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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风起云涌之武林榜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用剑的人,似乎对宝剑有着一种特别的敏感。美少年长剑亮出,天山蓝凤一双秀眸也是微微一亮。她轻咦一声,玉手同时朝美少年手中长剑一指,薄­唇­半启,才待开口要说什么时,美少年却已抢先笑说道:“是的,在下也是使剑。”紧接着又笑道:“班门弄斧,还望女侠不要见笑。”

美少年说完不容对方再有开口的机会,口道一声“有稽了”,先自亮开门户:右手横剑胸前,左手捏诀搭于剑尖,目光平视,侧身向左边游步走开。天山蓝凤轻哼一声,脸上微现愠­色­。当下她略微一凝神,也将门户亮开。

天山蓝凤这一招起手式,比起黄衫客来,又自不同。美少年黄衫客是横剑挡胸,剑尖左指,左手剑诀搭于剑鞘,双目平视,脸带微笑,而天山蓝凤余美美却是右臂向前方笔直伸出,剑尖指天,挺坚如柱。左手剑诀贴于右肩,隐藏剑后,与剑身采同一形式。食中指朝天上指,目光平掠剑诀,端视剑尖,神­色­肃穆。

只有一点相同,便是两人均是向左游走。由于两人游走方向相同,便形成了两人绕着一个无形的大圆圈在相互追逐。两人步法均极飘逸,不疾不徐,有如行云流水,一直保持着相等的距离。

居高临下,放眼看去,只见一蓝一黄两条身形追逐盘旋。气氛寂静,只有两支剑身上的寒辉,在月光下画着一高一低的两道银圈。全场静得出奇,是以在和谐中又给人一种庄严之感。

一圈又一圈,很多圈过去了。场中仍无丝毫变化。少年偷偷打量了一下西半圆内的人群,并未发现谁有不耐烦的举动,不禁低声自语道:“难道这就是叫做剑术么?”

一丝细如蚊蚋的声音,立即在他耳边应声答道:“是的,孩子!

这就是剑术,而且还是当今一流的剑术。”

老人的声音很严肃,微微一顿,接着又道:“两人的起手式,黄衫客用的是降龙伏虎剑法中的‘静观龙虎斗’,天山蓝凤用的是鱼龙十八变剑法中的‘变生一元’。鱼藏剑与盘龙剑均为剑中五大极品之一,鱼龙十八变跟降龙伏虎两种剑法更是所有剑法中之上乘武学。这两种剑法同出一源,传自当年武圣。由于说来话长,师父要你先知道一点,这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剑术印证,你该特别注意。将来师父传你剑术时,你就容易领悟了。”

少年心神凝注,老人继续说道:“剑术名家内重­精­、气、神,谓之三华;外重手、眼、身、腰、步,谓之五品。剑经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又云:‘出招闪电轰雷,撤招云散烟消。’快飘甚难,慢步亦不易。动静、­阴­阳、刚柔,不但要互为生克,更要处处讲求稳准、轻灵、固逸。­精­足气定神闲,眼明、手快、身灵、腰活、步健,缺一不能大成。”微微一顿,又道:“说到这里,你心底也许禁不住要问:那他们两个始终游走,谁也不肯抢先出手,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好的孩子,让师父告诉你。”

老人朝场中瞥了一眼,又继续说道:“他们双方心意相同,全使的是似动实静、以静待动的打法。心聚神会,只要一方功力稍差,微露破绽,另一方变化立生。这是一种双方在武学成就上的总体相较,一着失机,轻则残废,重则丧命,存亡主宰皆­操­敌手。”

少午惊忖道:“难怪人人如此紧张。”想着想着,不禁有点不安,于是悄声问道:“师父,您看他们谁会赢?”

“应该是黄衫少年。”

“师父不会看错?”

老人瞪了他一眼,哼道:“怕师父断得不准,做什么要问?”

少年脸一红,连忙低声笑辩道:“师父别误会,维之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维之实在是希望他们两个都不输。”

“两个都不输?”

“是的。”

“那么要师父输了?”

少年笑了,老人也笑了。

老人笑得一笑,又叹道:“说实在的,孩子,师父也有这种想法呢!他们两个谁都输不得!谁输了,对整个武林来说,均属不幸。”

少年惊哦一声,老人又道:“他们两个所用的兵刃和剑法,轩轾难分。师父断定天山蓝凤可能要落下风的原因,只不过因为她较黄衫少年在内力上似乎略逊半筹罢了。”

少年暗忖道:“什么,谁输了都会为武林带来不幸?”可是,由于今夜不便长谈,像这种情形,每至重要关头,老人就不肯再说下去。他知道问也是徒然,心想:“错开今夜日子还长,我又何必急呢?”这样一想,心中立即泰然,又复凝神注视场中。

这时场中黄衫客和天山蓝凤不知要什么时候开始,双方业已分开,相隔丈许,黄衫客正将长剑纳向剑鞘。少年疑忖道:“谁胜了呢?”他打量黄衫客,黄衫客神态悠闲,不像输家;再看天山蓝凤,天山蓝凤脸­色­严肃,剑仍在手,也不像落败的样子。又回头看老人,老人眉头紧皱,面现困扰之­色­。少年不敢启口动问,却在心头一动,暗忖道:“难道真如我所希望的,胜负不分,双方平手?”他这样一想,大为高兴,再看场中,仍然很静,副坛也未传报竟榜结果。

那位仪表脱俗的黄衫客这时已长剑归鞘。当下只见他目光一抬,双拳一抱,朝天山蓝凤躬身一揖,微笑朗声道:“余女侠剑术造诣惊人,在下知难而退。”语毕,眉飞目扬,朝天山蓝凤递了恋恋一瞥,毅然转身大步出场而去。

欢呼声起,副坛也开始传出清音:“贫僧众悟,恭贺天山余女侠荣登红榜!”

天山蓝凤余美美呆立如痴,直到那俊美少年黄衫客的背影在人群中完全消失,这才轻哼一声,恨恨地纳剑入鞘,转身走向主坛。

少年见了,有点莫名其妙,不禁低声问道:“师父、天山蓝凤胜了怎么还有气?”

老人点点头,自语道:“照这样看来,一定是他了!”答非所问,少年正感茫然,老人已自侧过目光道:“什么?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少年本待重问一遍,话到嘴边,星目微滚,忽然改口道:“维之是说,师父,天山蓝凤胜了么?”老人漫不经意地点了点头,少年忍笑又道:“那么输的是黄衫客了?”老人又点了点头,少年却摇摇头,忍住笑道:“不对,维之以为黄衫客也没有输。”

老人似有心思,全未注意到少年的脸­色­,这时又点头道:“是的,他们谁也没赢,谁也没输,事实上是胜负未分。师父以为你没看出,想不到你竟也注意到了,确很难得。”

少年接口道:“两个都不输怎行?”

老人道:“黄衫客自愿退出,那是他的自由。”

少年摇头道:“应该分出输赢才对。”跟着,故意哦了一声道:“噢,对对,维之想出输家来了。”

老人诧异地道:“谁是输家?”

少年咬­唇­低声道:“师父好健忘。”

老人目光方转,少年已忍俊不住,倒入老人怀中,喘笑道:“两人交锋,输了裁判!好了,维之等着挨骂啦!”老人听了,脸­色­忽然一沉,同时伸手将少年身躯扶正,双目注定少年之面,神­色­至为严肃。

少年满以为会博得老人一笑,但知事实不然,不禁一呆。

老人肃容沉声道:“记住,孩子,这是师父第一次严厉的吩咐:以后,你进入江湖之后,如果遇上刚才那个庐山黄衫客黄吟秋,不许你得罪他,也不准你与他交往结纳。”

少年又是一怔,老人脸­色­微缓,接着又遭:“关于这件事,你不必追问为什么!你要知道,孩子,像这这样的年纪,许多事,你可以先知道结果而不必查究原因。等你长大了,有资格明白某些事的原因的时候,你可以凭自己的能力深入了解,那将比师父的说明要来得真切而可贵得多。”

这时,副坛上传出清朗的宣告:“红榜结束,紫榜开始!”

☆☆☆

多事的红榜,终于过去了。

由于武当一尘子、黄河丐帮帮主人见愁、贺兰病虎等退出战圈,以及云梦黑蛟入替洞庭叟,大势已有更动。现在排座于红榜之内,等待竞登紫榜的人,共只剩下五名。五人排名次序为:华山逍遥剑客白乐天、云梦双蛟中的老大黑蛟雷坚、黄山要命郎中崔魂、眉山天毒叟和天山蓝凤余美美。

金铃三摇,全场寂静。副坛继续宣示道:“依大会成例,自红榜开始,进人准决赛,一律采取复式淘汰,进行循序登录名次。首由第一人在七响金钟之内向同榜一人挑战,败者落第;胜方在十九响金钟内接受天下同道的考验,再次获胜,便可升格进人紫榜。”微微一顿,接着又道:“如接受考验时不幸失败,考验者即可取而代之,依样等待他人考验,再次得胜即可升入紫榜,考验限一次,先出场者优先。两人同时出场而无法判别先后时,两人对抗,以决取舍。贫僧业已交代完毕,敬请众侠准备起钟!”锵然一声,金钟应声而起。

华山逍遥剑客白乐天似乎早就蓄势以待,是以金钟甫响,一个穿帘式,身形已巧妙地投­射­场中。逍遥剑客落地后,一个旋身,背西面东,目光在主坛其余四人身上逐一缓扫。这一刹那,全场寂静得像每个人的心房都停止了跳动,因而钟声也显得特别的悠扬嘹亮,声声叩人心弦。

少年不安地搓着双手,他在心底发急地暗喊道:“横竖也没有盟主之望,进不进紫榜都是一样。你千万不能挑选要命郎中或眉山天毒叟啊!”

