家业,想给自己的那个不争气哥哥创造机会。至于那个女人,也不会告诉她儿子。这事平摊了责任,反正他们几个谁都不吃亏。”
言罢,纪西舞冷笑了下。
叶结蔓沉默了会,方压低声音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急,我们只需要等。毕竟现在,我们手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筹码,”纪西舞望向叶结蔓,幽红的眸里泛着冷光,“裴家的事,怕是很快要瞒不住了。”
闻言,叶结蔓多少也猜到了纪西舞的意思:“你是打算将纪家害裴家的事情抖露出去,借此来打压纪家吗?”
纪西舞颔首应了,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此事纪世南之所以瞒得紧,也是因为事关重大。要弄垮裴家,不出狠招是没用的。但 ...
(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真的被人抓住把柄,纪家难免要身陷泥淖。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你在查我的死因,他至多只是派人监视你,并没有害你的原因。我当初让你过来帮忙,也是料定了纪世南不但不会动你,还会护你的性命在纪家不受伤害。至于纪夫人……怕是因为知道你查到澄儿头上,觉得会牵扯到她觉得不安,动了弄你的心思。不过监视你的小嵩其实很可能也奉命在护着你,他身手好,我们倒也不必太担心,注意下就好。”
“嗯,”叶结蔓的神色忽然有些犹豫,“相比之下,其实我更加担心那个法师。你之前说他只是个跳大神的,其实是为了让我安心,故意这么说的罢?”
纪西舞望了一眼叶结蔓,目光通透,顿了片刻方应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请的应该是城南这一代德高望重的天正法师。此人的确不是浪得虚名,我以前见过他一次,眉目之间颇有几分威严庄重。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惹上身。”见叶结蔓神色愈发担忧,纪西舞面色轻松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此事也是只能顺其自然。这几日我会尽量呆在屋里避开他的。等熬过剩下两日就好了。反正你身子虚,正好也趁着这时间好好休息下。”
“只能这样了。”话这么说,叶结蔓眉间的担忧却并未褪去,心里总有莫名的不安,怕再节外生枝。
“别多想,你还没阖过眼罢?别我还没事你就倒下了。”纪西舞戏谑了一句,眼含深意地打量过叶结蔓,直到后者被望得心慌意乱:“你看什么?”
“自是看你。”纪西舞脸不红气不喘地丢下话来。
“我脸上又没有花。”叶结蔓稍稍往墙边退了退,给对方让出了位置。
“看你有多想我。”说完,只听纪西舞轻笑一声,弯腰去脱靴子,爬上了床榻。
“呸。”叶结蔓忍不住轻啐了句,在黑暗中微红了脸,“乱闹什么。”
话音方落,忽有微凉气息迫近,逼得叶结蔓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冷香缭绕鼻尖,有散乱的青丝撩过脸颊,轻轻地痒。叶结蔓想要探手拂去发丝,身体却又在微妙的气氛里僵着不敢动。
“你可真不诚实。”纪西舞的话语轻声落下,夹杂着一丝笑意。连眼前的红哞,都难得漾开柔和的水纹,似乎要将叶结蔓的整个心神都拉扯进去。
不等叶结蔓为难要如何开口应这话,眼前女子的身子已经紧跟着贴上来,似乎并不需要她的任何答案。唇间柔软如花般地覆盖上自己,叶结蔓只觉心口宛如被羽毛滑过,顿时酸软得厉害。而与此同时,一双手已经环过自己的腰间,将她轻轻抵上了身后白墙。
不知是否因为顾忌叶结蔓身子虚弱,这个吻也被纪西舞刻意放柔了动作,只是轻轻吻着她。虽然才一日不见,叶结蔓却感觉自己宛如捱过了漫长时日,想到期间的担忧,她只觉鼻间酸涩,又似要在这梦幻一般的吻里落下泪来。水珠方凝上睫毛,尚未来得及落下,已经被纪西舞敏感地察觉到,忽然离开了叶结蔓的唇,吻了吻她的眼睛。那滴泪珠便倏地沾湿纪西舞的红唇,滚入唇间消匿了去。
纪西舞拉开彼此的距离,手指抚过叶结蔓的眉。那里似藏着无数忧愁,令人怜爱。她低低叹了口气,随即拉着叶结蔓躺了下,在她耳边低语:“不会有事的。”
“嗯。”叶结蔓转头,目光对上黑暗里纪西舞的眼睛。白日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失去纪西舞了。如今,当纪西舞真真切切躺在身旁,她却依旧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片刻,叶结蔓忽然挪了挪身子,往对方贴过去,被了然的纪西舞顺势拥入了怀里。
“睡罢。”
当头埋入那熟悉的冷香中,叶结蔓才稍稍放下心来,耳边是纪西舞缱绻话语,熨帖着自己波动的心神。疲累感终于重新涌上来,将她缓缓卷入梦乡。
78东窗事发 桑鲤
( 翌日。ww(ww" target="_blank">ww
清晨的天色有些暗沉,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但看起来并不是很亮,似乎是会有雨的天气,空气也潮湿得很。草叶上经过一夜沾满的露珠,在行走而过的匆匆脚步里颤抖着摔落,很快就融入泥土之中不复得见。
“叩,叩。”
轻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昏暗晨光里,女子一身浅蓝色罗裙立在门前,停顿了会,抬头望了门扉一眼,目光里带着几缕焦色。由于天色尚早,整个纪府的人都似还在沉睡之中,静谧非常。女子没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忍不住抬手又敲了几记,素来沉稳的脸上有些浮躁神色。
终于,脚步声自门里响起,随后房门“吱呀”一声打了开,露出男子略显憔悴的面容,眼眶里带着血丝,眼袋也有些浮肿。虽一身锦衣,却依旧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倦意。
正是裴尧远。
他看到门口站着的女子,只淡淡扫了一眼,并未觉得惊讶,手依旧撑在门边,直接开了口道:“舒儿?这么早过来,有事?”
“三少爷,可以进一步说话吗?”来人正是舒儿。只见她脸色沉凝,朝屋子里示意了下。
裴尧远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往后退了一步:“进来罢。”
待舒儿转身关好门扉,望向裴尧远,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直奔主题道:“三少爷,恕舒儿多嘴,我知道有些事本不是我一个丫鬟应该打听的。但舒儿侍奉裴家多年,此刻不在夫人身旁,也无法联系上她,心中实在担心,有些事还是希望三少爷能实言相告。裴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屋里只有两人,舒儿还是下意识环顾了一圈,见门窗紧闭,这才谨慎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前几日,少夫人突然让我去外面打探裴家情况。我发现城南这边裴家的几家胭脂铺竟然都已经关了,只剩下一家,但店里货物也极少。这根本不合常理。这段日子本是裴家出货的时间,新一批胭脂我记得离开裴家的时候已经制作完毕在准备运往各地了。昨日我总觉不放心,又出了纪府一趟,发现城南连唯一开着的那家裴家胭脂铺也彻底关了门。我去消息流通的茶肆坐了会,听到有好多人在议论裴家。”说到这,舒儿脸色白了白,望着不远处裴尧远黯淡下来的神色,声音也跟着有些急促不稳,“他们说……裴家的胭脂出了问题。”
沉默地听完舒儿的话,裴尧远没有立即应,只缓步走到桌旁,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舒儿的目光扫过去,见桌子上摆放着好几个白瓷酒壶,这才发现空气里尚残留着一丝酒气。之前心系此事,倒一时没有注意,也不知裴尧远喝了多少酒。要知道三少爷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平日里极少碰酒,反而更喜饮茶。想到这,舒儿多少也猜到了之前打听到的话想必□□不离十了,她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强自镇定地望着三少爷。
只见裴尧远闷声不响地提了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仰头喝了完,望着手中的白瓷酒杯,这才沙哑着声音道:“的确。裴家出事了。”
“可是……裴家制作胭脂已余百年,怎么会突然出问题?”
裴尧远闻言摇了摇头,有些疲累地阖上眼:“具体情况,我人在纪家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裴家的胭脂不久前上市,许多女子用了裴家新产出的胭脂,脸上纷纷起了大片红疹,疼痒难耐。爹得知消息,将胭脂送去医馆,大夫说是新品胭脂中混入了一品红的花粉引起的。不得已,所有运出去的胭脂,全部被撤了下来烧毁。”
“一品红?”舒儿微微变了脸色,“怎么会?”
“我听到的反应也如你一般不敢置信,裴家怎么会傻到把一品红的花粉混入胭脂?一品红虽然色泽鲜丽,但全株有毒,皮肤接触可致红肿、发热、奇痒和局部丘疹。若是误食茎叶严重者还会导致中毒,怎么可能拿来制作胭脂?”裴尧远的手猛地捏紧了空杯,目光里迸出一丝怒意,“这件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故意想弄垮我们裴家。”
舒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皱紧了眉头:“裴家制作胭脂,向来有极严厉的规矩。为了防止制作方法外传,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到底是谁有能耐瞒着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品红的花粉混入胭脂里?”
“不知道。”沉默半晌,裴尧远摇了摇头:“胭脂制作这一块,除了我爹和我娘,也只有我们几个做儿女的清楚。至于那些工人,也都是跟着裴家几十年的,对裴家忠心耿耿。但如果短期内找不出凶手,裴家怕是要背实这黑锅。爹和娘本来试图将此事压下,无奈事情已经闹得太大,连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姐都出了事,怨声载道,最后也是无力回天,如今更是连官府都介入了。我曾写信给爹询问情况,但他只让我不要担心,说家里有大哥和二姐帮他,让我只管先安心在纪家周旋,待葬礼一毕就赶回去。现在离纪小姐下葬时日无多,我归心似箭,只恨不得立马回纪家帮爹和娘分担。”
言罢,裴尧远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眉间锁了诸多愁绪,无法抚平。
“原来是这样,”舒儿见状,心下担忧,上前轻轻按下了裴尧远饮酒的手,话语不忍,“三少爷还是少喝一些,保重身体要紧,我相信裴家定能挺过这次的难关。”
“希望如此罢。”裴尧远苦笑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舒儿沉默了会,神色犹豫,忽道:“少夫人既让我探听此事,我可否将实情告知?”
裴尧远脑海里浮现出叶结蔓的模样,想了想,方道:“她如今既然已是裴家人,瞒着她也不是回事。何况如今事情闹大哪里还瞒得住?怕是纪家的丫鬟都已经听到了风声,只是碍于纪伯伯压着才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告知你家少夫人,让她心里有个数也好。”顿了顿,裴尧远转头望向舒儿,“她……这几日身体可还好?”
舒儿不愿三少爷太担心,只点头应了:“还好。”
“那就好,让她也不用操心裴家的这些事情,等查出到底是谁在胭脂里动了手脚,就没事了。”裴尧远话虽这么说,神色却依旧郁结。
“是,三少爷。”
舒儿离开裴尧远的房间回到院落时,外面天色已经亮了,由于是阴天,太阳依旧在厚实的云层后躲着没出来。本以为安儿还在睡梦中,不曾想舒儿一踏进屋里,就看到床榻上的被褥早已叠放得整整齐齐,只是不见人影。舒儿疑惑,想了想往叶结蔓的房间走去,见门扉紧闭,犹豫地轻轻敲了声门。见里面没有传来回应,料想少夫人应当还在睡,舒儿打算让她多休息,自己返身去寻安儿。
这段时间,怎么安儿老是跑得不见人影?看起来神神鬼鬼的,在搞什么名堂?舒儿心里疑惑,难道这丫头又跑去灵堂那里看法事了?
想到这,舒儿往灵堂方向走去。
人未及灵堂,大老远已经能看到簇拥 ...
(的人群,虽是第二日,难得看一次法事的人却没有怎么减少。因时辰尚早,许多人还没开始工作,难得偷了这闲暇过来凑一凑热闹。在窃窃私语声里,掷地有声的符语遥遥传来,落入舒儿的耳朵,空气里是燃香的气味,闻起来倒有几分安心。舒儿靠近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人群头顶扬起几张燃烧的黄符,那个颇为庄严的念咒声音随即停了下来。随即人群渐渐散去,似乎是法事已经完毕。
舒儿的目光扫过人群巡了一圈,并未见到安儿的身影,心里暗道那丫头不会跑去看纪小姐了罢?
待人群散去,舒儿抬脚往灵堂走。人方靠近,眼角忽然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舒儿脚步一顿,连忙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神似安儿的背影极快地在拐角闪过,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舒儿微微一怔,心里愈发疑惑,忍不住抬脚跟了上。
这边,安儿并不知道舒儿来寻自己,只顾着躲躲闪闪地尾随在离去的少年后面。好不容易待周旁人少了,她连忙捡起地上的石子,悄悄往少年背后砸去。
跟在天正法师身后的阿量只觉后脑勺一疼,下意识停住脚步,回过了头。
视线里,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自树后探出来,动作幅度极大地朝他挥了挥手,似是怕他看不到一般。待注意到阿量望向自己的目光,连忙无声地用口型比出几个字。
“有事找你。”
“阿量,怎么不走了?”身前的天正法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阿量只来得及见树后女子面容一晃,动作极快地又隐了起来。
“没什么,师傅。”阿量回过头,连忙朝师傅摆了摆手,虽有些不乐意搭理安儿,但口中却已经下意识寻了借口,“师傅,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先回去罢,我稍后再跟来。”
天正法师只是神色淡淡地望了一眼少年,并未多问,略一颔首,抬脚就离开了。
待天正法师走得远了,阿量这才转身。躲在树后的安儿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在阿量身前站定,颇有些气喘吁吁地扶着腰。
“你又来作甚?”阿量话语有些冷淡,望着眼前脸颊红通的安儿丢下话来。
安儿猝不及防地扯住阿量的衣袖,不等对方反应,已经往一旁树丛边拽去。阿量脚步趔趄地被拉进了树丛,安儿这才做贼心虚般地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
“你松开!”阿量甫一站定就猛地甩开安儿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气急败坏,颊边有些红,“怎么每次都拉拉扯扯的,好好说话不行吗?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
“对……对不起。”安儿后知后觉地道了歉,面带困惑,“我也是逼不得已。”
阿量见状,原本涌到唇边的责怪一滞,片刻方神色烦躁道:“算了,你说罢,这回又是什么事?”顿了顿,“上回给你的黄符可是用了?”
安儿连忙点了点头:“用是用了……”
见眼前女子有些吞吞吐吐,阿量疑惑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安儿想到之前叶结蔓对自己说的话,后来细想之下还是觉得满肚子疑惑。虽然少夫人说的话并没有错,但那天的反应越想越依旧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合常理。这事她想了一晚上,想得连教都睡不好。思及自己无人可诉,最后又想到了这个少年,忍不住跑了来。
“有什么不好说的,”阿量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斜睨着满脸焦虑的安儿,“你就把你用了黄符后有什么状况告诉我。”
安儿并没有回应,沉默了会,忽道:“你说……这世上真有魂魄吗?”
“废话,”阿量白了安儿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们法师是骗吃骗喝的人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儿顿了顿,随即似乎有了主意,道,“我之前听到一个传言,说是槐木上若是刻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就能容下一魂一魄,以供纪念。那你给我的黄符,会对这槐木有影响吗?”
闻言,阿量的眉头皱了皱:“槐木?生辰八字?等等……你哪里听来的?”
“就……就是我们家乡好像有这个传言。”安儿挠了挠后脑勺,随即一跺脚,“哎呀,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我就想打听这个。”
“我只是觉得有点耳熟,”阿量神色有些沉吟,喃喃自语道,“槐木,八字,魂魄……我肯定哪里听到过……”半晌,阿量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师傅的书上有记载,你说的好像是槐木鬼符。”
“槐木鬼符?”
“没错,应该就是了!”阿量言之凿凿,“槐木鬼符并不是收容亡者的一魂一魄,我记得是直接用于附魂之用。有些人因为冤死或者有遗愿未了,不肯去往黄泉路上投胎,滞留人间,就是我们所谓的孤魂野鬼。但鬼魂是不能直接暴露于青天白日的,否则会受伤,所以需要一个容器。这个槐木鬼符,就相当于此容器。自古槐木便是阴木,时常有鬼魂寄居其中。但槐木鬼符由于刻着死者的生辰八字,寻常鬼魂无法进入,你可以当做它是某个鬼魂专门房宅。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槐木鬼符?”
言罢,阿量低头,面露疑惑地去看安儿,当触及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变了脸色,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附……附魂?”安儿的声音轻颤,死死盯着阿量,“你是说……里面有鬼?”
79噩梦与现实 桑鲤
( 这一觉,叶结蔓睡得极不踏实。
视线里是一片沉如墨的夜色里,如同一片虚空,四下竟无一物。叶结蔓转了几圈,依稀辨出自己是在纪府。视线尽头,突然出现两团白火飘荡,引得叶结蔓不由自主往前走去。两团白火越来越近,叶结蔓仔细瞧去,这才发现那分明是两盏高挂在檐下的白色灯笼,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红色“奠”字。那红色刺目得似乎随时会滴下血来。叶结蔓的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往灯光昏暗的屋里张望了眼。
只见一抹白影映入视线,在不远处茕茕孑立。那头乌黑青丝一直垂至地面,缠在脚踝处,似乎要一直融入黑暗里。叶结蔓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正是纪西舞,想要上前几步。只是不知怎的,那白影却依旧与自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丝毫靠近不得。叶结蔓心中焦急,忍不住就出声唤她。然而声音涌出喉咙,却是极闷,像是被人掐着声线,在黑暗中根本传不远。
这样一来,叶结蔓心里顿时犹如火苗舔舐,一寸寸焦了心尖。她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危险,呼吸有些急促,又往前跨了几大步。正焦虑间,半空之中忽燃起火光。
见状,叶结蔓睁大了眼往那诡异的火光望去,随即才发现那是几张燃烧的黄符。她心头一震,浑身皮肉都绷了紧。眼见黄符在空中轻飘飘地朝那白色背影飘去,叶结蔓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大声提醒纪西舞,但对方却看起来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般,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黑暗中,背对着自己没有反应。
“不要——”喉咙犹如撕扯开,那些燃烧的黄符却最终还是幽幽飘去,沾到了那抹白影。不过眨眼间,背对着自己的纪西舞浑身上下都开始着起火来。原本暗沉的夜色里,火光顿时照亮了叶结蔓惊恐万分的脸,也将白墙上惨淡的“祭”字照了亮。
在叶结蔓的绝望里,半空中有越来越多的黄符悄无声息地出现,落在纪西舞身上,叶结蔓耳中传来纪西舞疼痛的□□。她拼命摇着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她的脚步紧紧被钉在原地,喉咙紧缩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突然就软软地朝地面滑落,在燃烧的火光里,露出纪西舞惨白的脸。
那白色,刺破黑暗,犹如一把利剑,狠狠扎进叶结蔓的心口。
当纪西舞滑落在地的瞬间,那些燃烧着的黄符几乎要如大雪般将对方层层叠叠地覆盖。纪西舞的神色愈发痛苦,在火光里挣扎着,那目光却直直地凝视着叶结蔓。叶结蔓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尖锐划拉开来,痛得无法呼吸,只能用力按着胸口。整个天空都被火光映得亮如白昼,纪西舞的那身白衣渐渐变成了血色,宛如新嫁衣。
不知何时,白墙上的“奠”字也变成了红色,像是在火光中融化了一般,缓缓往下淌着血。叶结蔓只觉脚踝处湿润黏滑,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血漫过自己的脚背。而几尺之外的纪西舞,整个人都浸在血泊之中,只有一张脸依旧惨白,无神地望着自己。
绝望感攥紧了叶结蔓的心脏,整个人都开始颤栗起来。
“不要……”
从心底嘶喊出的声音,顷刻冲破身体。下一瞬,叶结蔓猛地睁开了眼,刺眼的白光涌入眼中。
只是一个梦,却已是足够心胆俱裂。
“做噩梦了?”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叶结蔓浑身一颤,下意识就往旁边望去。脸颊上接近着覆盖上一抹凉意,轻抚过自己布满冷汗的额头。
视线里,出现纪西舞半倾过来的脸。
“没什么。”叶结蔓的目光极快地扫过纪西舞,见对方安然无恙,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轻咳一声,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从噩梦里彻底脱离出来。
“梦到什么了?”纪西舞的指腹依旧贴着叶结蔓的眉梢,眉毛往上挑了挑,望着对方面无血色的样子,那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去的惊恐,目光有些沉吟,“你看起来不是很好。”
叶结蔓咬了咬唇角,抬眸望向纪西舞。眼前女子手里多了本书籍,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正靠坐在自己身旁,显然方才正在翻阅。由于倾身的姿势,青丝微蜷着铺了自己半身,触感柔滑,在有几缕还躺在她手心。那眉眼淡若青山,低垂的眼睑纤长,衬着鲜红的□□,似鲜红似妖冶。而那双红眸里,倒映出自己不安的神色。
“纪西舞……”叶结蔓忽然喃喃唤了一声。
“嗯?”纪西舞轻声应了,随手将手里的书籍随手放在了枕边。
梦里的绝望那么清晰,似乎还缠绕着自己,胸口的心在惊恐中跳动得极快。然而现实中,此刻纪西舞的身子贴在臂边,用让人沉溺的柔和目光凝视着自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熟悉温度。想到这,叶结蔓轻轻闭上眼,似是倦极,将脸往对方的手心贴了贴,没有说话。
纪西舞目光幽然,垂眸望着塌上女子温婉眉间未褪的绝望,忽道:“梦到我了?”
“嗯。”叶结蔓极轻的应了。
“只是梦而已,”纪西舞的手抚着叶结蔓的青丝滑下去,落在她的肩上,将她揽紧了一点,“别多想,我这不在么。”
叶结蔓的手攥紧了纪西舞的衣角,似乎是担心对方突然消失。安静中,她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难以言明的晦涩:“那以后呢?”
话语如珠子落地,纪西舞轻抚的动作突然一滞。
“以后呢?”叶结蔓又喃喃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一碰就会破碎。她将脸更深地埋入纪西舞的掌心,语气悲凉,“你终是要离开我的。”
纪西舞的唇动了动,想要说出平日里惯常说的那些话来安慰。然而手心随即传来的湿润忽然就堵住了那些素来伶俐的言语。她抿了抿唇角,望着半个身子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那轻软的青丝遮掩下,露出一抹尖尖的下颔。不知何时,叶结蔓身上又清减了些,肩头骨骼突兀,硬邦邦地硌着她的手指。纪西舞的目光剧烈晃动起来,心底泛起波澜,一时竟是无言。
手心的湿润,一点点渗入掌纹,沿着指缝缓缓沁出来,昭示着眼前女子对未来的绝望与沉默的承受。纪西舞只觉得自己的心,刹那间都被这泪水给撞了撞。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归处。她不过是个一缕阳间游荡的亡魂,因执着于报仇而滞留此处,注定在了却心愿后离开这个红尘繁世。且自一开始她就不眷恋于此。生与死,于她纪西舞而言并无所谓,因此当她发现自己死亡时,没花费多少力气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她生性高傲不甘欺侮,不想仇人逍遥快活罢了。第一次在裴家新房见到叶结蔓时,她就知道此人将是自己报仇雪耻的助力。因为打从一开始,纪西舞就比任何人都明白叶结蔓的处境,明白裴尧旭死亡背后的真相与裴家悄然涌动的暗流。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些都将在日后逼迫着那个身着嫁衣的女子走向绝路,而只有她才能帮助对方,甚至帮助整个裴家走出困 ...
(境。叶结蔓需要她,即便一开始对方尚不知以后种种,即便一开始是她半强迫半威胁着对方,但纪西舞清楚地知道,当一切走向明朗后,两人都将从互助中得到益处,她自是不会亏了叶结蔓。
只是没想到,对方默默倾注的感情,会至如今自己无法揣摩与预料的地步。
事实上,纪西舞生前就向来不屑情感,觉得那不过是俗人自扰,是欲望的衍生与寂寞的托付。即便当初知道叶结蔓对自己生了别样心思,她也只是一笑了之,反而试图利用这些让对方更加死心塌地地帮她。没有什么是永恒,她也从不信永恒,她与叶结蔓,更大程度上不过是共赢。她帮助她报仇,作为回报,而她也会帮助她在裴家站稳脚跟,确保在她离去之后能安然度过余生,不至于处处受到迫害。她相信等时间过去,对方自然会渐渐遗忘自己,忘记这短暂时日里发生的事。人生之中,又有什么会是真正的不可失去?金钱、亲情、爱情、性命,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何况是身为亡魂,连一个过客都算不上的她?关于自己在尘埃落定后的消失,叶结蔓不可能不会想到。对方不说,她也聪明地从来不去提,只当是彼此共同的默契。她承认自己对叶结蔓的感觉不坏,偶尔的亲密也令人欢愉,甚至到如今的相处自然,已渐渐无需刻意做戏。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又何必强求?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倒不如把握当下,尽情欢肆。
只是……纪西舞置于叶结蔓身后的手攥了攥,眼底神色有些复杂。一直运筹帷幄的她,在此刻叶结蔓的泪水里,方隐约起了不安,心底渐渐生出动摇来:不久的将来,叶结蔓真的能轻易就忘记自己吗?这样下去她是否才是更伤人至深的那个?而为何想到这些,她竟会觉得……有一点心疼?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她几乎快要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钢铁,磐石不移。
就在纪西舞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怀里的叶结蔓动了动,随即稍稍退开身去,脸颊也离开了她的手心。纪西舞回过神来,低头望去,见叶结蔓手指擦过眼角泪痕,似是平静了心情,再抬头时,已经朝她露出柔软笑容:“对不起。”
那笑容刺眼,在对方苍白的脸上摇摇欲坠,宛如枝头被打落的残花,躺在泥土之上,还强自撑着那份倔意,看的纪西舞的目光倏地暗下去。
“为什么要道歉?”
见到纪西舞变了脸色,叶结蔓的神色怔了怔,似是捉摸不透对方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尚未来得及回答,纪西舞的手已经探过来,略显粗鲁地压过她的唇角,紧接着又有些逼迫道:“明明不想笑,为何还要笑?”
“我……”叶结蔓的视线打量过纪西舞,对方一直淡然的眉间此时似乎匿着烦躁,连眼底的血色也浓了些。她不明白纪西舞为什么突然这般,难道是方才自己的话果然令对方感到不快了吗……念及此,叶结蔓咬了咬唇,面露歉意,“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该说那些话。”
纪西沉默地注视着叶结蔓,没有应话。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眼前女子的脸上清瘦,以至于眉眼显得愈发怜人。那清澈眼里倒映出面无表情的自己,似是藏着百般柔情,要将她紧紧缠绕。纪西舞突然觉得烦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冷冷丢下话来:“你知道就好。”
然而眼前女子并未露出难过模样,依旧只是淡淡笑了笑,仿佛前一刻埋在纪西舞掌心流泪的只是彼此的幻觉。只见叶结蔓目不转睛地望着纪西舞,轻声道:“梦终归是梦,你没事就好。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平日里一心惦记着了却心愿的纪西舞,听到叶结蔓问及此事,忽然觉得有些厌烦。她的眉蹙了蹙,却还是很快地掩了眸底波澜,应道:“离我下葬时日无多,既然知道事情与谁有关,也是时候闹些动静了。”
80暴风雨前的宁静 桑鲤
( 半个时辰后,安儿神态有些恍惚地回到了院子里,满脑子都是方才阿量与她说的话。ww
槐木鬼符里……竟然附着亡魂?那少夫人那块槐木后面的生辰八字到底是谁的?少夫人说是先人护佑,又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少夫人为什么要将先人的亡魂随身带在身边?这简直……太奇怪了。
想到这,安儿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一想到少夫人身边跟着个鬼,总觉得令人不寒而栗。
“安儿?”
安儿正走神着,猛然间肩头被拍了下。她惊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脸色“刷”的白了。回头望去,才发现竟是舒姐姐。安儿连忙牵强地笑了笑,强自镇定:“舒姐姐。”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舒儿的视线扫过安儿,随即有些不满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跑出去这么久?”
“我……我去看法事了。”安儿心底有些歉疚,但嘴上还是下意识扯了谎。
“真的?”
“真的。”安儿眼角瞥过舒姐姐,见对方神色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舒儿只望了安儿一眼,便跳过了这个话题,道:“少夫人应该快醒了,你先去准备热水罢,我该去取早膳了。”
“我知道了。”安儿听话地应了下来,目送着舒姐姐离开院落,这才舒了口气,走去打了盆热水。然而待她走上台阶,脚步却在门口停了下来,目光惴惴不安地望向叶结蔓的房间,不敢推门而入。
“吱呀。”
安儿正凝视着呢,房门突然自己打了开,吓得她下意识退了一大步,害怕下一刻就从里面探出一个鬼来。手里的盆一个不稳,溅出了水花。
所幸房门口现出的并不是什么鬼,而是叶结蔓纤瘦的身影。她一开门就看到杵在门前的安儿,微微一愣后,微笑地打了招呼:“早。”
“少……少夫人早。”安儿悄悄咽了口水,犹豫了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昨晚太累,睡得有些沉,现在什么时辰了。”叶结蔓望了眼天色,喃喃道,“天色这般阴,今天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
“回少夫人,已经快巳时了。”安儿怯怯地应了话,虽然害怕,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叶结蔓身后的房间里飘去。叶结蔓身后的屋子里像是永远照不见日光,阴森森地隐在暗处,瞧不太分明。安儿想起前些时候自己想要开窗,却被少夫人急切地阻了,心里愈发怀疑这屋子里是不是当真藏着个鬼。
“在看什么?”
听到耳边叶结蔓问起,安儿连忙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颇有些虚心道:“没……没什么。”
“你端着很久了罢?快进来。”叶结蔓并未多想,说话间已经体贴地让开身子,带头往房间里走去。
然而等她回头,却见安儿还立在门槛边没有进来,神色不由起了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安儿说完,视线又扫了一遍房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一股阴气往自己身上吹,衣衫遮掩下,早就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然而见叶结蔓催促,她怕被发现异常,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跨去。
脚跨进门槛,安儿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别扭,连脚步都刻意放轻了些,像是怕不小心惊扰到什么。她的目光乱晃,站在叶结蔓的身后,趁着对方不注意,不时在房间里张望着。那平日里惯常见着的桌椅,在她眼里也添了几分诡谲。安儿一时有些踟蹰,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夫人上次看起来很在乎那个叫什么槐木鬼符的样子,自己是否需要坦言知道的那些?可是……之前少夫人说与自己的那些话,那槐木里既然根本不止是亡人的一魂一魄,少夫人到底是实在不知情,还是有意对自己隐瞒?如果是后者,少夫人作甚要带着个鬼?安儿越想越奇怪,感觉头脑里像是缠了一堆线,根本理不清。
安儿看不到的是,就在她身旁两步处,她正在寻找的女鬼端坐在椅子上,正抬眼打量着她。那双血红眸子幽深,若有所悟地望着神色透露着难掩惊慌不安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纪西舞的目光,安儿的身子忽然打了个寒颤。
“安儿。”
安儿正全神贯注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叶结蔓的唤声,惊得她脚步猛地一个趔趄。一双手很快扶上来,掌心温暖地贴住她的手臂,安儿这才稳住了脚步。她眼神慌乱地抬头,便见叶结蔓目光里流露出关切:“小心些,可别摔了。”
“对……对不起。”安儿有些不敢与叶结蔓对视,匆忙低下头去。
“不用道歉,下次可要注意些,知道吗?”
耳边少夫人的声音依旧温柔,那双扶着自己手臂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随后才收了回去。安儿暗中咬了咬唇。不管怎么样,少夫人那么好,那样与自己说肯定有她的道理,自己怎能妄自揣测?想到之前少夫人说那个叫什么槐木鬼符的东西莫名失踪了,安儿心里稍稍放心了些。也许……那个槐木里的鬼也跟着不见了罢。
叶结蔓望了一眼神色有些奇怪的安儿,心里跟着起了疑惑:“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瞧你有些心不在焉的。”
听到少夫人突然问起,安儿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半晌,方僵着脸挤出声音道:“可能是昨晚做了个噩梦,没睡好罢。”
“记得注意休息。”叶结蔓自然看出了安儿那不会如何遮掩的奇怪神色不只是简单因为做了噩梦的缘故,但她并没有多问,只低头洗漱。待将毛巾放回脸盆,舒儿已经跟着进了门来,手里端着香气扑鼻的早膳。
“少夫人,用膳了。”
叶结蔓略一颔首,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她的视线不经意间往对面飘了飘,目光扫过前面的纪西舞。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淡然不起波澜。叶结蔓不动神色地移开了视线,在心里微微感慨,自己竟也渐渐习惯了彼此这般旁若无人的隐秘相处。不知怎的,竟平白生出几分类似偷情的心思。
这念头一升上来,叶结蔓忍不住就微微红了耳根,暗恼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她低下头去,装作专注用膳,只是那些粥再如何芳香四溢,鼻间还是隐约能嗅到纪西舞身上散发出来的冷香。
“安儿,你先下去收拾下过几天要回去的行李,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这边,舒儿忽然转头朝安儿道。
安儿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应下,颇有些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待她顺手阖上房门,这才抬手拍了拍胸口压惊。这屋子,如今越看越是诡异。门外虽是阴天,却比屋里还要暖上些许。安儿目光复杂地望了房门一眼,眼底神色踟蹰。片刻,她方叹了口气,纠结着神色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有事?”叶结蔓一见舒儿这般模样,多少猜到她有话要与自己说。
果然,舒儿点点头,将之前与裴尧远告知过的关于裴家出事的事情与她说了,也顺便提到了胭脂出事的原因。
叶结蔓虽然一开始从纪西舞口中 ...
(知道了此事,但还是故意表现出惊愕模样。她沉默半晌,方道:“裴家……竟遭遇了这样的事吗?”
舒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此事应是背后有人搞鬼,具体情况,可能要回到裴府才知。”顿了顿,舒儿目光沉然地凝视着叶结蔓,忽道,“少夫人怎么看?”
闻言,叶结蔓有些惊讶地对上舒儿的目光,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过一介妇孺,哪里懂这些事。”
“我只是以为少夫人多少知道一些。”
见舒儿这般说,叶结蔓的眉稍稍皱了皱,只是不待她细辨舒儿的神色,对方已经掩下眸去,如常道:“舒儿先去帮少夫人熬药,少夫人若有事便唤我和安儿。”
“下去罢。”
舒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叶结蔓心里总觉得今日两个丫鬟都怪怪的。她的目光尚未收回,耳边忽然响起纪西舞淡淡的声音:“你那叫安儿的丫鬟,怕是知道了些什么。”
叶结蔓动作一顿,惊讶地抬头往桌边望去:“什么意思?”
“我方才瞧她进门时神色间隐约带着恐惧,之后一直东张西望的,看起来倒像是在找什么一般。”说着,纪西舞的唇微微勾了勾,“我觉得她可能是在找我。”
“找你?”叶结蔓的话语微微一颤,“她怎么会知道你?”
“怕是黄符的事总归是让她有些疑心,你有机会就探下她的口风,看她到底知道多少,应该不难。”顿了顿,纪西舞的目光深下来,“安儿为人单纯,藏不住心思,反而那个舒儿,此人自小在裴夫人身旁长大,城府必然极深,一时半会也不知她到底是敌是友,且再观看罢。”
“我知道了。”叶结蔓颔首应了,眉间有些担忧。
纪西舞抬眸瞥过去,红眸通透,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散着光。她忽然站起身来,道:“你身体可还有气力?”
“你要出门?”
纪西舞点头,目光投向窗外,危险地眯了眯:“我需要一些东西做准备。在此之前,我们先去一趟宁心那里,需要她的一些帮助。”
81不翼而飞的尸体 桑鲤
( 天气阴沉,过了午后,太阳已经尽自被乌云遮盖,不一会便下起了雨。ww南方的雨丝细密,很快沾湿了人们的衣襟与发丝。除了几个护卫,纪府路上走得人少了许多。虽是白日,天色却因着这场雨显得昏沉,几乎要让人怀疑到了暮时。
寂静灵堂处,蜡烛在偶尔吹来的风中摇摇欲坠,守灵的丫鬟见了,连忙去掩好了门窗,心里忖度着这般天气,应是不会有人过来了。
“呀——”
丫鬟方关好门欲往回走,便听不远处一声轻呼,转头去望一同守灵的女伴:“怎么了?”