老人这时自语道:“如选黑蛟,可望升格。”

少年立于心底喊道:“那就选黑蛟吧!一举两得。以黑蛟那股鲁莽劲儿,落在别人手里一定会吃大亏的。”

老人紧接着又轻轻叹道:“但我猜他可能不会这样做。”

果然一老人话刚说完,场中逍遥剑客白乐天的目光已从黑蛟脸上一扫而过,落向了黄山要命郎中的脸上,同时抱拳高声道:“白某人愿向黄山崔大侠讨教几招。”钟声嘎然而止,要命郎中崔魂嘿嘿一笑,跃身而下。

二人分南北站走后,逍遥剑客举剑躬身道:“敢请崔大侠亮兵刃。”

要命郎中­阴­­阴­一笑道:“用不着,白大侠请便。”

逍遥剑客仍是声­色­不动,当下只微微一笑。口道:“有僭了!”

便即活开步眼,自转一圈,左手扬诀,右手剑一招“仙人指路”,剑尖缓缓伸向要命郎中面门。

老人轻声道:“这一招名叫‘仙人指路’,是剑招中的‘礼招’。

如此出手,就表示相当尊重对方。唔,这样看来,逍遥剑客可能不会吃什么大亏。”少年听了,心中微微一定。

原本面现不屑之­色­的要命郎中,一瞥对方出手,独眼一睁,点点头洞时脸­色­一整,左手骈指遥向来剑一指,右手一拂,人已闪至逍遥剑客身侧。

老人点头道:“遥叩紫府,算是还礼。”

“要命郎中素来就心狠手辣,更擅一手百发百中,除了他自己无药可解的流星芒,杀人不可胜数,而博得‘要命郎中’这四字封号。照道理,逍遥剑客很难挡过他三招以上;但今天他居然用出这等温和的手法,可说还是第一次,可见此人天良尚未全泯,孩子,俗云:

‘投桃报李’,他是受了逍遥剑客高尚风度的感召,才会如此的啊!”沉声又接过:“记住,维之。这便是以德化人的例子。”

说着之间,场中双方已拆满三招。老人又叹了一声道:“胜负在这一招上了。”

这时逍遥剑客正挥剑如虹,以一招“云龙三现”,剑闪金光,疾削要命郎中左肩。要命郎中口喊一声:“好剑法!”左肩一偏,避过来势,左手同时一抓一送,人即倒纵而退。

逍遥剑客方待乘势而上,要命郎中却已抱拳淡淡一笑道:“承让,承让!”

逍遥剑客顺着对方目光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那袭青衫下摆上,已多了五个作梅瓣式的小孔。俊脸微赤,迅速纳剑入鞘,同时长揖朗声道:“崔大侠手下留情,白某人无任感激。”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四下拱拱手,从容出场而去。

老人叹道:“要是人人能像这位逍遥剑客,武林中何至充满是非。”

一通鼓响,副坛传声道:“请黄山崔大侠准备接受十九响金钟考验!”跟着,金钟响起,全场经过一阵小小­骚­动,复趋平静。

要命郎中崔魂开始沿着白线负手缓步,闲散地欣赏着已渐西移的明月,一副谁来了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金钟十响,一声:“闯榜!”西半圆内同时窜出两人。左边一个是紫脸短须的驼子,右边一个则是脸­色­青白的中年文士。说巧也真巧,二人开声,现身不差分毫。出场后,双方面对面,同时一怔。

要命郎中脚下一停,朝二人分别溜了一眼,­阴­­阴­一笑,依旧负手缓踱如故。副坛摇出一阵乱铃,随后传音道:“请同时出场的两位大侠依例分别通名,然后依例争取闯榜。”

紫脸驼子扬声先喊道:“太原八指神驼方守金。”

接着脸­色­青白的中年文士也喊道:“高唐秀士俞振江。”

令鼓三通,高唐秀士首先朝八指神驼走去。两人照面后,好似异常熟识,互相拱拱手,高唐秀士开口道:“想不到这么巧,碰上方老。”

八指神驼大声埋怨道:“俞兄要出来就该早一点。”

第一章

唐秀士淡淡一笑道:“小弟也是这么说。”

八指神驼大声道:“咱们不是外人,俞兄最好让了老夫。”

高唐秀士强笑道:“如方老见让,小弟感激不尽。”

八指神驼忿然一翻眼道:“那么我跛老儿的一条命向谁讨?”

高唐秀士­干­笑了一声也道:“小弟义妹红娘子的一条命又该如何?”

人指神驼一时好像无词以对,紫脸愈紫,挣扎了一阵,才又恨恨地道:“这样看来,俞兄是非要老夫现丑了?”

高唐秀士两手一摊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还望方老多多见谅才好。”

二人因无商量的余地,只得互道一声“请”,交起手来。

少年趁空忙问老人道:“师父,要命郎中到底杀过多少人?”

“恐怕他自己也弄不清。”

“杀的多是好人吧?”

“有好有坏。”

“那么这位神驼口中所说的‘跛老儿’以及高唐秀士口中所说的‘红娘子’,被他杀得冤不冤呢?”

“不太冤。”

“不太冤?”

“解释这三个字太麻烦了,师父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件事,你听了之后。自己慢慢去想吧!”

“什么事?”

“场中正在交手的两人,报名报得都不太老实,人人都将自己绰号更动了几个字太原八指神驼该是‘八指酱脸天王偷’,高唐秀士则该喊做‘白面风流秀士’。孩子,这么一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少年哦了一声,老人朝场中瞥了一眼,紧接着又叹道:“这情形真像一出戏。”

“什么戏?”

“抢生死板。”

少年没听懂,才待再问时,老人已一抬下巴,示意他注意场中。僻正脸一看,原来场中胜负已分,自称高唐秀士的俞振江赢了,八指神驼脸紫如酱,正一步一呼地大步朝场外走去;自称高唐秀士的中年文士,则在他身后遥遥­干­笑着拱手道歉不已。

副坛传音道:“三通鼓罢,请高唐俞大侠依例竞榜!”

三通鼓罢,全场一片寂静,要命郎中伸了伸懒腰,淡淡地转身朝高唐秀士走来。高唐秀士嘿嘿一哼,要命郎中报以­阴­­阴­一笑,二人不交一言,立即舍命狠扑起来。

老人注意了片刻,忽然诧异地低声道:“风流秀士的­阴­风掌力居然­精­进到如此地步,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少年忙问道:“这么说要命郎中要输了?”

老人摇摇头道:“哪也不至于”

一声大吼,高唐秀士突然纵身后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立呈灰黑,身躯也摇摇欲坠,挣扎着跄步走出场外。要命郎中则脸­色­微白,闭目盘坐当地。这时,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道贺黄山崔大侠高上紫榜。”

传音甫歇,要命郎中已自地上一跃而起,如飞地飘向主坛,这是进入紫榜的第一人,全场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与喝采之声。老人望着要命郎中的背影,自语道:“这样一来,这家伙的梦想就只剩下一小半中的一小半了。”

金钟再度响起,黑蛟雷坚奋身跳下主坛,前跨三步,然后调转身,现在坛上还剩两人,眉山天毒叟和天山蓝凤余美美。黑蛟浓眉紧皱,咕哝了两声,终于昂首高喊道:“眉山苗大侠,咱们耍耍吧!”

谁都看得出来,黑蛟之所以选上眉山天毒叟,全是为了一句老话:“好男不跟女斗!”

西半圆内有人喊了两声好,由于黑蛟人粗喉咙大,土音重,修辞又欠文雅,是以也同时引来了一阵大笑。

眉山天毒叟,慢条斯理地踱至场中。双方分南北站定后,黑蛟首先抱拳粗声道:“苗大侠请赐招!”

天毒叟眼皮撩也不撩一下,冷冷答道:“雷大侠尽管出手,用不着客套。”

黑蛟大声吼道:“那咱们就不客气啦!”一声吼出口,抡拳如斗,铁塔般的身躯卷起了一阵劲风,招演“双虎竞食”,双拳先后奔向天毒叟心窝。

老人看了直摇头,叹道:“唉唉!简直是作孽!”

说着之间,天毒叟容得黑蛟拳风迫近,身躯纹风不动,左手背剪如故;仅仅以右手迎着黑蛟的左拳,迅速一拂,人便闪退一边。黑蛟怪吼一声,左腕已折,直痛得他额汗如豆。他以右手托着左肘,朝天毒叟咬牙切齿地道:“姓苗的,算你狠!”

眉山天毒叟两眼望天,漫声道:“好说,好说!”

“姓苗的,你记着!”

“好说,好说!”

副坛传出清音道:“请眉山苗大侠准备十九响金钟考验。”

金钟响了,一下又一下,悠扬嘹亮,绵绵不断,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闯榜!”一声低沉而雄浑的劲喝,随着最后一响金钟同时发出,副坛金铃之声大作,金铃声中杂着木鱼脆音,木鱼脆音一歇,西半圆内走出一名披发头陀。

这位出场的头陀,生得好一副恶相!一脸横­肉­,塌鼻阔嘴,眼窝深陷,乍看像两个黑洞;长发披肩,头顶一道月牙金箍闪闪发光;手中木鱼大如米斗,一根木棰足有一尺半长,黑黝黝的均像生铁铸成。

老人皱眉自语道:“真想不到这厮还没死!”

这时头陀已向副坛报名道:“没庙没寺,无名无姓的龙虎头陀,闯紫榜,向眉山朋友请教。”鼓挝三通,龙虎头陀朝天毒叟大步走去。此刻的眉山天毒叟,神态已与先前微有不同。很明显的,现在来的是个头痛人物。当下只见他双目绿光一闪,冷哼一声,同时放开后背的双手。

龙虎头陀将木鱼朝左肋一夹,右手执棰一指天毒叟,怪笑道:“苗大施主,你今夜风头出足啦!底下一榜由洒家过过瘾,怎么样?”

天毒叟嘿嘿一笑道:“哼!大家心里有数。”

龙虎头陀愈发怪笑起来。道:“真是愈说愈妙了!难道洒家还怕了你不成?哈哈哈!可惜一品萧白衣儒侠武施主今夜没现身。如武施主今夜在此,你苗大施主仍有这股劲儿,洒家就真的佩服你苗大施主啦!哈哈!哈,哈哈!”天毒叟脸­色­微微一变,当下也冷晒道:“如果一笔­阴­阳金判韦大侠今夜在此,你和尚又该怎说?哼!咱们是大哥碰二哥,最好谁也别拿这个来说。”

龙虎头陀哼道:“洒家就不相信武林中还有什么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

天毒叟也喝道:“老夫也不相信一品萧还在人间。”

龙虎头陀怪笑道:“那好,那好,咱们两个败军之将就挤出一个来扬眉吐气吧!”