“蜡烛灭了。”说话的是另一个丫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素白丧服也掩不住那股子青春活力,她的鼻头皱了皱,指着祭台上的白烛道,“这风也忒大了些。”说完,她俯身去重新点燃。
先前的丫鬟折身回去,方走几步,身后的门却又“呼”地被吹了开。她连忙停住脚步,眉头皱了皱,重新去关,语气有些抱怨:“这鬼天气。”
然而不知怎的,丫鬟关上没有多久,一往房间走去,那扇门却又反常地开了。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风大,门重重地装在墙上,发出“哐啷”的声响,惊得灵堂里的两个丫鬟心尖都颤了颤。
“这门怎么关不上……”嘴里嘟囔着碎语的丫鬟走到门旁,疑惑地查看了下门扉,见并无异样,一时有些纳闷。她下意识往房间外望去。门外雨势略大,天地之间都笼罩在这片雨水中,一时之间并不能望见他人。丫鬟这才发现平日里守在灵堂门外的护卫不知怎的没了身影,正沉思着,肩头突然撞上一样物事,吓得她失口叫了一声,脸色也“唰”地白了。
丫鬟猛地转头,视线里撞入的是不知何时闯进来的一只猫,这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出口的话语都有些颤抖:“哪里来的猫?”话落,她下意识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窗户也开了,却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开的。
“喵——”
又是一声猫叫,丫鬟转回视线,落在地上突如其来的猫上。只见眼前的猫通体黑色,一双眼睛却是反常的双瞳颜色,左蓝右绿,停在棺木前抬头凝视着她。丫鬟心里一跳,竟觉有些疹人。
“喵——”黑猫又叫了一声,似乎浑然不知对方的不安,轻轻一跃,竟直接朝祭台跃去。
在祭台边的小丫鬟一时没有料到,下意识退了一步,待反应过来时,只得眼睁睁看着黑猫跃上祭台,那刚点燃的白色蜡烛瞬间被撞了翻。
“不好。”紧急之下,还是门口的丫鬟率先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祭台边伸手扶起了烛台,这才没有烧起来。ww
“这灵堂里怎么会有黑猫?而且它的眼睛……”一旁的小丫鬟也有些惊魂不定地望着那诡异的黑猫,嘀咕道,“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瞎说什么!”较年长的丫鬟阻了小丫鬟的话头,强自镇定道,“不过是只猫而已,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偷溜进来的。快些将它赶出去就是了,否则要是让人看到,怪罪下来你和我可被它要连累了。”言罢,壮了壮胆子,转身就去抓猫。
手尚未触及猫的皮毛,那黑猫已经似看出了丫鬟的敌意,只冷冷瞟了一眼,下一瞬已经腾跃而起,径直向着棺木跃去。大丫鬟心里一惊,口中脱口而出:“可别。”
不过眨眼间,黑猫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棺木边缘,身姿轻盈地迈了几步,低头去望安静躺在棺木里的女子尸体。
“别磨蹭了,快来帮忙。”大丫鬟急忙转头冲愣在原地的小丫鬟叫道。后者闻言回过神来,见黑猫立在棺木上,也顾不得害怕,连忙与对方呈包围之势朝黑猫蹑手蹑脚走去。
黑猫的尾巴在空中轻悠悠地摇晃,看起来浑然不将两人放在眼里,只顾自沿着棺木走着,目光落在棺木里被白色鲜花簇拥着的尸体身上。待身后两人朝它扑来,黑猫已经灵活地转个了身子,跃到了棺木的另一边,稳稳地停住了身子。
“珠儿姐姐,这黑猫怎么有点邪门?”落空的小丫鬟转头抱怨,似乎有些不安,“我听说这黑猫通灵,出现在尸体旁边,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尸体是不能让黑猫跨过的,否则……”
“闭嘴,别自己吓自己了,”大丫鬟连忙打断对方的话,掩下眸中的惊意,“五小姐马上就要出殡了,这么多天都没事,一只黑猫就能把你给吓倒了?”
小丫头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棺木里毫无动静的五小姐尸体。由于保存完好,五小姐的面目依旧栩栩如生,美得异常。望得久了,仿佛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一般。小丫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嗫嚅道:“我只是担心,这几日府里都在悄悄地传,五小姐她死得不明不白,听说这样子最容易出事……”
话音尚未落下,房间里忽然响起清脆的破裂声,惊得两人都趔趄了下。
“哐啷。”原本阖上的门再次被风吹了开,两人回头往声响处望去,发现灵堂里原本摆放在窗旁的花瓶碎了一地,原本鲜艳欲滴的花朵,也凌乱地撒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水渍。
“吓死我了……”小丫鬟脸色发白地望了一眼无缘无故摔落的花瓶,又看了眼敞开的房门,微颤着话音道,“这黑猫……不然还是找护卫来抓罢?”
那大丫鬟不知是不是也被吓了一跳,沉默了会还是颔首应了,随即道:“方才我见灵堂门口的护卫不在,可能有事离开了会。我去找两个护卫来,你好好守着灵堂等着我。”
“我吗?”小丫鬟的声音有些急,方一出口就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压低声音,“我……我一个人吗?”
那被唤作珠儿姐姐的大丫鬟点了点头:“这里总共就你和我两人,当然要留一个在。我很快就回来,你且耐着性子等一等,大白天的,不会有事的。”言罢,不等小丫鬟反对,已经匆匆往外走去。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但嘴唇嗫嚅了下,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她辈分低,总不能让珠儿姐姐留在灵堂守着等她。想到这,小丫鬟认了命,往后退了一步,离那黑猫远了些。
“喵——”安静的灵堂里,黑猫的叫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带了些许凄厉。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朝棺木方向弯了弯腰,碎碎念了几句:“小姐莫怪,小姐莫怪。”言罢,又折身走到摔破的花瓶旁,低头去清理脏污,一边不忘用余光瞟过那只绕着棺木的黑猫,似乎是担心对方突然朝自己扑过来。
待收拾完花瓶,小丫鬟直起身来,尚未回过神,又听房门发出“哐啷”一声巨响,撞在墙上。那黑猫似乎也受到了惊吓,一跃而起,便朝外窜去。
小丫鬟吓得脸都发了白,往外张望了一眼,那雨水细密,沾湿了门槛,吹来的风虽有些阴寒,却并不算大。小丫鬟心底发毛,想了想还是走上前,索性就暂时Сhā上了门栓,暗忖等珠儿姐姐回来再开就是,否则这黑猫要是再进来可就糟了。做完这些,她这才舒了口气,转过头下意识往棺木方向望去。然而当目光触及棺木时,她头 ...
(上如遭雷击,瞬间睁大了眼睛,傻傻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只见精致雕刻的棺木中,那些今日方新鲜摘下的白色鲜花此刻正安静躺在里面,散发着淡淡芳香。然而簇拥着的那具女子尸体,却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叩叩——”
身后抵着的门忽然响起轻叩声,吓得小丫鬟脚一软,几乎就要摔在地上。所幸不等她开口,门外已经传来珠儿姐姐熟悉的声音:“这门怎么锁了?”
小丫鬟闻言,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手将门拉了开。
门外的珠儿方要开口,却见眼前的小丫鬟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也抖得厉害,似乎想说什么,话语却一时哽在喉咙。她眼皮一跳,有不好的预感升上来,伸手就拉住了小丫鬟的手臂:“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五……五小姐……”小丫鬟的唇动了动,声音断断续续,一张脸上兀自写满惊恐,抬手指着房间里的棺木说不出话来。
“五小姐怎么了?”珠儿脸色跟着一变,不等小丫鬟应答,已经率先跨进房门,疾步朝棺木走去。
待名唤珠儿的丫鬟的视线终于望见棺木里空荡荡的景象,她的脚步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棺木,直到身后传来小丫鬟带着哭腔的话语:“五小姐的尸体不见了……”
一刻钟后。
书房里,纪世南眉头深锁,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脸色沉得可怕。
一旁的纪府管家纪伯沉默了会,朝纪世南道,“老爷,此事怕是有人暗中搞鬼。过两日小姐就要出殡下葬,如今小姐的尸体不见了,可要如何是好?”
纪世南望了一眼抖索着不敢起身的两个丫鬟,并未理会两人,只沉声应道:“你吩咐下去,派人严守纪府各个出口,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另外,再带领护卫给我一个一个房间地搜,这么短时间,尸体应当还没出纪府。”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记得,此事不准声张。灵堂那里你去派人封锁,除我之外不准任何人进出。”
纪伯跟随纪世南已久,心里对这个决定并不讶异。如今纪府前来拜祭的宾客众多,小姐的事好不容易告了一段落,此事若是传了出去,纪府怕是难免要成为众人焦点。他想了想,问道:“那关于搜房的事……”
纪世南皱了皱眉:“就说纪府进了盗贼,丢了珍贵东西。”
“是。”纪伯知道事情紧急,也不耽搁,领命出去了。当关上门的那一瞬,纪伯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小姐的尸体无故失踪,对方明显是蓄谋为之,真的会让他们将事情成功瞒下来吗?他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两个丫鬟知道事情严重,自己失职闯了大祸,依旧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冷汗浸透衣衫也顾不上,在胸前深深低下头去。身后两个原本被唤来捉猫的护卫也一声不响地跪着,暗道自己怕是跟着倒了霉。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压抑的寂静。
“你们四个,”半晌,纪世南的声音方缓缓响起,几人的头压得更低了些,“这几日就给我守在灵堂,一步也不准出来。若是此事有半点泄露风声……”纪世南的视线冷冷地扫过四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四人哪里敢反抗,连连应诺下来。
见状,纪世南方移开了视线,眼底一时深不可测。
82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桑鲤
( 绵绵春雨里,列队整齐的护卫穿梭其中,身上衣衫尽自湿透。ww而带头的正是纪府管家纪伯。只见他神色严肃,雨水顺着鬓角流下来也顾不得擦拭,只是一挥手,低声道:“去。”
“是。”领头的护卫颔首,带着身后的人往客房行去。
房间内。
叶结蔓出神地望着门外半晌,耳边隐约传来一丝嘈杂,猜到纪府的人应该在附近了。她的眉头皱了皱,眼底划过一丝担忧。不一会,身后传来纪西舞平静的声音:“将门关了罢,护卫差不多就快到了。”
闻言,叶结蔓依言将门重新掩了好,这才转头去看坐在桌旁淡然处之的纪西舞,踟蹰了会,道:“纪西舞……这样子真的不会有事吗?”
纪西舞的目光幽幽飘过来,随即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你在担心天正法师那边?”
见对方挑明,叶结蔓缓步走到桌旁挨着纪西舞坐下来,轻轻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今灵堂里你的尸体失踪,过几日就要下葬,势必情势紧急。那个天正法师这么厉害,纪老爷若是去找了他……”
“不会的。”纪西舞摇了摇头,目光笃定,“纪世南那个老狐狸,怎么会信这件事当真觉得此事是有鬼作祟?何况如今前来参加殡葬的宾客众多,若是传了出去,纪家指不定就要贻笑大方了。就算冲着这一点,他也万不会去寻那法师。依我看,他甚至会将我尸体失踪的事压下来暗中处理。”顿了顿,纪西舞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唇边笑意更浓了一些,“相反,我们此举要做的,正是要逼他去找天正法师。”
叶结蔓眉间担忧未去,总觉得心里惴惴:“为何?”
纪西舞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手指滑过杯沿,淡然道:“我就单问你,若是你听到纪小姐下葬前两日闹了鬼,尸体无端消失,是何反应?”
“这……”叶结蔓的心思转了一圈,踟蹰道,“想必会觉得十分惊讶,怎么会无故闹鬼?”
“没错,那你再往下想,让你猜的话,你觉得为什么会无故闹鬼呢?”
叶结蔓的目光晃了晃,心中顿时明白了纪西舞的意思:“你的死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虽然官府那边给出了答案,但还是扑朔迷离。你这次让宁心故意偷走尸体,是想让人将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借此让人们猜测你的死是不是有蹊跷?这样一来,原本平息下去的舆论便会重新掀起风浪,此事不会因你的下葬而被众人遗忘。”
“结蔓真聪明。”纪西舞笑起来,落下话语,那笑容望得叶结蔓微微一愣,脸颊忍不住飞了赧色。然而很快又有问题浮上来,叶结蔓想起之前纪西舞被黄符所伤的事,尚耿耿于怀,忍不住咬了咬唇,接着道:“可是万一……那天正法师真的Сhā手进来,你不是有危险了?”
纪西舞目不转睛地望着叶结蔓,见她神色忧心,忽探手覆住了叶结蔓置于膝上的手。ww叶结蔓的手微微一颤,便听耳边传来纪西舞的话:“你该知道,有些事必然要搏一搏。如今离我下葬之日无多,正是等待的时机到来,离下葬的时间越是短,才越能逼迫纪世南那个老狐狸露出尾巴。放心罢,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毕竟这不过是计划刚开始而已。”顿了顿,纪西舞的目光有些灼灼,“何况这样一来,不止纪世南那边,我那个名义上的娘和纪越想必也会有所动作。”
“可是……”叶结蔓喃喃地唤了一声,膝盖上的手微微攥了紧衣裙。她的手背尚贴着纪西舞滑腻如玉的手心,那瘦削的手指轻缓地包裹着她的手,似乎带着一丝安抚。
正想着此事,纪西舞的身子忽然倾过来,鼻间霎时溢满了熟悉的冷香。叶结蔓身子一僵,顿时不能动弹,任由纪西舞靠了近,在那双红哞的注视里,叶结蔓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热起来,连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叩叩——”
暧昧的气氛忽然被响起的敲门声打了破,叶结蔓似是受了惊吓,身子猛地一颤,差些滑到凳子下去。她强自镇定地扶住了桌沿,还未回过神来,便见身前的纪西舞笑起来。那笑声轻柔,犹如一根羽毛刷过她的心尖,竟令人觉得痒。
“少夫人。”门外紧接着响起安儿的声音。
叶结蔓正要回头去看,唇边忽然落了一抹微凉,那冷香随即离了去,耳边传来带着笑意的话语:“让她们进来罢。”
“进来。”叶结蔓硬着头皮喊了一声,掩饰般地伸手去倒茶,喝了一口压下胸口快速跃动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有些嗔怨地睨了纪西舞一眼,方转头去看进门来的两个丫鬟。
待两人进门,安儿往门外又张望了一眼,随即快速掩好了门,抢了话头道:“少夫人,纪府好像出事了。”话音方落,就被一旁的舒儿堵了住,“别乱说,什么出事了。”
叶结蔓大概清楚两人这般言行的缘由,但口中还是故意问道:“别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舒儿怕安儿说不清楚,因此上前一步解释道:“方才见隔壁三少爷的院子有纪家的护卫来,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估计过会就到我们这边了。”
“是啊是啊,”安儿接道,“而且纪家的门听说也被看严了,照这阵势看,像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然哪里至于惊动宾客呢。”
丢了纪西舞的尸体,当然了不得了。叶结蔓在心里暗自道,表面却露出惊讶的神色:“是吗?到底丢了什么,他们可有说?”
“这倒不知。”舒儿摇了摇头,尚未再多说,门外已经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看来已经到了。”叶结蔓说着站起身来,柔声道,“安儿,去开门罢。”
门打开,露出纪伯的身影,身后一队护卫站于雨中,头发已经全湿了,可见奔波多时。
“打扰了,裴少夫人。”纪伯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微微弯了弯身子,十分客气道,“纪家有珍物丢失,怕是进了贼人,也不知躲到了哪里。为了裴少夫人安全,恳请允许在下冒昧在院中搜寻。”
叶结蔓在心里暗道纪家的人果然会做事,搜寻宾客院子本是失礼的举动,然而在对方口中倒是让人没理由拒绝,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必然不会多想。此事果然如纪西舞所料那般,纪老爷瞒下了尸体失踪一事,改为暗中调查。
想到这,叶结蔓微微笑着让开了身子:“当然,纪管家客气了。只是不知纪家丢了什么珍物,可要紧?”
纪伯见叶结蔓应了,回头朝身后的护卫点了点头示意,人便有序地散了开来,在院中开始搜寻。纪伯则转过头重新望向叶结蔓,有礼道:“此物乃是五小姐的遗物,虽不是价值连城,但对老爷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因此老爷吩咐,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将遗物拿回来才是。”
“原来如此。”叶结蔓见眼前男子言行举止之间毫无破绽,一时也不再多问,以免引起对方怀疑,只是注视着穿梭在院子里的护卫,道,“今日天气不好,出了这档子事,也是辛苦大家了。”
...
( “裴少夫人客气了。”纪伯的脸上露出关切神色,“听闻这几日裴少夫人身体不适在房间休养,待会我再叫人送些补气血的东西过来,当成今日打扰的赔罪,裴少夫人切莫推辞。”
“纪管家按令做事,不必客气。”说着,叶结蔓已经让开了身子,道,“纪管家可要进屋看看房间?”
“安全起见,也好。”纪伯点了点头跨进了门,目光扫过收拾整齐的房间,缓步朝里走去。
叶结蔓注视着纪管家走到床前,视线一点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移过,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纪西舞正目光幽邃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纪伯只觉房间有些阴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太舒服,见没什么异样,倒也不在意,不消片刻就回到了门外。而这当头,那群护卫也已经搜寻完毕,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跑到纪伯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听到话,纪伯望向门口的叶结蔓,又弯了弯腰:“没发现贼人的踪迹,这里很安全,裴少夫人请放心。在下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就先告辞了。”
言罢,率着众人消失在院子。
“这淋着雨找东西,可真辛苦。”一旁的安儿望着消失的护卫嘀咕了一句,随即转头朝叶结蔓道,“天气冷,少夫人先进去罢。这纪府进了贼人,还是小心起见的好。”
叶结蔓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也先回房休息罢,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有事再叫你们。”
舒儿和安儿闻言都领命退下了。叶结蔓这才重新回到了房间,心里有些不放心,见不远处纪西舞兀自安坐,看起来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你说……宁心帮我们偷走了尸体,会被纪老爷发现吗?”
“你怕连累她?”纪西舞的眉挑了挑,似是明白叶结蔓心理所虑,“放心罢,找不到尸体,就算纪世南怀疑宁心也不会真的拿她怎么样。何况如今我死了,宁心既是我的贴身侍卫,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应该会找宁心探查情况。”
叶结蔓脸上浮现担忧:“你爹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万一宁心被他套出话怎么办?”
听到叶结蔓的话,纪西舞笑了笑,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安坐在凳子上,才道:“我说你,愁这愁那的,不怕愁出皱纹来么?纪世南那里宁心自然会想办法,我之前让你和她已经说明白了,此事关乎最后的真相,她既然答应了,那就该料到纪世南的动作。好歹也跟过我多年,你就别为她操心了,还是想想你自己罢。”
“我怎么了?”叶结蔓疑惑地望向纪西舞,不明白她的意思。
话音方落,纪西舞的手已经探到了叶结蔓的腰边,冷不防地捏了一些。叶结蔓只觉腰间一阵酸痒,轻呼一声,已经握住了纪西舞的手腕,嗔道:“你干什么?”
“你看你,腰间都没几两肉了,还愁呢,再这样下去不等我报仇你就要倒下了。”纪西舞目光含笑地望着叶结蔓。后者脸一红,轻啐了一声。半晌,叶结蔓的唇动了动,喃喃道:“那……尸体放在那里,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言罢,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略屏了呼吸望向纪西舞。
只见纪西舞收回了玩闹的手,知道叶结蔓是担心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我早就料到纪府会被纪世南很快封锁,不会给我们时间藏到外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那里应该已经被纪世南想办法不让外人随意出入了。”说着,纪西舞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语气笃定,缓缓道“毕竟谁会想得到,偷走尸体的人会利用丫鬟跑去汇报情况的时候,趁四下无人又将尸体放回了灵堂呢……”
83闹鬼(上) 桑鲤
( 这个午后,似乎显得格外压抑。ww窗外的雨丝绵密,似乎整个世界都被这场雨洗刷,有风自门缝里灌进来,带来丝丝凉意。而不知不觉,夜幕终于在这场漫长的雨水里悄然降临。
眼见天边最后一缕天光也趋于黯淡,只余下房间里的烛光在昏暗中摇摆不定,犹如此刻叶结蔓的心思。她不知纪府那里搜寻得怎么样了,担心尸体被发现,不时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然而纪西舞却依旧淡定自若地在一旁翻阅着书籍。叶结蔓皱了皱眉,忍不住朝纪西舞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看闲书?”
闻言,纪西舞抬起头来,视线扫过叶结蔓,见她神色不安,知道她不惯做这些事情,加上又是偷尸体这等荒唐事,难免心慌意乱,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叶结蔓略一踟蹰,还是停下了徘徊的脚步,在纪西舞身旁坐了下来。
“放心罢,纪伯他找不到的。”纪西舞声音里似带着笑意,“不信的话,等明日你就知晓了。”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并不寻常,怕出了意外坏了你的计划。”说着,叶结蔓低声叹了口气,“你之后还有什么打算?”她知道纪西舞不会这样就停手,既然说了尸体失踪只是个开始,那么必然还有接下来的动作。
果然,纪西舞笑了笑,望向紧闭的门扉。房间外下了许久的雨依旧没有停,天色已经暗得很了。
“天已经黑了呢……”纪西舞幽幽话语传来,带着不明的意味,听得叶结蔓有些不解。未待她询问,便见纪西舞缓缓站起身,随即朝自己倾过来。叶结蔓微微一怔。那张精致面容在烛光里有些朦胧,暖色的光亮将她苍白的脸色也似乎照的有人气了一点,缓缓放大在眼前。
下一刻,纪西舞的唇落在叶结蔓的额头,如羽毛般轻柔拂过,稍纵即逝。叶结蔓还没回过神来,只觉额头一点凉软,耳边已经落了纪西舞的声音:“今晚你将舒儿唤来,便说身体不适,在房间置一张塌让她陪夜。我有事出去,你且先睡,不必等我。”
“你……”
似乎知道叶结蔓想要说的话,纪西舞噙着笑意摇了摇头:“你不能去,夜寒露重,你身子吃不消的。况且如今正是纪府戒备森严之时,万万不能引起怀疑。此事交给我自己便好,等着我消息。”
叶结蔓知道纪西舞说的没有错,今晚她必然紧接着会有什么动作。料想她让自己将舒儿找来,是故意为之,以免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念及此,叶结蔓虽神色有些踟蹰,沉默了还是顺着她道:“那你千万小心。你也知如今天正法师在纪府,实在危险得很。”
“我会的。”纪西舞的手抚过叶结蔓的鬓角,帮她将一缕碎发掖至耳后,这才抬脚往外走去,眨眼便消失在紧闭的门扉处。
身后,叶结蔓悄然攥紧了自己的手心,拭去由于紧张沁出的冷汗,心里隐约猜到了纪西舞想要做什么。她想阻止,总觉得这样子相搏太过危险。她根本不敢想象此事若真引来了天正法师要如何是好?可是她知道,纪西舞想做的事,她没办法阻止,她唯一能做的,是尽量帮助她而已。
希望你能得其所愿。叶结蔓忽然垂下头去,掩了眸中的深重情绪,喃喃道。那话语轻得一阵风便吹了散,房间里一时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灵堂里。
年轻的小丫鬟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周边冷得紧。她靠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膝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往旁边稍微的丫鬟那里挪了挪。
对方见状望了她一眼,小丫鬟怕她责怪,连忙道:“珠儿姐姐……觉得冷吗?”
“还好,”珠儿顿了顿,又道:“你害怕吗?”
小丫鬟咽了咽口水,视线往灵堂里另两个同样被软禁的护卫扫过去,弱弱道:“有一点。”
“有什么好怕的,这不还有两个大男人在嘛。”珠儿说着又指了指外面,“你看,外面还有那么多护卫守着咱。”
灵堂里的两个护卫听到了珠儿的话,扭头看过来。其中一个低啐了一声,粗着声音道:“就是,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能闹鬼不成?”
话音方落,忽有一阵风吹来,房间里的白烛猛地一晃,下一瞬便悄无声息地熄灭了,顿时黑暗笼罩了整个灵堂。与之伴随响起的,是小丫鬟的一声尖叫。她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住,也顾不得辈分,猛地转身就扑入了身旁珠儿的怀里。
“叫什么叫,”之前那个护卫粗犷的声音传来,没好气道,“不就是蜡烛熄了嘛,没被鬼吓到,倒要被你吓破胆来。等着,我去点蜡烛。”
言罢,那护卫便往祭台的方向摸索而去,心里暗道这次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连累软禁不说,还要遭这种罪。正埋怨着,忽觉脚下一滑,身子在空中晃了晃,便稳不住往地上倒去。
沉重的倒地声伴随着一声闷哼在黑暗里响起,惊得小丫鬟身子一颤,将头埋入珠儿怀里不敢再动。另一个护卫埋汰的声音很快打破了不安的沉默:“我说老徐,你是不是窑子逛多了亏空了身子啊,这都能摔?”
黑暗里,那个粗犷的声音并没有应话。
“我说你不是摔傻了罢?”话说着,那个护卫就着窗外一点微光跟着摸索过去祭台,忽然脚上绊到了什么,低头望去,依稀是个人的轮廓。见状,他笑着蹲□,伸手去推人,口中玩笑道,“喂,说你呢,快给我起来。”
地上的人却并没有反应,护卫微微愣了愣,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就摸到了祭台,点燃了一根蜡烛。
白烛的光跃动了会,房间渐渐亮了些许,露出几人的身影。护卫这才转过身回到老徐身旁,见他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口中唤了声,同时一个用力就将人翻了过来。
几乎是对方的面容在烛光里映照出来的同时,不远处小丫鬟的嘴里又发出了一声受惊的尖叫。
只见地上的老徐,眼直直地瞪着,一张脸竟早已布满鲜血。而他的额头处,赫然露出一个深可见骨的血洞。那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淌入衣领,将白色中衣染得通红,一时望过去有些疹人。护卫的身子一颤,下意识往地上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静静躺着原本应该在祭台上的烛台。那燃了一半的白烛早被压了扁,堆积在烛台的凹槽里,露出血迹斑斑的尖锐烛刺来。许是之前小丫鬟的尖叫引走了大家的注意,谁都没想到这烛台会被风一起刮倒在地。怎料老徐竟会不偏不倚地摔在上面,着实令人觉得诡异。
小丫鬟第一次见到这般血腥的场景,惊叫过后已经开始哭起来。一旁的珠儿也没好多少,吓得脸色发白,与她依偎在一起,颤着话朝护卫道:“快……快去叫外面的人。”
护卫虽然是男子,但也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得有些慌了神,挣扎着站起身就欲往外走。怎料脚方迈出还没走几步,窗户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响动,被风重新吹了开,随即 ...
(那微弱的烛光再次熄灭了。
“珠儿姐姐,我怕……”小丫鬟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手指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袖。珠儿也被吓得不轻,一时顾不得小丫鬟的举动,抖索着靠在身后的墙上,试图唤护卫,“喂,还在吗?快,快去喊啊。”
一声秽语在黑暗里响起,护卫骂咧了一句,随即脚步声在黑暗中急促地响起。然而不过眨眼间,那脚步声又猛地顿了住。珠儿和小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努力定睛去望,却只能在黑暗里望见不远处护卫的隐约身形。珠儿心里有慌乱涌上来,也顾不得其他,扯开了嗓子就欲呼救。只是她嘴巴一张,还未来得及说话,口中就灌进一口冷风,呛得当即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珠儿姐姐……”
小丫鬟的声音方落,又是一声沉闷的倒地声传来,吓得她当即住了话头哭得愈发厉害。珠儿颤着手将小丫鬟拢在怀里,唇齿也跟着颤起来,竟一时说不出话。
黑暗中,护卫的挣扎声混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里响起,两个丫鬟看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乱动,几乎恨不得将身子贴进墙里去。恐惧感紧紧地扼住了她们的喉咙,阴冷的黑暗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过了一会,不远处护卫挣扎的动静渐渐轻下去,没了声息。两个丫鬟睁大了惊恐的眼,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响起来,在窗外的淅沥声里显得惨淡。
“有鬼……这里肯定有鬼……”也不知在这样的绝望里坐了多久,小丫鬟似乎是忍耐不住,忽然说了话,声音因为哭泣显得尤其沙哑破碎。她自珠儿怀里挣脱出来,撑着身后的墙想要站起来,口中喃喃道,“我要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了,不然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我不要!”
话音未落,她已经抬脚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口跑去。
珠儿见状大惊失色,伸手想去拉,然而只来得及触到对方的衣角。杂乱的脚步声重新响起,珠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留意着小丫鬟的动静。
“砰”的一声,丫鬟撞到门扉的动静传来,下一刻,她已经用力拍打起来,“有没有人在?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好不好?这里有鬼……我怕……呜呜呜……”
敲门声逐渐被哭泣声代替,背后的阴冷感愈发重,吓得她浑身都开始发寒。
“吵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不管是小丫鬟还是珠儿,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喜色。在门口的小丫鬟精神一震,已经哭着喊道:“这里面有鬼,求求你放我出去!”
“呸,乱说什么,不要命了?”守在灵堂外的护卫忍不住斥道,“这里是小姐的灵堂,哪来的鬼?”
“真的,不信你开门,里面……”死字尚未出口,那人已经飞快地打断了小丫鬟的话,“住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别再乱说,知道没?否则有你受的。”顿了顿,“老爷有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放你们几个出来,你们就好好奉命守着小姐的灵堂,熬过这两日等小姐下葬自然就放你们出来了。”言罢,脚步声响起,似乎打算离去。
“等等!里面死人了!”
门外的脚步声猛地一顿,随即重新到了门口,声音有些怒意,并不相信对方说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没骗你!”小丫鬟哭道,“求求你开开门,我不想死在里面……”
“真的,那两个护卫已经被害死了。”珠儿的喊声突然自门里跟着传来,声音也哑得很,“那蜡烛一点燃就被风吹灭,一点燃就被风吹灭……”
“对对对。”小丫鬟连声应了,还欲说什么,门外突然又想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窃窃私语声传来,似乎有人来汇报事情。
不一会,便听那护卫道:“当真?快,带上几个兄弟同我过去,让阿向与他的几个兄弟在远处守着,记得不准让任何人靠近灵堂。”顿了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擅作主张打开门!知道没?”
“是。”
一听护卫的话,小丫鬟吓得顿时脸色一变,再次重重砸起门来:“别走啊,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们别走啊……救救我……”
然而纵是如此,脚步声还是渐渐远去了。
似乎是受到了打击,丫鬟的身子颤了颤,脚一软便顺着门往地上倒去。不远处的珠儿,也同样露出绝望的神色。
84闹鬼(下) 桑鲤
( 紧闭的灵堂里,一时只剩下低哑的嘶喊与绝望的哭泣。ww
黑暗中,纪西舞站在祭台旁边,冷冷地望着软倒在地的两个丫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眼底寒意彻骨,血红色的眸子犹如沾满了鲜血一般,散发出慑人的光芒。
原本靠在墙根的珠儿忽然觉得房间里的冷意愈发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她停了哭泣,正摁着胸口喘息着,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水声。
“啪嗒。”
水滴摔落,明明那么轻,却像是在耳边被无数放大。珠儿一怔,尚未来得及反应,脖颈出忽然沁入一滴冰冷的水。
几乎是下意识瑟缩成一团,珠儿抬手就去摸脖子,指尖果不其然触到了一抹湿润。她的手抖了抖,紧接着,又是一滴水,正巧落在她的手背。
珠儿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缓缓抬头往头顶看去,嘴角惨然。
视线里映入一抹白色,飘在半空中,自房梁上悬下来,垂在头顶。珠儿只觉得喉咙里像是瞬间被塞入了火块,张了张嘴,脸上忽然又落了一滴冰冷,几乎要滚入她的眼睛。
“水……怎么会有水……”
破碎的话语落在空气里回荡,并无回应。门口瘫软在地的小丫鬟依旧哭着,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珠儿的吓得牙齿磕碰着,连忙往旁边避让开去。然而手方撑在地上,手心正巧被一片冰冷的水意所覆盖。珠儿抖抖索索地抬起手凑到眼前,依稀看到指尖正往下滴着水。第一个念头,珠儿便记起了小姐溺水而亡的事情。想到这,珠儿感觉自己快疯了,不管不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那水缠绕在脚底,有轻微的水声传来。她的脸白得毫无血色,抬脚就往记忆里的祭台摸索而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光,我要光。
她从没那么渴望过光明,未知的黑暗滋生着越来越多的恐惧,在破碎的哭声里足够让人心崩溃。她扶着墙根,一步一步地挪。珠儿记得祭台并不远,却像是走了半个世纪,直到腿上撞到桌角,才猛地松了口气。她也不敢停,匆忙就伸手往祭台抹去,试图找到蜡烛点燃。
珠儿的手碰翻了桌上的果盘,她也顾不得水果落地,很快就摸到了烛台,急切地又去摸桌上的火折子。她的手方触到火折子,脸上一喜,还没回过神来,手腕上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握了住。
那一瞬间,珠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似乎被冻了住,眼睛猛地睁大,无神地望着自己探出去的手。那冰冷,如同来自黄泉,一点人气也无。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苍白的手指,正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要把她一直拖入地狱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没有停下的哭声里静静响起。珠儿的身子倒想祭桌,撞翻了上面的瓷碟,也带倒了烛台。她却浑然不知,滑到在了地上。那双眼睛依旧睁大着,眼底俱是恐惧。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小丫鬟的哭声有片刻的间断,她忽然得了气力,不再瘫软在地上,而是跪了起来,开始用力撞门。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动静在灵堂里被反复放大。小丫鬟的神色有些癫狂起来,口中翻来覆去只重复着一句话:“有鬼……放我出去……”
房间里,纪西舞深深地望了小丫鬟一眼,抬脚往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当她的身子路过小丫鬟的时候,小丫鬟突然往旁边摔落下去,手脚并用往后爬了几步,口中的话愈发凌乱:“不要……”
纪西舞面无表情地盯着小丫鬟半晌,黑暗于她而言并无影响。此刻,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惊惧,瞳孔扩散开来,一张脸白得犹如身后挂在棺木上的白绸。由于尸体失踪一事,那棺木已经被盖了上。纪西舞的视线扫过精致的棺木,最后才跨出脚步,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待天际泛出鱼肚白,下了一整夜的雨才堪堪停了。纪府的护卫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徒劳地穿梭在偌大的府中。
清晨,匆匆的脚步声踏破宁静,直奔纪世南的房间而去。
纪世南几乎一夜未睡,搜寻无果后,索性没有回卧室,而是在书房歇了。他方躺下没有多久,便被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他皱了皱眉,随即起身披了外衫,走到门口开了门。
门外露出纪伯神色惊慌的脸。
“出什么事了?”纪世南不肖多问,已经从对方神情看出了不对。
果然,纪伯踟蹰了会,见四下无人,方压低了声音道:“老爷,不好了,灵堂那里出事了。你快跑一趟罢。”
纪世南眼底神色晃了晃,略一颔首,就往外走去。
两人走出没有多久,才到了院门口,身后的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随即纪夫人尖利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谁干的?”