天毒叟哼道:“反正轮不着你。”

龙虎头陀怪笑道:“洒家如果轮不着,你也别想!”

话不投机,谁也不让谁,跟着两人就交起手来。

少年因场中双方话中忽然提及一、二两届武林盟主,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和一品萧白衣儒侠,不禁­精­神一振,脱口低声问道:“他们说前两届盟主都死了,这话可真?”少年没听到老人回答,回头一看,老人正倚身闭目养神,脸上神­色­特别宁静,像无言表示着:别吵!

让师父安静一会儿。

少年不禁暗忖道:“这就怪了,现在正是最­精­彩紧张的时候,师父怎的忽然不想看了呢?”他心中纳闷,却不敢开口惊动,只好独自朝场中看去,少年目光一落场中,不禁大奇,口中同时低呼道:“师父,师父!快看他们两个。”

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在他耳边责备道:“师父知道,你只管看你的吧!”

原来这时场中二人正由三丈开外的距离面对面,矮身亮掌,逐步走近。二人脚下都移动得很慢很慢,双方面目同样地狰狞可怖。你瞪我,我瞪着你,好像都想将对方一口吞下似的。

一个眼中闪着­阴­森怕人的绿光,一个眼中进­射­着带芒的寒电。双方每移一步,便各自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全场听不到一丝声息,只有树叶的抖颤,以及秋虫的悲呜。

二丈、丈五、一丈、五尺……接近,再接近。摹地一声闷雷般的大震,沙土飞扬,身形摇晃。双方同时跌退数步,翻身倒地,嘴角流出丝丝鲜血,闭目不醒人事。

副坛一声佛号,跟着传音道:“全钟七响中先起立者为胜,否则以两败俱伤论!”

一声起钟,钟声悠然而起!

一、二、三……双方毫无动静。

四、五、六……双方仍无动静。

锵!第七响,也是最后一响的钟声敲起了。两条身躯同时微微一阵翻动,但却无人起立。钟声骤止,副坛传音道:“依例两败俱伤。”微微一顿,又道:“天山余女侠准备出场接受十九响金钟考验。”

金钟敲响,龙虎头陀和天毒叟方挣扎着站起。二人各吐了数口鲜血,失神地互瞥了一眼,各自颤巍巍地挪出场地,消失于西半圆内的人丛之中。

天山蓝凤余美美手按短剑,仪态万千地走向场中央白线。钟响五下,一声:“闯榜!”

西半圆内踱出一人。出场者是一位年约七旬的者者,须发皆白,慈光鉴人。

松顶老人忽然失声轻轻一啊,跟着点了点头道:“哈,你老儿来了也好。”

金铃声息,白眉老人抚须朗声道:“天山白眉叟余桑,闯紫榜!”

西半圆内突然大哗,再看天山蓝凤余美美,口喊“爷爷”人已飞燕般投入白眉老人怀中。白眉老人手抚蓝凤秀发,微笑着呵责道:“你这丫头,愈来愈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说要去巫山找你姑姑,却瞒着你爹到了这儿来。唉唉,下去吧!说不得只好由爷爷出来丢次老脸啦!”

“除非爷爷让,爷爷还会输给谁?”

“胡说,快出去。”

天山蓝凤雀跃而出,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恭请天山余老前辈依例接受十九响金钟考验!”白眉老人向副坛遥遥躬身,副坛主座上的众悟大师也欠身合掌答礼,十九响金钟在欢呼声中敲完,无人出场。

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谨贺天山余老前辈高上紫榜!”微微一顿,紧接着又道:

“紫榜结束,黄榜开始。”

清音一出,会场寂静如死。副坛上又跃下两位生字辈的少林红衣高僧,会会先前的四位,由主坛延伸至场中央白线;一边三人,对排两列,围成了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

大会进行至此,已进入最后也是最紧张的阶段。

现在,名登紫榜者只有两人,黄山要命郎中崔魂与天山白眉老人余桑。谁胜了目下这一阵,谁就登黄榜了,这时,那位白眉覆目、银髯垂胸的天山白眉老人,于登录后并未升坛,径自于少林六僧围列的空地下首,抚髯而立。副坛传音毕,黄山要命郎中立即飞身下场。

“令鼓三通,开始竞榜。”

咚!咚!咚!鼓声沉闷,有如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三通鼓罢,天山白眉老人首先朝黄山要命郎中抱拳含笑道:“崔大侠请!”

要命郎中抱拳一拱,­阴­声笑道:“请老前辈先亮兵刃。”

白眉老人微笑道:“老朽封剑,已有十年之久了。”

要命郎中独目中亮光一闪,白眉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此为个人间的武学印证,理应各施所长。老朽封剑在先,无法自毁。崔大侠不受任何约束,如需用兵刃,只管请便。”

要命郎中­阴­­阴­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口中如此说着,手往怀中一探,已掣出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长仅半尺、薄刃带钩、通体晶蓝、冷光森森的兵刀来。

松顶老人轻声道:“哈,惊魂刺。”

少年忙道:“怎会发蓝的呢?”

老人道:“刺身有毒,见血封喉。”

少年惊道:“白眉老人知道么?”

“白眉老儿赢定啦!”

“这怎么说?”

“等着看吧!”

这时场中,要命郎中一脸­阴­诡之­色­,口喊一声:“前辈留意!”刺闪蓝光,疾点白眉老人喉下突结重|­茓­,左掌一圈,一股暗劲横扫老人下盘。白眉老人慈容一整,两只袖袍上下分别向外一拂,人已闪退八尺。要命郎中嘿嘿一笑,就势扑上,左掌右刺,招式既猛且疾,忽上忽下,玄奇莫测,刺指处,皆是人身重|­茓­。

白眉老人似对要命郎中手上那柄惊魂毒刺甚为顾忌,每次不等毒刺近身,便以宽大的袖袍卷出一股劲气将对方来势略略一阻,然后闪身避开。袍角飘飘,银髯飞扬,身形轻灵美妙至极。

老人轻叹道:“鱼龙步法,果然极尽鱼龙变化之奥妙。”

晃眼之间,十招已过。白眉老人一声龙吟长啸,守势一变,忽然扬掌劈出一股疾劲掌风,要命郎中蓦不防此,虽点足猛闪,身躯仍被劲风边缘带得微微一晃。

老人又叹道:“要命郎中应该知难而退了。”

就在这时,一丝­奸­笑在要命的中脸上一现而逝。他狠命攻出一刺,然后藉白眉老人的掌风拔升而起,空中转身,惊魂刺迅交左手,右手同时在腰带中一探。身形甫落即旋,口中暴喝一声,觑定白眉老人停身处,扬手便打!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要命郎中右手暗器将发未发之际,独目一闪,要命郎中忽然怔住了,同时缓缓放落了高举空中的右手。

原来白眉老人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左手已经多了一支长约尺许的黑­色­铁尺,这时正悠然挺立,脸带微笑,目注要命郎中,不稍一瞬。

要命郎中脱口一声低呼:“啊!量天尺?”

白眉老人微微一笑道:“崔大侠的暗器太过狠毒,老朽不得不作自卫打算。”

要命郎中脸­色­顿沮,当下拱拱手,强笑道:“老前辈一尺在手,崔某人业已无力相争。

但愿老前辈能顺利登上三届盟主宝座,崔某来日请教不迟。”话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场而去。

西半圆内欢呼如狂,少年兴奋地忙问老人道:“师父,白眉老人就是第三届武林盟主了?”

老人尚未有所表示,副坛上已自传言道:“贫僧众悟,恭贺天山余老前辈荣登黄榜,请升座!”

钟鼓和鸣,采声雷动。主坛前六僧一致合掌恭身,白眉老人缓步登主坛顶层,西向一躬,然后含笑抚髯,坐上那张高背黄缎锦垫龙凤太师椅。

副坛急鼓三通,会场肃静。这时副坛上最后两名生字辈的少林红衣高僧也相继飞身下坛,一僧将副坛前那座大蒲团移至主坛正前方;另一僧则在蒲团前面安放了一具小型紫金香炉,同时在香炉内引燃起一撮檀香。安置完毕,两僧复归副坛。

副坛这时传出一声佛号,随后宣示道:“仪式就绪,恭请天山余老俞辈下坛在天下同道之前接受甘一响金钟考验!”

少年听了,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还有最后一关。”

忽听身边老人喃喃自语道:“黄山要命郎中崔魂还算知趣,这一走,我可真看不出还会有谁出头”

少年忙道:“这么说,白眉老人盟主有望了?”

“到目前为止,七成定局。”

“难道还有变化?”

“很难说。”

少年想了一下又道:“对了,师父刚才何以预知要命郎中会败的呢?”

老人轻叹道:“要命郎中实在是个非常人物,只可惜不入正道而已。他一身功力本就比白眉老儿相差有限,但白眉老儿长于剑术,如今因封剑已久,而弃剑就掌,功力不免大打折扣。加之要命郎中暗器不受会规限制,两人之间业已拉平有余。问题就在要命郎中进紫榜时力拼高唐风流秀士吃了亏,他虽然重创了对方,但本身元气也损耗不少,这就是他无法通过最后一关的主要原因之一。”微顿又道:“其次就是白眉老儿身上有一支专破暗器、兼破各种横练功夫的量天尺。要命郎中身负内伤,赖以成名的流星毒芒又无法逞威,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焉得不败?”

“什么叫做量天尺?”

“太难说明了,以后有机会,你自己去问白眉老儿。”

“那么师父又怎知白眉老人身上藏有这支尺的呢?”

老人微微一笑道:“量天尺是师父送给他的,师父怎会不晓得?”