纪伯迟疑地往纪夫人的寝居望了一眼,低声道:“老爷,这……”
纪世南回头望去,见门口的丫鬟已经推门赶进去,眼底滑过一丝踟蹰,随即道:“算了,等回来再处理。先去灵堂。”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人走得极快,片刻后就望见了不远处的灵堂。此时那里守着十多个护卫,远远地立着,并不靠近。其中两个似乎正将一个女子压在地上,那女子挣扎剧烈,护卫看起来颇费力气的模样。待纪世南走得近了,便发现那些护卫的目光异常,看起来有些忌惮灵堂,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
来的路上,纪伯已经同纪世南说明了情况。
今日一早,去灵堂给软禁的四个下人送饭的护卫,甫一打开门,便被门内的景象给惊得打翻了饭菜。不过一晚时间,四人中竟然死了三个,只剩下一个小丫鬟披头散发地坐在门旁。有护卫想去那个唯一存活的小丫鬟那里询问情况,不料才靠近,原本瘫软在地的小丫鬟像是中了邪一般,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就往护卫身上撞去。护卫不察,当即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得趔趄了身子,那小丫鬟便叫嚷着“有鬼”,同时冲出了灵堂。护卫暗道不好,也顾不得房间里的情况,当即唤人去追,同时让一部人守在这边,自己则跑去找了纪伯。
纪世南听到纪伯的话,一张脸已经沉得很了。他一语不发地听了完,也不说什么,只径直往灵堂走去。
“老爷。”十余个护卫见到纪世南过来,连忙低下头去恭敬地唤道。
纪世南恍若无闻,脚步不停,朝台阶走去,随即抬手就推开了紧闭的灵堂门扉。当灵堂里与昨夜一般并未动过的场景浮现在纪世南面前时,他沉静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只见洁白的灵堂里,原本绕在房梁上的白绸不知为何松了,正幽幽地悬挂下来。地上横七八竖地躺着三具尸体。最靠近门边的一具是个男子,头朝着门口,身子扭曲一个奇怪的角度,双手竟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发青断了气;再往前一点是另一个护卫,身子已经被翻得朝了上,额头上的血洞疹人,一张脸上全是鲜血,连半边身子都泡在血堆 ...
(里。而在祭台旁则倒着一个丫鬟,脸正好朝着门口方向,双目圆瞪,神色竟是一脸惊恐的模样,脸色惨白,好像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纪世南缓缓扫过三具尸体,最后视线落在灵堂正中央的白墙上。
此刻,在晨光照耀下,墙上四个鲜血淋漓的大字粗暴地撞入人们的视线,令人不容忽视。
杀人偿命。
锋利的笔画带着逼人的气势透墙而来,鲜血一路顺着白墙蜿蜒流下。纪世南似乎不敢相信一般,死死盯着那四个字,久久没有说话。
纪伯当然知道纪世南心里的震惊丝毫不亚于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幅场景。对于自己而言,那墙上四个字的震撼力,远远大于地上的三具尸体。只因为那笔迹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五小姐的手法。
“老爷……”纪伯沉默了会,知道事情紧急,终于还是出口唤了一声。
“不可能。”纪世南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纪伯还是自己听。说完,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这才僵硬地移开视线转过身子,转向门口的护卫。
那些护卫皆见到了灵堂里的画面,知道此事怕是要闹大,心里十分惴惴不安。现在触到老爷的目光,都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等待着对方的话语。
安静里,只有小丫鬟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都走开……别过来……有鬼……放我出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纪世南的目光扫过那群护卫,随即落在小丫鬟身上,缓步朝她走去。
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小丫鬟的挣扎愈发厉害,忽然一扭头就咬在顾着看老爷手上力气略有松懈的护卫手上。那护卫一时不察,吃痛一声,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来。无奈小丫鬟神智早已不清,竟是咬得格外用力,不一会嘴里已经流出了鲜血。护卫忍不住惨叫起来,顾不得纪世南在旁,一脚就使尽全力踹在她肚子上。
另一个按住她护卫被小丫鬟吓了跳,手上一个没拉住,小丫鬟已经被踹倒在了地上,痛的叫起来。正当护卫无措的时候,那小丫鬟又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就往灵堂的反方向奔去一旁的护卫见状,怕她再次逃走,纷纷上前帮忙按住了手打脚踢的小丫鬟,脸色都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对不起,老爷。”之前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护卫捂着流血的手,忍痛朝纪世南道,“这丫头疯了。”
纪世南摆了摆手,没有责怪他,只是望着依旧在不断挣扎的小丫鬟,忽道:“你看到了什么?”
“鬼……有鬼……我要出去……”小丫鬟并没有看纪世南,也不理会他的问题,兀自嘶喊着,目光涣散。
“老爷,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纪伯上前一步,低声道,“之前我已经试过了,她似乎被吓坏了胆子,神志不清,问什么都听不进去。是否要先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纪世南沉默了会,方道:“此事不宜声张。”顿了顿,他头也不回道,“房间里的尸体你找人处理下,把那些血迹都给我清干净了,原来怎么样,现在还要怎么样。”
“是。”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这……”纪伯踟蹰地望了地上的小丫鬟一眼,“方才小丫鬟趁机逃出了灵堂,跑到了路上,护卫费了好大劲才带回来。可能难免被什么下人给看到……”
闻言,纪世南的眉头深锁,一语不发。纪伯接着道:“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嚷着见到了鬼。我询问了昨晚守在灵堂的护卫,说是昨夜听到了屋里有些动静,但是并没多想,只以为里面的人想要出来故意搞了些把戏。”顿了顿,“老爷,这丫鬟你打算如何处理?”
纪世南目光冷然地望了举止癫狂的小丫鬟一眼,随即抬起头,直视着那些护卫,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势必有人故意在暗中捣鬼,针对我纪家。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谁若胆敢出去造谣半分,下场就和灵堂里死去的四个人一样。”
话音落,纪世南冷冷地扫了一圈,这才折返身子往灵堂走去,留□后神情惶惶的若干护卫。
死去的四个人……听到老爷的吩咐,几个护卫的目光震惊,随即落在那个不知自己命运的小丫鬟身上,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怜悯。连之前被咬伤的那个护卫,明白过来老爷的意思后,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可怜了这小丫鬟。
85杀人偿命 桑鲤
( 这边,吩咐完事情,纪世南已经折身迈入灵堂,仔细端详了番地上的尸体。一旁的纪伯跟在身后,忽听对方开了口:“这些人的死,你怎么看?”
纪伯知道纪世南不信鬼神之说,略一踟蹰,应道:“怕是昨晚有人故意装神弄鬼,这个丫鬟身上并无伤痕,目光惊恐,看样子是活生生被吓死的,”顿了顿,又指向祭台附近的那具男尸和地上血迹斑斑的烛台,“这人额头上被刺了个洞,应该是摔下来的时候正巧磕上了烛台。”说着,他又指向门口的男尸,神色有些疑惑起来,“他脸色青紫,显然是窒息而死,只是不知为何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纪世南蹲在地上,翻过那盏烛台,听完纪伯的话,沉吟道:“这三人的死肯定都不是意外。烛台就算倒地,也没那么巧正好是锐物朝上,应该是有人故意这么放置,又想办法绊倒了对方。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夜色昏暗,你看,那祭桌上的蜡烛没燃烧多少,肯定是被人故意熄灭了,以营造气氛,骇人心神。”
闻言,纪伯的视线落在滚落在女尸旁边的烛台上,果然那折断的蜡烛尚有半截。他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了墙上,低声道:“可是老爷,这些字……”
纪世南丢掉手中的烛台直起身来,沉默地望着墙上的字,眼底一时风云变幻,半晌才道:“可能是有人故意所为,先盗走舞儿的尸体,再写下这些字,为的就是引起大家的注意与猜测。”
纪伯的唇动了动。五小姐的字迹他和老爷都再清楚不过,而墙上的字,若当真是临摹,实在是难辨真假,甚至勾勒之间的神韵也毫无分别。他不知道还有谁有这么高超的技巧。但纪伯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五小姐已经死了,除了有人伪造,还能有什么其他答案?
灵堂里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
“纪少爷好。”
纪世南正望着墙上的字,灵堂外忽然传来护卫的声音,随即是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纪希安有些急切的问话:“我爹呢?”
“回二少爷,老爷在灵堂。等等,二少爷别进去……”护卫的声音突然提了高想阻止,话至一半却还是打了住,紧接着灵堂的门还是被重重推了开。
“爹……”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口倒抽凉气。
“二少爷。”纪伯的脸色变了变,望着突然闯入的纪希安,暗道不好。
果然,纪希安甫一进门,便望见了地上一片狼藉,随即目光就落在白墙上刺目的血字上,脸色一白,竟一时忘记了说话,犹如喉咙吞进了一根刺,不敢置信地望着墙上熟悉的字,久久没有言语。
“谁让你进来的?”纪世南沉凝的声音响起,语气不悦,“没听到护卫的话吗?多大的人了,还这般鲁莽行事?”
此时,纪希安却顾不上纪世南的怒意,只是颤颤抬起手指向墙上的字,声音都有些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给我出去。”纪世南并没有回答纪希安的问题,只是又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纪伯见势不好,连忙上前一步拦在了纪希安身前,同时压低了声音劝道:“二少爷,有什么话先出去说罢。”
纪希安这才移开视线,望见纪世南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知道爹发了怒,一时也不敢造次,强自按捺着心底的震惊与疑问,往后退出了房间。随后,纪世南与纪伯也一道走了出来。
“按照我的吩咐去做,记得,处理得干净些。”纪世南朝纪伯吩咐完,看也不看纪希安,直接丢下话来,“你随我来。”
言罢,转身就走。
纪希安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已经紧闭的灵堂,这才快走几步跟上了纪世南的脚步。
“到底怎么回事?”路上,纪世南径直开口询问。
纪希安还在方才的震惊当中没有缓过神,此时听到纪世南问起,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解释道:“是娘那里出事了。”
纪世南想起出门前来自纪夫人房间的动静,心里忽然滑过一丝不安:“出了什么事?”
话落,一旁纪希安的脚步突然停了住,惹得纪世南皱着眉跟着停下来。下一刻,只见纪希安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
“到底怎么了?”纪世南有些不耐烦。
纪希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颤,咬了咬唇,这才低声嗫嚅道:“娘那里……也发生了。
“也?”
纪希安忽然抬手扶住了额头,眼睛闭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那四个血字……娘的房间也出现了。”
话音方落,明白了对方意思的纪世南,眼角猛地抽了抽。
这日,纪夫人与往常一般醒了过来。身旁的被褥是空的,在她意料之中。昨夜的事,她多少也打听到了一些。虽然纪世南封锁了消息,但纪夫人何等精明,猜到肯定是灵堂出了些意外,不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严禁他人出入。纪伯带人过来搜寻时,她便私下问了。纪伯处事圆滑,知道不好推脱,怕得罪纪夫人,又顾忌纪世南那里,最后隐晦提了,虽没有明说,但也能猜的□□不离十。纪夫人一听是纪西舞的尸体失踪,也吓了跳,有些不明白对方用意,想了半宿才阖眼。这一睡下,没想到就梦到了纪西舞。
梦境模糊,纪夫人只隐约记得梦到纪西舞被抬回纪家的场景,淌了一地的水。渐渐地,那水忽然又变成了血,一路往自己脚边蔓延开来,将她惊了醒,才发现天已经有些亮了。纪夫人索性也不再睡,只觉得口干舌燥,想起身倒杯水。怎料她方走到桌旁,正抬手举起茶杯,视线无意扫到堂前的白墙上时,目光一震,手上的杯子倏地自指尖滑落,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干的?”尖利的声音里,纪夫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白墙上出现的四个血字。
杀人偿命。
那鲜血淋漓的四个字,似乎要浸透墙壁,化成恶鬼朝自己扑来。有那么一刹那,纪夫人差些以为自己仍在梦靥之中没有醒过来。
闻声赶来的丫鬟,一声夫人尚未出口,见到墙上的血字,吓得顿时纷纷失了声。
正巧,纪世南前脚方离开,并不知情的纪希安后脚进了门,照例与往常一样来看望这几日身体不适的娘亲,才有了之后匆匆寻纪世南的事。没想到却又撞见了灵堂那一幕。
两件事连在一起,如同一根牵扯不清的线,将某些猜想不受控制地就托出水面,在纪希安心里投下一块更巨大的石头。
这些,纪世南显然也想到了。他的脸色一变,再变。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半晌,纪世南才望向神色古怪的纪希安,缓缓道:“别多想,此事有人在故意搞鬼。”
纪希安木然地点点头,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冲荡着:难道五妹的死……与娘有关?”
纪世南见 ...
(到对方的神色,知道一时半会很难说清,索性继续往院落走去,口中丢下话来:“此事先别声张,你快随我来。”
两人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就到了地方。纪世南甫一跨进院门,就看到好多下人都在院子里,远远地避着寝居,却又不约而同地往那间房张望着,不时窃窃私语着,显然都知道了血字的事,一副又害怕又好奇的模样。
见状,纪世南不由脸色一沉。
这时,已经有眼尖的丫鬟注意到进院子的纪老爷和纪少爷,连忙行礼。
“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在后院休息。”其中一个丫鬟应了话,“大夫已经请来了,此时也在后院为夫人瞧身子。”
纪世南并没有立即去后院,视线在一群丫鬟身上扫过,声音里带了威压:“你们都很闲吗?聚在这里作甚?该干嘛干嘛去。”顿了顿,“这么多人,竟然晚上还让人闯进来,纪府养你们一个个都是吃白饭的吗?今日的事,到底是谁故意在恶作剧,我自会查个明白。但若是有人因此在外面嚼舌根,这纪府,也容不下乱说话的人。听明白吗?”
“是,老爷。”下人们当然听出了老爷的不悦,一时纷纷应下来,连忙散了。
纪世南这才沉着脸往后院纪夫人休息的地方走去。
叶结蔓醒来时,下意识往身旁看去。
当视线触及那一抹白影时,她的目光缓缓柔软下来,安静地望着尚在熟睡的纪西舞。
昨夜她按着纪西舞的吩咐做了,本想等一等她,到了后半夜,疲倦袭来,才撑不住身子睡了着,也不知对方是何时回来的。
叶结蔓正注视着纪西舞,对方的身子忽然动了动,下一刻,原本平躺着的纪西舞已经翻了个身过来,手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腰上。叶结蔓只觉得腰际一阵酥软,清凉的香气顿时将自己包裹了住。
白色帷帐在风中拂动,那香气,浮在狭小的空间里,沾满了身子。而那眉眼,也在注视中突如其来地迫了近。叶结蔓几乎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似乎是怕惊醒了对方,动作很快戛然而止,又重新停了住。
有那么一瞬间,叶结蔓看着纪西舞,仿佛看到了那个安静躺在精美棺木里的人儿。白衣翩跹,眉眼也似乎在沉默里柔和起来,很容易就让人的视线粘在上面移不开去,如同此时的她。
随着那个翻身的动作,纪西舞的衣衫领子微微松开来,露出曲线流畅的锁骨,缓缓顺着洁白的肌肤延伸过去。当注意到这点,叶结蔓的脸微微有些红,做贼心虚般偏开了视线。
这般僵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纪西舞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叶结蔓心里一紧,知道对方应该是要醒了。
果然不一会,纪西舞那双红眸便映入视线,直直地望进她的眼中。
有那么一瞬,似乎不同与往常,明明早已习惯的叶结蔓,竟觉得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不知怎的,她恍惚看到了纪西舞的红眸里似乎有浓稠的鲜血在流动一般骇人,眼底有戾气一闪而逝。然而再定睛看时,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颜色却更深了些。
“你……”叶结蔓担忧地皱了皱眉,“没事罢?”
清醒过来的纪西舞,并未马上应话,只是凝视着叶结蔓半晌,方勾了勾唇角:“你说呢?”顿了顿,忽然倾近了一些,“方才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没什么。”
纪西舞正低头扫到自己松开的衣衫,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没趁我睡着占我便宜罢?”
闻言,叶结蔓的动作一顿,话语有些急促道:“你乱说些什么,怎么可能……”
“急什么,”纪西舞笑了笑,“你就算占了我也不会怪你的。”说着,不忘故意拉了拉衣领。顿时,一片雪白春光泄露在床幔之间,望得叶结蔓忍不住红了脸,想要偏开头去。
只是她的头方移动,一只手已经探过来,抚在了她脸上,阻了她动作,同时带着笑意的话响起:“你避什么?”
叶结蔓的视线被迫直视着纪西舞,胡乱晃动的视线透露出一丝羞赧,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纪西舞已经见状笑出声来。那笑声飘散在床幔之间,将叶结蔓的话语硬生生逼了回去,只剩下热意涌上脸颊。
不等叶结蔓啐她几句,纪西舞带笑的脸已经贴过来,唇覆盖上她的。
纪西舞的舌尖探出,扫过叶结蔓的唇,随即含了住。唇齿之间的香气馥郁,叶结蔓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浓了些。
自两人相识以来,虽亲密不算多,纪西舞的吻技却进步得愈发快。叶结蔓只觉自己的身心都似要在这个吻里被对方拉扯着卷入漩涡淹没,连招架之力也无,身子一阵阵发软。这个吻越来越深,叶结蔓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凭对方予取予求。突然,叶结蔓觉得舌尖一痛,随即嘴里涌起淡淡的铁锈味,这才被拉得回过神来,惊讶地睁开了眼。
纪西舞退开身去,眼底已经恢复了冷静,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染了血色的唇。
叶结蔓的脸色有些白,只有脸颊两处染着红晕。她抬手抚过自己的唇,果然指尖触到血的温热。她望向纪西舞,见她的神色有些不太对,柔声道:“怎么了?”
“疼么?”纪西舞抿了抿唇,伸手拉住了叶结蔓,视线扫过她的唇。
“还好。”叶结蔓只以为是纪西舞不小心咬了她,并未多想,只是安抚地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不打紧。
纪西舞垂下眸去,没有说什么,掩去了眼底翻涌的神色。
86四起的谣言 桑鲤
( 叶结蔓见纪西舞神色有些异常,也不知是不是沾了自己血的缘故,原本就红的唇愈发鲜艳饱满,散发着蛊惑人心的气质,显得比往常更危险,却也更魅惑。叶结蔓有些不敢再望,转了话题,打破了沉默:“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纪西舞抬眸,视线已经恢复如常:“我回来已经四更了,见你睡的香,就没吵醒你。”
“这么晚?”叶结蔓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去作甚了?”
话音方落,便见纪西舞的目光有些变了,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叶结蔓心里泛起一丝不安,然而眨眼间,忽见纪西舞勾了勾唇角,原先的神色已经很快消匿了去,变得轻松起来,捡了话道:“你确定要知道?”顿了顿,那眼角光芒流转,竟透出一股邪气来。
叶结蔓心里一惊,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强自镇定着心神应了:“嗯。”
纪西舞无声地笑了笑,话语平静:“我杀人去了。”
叶结蔓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定睛朝纪西舞望去,见她神色自然,好似不过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般。她知道纪西舞并不是在同自己玩笑,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见她脸上神色变化,纪西舞不难猜到叶结蔓心里在想什么。她神色淡淡,撑着身子坐起来,望向帷帐,旁若无人般地笑了笑。
视线里,外面天光已经有些亮了,昨夜下了一整晚雨,今日一早就放了晴,气温也有所回暖。
不知现在纪世南那个老狐狸在想什么办法解决,那个疯了的小丫鬟,想必也被灭口了罢?不过没关系,有护卫看到就够了。纪西舞在心里暗自忖度。
沉默中,一只手忽然轻轻握住了纪西舞的手腕,引得她垂下眸来,朝叶结蔓望去。
“为什么?”低低的声音响起,叶结蔓并未直视纪西舞,反而偏开了视线。
纪西舞本不想解释,然而望见脸色有些苍白的叶结蔓,心中一动,还是道:“时间紧迫,明日我的尸体便要下葬入土。纪世南将知晓尸体失踪的四个下人软禁在灵堂,不想泄露消息。而想要搅起风波,最有效吸引众人眼球的无疑是人命。”说着,纪西舞将昨晚大概的情况讲了,只是隐去了具体情况。
当听到三条人命6续死去的时候,叶结蔓的脸色愈发苍白,握着纪西舞手腕的手也紧了紧。纪西舞安静地望着她,没有动作。片刻,叶结蔓方苦笑了下:“为什么没杀那个小丫鬟?”她当然不会认为是纪西舞手下留情,留下那人必定有自己的想法。
果然,纪西舞并不掩饰,直言道:“那小丫鬟经此一事已经疯了,留下她的效果反而对其他人更具有震慑力,也更能引起他人的好奇,让他们相信,害死其他三人的,不是人,是鬼。”言罢,纪西舞坦然望向叶结蔓,没有说小丫鬟已死的猜测。
闻言,叶结蔓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片刻,纪西舞探出手去,指尖轻柔地拂过对方额前散落的青丝,笑得无害:“我知道你看不惯这些事情,让我来做就好,我也不强迫你会接受这样的方式。”顿了顿,她的手落在叶结蔓的眉间,俯身过去,唇贴近耳畔,声音温柔,“结蔓,你会因此讨厌我么?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去,我的手注定沾满别人的血。你,会觉得脏么?”
轻飘飘一句话,宛如戏言一般落在耳边。与此同时,纪西舞反手覆住了叶结蔓握在自己腕间的手,缓缓收了紧。那凉意一路顺着叶结蔓指尖漫上来,她的唇颤了颤,眼底缓缓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眼前这个容貌倾城的女子,从未试图掩饰自己从容下的狠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用最有效的方法去实现,是她一贯的方式。她,早该知道了,不是吗?
见叶结蔓唇被自己咬得发白,依旧没有说话,纪西舞的目光晃了晃,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光芒隐去。她没有再看对方,只是偏开了视线,兀自直起身来,似乎并不打算真的从叶结蔓口中得到答案,或者一直都知道对方的答案。她唇角的弧度渐渐淡去,望着外面逐渐亮起来的天色,眯了眯眼。
风浪,快起来了罢。
纪西舞料得没有错。或者说,一切都在她计划中进行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多,那么想要瞒住的可能性就越小。没有人知道,谁是第一个泄了口风的人。灵堂闹鬼的传言,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纪府下人里流传开来。
至午间,便传到了叶结蔓的耳里。
与她说这些的是无意听到丫鬟们议论此事的安儿,好奇的她自然暗中探了个底,第一反应就是被吓了着,直接跑来找了叶结蔓。进房时,安儿小心翼翼地跨进门来,见叶结蔓正在床榻上休息,连忙将此事说了。
叶结蔓当然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在纪府传了开,心在并不愿意承认纪西舞说的没有错,那的确是最有效的方式。听完安儿激动的话语,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问了几句,发现传的事情比纪西舞告知自己的实情还要夸张一些,说是四人死得极惨,皆七窍流血而亡,鲜血淌了灵堂一地,几乎无踏足之地。那同时出现在灵堂和纪夫人寝居的四个“杀人偿命”血字,自然也在其中。而纪西舞尸体失踪一事,不知怎的也被人挖了出来,放在传言里,变成了诈尸讨债。
“听说是纪小姐来报仇啦……”安儿虽然害怕,但还是掩饰不住神色里的好奇,压低了声音道,“纪府的下人都在传,纪小姐肯定是有人害死的,冤魂不散,才回来……”
话至一半,忽有声音在安儿身后响起:“什么冤魂不散?”
“啊——”安儿一时没注意身后有人,猛地吓了一跳,口中发出尖叫声,脚一软就往地上倒去。眼看就要摔倒,她下意识闭住了眼睛,等待着随之而来的疼痛,却被一双手在身后及时扶了住。
安儿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浮现出舒姐姐紧皱着眉头的样子。她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舒姐姐,你吓死我了,怎么突然在我身后?”
舒儿将人扶了稳,瞪了她一眼:“我还没说你,又在少夫人身前胡乱说些道听途说的浑话。”
“才不是浑话,是真的。”安儿不甘心地辩解,“现在纪府都传遍了,好多人看到了四个血字,后来才被纪府管家清理掉,那四具尸体也是。”
“你还说!”
安儿见舒姐姐似乎有些生气,连忙住了话头,嗫嚅了一句便委屈地望向叶结蔓,见她神色晃动,有些不对劲,以为叶结蔓不舒服,连忙道:“少夫人?”
叶结蔓怔怔地抬起头来,轻声重复道:“对了,你方才说四具尸体?都……死了吗?”
“是啊。”
闻言,叶结蔓脸色变了变,下意识去看坐在床榻边的纪西舞。见后者神色并无惊讶,幽邃的目光地对上自己视线,叶结蔓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冷。
纪西舞从一开始就料到了罢……那个带来麻烦的小丫鬟,会被纪老爷给处理掉。是了,他们是父女,本 ...
(来就是行事作风那么相像的人,也难怪……
安儿不知叶结蔓心底所想,只是看到对方脸色不太好,一时心里担忧。
“你看,让你乱说。”一旁的舒儿见状,忍不住低声斥了安儿一句。这回,安儿自知理亏,并未反驳,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好了,舒儿,别责怪安儿了。”按捺下心底寒意的叶结蔓Сhā了话道。
舒儿正了神色,低下头去:“我也是担心安儿又乱说话,惹少夫人多想。”
“我没事,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罢了。不过是一些传言罢了,听听了解下情况也是好的。再说无风不起浪,不一定就全然不对。”叶结蔓强笑了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望了一眼舒儿,“舒儿可有听到什么吗?”
舒儿闻言沉默下来,一旁的安儿见状,嘀咕道:“外面传的这么厉害,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听到。”
话音方落,舒儿的视线已经扫过来,安儿连忙噤了声。沉吟了会,舒儿方应道:“回少夫人,奴婢的确听到一些传言,虽然不敢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纪府应该的确是出了点事,依我看,可能与昨日纪管家带人搜查有关。至于灵堂和纪夫人为何会出现纪小姐笔迹的血字,倒是耐人寻味。不管是人是鬼,怕是故意想让大家将纪小姐的死引到纪夫人身上。”
“我也是这么想。”叶结蔓心里暗道舒儿果然心思通透,口中跟着附和了句。
“那,少夫人觉得,纪府闹鬼一事,可是真的?”忽然,舒儿开口问道。
话音方落,安儿惊讶地转头去看舒姐姐。叶结蔓也没料到看起来不像信神鬼之说的舒儿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方道:“这……哪里会真有闹鬼之事?”
“是么?”舒儿口中应着,抬眸望了一眼叶结蔓,随即又低下头去,若有所思道,“不过也许有罢。可能就在身旁,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乍一听到舒儿的话,安儿身子一颤,下意识就往房间里扫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舒姐姐,你可别乱说吓我。”
“我没有吓你,你不是一向都信这种吗?”舒儿望向安儿,神色认真,“可能纪小姐的鬼魂就在这纪府里面游荡,路过你身旁也不一定……”
话音未落,安儿已经一把抓住了舒儿的手臂,半个身子贴在她了身上,吓得脸色发白:“别说了!”她本就觉得少夫人的房间不对劲,此时听舒姐姐这么一说,只觉得这鬼就在身旁一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几乎抬脚就想离开这间房。
叶结蔓听得目光剧烈晃了晃,见舒儿神色自然,一时拿捏不准她的用意,只道:“好了,舒儿,你别吓唬安儿了。”
“舒儿只是开个玩笑。”舒儿颔首应了,“时候不早,若是没事,我们先告退准备午膳去了,少夫人好好休息。”
见叶结蔓点头应了,舒儿这才拉着死都不放开她手臂的安儿走出了门。
87迷局 桑鲤
( 这日,除了纪世南颇为头疼外,陷入焦头烂额里的,是纪夫人。ww
院子里,匆匆的脚步响起,推开一扇紧掩的门。来人是个约二十芳华的丫鬟,一身水粉色衣衫,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然而此时,她的脸上略有焦色,不待屋子里的人询问,已经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好了。”
这屋子的人,正是纪夫人,只是房间已经不是自己的寝居。那四个骇人血字,到底还是起了一些作用,让她有些忌惮。即便血字已经被人清理了干净,但她心底依旧有些惶惶,不敢一个人呆在那里,才暂时过来这边休息。说话的则是她派出去探听情况的贴身丫鬟,诗儿。
听到对方这般话语,纪夫人脸色率先微微一变,挥退了屋里的其他下人,这才沉了声音问道:“说。”
“早间的事情果然如夫人所料,已经在纪府传开了,”诗儿皱了皱眉,“灵堂里四个下人的死,和夫人房间里的血字,不知怎的就被人透露了出去。她们都说……”说到这,诗儿脸色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敢启齿。
纪夫人正襟危坐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却用力攥了紧,一字一句道:“说什么?”
“说五小姐的死……与夫人有关。如今她回纪府讨命来了。”诗儿的神色有些为难,却还是如实道。
闻言,纪夫人的身子一颤,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却并不惊讶。自从方才自老爷口中得知灵堂发生的事后,她就觉得事情已经往自己没办法控制的局面发展了。不过一夜,灵堂一下子死了三人,疯了一个,口口声声还说着闹鬼,又被那么多护卫看到,人多口杂,哪里瞒得住?而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房间还出现了同样的血字,让人不往那上面想都难。
念及此,纪夫人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时陷入了沉默。
诗儿抬眸望了座上的人一眼,只见对方背脊挺得笔直,手紧紧攥着扶手,因为用力,指尖都泛了白。她咬了咬唇,又道:“夫人……这么一来,对您的名誉实在不利。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谁在暗中搞鬼……”半晌,纪夫人方自齿缝里恨恨地挤出话来,低声道,“竟用这种方法,到底是何居心?”
“夫人息怒。”
纪夫人冷哼一声,并未接话,片刻只道:“不过是谣言而已,清者自清。只是我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诗儿的目光晃了晃,低下头去应道:“夫人所言在理,清者自清,夫人莫要介意这些,免得入了对方的圈套。众所周知,五小姐明明自溺身亡,与夫人何干?”顿了顿,话语里带了些疑惑,略有踟蹰,“难道五小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你胡说什么?”纪夫人神色严厉地打断了丫鬟的话。
诗儿见状惶恐地垂下头去,连忙解释:“夫人息怒,奴婢只是觉得此事奇怪,在想会不会是凶手故意混淆视听,故意把脏水泼向夫人。”
闻言,纪夫人的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时眼底神色变幻。
见夫人没有再责怪,诗儿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再说,等待着夫人发话。
过了盏茶时间,纪夫人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方才我有些急了,细细一想,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诗儿,你一向是伺候我的几个丫鬟里最伶俐的,说说你的看法。”
“这……”
“你但说无妨,”纪夫人的声音柔下来,望向低着头的诗儿,“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
闻言,诗儿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只是觉得,五小姐的死虽然官府已经出来了结果,但大家私底下还是在讨论。如今这件事发生,几乎都认为五小姐的死事有蹊跷。奴婢愚见,觉得这些字若真是有人故意搞鬼,要么是凶手所为,要么,就是想要为五小姐报仇的人所为……”
纪夫人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忽然淡淡道:“诗儿,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也怀疑舞儿的死与我有关?”
话音一落,诗儿身子一颤,下一刻已经慌慌张张地跪在地上,俯□去:“奴婢不敢。”
纪夫人沉默地望着跪倒的丫鬟半晌,方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何况就算你不怀疑,怀疑的肯定不在少数。那个故意写下这血字的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舞儿的死,我也很心痛,如今有人欺负到我头上,这件事,我必定不会轻易作罢。我倒觉得你刚说的在理,起来罢。”
“谢夫人。”诗儿这才自地上起了身。
“好了,你先下去罢,有情况再及时告知我,让我先静一静。”纪夫人挥挥手,脸上露出疲态。
“是。”
诗儿闻言顺从地退出了房间,将门掩了好。
不过眨眼间,纪夫人脸上的疲色已经一扫而空,眼底有厉光闪过,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话语,喃喃道:“杀人偿命么?呵……”
另一边,纪世南已经Сhā手开始彻底查此事。无疑,灵堂里的手笔和在寝居写那四个字的是同一人。眼看着日头西斜,遑论尸体还没找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即便是沉稳如他都黑了脸,心情颇有些烦躁地坐在书房里。
不消一会,门前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即门被叩了响:“老爷,人带来了。”
“进来。”
说话的是纪伯,他推门而入,将一人带入房间,才重新关好。书房里的下人早已被屏退,只有纪世南一人。
纪世南见人被带到,并未马上说话,只是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身前低着头的人。
“老爷。”对方低下头去,身上的衣衫一丝不苟,恭敬地低下头去,声音并未因此刻的气氛而显得不安,依旧平静道,“不知找宁心来所为何事?”
被带来的,正是纪西舞生前的贴身护卫,宁心。
纪世南沉默地望着她,随即出声道:“外面的事,你可听说了?”
虽然纪世南没有挑明,但宁心略一踟蹰,还是心照不宣地应了:“听说了一些。”
“那你可知道,舞儿的尸体,也失踪了?”
话语一落,宁心的脸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望向纪世南,眼底神色变幻,半晌,方自唇边发出声来:“失踪是什么意思?”
“舞儿不见了。”纪世南低低自喉咙里发出声来,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宁心,好像想要看透她整个人一般。后者的身子在这样压迫的视线里绷紧,下意识低下头去,喃喃道:“没想到外面传的……都是真的。”顿了顿,她的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听说那些血字,听说像极了小姐的笔迹……”
“没错。”纪世南的声音低沉,一时听不出情绪,“即便是我看来,也是如假包换,几乎就是出自舞儿之手。”
“怎么会?”宁心的脸色又变了变,紧紧皱起眉来,“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舞儿已经死了,必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
(闻言,宁心抿了抿唇,才低声道:“可是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纪世南眼底神色晃了晃,半晌,方一字一句道:“我想,是为了替舞儿报仇。对么,宁护卫?”
话语落在房间里,瞬间激起千层浪。宁心垂在身侧的手猛的攥了紧,而站在身旁的纪伯,脸上与此同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老爷……这是在怀疑宁护卫?
“师傅!师傅!”
脚步声急切地响起,下一瞬,一只年轻的手猛地推开了一扇门,也不询问就踏了进去,目光环顾了一圈房间,很快落在床榻上的人身上。
只见铺的平整的榻上,一个看起来五十出头的男子正盘膝而坐,双手置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笔直。他双眼微阖,鬓边虽有一丝花白,那眉毛却极浓,一身黄色道袍沉得整个人正气凛然。此时听到喊声,那眼皮一动,方缓缓睁了开来。
一瞬间,有内敛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
天正法师微微侧头,望向擅自闯进来的阿量,淡淡道:“都这么大的人了,一惊一乍的作甚?”
阿量弯着腰喘了一回,应道:“师傅,你不知道,现在纪府简直炸开锅了!”
“噢?”天正法师神色平静,兀自起身穿鞋,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
“听说纪府闹鬼了,死去的纪小姐尸体莫名其妙地消失,灵堂还诡异地死了四个人,墙上出现了杀人偿命的血字。”阿量一口气说了完。
天正法师的动作稍稍顿了顿,然而也仅限于顿了顿,便自床榻上直起身来,走到桌前去灭点燃的熏香,口中道:“闹鬼么?”
“是啊。”阿量脸上有些跃跃欲试,“师傅,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去捉鬼?”
天正法师并未回头看他,将熏香灭了,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缓缓应道:“你是从下人那里听来的罢?”
“嗯,都传开了。”阿量不懂师傅问这话的意思。
天正法师却平静道:“此事你先别管。”
“为什么?”阿量的声音高了些,不理解师傅为什么要这么说。
天正法师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你听我的就是了。等明日纪小姐下葬,我们就离开纪府,别给我惹事,知道么?”
“师傅!”阿量不敢置信地望着天正法师,“我们不是法师吗?有厉鬼害人,怎么能袖手旁观?”
听到阿量略显激动的言语,天正法师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眸望向眼前的年轻男子,眼底光芒深邃。半晌,方低声应道:“纪老爷已经派人来找过我了。”
“他找你什么事?”
“自然是让我不用理会那些荒唐的传言。”天正法师神色淡淡,他历经丰富,当然知道这些深院豪宅里的水深得很,何况这次的事,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倘若他有所动作,必定首先坐实了这传言,让人相信这鬼真的是来找纪府的人报仇的。何况……闹得还是纪家千金的鬼。
阿量却是不懂这些,只觉愤慨:“可是人都死了好几个!我记得师傅你说过,鬼有好坏,而背了血债的,身上戾气会越来越重。万一那鬼化为厉鬼,到时候就棘手了,也不知又会搭进多少条人命进去。”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可是……”
“别可是了,纪老爷既然这么说,依他就是了。”天正法师打断阿量的话头,“倒是你,我吩咐的活,都干完了?”
阿量似有不甘,咬了咬唇,浓眉紧紧皱了起来,甩手就往外走,嘴里嘀咕道:“纪老爷纪老爷,就知道拿话搪塞我。哼,这群喝人血吃人肉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
望着阿量远去的背影,天正法师的目光有些深,半晌,方摇了摇头,叹出一口气。
88半途而废的捉鬼 桑鲤
( 阿量气冲冲地出门没多久,就撞见了前来寻他的安儿。ww
“怎么又是你?”阿量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停下脚步望向眼前女子。
“我找你有事。”安儿捏着衣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斟酌道,“那个……那些传言你听说了吗?”