少年一怔,星目睁得滚圆,心道:“这种宝物也肯送人,师父真慷慨!”他点头不语,心中愈发感到自己师父值得敬爱。他方想再问点别的什么,老人已一推他的肩头道:“金钟响了,孩子,别错过最后这一刻。”

第二章

金钟一下又一下,夜深了。少年觉察到身边老人的呼吸微显急促,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因此少年的心情也不禁随着紧张起来了。

锵!第十九响。

锵!第二十响。

夜风萧萧,好似每个人都在颤抖。

锵“闯榜!”

啊!啊啊!一片惊叹声,此起彼落。

副坛传出一阵金铃,千百双目光一致­射­向正朝场中走去的一条修长的身形。每个人所能见到的就是只有这么多,一袭天蓝长衫罩在一条修长的身躯上。为什么呢?因为来人脸上垂着一幅只露出双目的蓝纱。除此之外,细心而敏感的人可能会想像到来人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因为来人目光­精­湛,令人有不怒而威之感。

松顶老人身躯微倾,似乎要自面纱中看透来人的真面目。一道中气充沛的声浪自来人口中发向副坛:“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竞黄榜,争第三届武林盟主!”

“啊?”老人脱口一声惊呼。

“啊?”惊呼之声如潮涌浪腾,整个西半圆内­骚­动了起来。

“金判韦公正!”

“金判韦公正!”

“啊啊!金判韦公正!”

白眉老人也自蒲团上霍然起立。白眉老人目注来人,银髯飘扬,神­色­至为肃穆。

“敬情肃静!”

“敬情肃静!”

副坛连呼两声后,随后传音道:“贫僧众悟,敢请韦大侠先行除下面纱。”

全场沉静,来人朝副坛躬身朗声道:“上复大师,韦某人深知大会并无此项规定,韦某无法从命,尚望大师特别见谅是幸。”

副坛传音又道:“韦大侠非他人可比,可否对此举略作解释?”

蓝衣人躬身道:“大师明白,韦某有权拒绝。”

副坛念出一声佛号,然后宣示道:“令鼓三通,依例竞榜!”

三通鼓毕,白眉老人向前走上数步,朝蓝衣人注目了片刻,忽然面转副坛,正容大声报道:“韦大侠一代英才,德能俱备,天下景仰,老朽自愿退避贤路。”话说完,转身朝蓝衣人抱拳沉声道:“老朽前许韦大侠愿心已了,韦大侠珍重。”

蓝衣人躬身答礼,未出一言。白眉老人抚髯哈哈一笑,飘然出场。

全场仍无声息,副坛传音道:“贫僧众悟,恭贺中大侠竟登黄榜!”顿得一顿,又继续宣示道:“依大会成例,即请韦大侠于主坛下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

直到这个时候,欢呼声才突然爆发开来。蓝衣人转身朝西半圆内人群一躬,然后潇洒地走向主坛前的蒲团,盘膝坐卞。

副坛金钟再度悠悠敲响。

少年前南地道:“噢噢,这就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这就是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果真是气度非凡!就只,只只好像有点不够谦虚。”说着回过脸来,向老人道:“师父,您说是么?”

老人仰脸向上,沉思不语。少年不敢惊动。过了片刻,才见老人摇摇头,自语道:“众悟和尚情有可宥,白眉老儿实在该打。”

众悟大师情有可宥?白眉老人则就该打?这,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忖道:“师父喊众悟大师为和尚,喊白眉老人为老儿。瞧不起第一届武林盟主,更未将天下武林人物放在眼里。他,他老人家到底是谁啊?再说,他自己怎不竞取盟主的呢?

如说他老人家根本不关心这个,那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来参观?为什么怕给别人看见面掩藏起来?为什么一连看了三届?为什么?为什么?”少年可说是愈想愈糊涂了。金钟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敲响着,主坛前面蒲团上的蓝衣人神态宁静。西半圆内沸议已止,大家一致望向副坛,好像肯定地以为一切都已决定了,现在只等待看最后一下钟声来结束大会。换句话说,这便是结果第三届武林盟主就是第一届的武林盟主,先后一人,即“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

少年受了下面那种众望所归的气氛影响,这时怎么也忍不住,不禁悄声又问道:“师父,大局现在该是十成决定了吧?”

老人哼了一声,悠悠地道:“等金钟敲完二十一响后师父口答你。”

“什么?还会变?”

“现在是第十五,还有六下噢,还有五下。”

老人最后一个字落在第十六响钟声上。

锵!第十八响。

锵!第十九响。

锵!第二十响。

锵!第二十一响。最后一响,欢呼大作。其中杂着一声清越的朗喝“闯榜!”

什么?闯榜?几乎没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不信也得信!副坛上骤然响起的金铃说明了两件事:众悟大师的武功成就已至不可思议之境;其次便是谁也没听错,确实有人闯榜!

所有的人,全觉眼前一亮。原来出场者一身雪白,但见来人朝副坛躬身报名道:“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竞黄榜,争本届的盟主。”

谁?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

一身白衣就已够让人触目惊心的了,这一通名,更不啻平地一声雷!也分不清是喜是优是惑是疑?全场所有的人,全都在一愕之下,成了一座座姿势不同的化石,甚至连惊呼也没听到发出一声。

众悟大师于副坛上微微欠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佛号诵出,有如浇顶醍醐,人人神智为之一清。人们在神智稍稍清醒之后,忽又发觉了另一件事:那便是现下这位自称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的白衣人,除了一身的白衣之外,脸上也正无独有偶地垂着一幅仅开了两个眼孔的白纱。

但见他举止从容、风度儒雅、身躯修长、眼神­精­湛。外在的一切,均与前次入场、业已名题黄榜、刻下闭目端坐在主坛之前、自称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的蓝衣人不相上下,轩轾难分。

副坛宣出一声佛号之后,接着说道:“武大侠别来无恙,贫僧众悟这厢有礼了。”

白衣人躬身作答,众悟大师紧接着又道:“本届大会得蒙韦大侠、武大侠先后相继莅临,实为吾侪之光,本届大会亦因之生­色­不少。贫僧于荣幸之余,尚有些许愚忱敢渎武大侠清听:正如韦大侠所指正的,大会除了入场者必须通报名讳外,并无不许佩戴面纱之规定。

不过,话虽如此说,贫僧总以为韦、武两侠均曾分别荣膺本会第一、二届盟主,身分实非他人可比。济济同道,渴欲一瞻两侠神采,当在意中。贫僧忝充本届大会主持人,体仰众意所归,虽明知此为非分之请,却不敢托词于口舌之劳,有佛众意。”微微一顿,又道:“此请适才已遭韦大侠拒绝,不知武大侠意下如何?”

众悟大师此言一出,西半圆内立即热烈地响应起来。高喊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人们又一度掀起于沉寂已久的情绪Gao潮。

松顶少年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自语道:“啊啊!金判韦公正、白衣儒侠武品修全到了,真想不到!”

少年身边的老人则倚枝闭目,又回复了先前金判韦公正出现不久之后的养息神态,对现下场中的喧杂、少年的言语,浑似全无所闻。

“敬请肃静,敬请肃静!”

副坛传呼两遍,场中方始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西半圆内千百双眼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白衣人身上。当下见那位白衣人俟人声完全平静之后,这才微作顾盼,并朝主坛前的蓝衣人瞥了一眼,方朝副坛遥遥一躬,缓缓朗声回答道:“武某人愿援韦大侠前例,尚望大师见谅。”

“噢噢!”“唉唉!”西半圆内弥漫起一片失望的怨叹。

松顶少年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堂堂两位一代大侠,两届武林盟主,竟双双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真是莫名其妙!”他想想有气,不禁哼了一声又道:“这种盟主实在是不选也罢。”

老人沉声斥道:“慎言,维之!”

“维之无法佩服。”

老人微愠道:“武林浩瀚似海,恩怨是非层出不穷,他们两位这样做,也许自有他们的难言之隐。所谓有非常之举,必有非常之目的。在真相未明之前,连师父都不敢妄置一词,你才多大年纪?你又懂得多少?”

少年吐吐舌头,老人沉声又道:“记住,维之,寻求真理时,最怕的就是遇事先有主见,知道么?”少年点点头。

众悟大师静默片刻,这时又开口了:“阿弥陀佛,善哉。”大师宣毕一声佛号,跟着说道:“武大侠既然如此表示,贫僧当然不敢相强。退而求其次,只有寄望于武大侠在萧招上,以及韦大侠在笔招上的绝世成就,一开吾人眼界,并为武林树立武学印证的楷模,传为千古美谈了。”

大师此话一出,沸议立起:怪了,看到没有,金判身上没有金判,一品萧身上没有一品萧?

松顶老人轻轻叹道:“也真亏了这和尚”

这时,白衣人又是遥遥一躬,同时朗声道:“谨禀大师,大会似乎并无一定得以兵刃过手的规定。”

众悟眼皮垂合,合掌沉声道:“韦、武两侠一再以会章见责于贫僧,贫僧甚为适才絮絮烦言深感惭愧。并此向两侠请罪,尚祈见宥。”说至此处,音调愈沉,陡接道:“令鼓三通,依例竞榜。”

风萧萧,夜凉如水,全场雅雀无声。咚!一声令鼓,有如闷雷响自遥远的天边。

松顶少年心头一震,不禁又愁又急地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师父,谁输了都不好!这,这怎么办?”

老人慈目半启,悠闲地笑道:“最好两人都不输,再由师父输一次。”

少年跺足大急道:“师父,维之不是开玩笑啊!”

老人微笑道:“那你要怎么办呢?”

是呀!竞榜的是目下场中二人,师父跟他一样在作壁上观,他就是急死了,师父又能帮他什么忙呢?一通鼓过,二通鼓起……鼓声悠悠然向四方消散,全场声息俱寂。少年摇头、叹气、绞衣角,愁急不可名状。老人瞥了他一眼,轻哼道:“浑小子,关你什么事?要你急成这刚鬼样子!”

少年恨声顶撞道:“维之年纪小,没师父懂得多!”