阿量方要应,望见对方眼珠乱转,透出一股子不安,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因师傅的气倒消了一点。他一转念,故意开口道:“什么传言?”
安儿以为对方不知道,连忙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道:“就是,就是听说纪家闹鬼了。”
“鬼?”阿量板着脸,重复道,“什么鬼?”
安儿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随即抬头望向阿量:“你们不是法师吗?让你师傅去捉鬼好不好?”
阿量在心里暗道,不用你说,我早就提过了,刚被师傅拒绝呢。当然,这些阿量也不好意思提,下意识还是想维护师傅的名声,因此沉吟了会,只道:“这种事,哪里还需要我师傅出马?不过是一个鬼而已。”顿了顿,他想了想又觉得疑惑,“我说你不是裴家的丫鬟吗?纪家的事,怎么这么操心?”
安儿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支支吾吾道:“谁想操心纪家的事啊……还不是担心我们家少夫人……”
闻言,阿量神色一动,联想到上次她过来说的事情,有些恍然:“你的意思是,你担心那个鬼缠着你们少夫人?”
安儿没想到对方说的这么直白,心里一个激灵:“呸呸呸,乌鸦嘴!我只是担心罢了……”
“你也是瞎担心,纪家的鬼,缠着你们少夫人作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你上次不还说我们少夫人拿着的那个东西,槐,槐木什么来着……”
“槐木鬼符。”阿量的眉皱了皱,也想了起来这件事。
“对对,就是槐木鬼符。”安儿急切道,“这东西那么邪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来不及了!你不知道,听了你那些话,我现在都不敢进出少夫人的房间了。”
阿量却似没听到一般,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安儿见对方没反应,伸手拉着他的手臂衣衫摇了摇:“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阿量回过神来,发现安儿又拉住他,脸上一红,掩饰般地从她手里扯下自己的衣袖,埋怨道:“听到了听到了,衣服都要被你拉坏了。那你想怎么样?”
“你也是法师罢?”安儿的眼睛亮亮的,“不然你先跟着我走一趟,帮我去看一看?”
阿量正有此意,但是面上还是端着,假装迟疑道:“这……”
“求求你了,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安儿脸上露出哀求之色,“我现在能找的也只有你们了,这件事我根本不敢和别人说。”
“咳咳……”阿量假装有些为难地应了下来,“算了,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就随你走一趟罢。不过先说好,去了以后你要听我的吩咐。”
见对方应了,安儿脸上露出喜色,连连点头应了,心急地就想去拉阿量。
阿量见状一瞪眼,安儿半空中的手一滞,尴尬地笑了笑收回自己的手:“那我们快走罢。ww”
“你急什么,等等,我总得拿些工具。”阿量说着,又折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个小包袱,示意安儿可以走了。
阿量虽是天正法师的徒弟,但能认出他的纪府下人并不多,因此一路行来倒也不起眼。一路上,安儿觉得心跳得厉害,手心都沁出汗来,怕真的在少夫人房里找出什么。阿量面上虽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眼底还是泄露出一丝紧张。他虽跟着天正法师有几年了,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去捉过鬼。眼下师傅不肯出马,他气不过,正好安儿过来找他,便硬着头皮亲自上场。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没什么好怕的。
走了没多久,安儿便停下脚步,低声朝阿量道:“前面就是了。”
阿量只觉得这路程短得眨眼就到了,忍不住嘀咕道:“这么快。”
安儿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皱着眉愁道:“我来找你这件事,还没和少夫人和舒姐姐说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天正法师的徒弟。要用什么理由带你进去……”
还没想好理由,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随即带着微怒的熟悉声音已经唤道:“安儿,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安儿的身子一颤,抬头望见是舒姐姐,几乎就要惊得脚软摔倒。她勉强镇定心神,额头沁出汗来,支支吾吾着一时没有应话。
舒儿的目光缓缓扫过安儿,随即落在一旁的阿量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淡淡道:“他是谁?”
“我是……”阿量正要应话,安儿已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那个,舒姐姐,他是纪府找来的大夫,帮少夫人看身体的。”
“大夫?”
“恩恩,是大夫。别看他年轻,听说医术可好了。”安儿在背后扯了扯阿量的衣衫,脸上紧张得很。阿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颔首应了。
舒儿的目光打量过阿量,就在安儿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随便编的理由能不能瞒过舒姐姐的时候,见她略一颔首,已经道:“我知道了,快进来罢。”
闻言,安儿松了一口气,连忙对阿量道:“那,快,快进来罢。我带你去看我们少夫人。”言罢,脚步匆匆地就往院子里踏去。
舒儿望着两人擦肩而过,眉头微微皱了皱,眼底有沉吟的光芒晃过。片刻,方抬脚跟了上去。
“这就是少夫人的房间。”安儿带着阿量来到叶结蔓的门口,意有所指,“麻烦大夫你等会……好好看看。”
阿量低头望了安儿一眼,见她满头大汗,不禁有些好笑,故意点点头应了:“我会的。”
安儿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连忙深吸一口气,抬手就去推房门。
“吱呀。”
随着房门开启,阿量方跟着安儿跨进房门,一股阴冷的气息便迎面而来,冷的他脸色微微一变,几乎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狐疑地扫向房间。
这温度低的……也太奇怪了些。
“少夫人。”率先踏进房间的安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往里挪了挪,望向床榻上的叶结蔓,出声打破了安静,“我带了大夫过来,你身子怎么样了?”
叶结蔓听到声音转头朝门口望去,由于门外日光的缘故,微微眯了眯眼,便见安儿已经进了门,只是今日的声音不知怎的有些颤。她正要应话,下一刻已经看到安儿身后陌生男子,微微一愣:“大夫?”
“嗯,”安儿紧张地点点头,扯谎道,“纪府担心少夫人的身体,叫了大夫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随着几人的走近,叶结蔓看清 ...
(了来人,惊讶地打量过眼前这个过于年轻的男子,心里有些奇怪,但口中还是礼貌道,“不知道这位大夫怎么称呼?”
“我姓吴。”
“吴大夫很年轻啊。”叶结蔓想起之前纪西舞曾同自己说过的三个城南有名的大夫,好像并没有姓吴的,而且眼前这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样子。
安儿看出了叶结蔓的疑惑,继续硬着头皮道:“少夫人,你别看吴大夫长得年轻,其实已经二十多了呢,而且祖上三代都是行医的。”
乍一听到安儿的话,不过十五岁的阿量下意识瞪了对方一眼。安儿缩了缩脖子,不敢与之对视。见对方已经说到这份上,阿量无奈,只得接过话道:“咳咳……我知道很多人会误会在下年纪小,希望裴少夫人不要介意。”
“哪里。”叶结蔓微笑着应了,倒也没多想,正要开口,耳边已经传来纪西舞的笑声。
“你不会真信这人是大夫罢?”话说着,纪西舞已经站起来,走到了床榻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视线缓缓打量过阿量。
叶结蔓听到纪西舞的话愣了愣,下一刻,对方已经又淡淡道:“没想到你这丫鬟还真关心你,动作那么快,就找来了天正法师的徒弟。”
这话犹如炸雷般震得叶结蔓身子一颤,脸色刷的就白了。这人竟然是那个天正法师的徒弟?
“少夫人?”一旁的舒儿注意到了叶结蔓的脸色,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上前一步,“是不是哪里感觉不适?”
叶结蔓的视线滑过舒儿,落在站在她身后的纪西舞身上,眼底神色焦虑不安。
“你就假装身体难受,让他看了看病。你那丫鬟心里明白这个大夫是假的,不会随便拿你的身体开玩笑,到时候自然会帮你去找别的大夫过来。”纪西舞神色如常,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略一顿便冷静道。
闻言,叶结蔓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镇定心神,伸手捂着胸口,随即脸上故意露出痛苦的模样:“我有些呼吸不过来,头疼得很,幸好应大夫在,麻烦了……”言罢,紧闭着双眼,衬着那苍白的脸色,倒十分具有说服性。
果然,叶结蔓话音一落,安儿的脸色变了变。一旁的阿量毕竟年轻,见眼前女子看起来气息微弱倒真的是一副随时都要昏死过去的模样,气得又瞪了安儿一眼。叫你说我是大夫,这可怎么办啊?真的大夫又不在,自己哪里会看病?要是万一给耽误了可如何是好?
安儿吓得手脚无措,也不看阿量,有些六神无主。
“吴大夫,麻烦了。”这边,舒儿已经催促了起来。
阿量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胡乱伸手去给叶结蔓把脉,连脉象还未找到,已经缩回手摇了摇头:“这……裴少夫人的情况复杂,实在惭愧,在下学疏才浅,你们还是另请高就罢。”
叶结蔓的气息愈发紊乱,看起来更加难受了。
见状,安儿不等舒儿说话,已经连连点头,朝叶结蔓道:“对……对,还是领情高就!少夫人你等一等,我马上给你找其他大夫来,不要这个庸医了!”言罢,不等叶结蔓回答,已经抬脚往外跑去。
被丢在房间里的阿量只来得及望着离去的安儿背影,眼底怒气都要喷出来,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一脸尴尬地告辞道:“实在对不住,在下……在下先走了。”
“我送送吴大夫。”这边,舒儿接了话,伸手帮叶结蔓拍了拍胸口,见她脸色稍缓了一些,低声道,“少夫人,还好吗?”
“不用不用。”阿量却忙不迭地摆手,“你好好照顾你们少夫人,我自己走就行了。”
“舒儿……我没事,你先送送吴大夫罢,等会顺便给我拿壶热茶过来……”叶结蔓想单独同纪西舞说事,缓缓睁开了眼,轻声吩咐。
“是,少夫人。”舒儿依言应了,直起身来,不等阿量拒绝,已经作了个请的姿势。
阿量无奈,只好勉强道了谢,匆匆往门外走去。
待人离去,叶结蔓这才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的手因为后怕微微颤着,朝床前的纪西舞道:“你说那是天正法师的徒弟?”
纪西舞点点头:“我见过他几次,不会错的。再说,纪家怎么可能请没什么名气的大夫来替你看病?”
“难怪……”叶结蔓想起一进门那男子就打量房间的场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般,她背后沁出一身冷汗。
“这样看来,安儿之前的黄符,应该就是他那里拿来的罢。”纪西舞沉吟道,“我曾与天正法师接触过,明白他的性子,定不会将黄符乱给人。而且我没料错的话,纪世南应该已经与他打过招呼,提醒他不要有所动作以免纪府的人怀疑。安儿应该是因为闹鬼这件事,请不到天正法师,又担心你,才会拜托他徒弟过来探一探情况。”
“那可如何是好?”虽然是徒弟,叶结蔓依旧担心得很,“他这次虽然走了,但难保下次不会再过来。”
纪西舞并没有说话,垂眸望着床榻上脸色焦急的叶结蔓。
叶结蔓没有注意纪西舞的目光,心底思绪百转千回,想要想出一个完全之策。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得发了白,手心细密地沁出汗水。正沉思着,一只冰冷的手忽然覆上她的手背:“再绞下去就断了。”
叶结蔓这才抬起头来,对上纪西舞的视线。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在床榻边坐了下来,目光定定地望着自己。叶结蔓只觉胸口酸涩,沉默片刻,方垂下眸去,唇角露出苦意:“对不起……”
“我可不要听什么道歉。”纪西舞说着,唇角勾了勾,语气有些不正经,“不过你若非要道歉的话,可以告诉我,要拿什么道歉?”
“你……”叶结蔓埋怨地嗔了纪西舞一眼,不过这么一来,沉重的心情倒稍微好了些。她顿了顿,“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他非要探查,我也没什么办法。”闻言,叶结蔓脸色一黯,不过很快,纪西舞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查便是了,顺便也消了你那两个丫鬟的戒心。”
叶结蔓闻言神色一动:“难道舒儿她……”
纪西舞不置可否:“安儿这么不会掩饰,怎么可能瞒得过你那个心思剔透的舒儿?只是嘴上不说,由着她去罢了。不然这个连把脉都不会装样子的小徒弟哪里能放得进来你房间?”
“那若是天正法师的徒弟查出些什么……”
“放心罢,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我还不放在眼里。”纪西舞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让叶结蔓安心不少。不等她再具体询问,门突然“砰”的一声,被大力撞了开来,惊得她猛地转头望去。
逆光之中,纪伯身姿笔直地站在门口,语气反常地有些冰冷:“裴少夫人,老爷有请,麻烦您和我走一趟了。”
89老狐狸与小狐狸 桑鲤
( 折返回来的舒儿匆匆赶到,恰好听到纪伯的话,连忙道:“等等,少夫人她身子不便……”
“我知道,我们很快就回来。ww”纪伯打断了舒儿的话,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叶结蔓,“少夫人,请。”
闻言,叶结蔓心神一凛,见对方态度强硬,推脱不了,强自镇定道:“我知道了,麻烦纪管家先出去等我片刻。”
纪伯略一颔首,转过身子离开了门口。
“少夫人,”舒儿踏进门来,顺手关好门扉,压低声音朝叶结蔓道,“你当真要去?”
叶结蔓温柔地笑了笑,淡淡道:“你觉得这由得了我么?”
舒儿也知其中利害,沉默下来,随即叹了口气,转身去衣橱帮叶结蔓拿衣。
这边,背后的叶结蔓已经将目光投向坐在床榻边的纪西舞,后者沉吟了会,知道叶结蔓的疑惑,应道:“纪世南应该是为了闹鬼的事找你,虽然你不在场,但之前你在纪府为我奔波的事,他都看在眼里。以他老谋深算的心机,估计还是想探一探你的口风。毕竟明日就要下葬,尸体却还不知所踪,他心里不能不急。”顿了顿,她抬眸对上叶结蔓有些不安的目光,忽道,“怕只怕,你应付其他人尚可,应付这只老狐狸却是难。”
叶结蔓知道纪西舞担心得有道理,她虽相比一开始对这些阴谋城府有所习惯,但要是真的对上纪世南,简直如同一个稚儿,根本防不胜防。那时候,就算有纪西舞在旁指点,自己的反应却怕是不及,还是要被对方看出端倪。想到这,叶结蔓的冷汗流下来,心里丝毫没有把握。电石火花之间,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叶结蔓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直视着纪西舞,一双眼睛通透平静,朝纪西舞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
方做完这个动作,舒儿已经拿着衣衫走了过来。叶结蔓知道纪西舞必然懂自己的意思,因此只是沉默地望着对方,等待着她的回答。
在看到叶结蔓的暗示时,纪西舞眼底的目光剧烈晃了晃。对方说的这个法子,她当然一开始就想到了,放在平时,她定立即应下来。然而此刻,她的眼底还是有些踟蹰。眼前女子虽脸色虚弱,但目光却十分坚定,清丽的容颜在微光里显得温柔。纪西舞皱了皱眉,忽然落下几不可闻的喃喃话语:“真是个傻子。”
话语虽轻,却还是被叶结蔓听到了。她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目光柔和,宛如有光泽流转在眉眼之间,诱得纪西舞微微一怔。
不过眨眼,纪西舞已经回过神来,眼见舒儿已经替叶结蔓穿好了衣衫,眸色愈发深了,最后才开了口应下来:“我知道了。”
如今,好像的确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
听到对方的话,叶结蔓眉头舒展,似乎放心下来。她知道,有纪西舞在,那么就算遇上的是纪世南这只老狐狸,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少夫人,这次纪老爷唤你过去,也不知是何用意,你切记小心才是。ww”舒儿整了整叶结蔓的衣衫,神色有些担忧,“身子还撑得住吗?”
“不用担心,我还好。”
舒儿抿了抿唇,往门外望了一眼。身后,叶结蔓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抬脚往外跨去,背脊挺得笔直,并没有惧怕之意。
“吱呀。”
房门被打开,门外的纪伯往门口的方向望过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叶结蔓一句话也没有说,施施然跨出门去。身后舒儿连忙跟了上。
几人一路往纪老爷的主院走去,纪伯因为纪老爷的吩咐,一直板着脸没有说话。然而他的眼光却暗中打量着叶结蔓,心里有些惊讶。身旁的女子虽脸色苍白,但气度却十分从容,脸上波澜不惊,倒与自己所料得不一样。先前他之所以态度强硬,是照着老爷的吩咐,故意施加压力,为的就是让对方在压力中自己露出破绽。然而此刻,纪伯却从对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紧张和不安。
疑惑归疑惑,纪伯并没有多想,径直将她带到了院子里的书房。他很快停下脚步,话语冷淡道:“裴少夫人,老爷在里面久候多时了。”
叶结蔓只是略一颔首,神色不变,踏步就往台阶上走去。舒儿下意识想要跟上,却很快就被纪伯拦了下来:“姑娘留步。”
舒儿懂对方的意思,皱了皱眉,望向叶结蔓,有些不放心。叶结蔓回过头来,轻轻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待在外面等她,随即从容不迫地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门窗紧闭着。叶结蔓,不如说是纪西舞,眼睛微微眯起来,适应着光线。
身后很快传来关门的声音,“叶结蔓”也恍若未闻,只是视线扫过房间,很快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纪世南。她在心里冷笑了下,表面却还是恭敬地行了晚辈礼:“纪老爷好。不知突然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纪世南并没有立即应话,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低着头的女子。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压抑的沉默。然而很快,纪世南眼底便闪过一丝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与纪伯有了同样的惊讶。
印象里,这个裴家四少夫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性格温柔,却同时单纯得很。按理说,这一路有自己对纪伯的吩咐,不管那些事是不是她所为,都应该觉得拘谨不安才是。然而此刻,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冷静自持,竟让人有种无懈可击的感觉。
纪世南自然想不到,此刻在叶结蔓身体里的,早已变成了自己死去的女儿,纪西舞。
纵然如此,纪世南既然将人叫了来,便不打算轻易作罢。他沉吟了会,方淡淡道:“裴少夫人,难道当真不知我将你找来的缘由?”
“还请纪老爷指点。”女子声音不卑不亢。
“前段日子,裴少夫人一直去灵堂看望小女,如此关心,实在是舞儿之福。”说着,话语一转,“只是遗憾的是,近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不知裴少夫人可有耳闻?”
“的确有一些耳闻。只是结蔓来纪府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常日卧病在床,具体如何倒是不知。”说话间,她已经抬起头来,“还望纪老爷能够告知。”
纪世南见她脸色苍白,身体有恙并不似作假,只是并不全然信这些话,话语沉然地反问道:“裴少夫人当真不知么?”
“叶结蔓”脸色不变:“奇怪,不知纪老爷为何觉得,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会知道?”
纪世南心里微微一凛,似乎有些适应不过来对方突然的变化。然而他终究不是一般人,片刻,突然冷哼了一声:“听说裴少夫人与我府上的宁护卫走得很近,正好,我之前也将她请了来。”言罢,抬手抚了下掌。
清脆的掌声响起,与此同时,内间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手里还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血人满身伤痕,垂着头耷拉着似乎昏了过去,原本的紫色衣衫也无一处完整,身上甚至还有未干的血迹顺着脚踝往下滴落,在地 ...
(上留下一条深深的血痕。男子来到纪世南身旁,随手将那人一丢,便丢在了叶结蔓的脚边。
沉闷的撞击响起,许是由于吃痛,昏迷中的人闷哼一声,身子翻转过来,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面容。只见对方双眼紧闭,一头青丝散乱,些许还黏在脸上的血疤处,看起来十分狼狈,却依稀还能辨出熟悉的眉目,正是纪世南方才提及的宁心。
身子站得笔直的“叶结蔓”垂下眸去,视线扫过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宁心,倏地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然而很快,她便抬起头来,直视着胸有成竹坐在椅子上的纪世南,目光深邃:“纪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纪世南一眨不眨地注意着“叶结蔓”的反应,见她那么快就回过神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失态,虽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难免震惊。他的目光似乎想要看穿“叶结蔓”,口中沉然道:“之前听到有消息说,舞儿尸体失踪那会,宁护卫并不在院子里,我实在觉得奇怪,特意找她过来问了问。”顿了顿,纪世南的声音猛地提了高,夹杂着怒气,“裴少夫人,我敬你是裴家的人,纪家与裴家交好,你却屡次三番Сhā手我们纪家的事,到底是想干什么?”
纪西舞早料到纪世南既然唤了叶结蔓过来,必定有所手段,因此看到宁心被带出来时,事实上并不觉得意外。之前她要叶结蔓去找宁心偷尸体的时候就预想了这个结果,只是没料到纪世南丝毫没念宁心关心自己之情,这么快就下了狠手来逼迫,看来自己做的那些事已经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压力。想到这,纪西舞在心里嘲弄,面上却是露出哀伤:“我不明白纪老爷在说什么,又为什么要将宁护卫折磨成这样。我与宁护卫交好,不过是因为彼此对纪小姐都十分敬慕。如今纪小姐尸骨未寒,纪老爷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见“叶结蔓”自进门后说话做事就滴水不漏,纪世南的神色愈发紧绷。然而对方毕竟是裴家的人,不像宁心可以由自己擅自处置。尤其是如今裴家胭脂的事东窗事发,自己的言行举止愈发要注意,以免引起裴家的猜忌。念及此,望着眼前看起来柔弱单纯的女子,纪世南竟难得觉得有些棘手起来。
这边,“叶结蔓”已经蹲□去,丝毫不嫌脏,取出随身带着的锦帕一点点帮宁心擦拭干净脸上的血污。纪世南看不到,她低垂的眸间,有一闪而逝的戾气晃过。
“裴少夫人也不用再瞒,”座上的纪世南沉默了会,又开了口,“宁护卫已经什么都说了。”
“是么?”纪西舞心里不屑这些小伎俩,对付叶结蔓可能还行,对付她还早着呢。虽不知纪世南到底逼问了宁心什么,但以宁心的脾性,怎么可能屈打成招供出叶结蔓来?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诈一诈自己罢了。因此,纪西舞没有多说,兀自帮宁心整理着伤口,头也不抬道,“我倒好奇宁护卫说了什么以至于纪老爷这么急要将我唤来?不会是以为纪家闹鬼的事,也是我区区一个弱女子所为罢?”话语虽淡淡,却带着一丝讥讽。
闻言,纪世南的瞳孔一紧,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处处说话冷静圆滑,避开所有陷阱的女子是裴家那个平凡的四少夫人。与此同时,他有些拿捏不准对方所言到底是真是假,那些事又是否与她有关系。
没等他再问,“叶结蔓”抬起头来,言语有些冷淡:“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恳请纪老爷帮宁护卫传医,否则纵然她内力深厚也怕是有生命危险。明日就是纪小姐下葬之日,想必纪老爷也不想看到宁护卫在这时出事,无端被纪府下人猜疑罢?”话虽这么说,经过刚才的察看,纪西舞知道宁心并没有生命危险,显然纪世南心里十分清楚利害关系,虽表面看起来伤痕累累,实则都没有伤到内里。
纪老爷的视线与“叶结蔓”对在一处。虽是一样的面容,然而身体里住着纪西舞的叶结蔓,那眉眼间已经褪去了往日的柔弱,余下的是一股难以言明的冷峻气质,犹如一把被包裹在刀鞘里的利刃,令人不自觉得忌惮。这一点,敏感的纪世南也感觉到了,虽然不敢置信,但也明白对方这般他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因此,沉默了会,纪世南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自然。”说着,转头朝旁边一言不发的男子道,“让纪伯将大夫找来。”
“是。”男子话语简短地应了,抬眸望了叶结蔓一眼,随即往外走去。
“结蔓身体不适,恕我也告辞了。”言罢,也不等纪世南应话,“叶结蔓”已经施施然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纪世南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背上,带着探究的意味。而如她所料,纪世南并没有阻止她的离去。
房门打开,门外的日光顿时倾洒进来,将昏暗的房间照了亮。舒儿见少夫人出现在门口,脸上一喜,正欲询问,便见脸色苍白的少夫人身子忽然晃了晃。下一刻,已经往地上倒去。
“少夫人!”舒儿一惊之下连忙唤道,却是来不及。
正站在纪伯身旁的黑衣男子身子一闪,已经出现在“叶结蔓”身旁,伸手将她扶了住,才不至于摔倒。
“少夫人!……”舒儿急切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淡去,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叶结蔓”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彻底昏了过去。
90后遗症 桑鲤
( 意识模糊中,叶结蔓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眼皮却重得宛如千钧。ww她紧闭着双眼,思绪混沌间,耳边忽然听见纪西舞的歌声。
说是歌声,不如说是一曲小调,低低哼着,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叶结蔓的心神也为之所诱,不知怎的,原本极重的眼皮忽然就缓缓睁了开来。
入目并不是自己在纪府下榻的客房,而是远在城北自己原本熟悉的闺房。她微微怔了怔,还未细想,便见不远处坐在窗边的纪西舞回过头朝她望来。
窗外日光莹莹,披散了纪西舞身上,将那倾城的容颜染上了暖意。眉间唇角,都跳跃着日光,乍一眼望去,灼灼不可逼视,倒让叶结蔓一时晃了神。
不过顷刻,纪西舞已经停了口中随意哼着的曲子,直起身,款款朝她走来。
“你……”叶结蔓目不转睛地望着靠近的纪西舞,那双微红的眸子此刻也似带着一股暖意,落在自己身上。不等她多说,便见对方已经启唇,脸上虽无甚表情,眼角却微弯:“傻子,等你很久了。”
“等我?”叶结蔓一头雾水,感觉脑子里空白一片,一时想不出来发生了什么。
纪西舞并不多解释,只环顾了四周一圈:“这就是你自小长大的闺房罢?倒也算干净。”
叶结蔓并非富贵人家,因此这闺房即便比起纪家的客房来,也要小上许多。那些桌椅有了一定年数,角落难免带了些磨损。然而一眼望去,布置却还是能看得出用了点心,细节处带着小女生的细腻心思与柔软情怀。
见叶结蔓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带着一丝怀念,落在房间里,纪西舞眼底神色如波澜般轻轻晃了晃涟漪,眨眼又恢复了平静:“你身体好些了吗?”
叶结蔓下意识点点头,随即想起了纪西舞上自己身的事,问道:“报仇的事……”
话至一半,床榻边的纪西舞已经倾□来,眼睛直直地望进叶结蔓的,她的话头倏地止了住,一颗心突然剧烈跳了跳。眼前女子眉眼如画,身后的日光披了一身,美得令人窒息。她怔怔地望着纪西舞,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对方忽然轻笑了下:“发什么呆?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听到纪西舞恬不知耻地这么问,叶结蔓的脸微微一红,低啐了一声,没有应话。
“你可有想过以后?”耳边,纪西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话语却反常得柔软,“有想要做的事吗?”
叶结蔓有些不解为何纪西舞会突然这么问,目光扫过去,瞥见对方正色的面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得一白。
见状,纪西舞的眼底似有叹息,抬手缓缓抚上叶结蔓的脸颊,指腹一点点扫过手底下柔嫩如花瓣的面容。那秀气温柔的五官,透露出沉重的悲伤,令人怜惜。
叶结蔓咬了咬唇,偏开了视线:“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过的。你……不用担心。”
纪西舞望着叶结蔓,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眼底似有妖娆的白雾弥漫开来。这样的话语,果然是她的性子会说的。纪西舞没有应话,兀自低下头去,轻轻吻住了叶结蔓。
叶结蔓只觉心底的悲伤像是决了堤,洪流般冲出来,撞击着自己的胸腔。ww近在咫尺的眉眼,透明得宛如随时都会化作青烟离去得无影无踪。她的目光温柔而绝望,睁着眼凝视着吻着自己的纪西舞,伸手拢上了她的脖颈。
日光倾斜一地,却暖不了叶结蔓的心。胸口像是被掏了空,有萧瑟的回声传来。
一切如雾似烟,顷刻便也飘散。
叶结蔓再次睁开眼时,窗外已是深沉的夜,梦里的日光恍如遁入深渊,只有摇曳的一点烛光在黑暗中孤独地飘荡。身子像是灌了铅,丝毫也动不得。
原来是梦……怎么连梦都这般悲伤。想到这,叶结蔓苦笑了下。可能自己虽不愿去想,但也明白,怕是随着报仇计划的开始,纪西舞终归是要离自己而去的罢。她试图挥去脑海里的情绪,艰难地环顾四周。依旧是熟悉的纪家客房,布置得格外精致,却令人觉不出什么暖意。她垂下眸去,几乎要溢出一声叹息。再抬眸时,她的目光细细地寻过,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不在么?
叶结蔓的鼻间忽然有些酸涩,不知是因为方才的梦,还是因为难受的身体,或者……只是因为那人不在。不过想想也是,如今入了夜,她自有许多事情要忙,怎么会有空陪着自己?可是,自己竟还是觉得失落么……
头疼得厉害,叶结蔓也无暇顾及,只是怔怔地发着呆,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连星光都似乎离得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喧哗,渐渐靠近,在寂静里显得清晰。
“太可怕了……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这么失态,不会真的是五小姐前来寻仇了罢?”
“别说了,这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我早就听说五小姐的死不单纯,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溺水了呢?该不会真的是夫人……”
“嘘,别瞎说,小心被人听到,你的脑袋不保!”
“大家都在传,又不是我说的。你想啊,无缘无故的,夫人的墙上怎么会出现那几个血字?无风不起浪啊……”
“好了好了,今晚已经够折腾了,大家还是快去休息罢。明天就五小姐的下葬日子了,还有的忙呢。”
“可是,不是说那尸体……怎么下葬……”
“谁管这么多……可能已经……找到……你……”
声音又渐渐远去,在夜色里模糊开来,听不真切,却足够在叶结蔓心里投下一块巨石。叶结蔓心里暗自一惊:听几个纪府丫鬟的口气,难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正疑惑着,不一会,门外传来安儿熟悉的声音:“这纪府事情也太多了罢,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好了,别乱说,我先少夫人怎么样了。”话说着,门被轻轻推了开,舒儿跨门而入。当看到床榻上的叶结蔓已经睁开了眼,她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神色一喜:“少夫人,你醒了!”
身后的安儿听到,连忙从旁边探出头来,望向床榻,果然看到叶结蔓已经醒了,欢呼了一声:“太好了!少夫人你终于醒了。”
“嘘,轻点。”舒儿拍了拍安儿的肩膀,吩咐道,“水估计凉了,你快去弄些热水来。”
安儿调皮地吐了吐舌,连忙跑去忙了。
这边,舒儿走到床榻前,柔声道:“少夫人身体觉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叶结蔓话虽这么说,声音却还是虚弱得很,有气无力的。
舒儿显然也明白叶结蔓的脾气,并没有真的认为她身体好多了,不过也不戳穿,继续道:“白日你从纪老爷房间出来就晕倒,可吓死我了。后来请了大夫过来,说你气血太虚,若不注意恐会留下病根。三少爷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担 ...
(心你,过来陪了许久,入夜才碍于男女之别离去。若是知道你醒来,定然十分高兴。”
“咳咳……让三哥担心了。”
“少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所幸明日我们就能回去了。”舒儿帮叶结蔓将被子掖好,语气有些埋怨,“这段时日出来纪府,少夫人的身子就一直不行,早知这样,当时就该硬劝着少夫人留在裴家才是。”
叶结蔓知道舒儿是担心自己,只笑了笑。片刻,她想起方才的事,问道:“纪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嗯,”舒儿皱了皱眉,“方才入夜没多久,纪府忽然喧闹起来,许多人往主院那边跑。我和安儿觉得奇怪,就一路跟了过去,发现竟然是着了火。那火势烧的极旺,几乎烧红了半边天,让人不敢靠近。纪府的下人几乎都跑来救火了。”
“那纪老爷和纪夫人呢?可有事?”
舒儿摇了摇头,神色却有些古怪:“纪老爷当时不在房间,所以没有什么事。只是纪夫人她……”
“纪夫人怎么了?”
“纪夫人的房间竟然被人反锁了,去救人的护卫好不容易才撞开门将人救出来,结果发现那房间满墙都是血字,冲进去的人都被这诡谲的情况吓了跳,一看纪夫人晕倒在地上,身边竟没有丫鬟陪着。所幸赶得及,才堪堪将纪夫人救了出来,现在还没醒呢。”
叶结蔓一听,下意识就想到了纪西舞,大概明白她是打算直接从纪夫人那里入手,从而引起大家的猜测和恐慌。毕竟纪夫人身份比身体羸弱的纪越重上许多,自然更有震慑力。想到这,叶结蔓心里有些复杂,喃喃道:“那……可有人伤亡?”
“也许罢,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主院里有几个丫鬟从里面冲出来以后就口口声声嚷着有鬼类的,抖得厉害,实在奇怪得很。”
“是么……”叶结蔓垂眸,看不清眼底的神情,心里几乎已经确定应该是纪西舞做了什么。
“今晚的事,怕是明日就会传开去罢,这纪府,还在早些离开为妙。”舒儿望了一眼窗外,远处的火光在不久前熄灭,一切重新归入黑暗,却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每个人的心里,在那场大火中,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子躁动。
纪家……难道当真闹鬼吗?
这个疑问,舒儿自然不会开口说,她只是望着若有所思的叶结蔓,一时没有再说什么。
等了片刻,安儿便拿了水过来,喂叶结蔓喝了。安儿不甘寂寞,还想说几句方才的事,随即被舒儿拉了住:“好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少夫人好好休息了。明日纪小姐下葬,到时候还要启程回府呢。”
安儿这才想起此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恍然道:“我差点忘记了。”话落,随即心里一喜。这样子她们就能离开纪府了,少夫人的身子应该会渐渐好转罢。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嘀咕道,“不是听说尸体失踪了吗……”
“胡说什么。”舒儿在一旁戳了戳她的脸颊,“要真失踪的话,纪老爷怎么可能没有表示?这明日可眼见就要下葬了。”
“这倒是。”安儿并未怀疑,撇了撇嘴,“不然就太吓人了。”
“好了,快随我回去。”舒儿说着,又回头嘱咐了叶结蔓几句,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如果起不了身,就不要勉强了,由三少爷代去就可。叶结蔓虽心里遗憾,但还是点点头应了。
待门被阖上,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叶结蔓想到那场大火,也不知道纪西舞怎么样了,目的又是为何?这样子的举动,真的没关系吗?若是碰见了那个法师,可如何是好?念及此,她只恨自己身子虚弱,竟帮不上什么忙,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黑暗里,忽有熟悉声音响起。叶结蔓微微一惊,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视线迫不及待地去寻出声之处。甫一扫到窗边,便望见不知何时,纪西舞已经悄无声息地靠在墙边,血色眸子在黑暗里幽光鬼魅,仿佛稍微一碰触就会震颤心神。
“你何时回来的?”
“就在方才。”说着,纪西舞已经走到床榻边,垂眸去望叶结蔓,声音淡淡,“还难受么?”
叶结蔓的身子依旧沉重,动弹不得,然而脸上还是挂起了淡淡的笑容:“无碍,休息会就好了。”
话落,纪西舞的目光徐徐扫过,忽然弯□子,手指按上叶结蔓的肩头。
“唔……”叶结蔓猝不及防,口中闷哼一声,额头霎时疼得沁出汗珠,只觉得身子都在这一按里要散架一般。
“这叫无碍?”纪西舞皱了皱眉,她那一下并没有用上几分力气,没想到情况比自己料想得还要坏。想到这,纪西舞落在叶结蔓肩头的手指忽然拈了她的衣领,毫不犹豫地往旁边扯下来。
叶结蔓只觉得肩头一凉,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半个肩膀已经露在了外面。她脸微微一红,想要伸手制止纪西舞,无奈却提不起力气,只好有气无力道:“你作甚?”
纪西舞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兀自又往下拉扯了一点。黑暗里,一抹莹白如玉,微微散着光。而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此刻却布着块淡淡的青痕。
叶结蔓自己当然看不到,只是感觉到纪西舞的目光忽然紧了紧,一时心里疑惑。不待她多问,纪西舞已经望过来,脸上神色绷紧,血色眸子里是难得一见的沉凝,忽道:“脱了。”
“啊?”
不等叶结蔓反应过来这简单两字的意思,纪西舞已经探出手来,钻入温暖的被褥,寻到叶结蔓的衣带干脆利落地一扯,那柔滑的衣带便散在了手心。
阴缘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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