老人有点好笑,双目一闭,轻哼道:“有的急就不错了。”少年一怔,忙道:“怎么说?”

老人漫声道:“咱们师徒眼福也许不够呢!”

少年两眼睁得滚圆,愕然不知所对。他迅速地讶忖道:“一个是第一届盟主,另一个是第二届的盟主。凭他们两人的身分,当着这么多武林人物之前,难道还会有谁让了谁不成?”他摇摇头告诉自己道:“我不相信,一定不相信!”

二通鼓过,三通鼓起。

老人微笑道:“我也不相信。”

少年不满地道:“话是您说的呀!”

老人摇摇头,微笑着纠正道:“那只能算是师父的一种猜想。”说着,微微一笑,又道:“你要认真那是你的事,在师父来说,猜想得不对算不了什么,横竖师父料事不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知道老人此话系针对天山蓝凤余美美升紫榜遇上庐山黄衫客,老人判断落空,他抓着机会愚弄了老人一番的前事,故意也在这要紧关头风凉他一下,不禁又气又急又好笑。笑既笑不出,急也无用,气更无法可泄,只好翻翻眼睛,哼着别转脸去。老人却在他耳边轻声笑说道:“知道么,孩子?不招惹别人,就别担心别人招惹你。”

“维之不要听这个啦!”

老人又是轻声一笑道:“好的,孩子,等着瞧这句话的后果吧!”

三通鼓毕,全场死寂。自称为“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的蓝衣人自蒲团上缓缓起立,同时举步从容地向前走了数步,在少林六僧围成的空地中间,与自称为“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的白衣人,南北相对。

蓝衣人抱拳一拱,白衣人也是抱拳一拱。

蓝衣人没有开口,白衣人也没有开口。

二人默默无言地拱拳见了礼之后,面面相对地静立着,你望向我,我望向你,四目相接,有如寒电交闪。全场的空气为之凝结。

隔了片刻,蓝衣人终于首先朗声一笑开口道:“武老弟别来无恙,近日可好?”

白衣人微微欠身,口中答道:“托福韦兄,韦兄您好。”

蓝衣人朗声又笑道:“武老弟风采如昔,令人快慰。”

白衣人也微微躬身道:“韦兄英姿亦复不减当年。”

蓝衣人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老弟会来,真是幸会。”

白衣人欠身朗声道:“韦尼先我一步,也甚出小弟意外。”

蓝衣人哈哈大笑道:“早知武老弟迟早要来,愚兄根本不会出场。”

白衣人慌忙欠身道:“韦兄德能兼俱,向为小弟所景仰。小弟其所以不辞现丑于十年前的二届武会,本意就是为了要向韦尼讨教讨教,孰知韦兄不知何故没有参加,当时颇令小弟失望。小弟今夜出场,仍是一本初衷,如韦兄认为小弟可教则教,否则小弟就此告退,欲说争盟,小弟万万不敢!”

蓝衣人哈哈笑道:“武老弟好说,羞煞愚兄了。”

白衣人欠身诚挚地道:“小弟言出肺腑,韦兄俯察。”

蓝衣人哈哈笑道:“武老弟一身成就,黑白两道有目共睹,同时天赋洵洵儒士气质,足否儒侠美名。不似愚兄秉­性­刚烈,宁折勿挠,根本不是盟主人才”

白衣人急急拦阻道:“韦兄言重了。”

蓝衣人大笑继续说道:“况且方今武林暗流汹涌,劫运在即,杀机四伏!武老弟年事较愚兄为轻,盟主一职,司掌武林正义之伸张,其责匪轻。愚兄痴长几岁,乐得倚老卖老,偷享清闲。武老弟理应蝉联,千万推辞不得。”说至此处,双拳一并,正声道:“愚兄一片诚心,老弟不应辜负,咱们来日再见!”话说完,人便转身朝场外大步走去。

白衣人紧追一步,高声道:“韦兄留步,小弟尚有话说。”

蓝衣人停步回头,微显不悦地道:“老弟如有话说,错过今夜也不迟!”

白衣人又上一步,抬脸平视着蓝衣人,目**光,朗声说道:“韦见如果就此一走,老实说,小弟也不会继续留于此地,一切可能发生之后果,韦兄应负全责。”紧接着沉声又道:“如韦兄不愿成为今后武林的罪人,韦兄就得慎重地考虑考虑了。”

话说完,抱拳一拱,就等对方答复,同时脚下挑开半步,表示着蓝衣人如不采纳他的忠告,他随时准备着一起离场。

蓝衣人微微一怔,喃喃地道:“这,这叫愚兄如何是好?”

白衣人微微垂首,语带歉意地说道:“一切都怪小弟不好,如非小弟冒昧现身,可能大局早定。不过现在为时未晚,小弟这厢谢罪,还请韦兄多多担待。”说着又是深深一躬,转身便欲离去。

蓝衣人连忙摆手阻止道:“且慢!且慢!”

白衣人半偏身躯,静待着蓝衣人说话。蓝衣人脸上蓝纱飘动,­精­目闪光不定,好似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神态至为困扰,二人静静僵立着,谁也没有开口。

西半圆内赞叹四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慨叹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一生中可算只见到过这么两位人物。”

松顶少年深深吐出一口气,脸­色­因过度感动而微显苍白。身边老人却于这时深深一叹,摇头喃喃地说道:“这一来,我可真是给弄糊涂了。”场中蓝衣人和白衣人僵持如故,副坛忽然一通令鼓。全场一静,众悟大师清越的声音便自副坛顶层传送出来:“贫僧众悟,忝充本届大会主持人,兹面对天下武林同道宣读大会约章最后一条条文,敬请天下同道听真!”

全场寂然,清音微顿,接着一字一字地朗声高宣道:“大会约章最后一条条文,大会进行期中,如遇疑难不决之事而会章未有明白规定者,得由大会主持人临时全权决定。”所有的目光,一致­射­向副坛,遥见众悟大师合掌垂后又道:“关于本条文,如有异议,请于三响金钟之内当场提出!”

金钟缓缓敲完三下,全场只有热烈欢呼,并无一人异议。众语大师高宣一声佛号,俟全场声息平定之后,始继续说道:“荷承众意支持,贫僧感激不尽。”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窃查北邙武林大会成立主旨,乃鉴于当今武林门户冗杂,争端时起,而吾人大多习于独善其身,不愿轻易介入是非漩涡。因而欠人从中调度,每因小故而酿成巨祸,恩怨愈结愈深,授少数狂徒以唆惑之机柄,制造事喘,以臻整个武林公义泯失,日趋不宁,方由先师与各大门派联名公议以比武方式选出盟主一人主政其事。此为大会成立之缘起,想已人尽皆知,毋庸贫僧赘述。”

众悟大师略一沉吟,宏声说道:“大会成立以来,于今已进入第三届期,第一、二届所选出的盟主大家都知道,便是现下场中礼让难决的两位:一笔­阴­阳金判韦大侠和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大侠!”

采声四起,大师继续说道:“韦、武两侠主政期间,成绩斐然,有口皆碑。今宵有幸两侠连翩而至,如由两侠依常规取舍其一,不论胜负谁属,均将使吾人有焚琴煮鹤之憾,自不待言。万幸两侠气度恢宏,竟作尧舜美逊!吾人于击节三叹之余,当不免有此异想,与其如此,又何不珠玉并收?”

说至此处,大师语意已明,狂呼立起。

“是以贫僧郑重宣布:依大会末条条文所赋职权,贫僧决定韦、武两侠双登黄榜,同时依例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人人可以指名挑战一人,胜者取得争盟权。连胜韦、武两使者当选第三届盟主,否则即视为韦、武两侠双双当选!”

狂呼如沸,大师沉喝道:“请韦、武两侠就位,起钟!”

蓝衣人、白衣人互望一眼,默默并肩走至主坛之前,傍着蒲团就地坐下。金钟声起,狂呼更烈!二十一响钟声人狂呼声中敲完,西半圆内人人手舞足蹈地,形似疯狂。

副坛传音道:“韦、武两位盟主请升宝座!”

蓝衣人、白衣人分傍主坛黄榜内那张龙凤椅两侧,齐齐朝西半圆深深一躬。西半圆内秩序大乱,一齐涌过白线,朝主坛狂呼高叫,声达云汉。

副坛传音道:“今后十年,韦、武两侠共主武政,两侠令符所至之处即视为两侠亲临。

违误恶果自食,无可怨尤。众悟谨代表少林众僧立证如上。”

钟鼓齐呜,清音遽满全场:“礼成,第三届武林大会宣告结束!”

第三章

烟消云散,人去楼空。霜冷露凝,晓寒浸肤。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除了空地上几滩变紫了的血渍,以及空荡荡的两座高坛之外,落魂崖又回复了一片寂寞凄清。

崖顶正北一排古松浓荫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脱下身上蓝布短袍,轻轻披在身旁一个十五岁左右少年的身上。少年回头不安地低声道:“您不冷,师父?”老人淡笑着摇摇头。

“师父,维之有点不懂,一品萧跟金判做什么要戴面纱?”

“等师父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师父也不懂?”

“是的,孩子,师父也不懂。不过师父不懂的可不是你那种不懂,师父不懂的是指另外几件事。”

“几件什么事?”

“师父都不懂,拿什么说给你听?”

“维之不懂的师父既然知道,那就请师父先告诉维之吧!金判跟一品萧他们两个做什么一定要戴面纱呢?”

老人淡淡笑道:“师父怕你不要听这个呀!”

“谁说不要听?”

“刚才忘了么?”

少年噢了一声,俊脸微赤,老人含笑望着他,等他认错。少年看出老人的心意,暗想:

“哼!等我认错?我偏不!”

老人淡淡一笑,目光移向别处,忽然恨恨地道:“居然玩起这种莫名其妙的花样来,两个浑蛋!”

少年星目一滚,蓦地正容沉声道:“谁是浑蛋?请师父‘慎言’。”

老人破颜大笑起来道:“好,好!有其师必有其徒。咱们是恩怨分明,同样小器。哈哈,小子,气出尽了,这下总该可以走了吧?”

日薄西山,王屋山樵隐峰下,出现了老少两人。

老人须雪如银,面目慈样;少年衣着破旧,五官英挺。这时,老人正指着一座隐僻的山洞,朝少年笑道:“到了,维之,这就是师父住的地方。”话甫说完,目光闪处,忽然一声惊噫。身形一晃,人已拔升三丈来高,疾扑洞顶悬崖。一个“飞燕掠水”式,擦崖而过,半空中袍袖微拂,人又回到原地。身起身落,快速轻灵,美妙无比。

少年极为兴奋地忖道:昨夜那些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包括一品萧和金判在内,恐怕谁也抵不上师父哩!一个问题又来了,师父到底是谁啊?还有对了,师父刚才这是在做什么?

少年调脸朝老人望去时,老人的目光正自手中的一张纸片上抬起,脸­色­很不好看。这时并轻哼了一声,自语道:“嘿,真灵!

麻烦马上就来了。”

“您手上是什么,师父?”

“没有什么,孩子。”

“维之可以看看么?”

老人一面将纸片收好,一面强笑道:“进去,进去,看什么!一个老朋友来访师父,见师父不在,因此留下满纸牢­骚­,如此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说着,领先进洞而去。

少年跟入后,方发觉这座石洞洞口虽小,洞内却是既宽且深,曲曲折折分隔成很多小石室。每室都有石门可以关锁,严谨异常。老人在一处石壁上轻轻一点,光滑的石壁忽然缓缓裂开。老人笑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面。你先进去,师父马上来。”

少年跨入石室,但见室内仅一榻一橱。榻上卧具齐全,橱内排满各种图书,光洁的四壁则绘满形形式式的人像。橱后有一条秘道,出去是一线通天的峭壁。原来后面是一座绝谷之底,四壁高不可仰,陡峭得飞鸟难渡。

一会儿,老人来了。老人指着室内的一处说道:“那边壁上是九个坐像,从今天开始,你要打第一个人像学起。一个人像学九天,九九八十一天,三个月学完。至于如何学法,人像旁边有字,你自己去领悟。”

少年嗫嚅地道:“维之很想先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师父的名讳。”

老人脸­色­一整,手指书橱道:“壁上是本门武学,橱内则是当今各门各派武学的­精­义述要。你如循序以进,最多三年功夫,可望大成。”

少年方觉得老人有点答非所问,老人已接着说道:“师父说三年,是依师父本身经历的时间所订的标准。而你,也许不够,也许不要这么久,那全得看你的天资和福缘。是的,师父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话要问,并不只以知道师父的名讳而满足。但是师父要告诉你的却是现在什么也不许问。”微微一顿,肃容又道:“师父将来要告诉你的,也许会比你想知道的还要多。但是现在还不能够告诉你,因为怕你知道太多之后会乱了心神,对本身的进修有百害而无一益。”

少年微觉失望,老人瞥了他一眼,轻叹道:“不过师父为了鼓励你努力用功起见,每当你完成一个小小阶段之后,允许你向师父提出一个问题。如师父认为你所提出的问题尚须留后一步,你可以另提一个。孩子,这样你以为怎么样?”

少年大喜,快活地点头笑道:“这样好,这样好,这样好极了!”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学得愈快,知道的就愈多。”

三个月转眼快到了,少年已模仿至最后一个坐像。三个月来,老人寸步未离山中。少年见到老人时,老人总是和悦可亲地露出满面的笑容。但少年聪慧天生,自那天回山以来,少年就隐隐觉察到老人似乎有着什么重大的心事。他于暗地留意,果然时常发现老人独处时不是瞑目沉思,便是低声轻叹。可是一等到老人看见了他,却又立即换成另一副面孔,微笑着,就好像他一生中从不知道烦恼为何物一般。少年心中虽然为此深感不安,但他知道就算他问了老人,老人也不一定肯说出来,只好暂时间在肚子里,努力用功,等待日子过去。

最后一个坐像的最终要求是:灵台明净,浑然忘我,万流归宗。他一时尚不能完全领会这十十二字的意义,唯有按前面各坐像的心诀跌坐调息,屏神运气,默按各处经脉依次轮转。

大概是第七天上吧,少年于不知不觉间忽然失去知觉,等他再度睁开眼皮,他以为自己睡着了,略一挪动身躯,却又仍是坐着。正自惶惑不安之际,老人的声音忽在他的耳边笑着说道:“很好,很好,入门功夫至此已算完成。”

少年一抬头,老人正站在他的身前,这时老人含笑又道:“望什么,傻孩子!你这一坐已是三天三夜啦!下来走走吧!”

“什么?三天三夜?”

“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维之一点也不知道。”

“笨蛋说傻话。”

少年也自失笑,仰脸赫然问道:“师父,怎会如此的呢?”

“这就叫做万流归宗。”

少年喜啊一声,自石榻上一跃而下,讵知身躯飘忽,一个立足不稳,跌出五、六步,可是一点也不痛,就像在水上飘浮一般。

爬起身来,大惑不解地喃喃自语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维之身子轻飘飘的,难道因为三天没吃东西,肚子饿空了么?”

老人微微一笑道:“唔,也许……你再跳跳看,用力!”

少年依言奋力往上一跳。啊!不得了!喊声没出口,头撞室顶,痛得浑身一麻,二度跌翻在地。老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少年可完全明白过来了,他兴奋如狂地在心底喊道:“像师父一样,我能飞了。”

老人扶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外面雪很厚,咱们看看去。”

密室三月,季节早改,满山一片银白世界。在洞口,老人抚须而立。少年因不见天日已久,不禁左顾右盼,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好一会之后,他一摸身上衣服,忽然惊喜地向老人喊道:“您看,师父!维之只穿这么多,一点都不冷。”

老人微笑点头道:“你还忘了你不知道饿。”

少年忽然脸­色­一红,低声笑道:“师父不提这个还好”

老人回身招招手,笑道:“进来吧!师父早就准备好啦!”

师徒用餐时,少年忽然停着笑道:“师父,维之可以提出第一个问题了吧?”

老人含笑点点头,少年扮了个鬼脸,笑道:“维之首先想知道的,便是师父”少年话说一半,脸上嘻笑之态忽然消失,改口低声诚恳地道:“师父背着维之的时候,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啊?”

他原意是想问老人的名讳,这是他脑海里无数疑问中最最重要的一个。自三个月前老人向他许下诺言时,他就立定了决心,别的问题仅可以暂时不管,而这一点却必须第一个要弄明白,他认为这一点可能是许多疑问的锁匙,明白了这一点,其他的疑问必将大半迎刃而解。所以,三个月的光­阴­虽然漫长,但他并不寂寞,因为他有一个令人兴奋的希望伴着他—

—这个希望助他轻轻地打发了九十个日夜。

这一天,好不容易地来了。可是,话到嘴边,他耳中仿佛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轻叹,脑中同时闪过老人瞑目沉思的悲凉神态。他问不出来,而权利只有一次。他发觉知道老人的名讳固为所欲,但跟了解老人何以忧愁的问题一比,前者便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当少年扮着鬼脸开始发问时,老人望着他,微笑不语,好似早已猜透少年心意,并已准备好了答词。少年这一改口,老人大出意外,不禁当场一怔。老人嘴巴微微一张,却没说出一个字。显然老人对这一点事先毫无准备,临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少年目光一扫老人,低头又说道:“师父应该知道维之很为这个不安,请师父对维之不要有所隐瞒。”

老人摇摇头前南说道:“你的机智,颇出师父意外。”

“如果这是对师父不敬,尚望师父原谅。”

老人摇摇头道:“师父不是这个意思。”跟着又微微一叹道:“孩子,关于这个问题详细说起来,也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如果说得简单一点,只要一句话也就可以将之说尽了。”

少年忙说道:“那么师父就总说一句吧!”

老人慈容倏整,目注少年沉声说道:“总说一句为了你。”

少年蓦地一愕。老人脸一仰,闭目叹道:“三年,三年!三年的时光,一般说来并不太长。但是一个人假如眼睁睁地等待着三年的过去,那就大不相同了。”

少年不安地低声道:“师父如果有事,尽可放心地离去。这儿什么都有,请师父放心,维之一定能够照顾自己的。”

“孩子,你会错意了。”

少年望了老人一眼,不安地又道:“难道师父是在担心维之在三年之内不会有所成就么?”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可以这样说,但并非全是这个意思。凭你的资质,你在三年中会有何等成就,师父差不多可以想见。师父的意思是说,那样还不够,师父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希望你的成就能出乎师父的意料之外。同时师父也日夜都在思索,思索能否找出一个帮助你加速完成应修课业的方法来,因为师父担心三年时光恐怕不能太平度过。”

“师父说什么?”

老人噢了一声,勉强展颜笑道:“没有什么。师父说,咳,咳,师父老啦!像师父这种风烛残年,谁也不敢担保没有个长和短。咦,你哭什么?去,去!先去里面等着,师父外边收拾好,马上就进去教你下一课。”

少年含泪走向密室。他还是一片赤子之心,听了老人最后的几句话,心中立即难过起来。别的事也就忘得­干­­干­净净,只在心底立愿:“我一定不等三年就将应学的全部学完。”

不一会,老人进来了。老人进来时,宁静如常,他指着榻旁书橱说道:“师父教你,跟别人教徒弟稍有不同。别人是先传本门武功,待习完有暇后,方将别派各种武功向门下解说。而师父我,恰恰相反!师父要你先将当今各门各派的独特武学完全了然于胸之后,方传本门武功。”

“师父,这里面有何分别没有?”

老人点点头,接着说下去道:“当然有不但有分别,而且分别异常大。”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先传本门武功,然后解说他派的武功,有这么一个弊病:听的人自以为已尽得本门一派之学,人家的是人家的,知道多少算多少,完全漠然也无所谓,所以容易将师长的苦口婆心听做耳边风。”说至此处,老人神­色­一整,肃容道:“记住,孩子,这是一种非常严重的错误。”

少年心神守注,老人继续说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知道一个武人在江湖上行走,第一件难免的事,便是与人动手。动手的对象,不用说,当然是他派人物。如我们一看对方出手便清楚了他的长处和短处,略作估量,避长攻短,这种仗打起来岂不占尽便宜?反过来说,对方招式我们捉摸不定,若一味地只知道胡乱发挥本身武功,是否有效,根本无法预知。在那样的情形之下,纵然致胜,­精­力也浪费得可惜!”

第四章

少年不住点头,老人又说道:“但假如将这种教授方式颠倒一下,那就不同多了。就拿你现在来说,你现在除本门基本心法外,其余一无所知,无论教你先揣摩那种武功,你的兴趣一定都很高,绝不可能敷衍了事。等你将所有名门名派武学习全,你将更急切地需要一睹本门武学的究竟。那时候不但进度快,同时你还会比较本门武学与他派武学的优劣,从中得到很多只可意会的心得。将来一旦亲身临场,只要双方功力差得不太多,你就可以轻易地占到胜面,轻松得像你的右手打你的左手一样。”

少年乐得跳了起来道:“太有道理了,太有道理了!”跟着拉住老人的手臂,仰脸笑道:“师父如果要当武林盟主,维之相信一定轻而易举。”

老人狠狠矁了他一下,笑骂道:“少拍马屁!师父想说就说,你小子如想藉此机会套师父的话,那是做梦。”

少年颈子一缩,笑道:“师父也很机警呢!”

老人又笑骂了一声,顺手从橱中抽出一本小册子,笑着递给少年道:“这是华山派的全套金龙剑法,你先从剑法练起,练完这个,还有另外八种,剑法诀要师父已跟你说过一次,同时这上面有你师祖他老人家的批注,练来当不费事。床底下各式兵器都有,虽然都是凡铁,但用来练习却是一样。”

少年恭谨地接过小册,老人向室外走去,走至门口,又回头笑道:“限五天练熟,到时候你可以提出第二个问题。”话说完,石壁立即缓缓闭合。

少年呆立了一阵,便从床下找出一柄钝剑,往秘道外的谷底走去。

站在那块三丈方圆的平坦石地上,少年抱着剑和剑谱,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最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当下忙将宝剑放下,同时蹲下身子,将那册剑谱翻找起来。他是这样想的:这册剑谱既经师祖批注过,当然会有师祖姓名,我不能知道师父姓名,先知道了师祖的姓名也好。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起码我得知道师门属于哪一派。”

这册剑谱大约已收藏了很多年代,纸­色­发黄,旧得风吹可破。

他小心托在掌心,封面上是六个楷字:“华山金龙剑法”。翻开第一页,看到一行小字:“本剑法为武林三大剑法之一,后学务必细心领会。”书法苍劲,但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

少年耐心地再翻下去,接着便是种种持剑姿势的人像,另有小字解说步法的转换,以及剑式的变化。注解的笔迹与前相同,这可证明它便是师祖的批注。

再翻下去,直到最后一页,别无其他发现。底页上,这样写着:“本剑法应有六六三十六式,现存者仅得三十有三。计缺十二、二十四、三十六等三式,该三式恰值十二周天之交替,是本剑法之­精­华。又名金龙三绝招,可惜失传已非一日,致令绝学减­色­,良堪浩叹。据华山方老见告,该三绝招系另镌于该派镇山之宝的碧虹剑上,碧虹剑不幸被该派前代掌门人梅女侠于九疑山会剿天地帮时遗失于九疑第九峰上,遍寻不得,而梅女侠又因故匆匆出走,是以绝学失传至今,无法壁完。后学者如能尽意觅得该剑,着即送华山当代掌门,并将姓名年代加注此册,余于九泉之下,将感慰甚!

天仇手书”

“噢,天仇!”少年兴奋地忖道:“我知道了,我师祖叫天仇!”可是,跟着他又迷惑起来。天仇者也,既非姓名,亦非派别,显然只是师祖的一个称号。这称号如系外界赠送的也还罢了,假如只是老人归稳后的自称,岂非徒然?

少年不禁喃喃怨道:“如果师父不说,还是无用。”不过,他又安慰自己道:“我还是收获不少,例如说:我知道了金龙三绝招失传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失落的地方。假如有一天我能找着那柄碧虹剑送上华山,便算完成师祖的遗愿,也是本门的一件最光荣之事。”想着,又有点失笑:“我居然想完成师祖和师父没办到的事,要是给师父知道不奚落我一顿才怪。”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已经耗去不少。当下忙收凝心神,按着图解,开始认真地仔细演习起来。

一共经过三天,少年已将一套金龙剑法全部习完。他将此事报告老人,老人摇头笑道: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为了想早点提出问题以满足你的好奇。”

少年发急道:“维之可以演给师父看。”

老人发笑道:“看当然要看,不过会不会是一回事,食而不化,仅粗知皮毛,不能领略其中­精­奥所在又是一回事。你小子如果偷工减料,可得小心点。”

少年挺胸大声道:“好,师父看吧!”说完,便空着双手比划起来。一趟剑法比划完毕,这才发觉年中无剑,脸一红,羞得一身是汗。老人静立微笑,一直没有开口。

少年擦擦额角,涨红着脸讷讷地道:“维之找剑来,重练一遍。”

老人挥挥手,笑着拦阻道:“好!好!这样就够了。”

少年以为师父已因此证明了他的粗心,不禁大急道:“天知道维之不是不会,都怪师父逼得太急。”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少年急得跳脚,老人一把揪住他,俯脸笑道:“别倒乱了!小子,等会不要忘了该问什么,也往师父头上推。”

少年眨了眨眼睛,楞楞地道:“师父相信了吗?”

老人微微一笑道:“师父相信的不是你。”

“那,那?”

“师父相信的是师父自己的眼睛。”

“维之及格了么?”

“及格有余。”

少年反而惶惑起来,肃容说道:“维之是用手比的啊!”

老人手一松,肃容说道:“别说用手比,换了逍遥剑白乐天来,就是用口说,师父也是一样相信。”

少年不解地道:“这是什么道理呢?”老人正容说道:“师父说过,剑术首重‘三华’、‘五品’。只要方位正确,手中拿什么,甚至什么也不拿,都是无关紧要的。你刚才连剑都忘了,这证明你对这套剑法的专注。因为你一提到这个,便忘了其他一切,还有什么更能表现你对这套剑法所下的苦功呢!”接着又说道:“其次,你不但招式纯熟,而且每一个微妙变化都把持得毫厘不差。这正证明你是先领会了师祖他老人家的批注,然后才开始练习的。”

少年不自觉地点点头,暗忖道:“师父真是了得,就像看到的一样。”

老人微微一叹道:“你表现之好,远出师父想像。师父我,就跟你师祖一样,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在徒弟面前这样说话本是武家大忌,但总望你不要因而生骄才好。”

少年一急,忙道:“请师父放心,维之绝不会那样的。”

“师父知道,否则师父也不会说了。”老人说着,含笑点点头,又道:“想问什么这就提出来吧!”

这一次,少年当然不肯放过知悉老人名讳的机会。他正在思考着如何措辞之际,老人却已抢先笑着交代道:“什么都可以问,就是暂时还不准问及师父身分以及有关师门的一切事情。”

这种限制不啻当头一记闷棍,少年失望得几乎叫了起来。他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喃喃地怨声道:“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老人微笑着重复道:“问什么都可以。”

少年呼了一声,心想:“既然问什么都可以,我非找个难题出来不可。”他咬­唇­沉思了很久,最后两道剑眉一展,口道一声“有了”!跟着兴高采烈地抬起头来,向老人问道:

“师父认得金判跟一品萧两位盟主么?”

少年自跟随老人以来,深知老人除了不肯告诉他自己的真正身分之外,其次便是尽量回避着谈及有关一笔­阴­阳跟白衣儒侠两位奇人的一切。他话问出口,深恐老人再找藉口推托,是以忙加上一句道:“这个问题该不会跟师父的身分与师门的一切有关吧?”

讵知老人答得非常爽快,他刚说完,老人随即点头道:“认得,两个都认得!”

少年暗喊一声好,才待继续追问下去时,老人接着说道:“吃完饭,你可以开始练天山派的‘鱼龙十八变剑法’,再接着便是庐山派的‘降龙伏虎剑法’,两本剑谱都在华山‘金龙剑法’的下面。”

“什么,这样就完了?”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说道:“你的问题是‘认得么?’师父的答案是‘认得’!你问得具体,师父答得完整,为什么不能算完,你倒说说看?”

少年无词以对,只好怅然地起身走向密室。

天山派这套鱼龙十八变剑法,比华山金龙剑法要繁杂得多,少年花了整整七天的功夫,才算完全演习纯熟。七天后他演给老人看,老人含笑点头,显得异常满意。少年有点不安地问道:“师父,七天时间太久了一点吧!”

“师父当年花费的时间是九天。”

“真的么,师父?”

“难道师父还会说假话来拍你小子的马屁不成?”

少年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小心灵里充满了说不出的高兴。

这一高兴,七天的辛劳顿时一扫而尽。他搭讪着笑道:“维之又可以问喽?”

“当然可以。”

过去七天中,少年一直在后悔,他发觉他第二次提出来的问题可说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金判与一品萧二人均曾膺选盟主,是一代风云人物,只要是亲身参观第一、二两届武林大会的人,谁又不认识?而这一次,因祸得福!他在后悔之余,[奇+书+网]却从前次的错误中想到了另一个极具价值的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则以后势将展望无穷。

老人催道:“问什么快问呀!”

“韦、武两位盟主认得师父么?”

“认得,认得,两个都认得。”

回答的话跟上次一字不差!老人答毕,哈哈大笑起来。少年朝老人望了一眼,想说什么,忽然扮着鬼脸改口道:“维之知道啦!底下应该练庐山的降龙伏虎剑法。”说完,头也不回,便往密室大步走去。身后,老人再度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少年表面好像很不快活,其实是假的,他内心高兴得很。他暗暗发狠道:

“哼!下一次看您如何将我打发?”庐山的降龙伏虎剑法,其繁杂之处较天山鱼龙十八变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少年痛下苦心,又以七天时间习完。

七天后他演给老人看,老人看着,不住地含笑点头。不消说得,老人又是异常满意,当他一趟剑法演毕,也不待老人开口,便嬉着脸道:“维之知道,这套剑法师父当年花费的时间一定也是九天。”

“错了。”

“多少?”

“十天。”

少年脸上一朵笑容绽开了。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座山洞中的小天地突然无比地美好起来。

老人瞥了他一眼,似乎瞧透了他的心思,当下轻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这种进度又不是前无古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哦!哪是谁?”

“你师祖!”老人追忆着肃容接着说道:“就拿你练过了的这三套剑法来说,师祖的成绩是三天、六天、七天。师祖练天山剑法的时间比你还少一天,不过师祖是本门开派八代以来最为杰出的弟子,你当然不能跟他老人家相比。你能胜过身居九代掌门,在九代中仅次于你师祖的师父我,也就异常难得的了。”

少年心头一凛,对业已物故的师祖无仇老人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老人顿了顿,肃容又道:“庐山剑法虽不比天山剑法优越,但因庐山剑法招术较为诡诈,故所以练来要较天山剑法特别吃力。这种情形历来如此,连你师祖一代奇才都不能例外地比天山剑法多花了一天的时间,而你却能­干­七天之内完成,跟学天山剑法一样,这可算开了先例。细说起来,你总成绩虽较师祖略差,但因有了这一点加以弥补,你比你师祖差得就更为有限了。”一顿,接着说道:“师父告诉你这样,其目的就是要你知道一件事:学无止境!不论表现得多好,仍应继续力求好中之好,做到尽美之境而后止。”

最后,老人又点点头说道:“好了,你提出这一次的问题吧!”

少年想了一下,谨慎地问道:“师父说过,不但师父认得韦、武两位,而韦、武两位也都认得师父。现在维之要问的是:对韦、武两位盟主的

第五章

切,师父是否知道得异常清楚?”

“异常清楚。”老人接着说道:“再下去是长白剑法。”

少年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老人微讶道:“做什么叹气?”

少年失望地道:“像这样问一句答一句,维之如果想要知道有关金判跟一品萧两位盟主的一切,岂非三年也弄不清楚?”

老人微微一笑道:“这又怎能怪师父呢?师父跟你的约定是习成一套武功提一个问题,你怎么问,师父都怎么答了,要说答得简单,那也只能怪你自己问得不够复杂呀!”微微一笑,又道:“你说是不是?”

少年默默地转身就走,老人喊住他,笑道:“下次你应该准备充分点,假如你在发问技巧上无法有所改进的话,师父有个好的方法教你,便是加紧完成课业,像俗语告诉我们的一样:勤能补拙!”

少年翘翘嘴­唇­,拉长尾音道:“谢啦!”老人抚掌哈哈大笑。

少年一面走一面起愿:“我应该胜过师祖,我一定要胜过师祖。”

长白剑法跟金龙剑法差不多,他一狠心,痛下苦功,原应三天习好的,他在两天之中就学成了。这次,老人的反应已不在他的意中了,他最关心的便是这种速度有无打破师祖的记录,所以一俟老人点头表示满意,便急忙问道:“这套剑法师祖花了几天的时间?”

“跟你一样。”

“两天?”

“两天!”

是喜?不!是怨?也不!少年说不出心头的滋味。照理说,连师父在内,师祖该是本门九代中最出­色­的一位前辈,他能与之媲美已是很不错的了。可是他想:“我还是没有超过师祖呀!我到底能不能超过师祖呢!”

老人轻声道:“想什么,孩子?”接着又说道:“是为没超过你师祖而难过?”

“是的,师父。”

“有一天你也许会成功的,维之,继续努力吧!”

“师父,维之已尽了全部力量了啊!”

“还没有,孩子。”

“师父”

“别说了,孩子,师父知道。师父在见到你第一眼之后就知道了,你还可以进步。师父鼓励你,同时比师父鼓励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信心。孩子,听师父的,先将信心建立起来,”老人脸­色­一整,又道:“超过师祖,你就是本派十代中的第一人了。”

“维之听师父的话,但望不会辜负师父的苦心。”

老人点头赞许道:“这就对了,好!我们现在吃东西去吧!你有问题趁此机会再整理一下,等吃东西的时候你就可以提出来。”

时值残冬岁末,满山积雪,天气酷寒。

少年自修完本门心法之后,颇能耐寒。但老人仍恐怕他受不了,早在外屋中升好火盆,是以一室温暖如春。老人一杯在手,聊表意思,师徒说笑一阵,空气融洽异常。少年吃完收拾碗筷,一面煮茶,一面开始问道:“维之这次要问的是,师父既然对韦、武两位的情形知道得异常地清楚,请师父告诉维之: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在取得了第一届武林盟主之后,为什么放弃参加第二届武林大会?”他不待老人开口,嘻嘻一笑,诞脸恳求:“这次务必请师父回答得稍微宽一点,拜托,拜托!”

少年口中虽然说得轻松,心里却是紧张异常。他几乎已替老人拟好了下面的几个答句:

“那一天他正好有事无法分身。”

“虽然我们很要好,这个他却不肯说。”、或者这样:“他说当盟主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抵达时,刚好迟了一步。”

老实说,问是问了,事实上却没存一点希望。他眼望老人,等待着一个意料中的答复,他只想老人话中露点语病,能给下次的问题有点帮助也就满意了。

老人眼望着地面,说道:“他参加了!”说了一句,就再没下文。

少年暗叹道:果然又是一句“他参加了”!什么?他参加了?少年心头一动,忽然体会出这句话颇有新鲜之处。据他所知道的,金判韦公正并没有参加二届大会,就是老人自己以前也未否认过这一点,现在怎又变了呢?

这一变,问题就多了。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金判既然参加了,别人为何不知道?他又为何没跟一品萧竞争?少年想着,又是一叹:那也只好慢慢的分做几次问了。噢,不对!少年忽然叫了起来道:“不行,不行!维之是问金判为什么没参加?师父说,他参加了!显然文不对题,答非所问!”

他觉得这样说还不够明白,抢着又嚷道:“记得么?师父,当我们在洛阳华林园初遇时,维之以为金判败了,一品萧才当上了二届盟主。师父先嘲笑维之说:有理虽然有理,但像你的人一样,这种推断未免年轻了一点。跟着师父并又反问维之道:凡参加了第一届武会的人,以后的二次、三次就非参加不可吗?师父,维之先问您,这话您说过没有?”

老人含笑点点头。少年继续大声道:“好,你承认了。现在维之再问师父,您那样驳斥维之,语气很明显您是说,一品萧当选盟主,而金判又没有败阵的原因,是因为金判没有参加;而现在师父却说他参加了,这岂不矛盾之至么?”

老人含笑不语,少年因为理由愈来愈充分,便也愈说愈起劲,手舞足蹈地几乎将茶壶打翻。他也顾不了那些,接着大声抢着又说道:“关于这一点,维之可以原谅,不令师父为难。”他说得起劲,毫未考虑到语气的轻重,听上去倒满慷慨。老人笑笑,并不介意,只是有趣地望着他,等他说完。

少年竖起一根指头,有力地道:“但有一点,师父必须交代清楚。师父前后两番话究竟哪个对?如果金判事实上参加了,他为什么没有争盟?如果没参加,话就归入主题了,金判为何没参加?”最后又嘻嘻一笑道:“师父这次总该多说几句了吧?”

老人点点头,笑道:“这次你问对了。孩子,因为事实本身有了矛盾,而这矛盾正好被你捉住,师父就是想少说几句也不可能呢!”

少年高兴得雀跃不已,老人脸­色­一整道:“首先告诉你,师父没有错。其次告诉你,这事看似矛盾,事实上一点也不矛盾。”少年一怔,老人继续说道:“说金判能加了,可以;说金判没参加了,也可以!”

“换句话说,就是金判参加了第二届的武林大会,而没有参加第二届武林盟主的竞争比武。”

“怎么在二届大会上没人见到过金判呢?”

“好的,孩子!师父问你,这次第三届大会有人见到了咱们师徒没有的?”

“哦,维之知道了。”

“是的,孩子,情形是一样的。金判参加第二届大会时,他藏身在崖顶另一处非常隐秘的地方。以金判那等身手,如想逃避别人耳目,并非一件难事。”

“师父的答案一再修正,维之的问题也想再补充一番。那便是金判既然到达会场,他放弃竞争的原因何在?”

“细说起来,话就长了。”

少年笑了笑,说道:“听这一类的故事,维之的耐­性­好得很。”

老人白了他一眼,双目微合,轻轻一叹,说道:“据师父所知,情形是这样的:全判参加第一届武林大会,本是兴之所至,出于无心。他起初并无竞争盟主的意思,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Сhā柳柳成荫!他连闯七榜,轻取王座,连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老人微微一顿,又叹了一声说道:“当他独占黄榜,在主坛前接受二十一响金钟考验的时候,他有点惶惑地自责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姓韦的何德何能,我真的当得起这份荣誉么?钟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响着,每响钟声都似乎在他耳边狂喊着:下去,姓韦的,你不配,你不能……你不配,你不能……他不安了,他后悔了,钟响十九下,金铃狂摇,有人闯榜。

他听到西半圆一片惋叹,而他,金判自己,却深深松出一口大气,暗忖道:好了,我有机会了。”

“他想退出?”

“是的,金判正是这意思。”

“来人是谁?”

“一个头陀。”

“头陀?哦!维之想起来了,一定是跟眉山无毒叟在这次大会上为争紫榜弄得两败俱伤、长得恶形恶相的龙虎头陀,因为天毒叟曾以金判的名号笑过他。”

“不错,孩子,就是他!”

老人点点头,微叹了一声又道:“金判在看清来人之后,不禁暗叹一声:完了!他本准备着只要来人在武林中稍具声望,他就让。这一来,希望成了泡影!龙虎头陀恶迹遍天下,他如让了这么一位人物,成何话说?二人动手之后,由于龙虎头陀出手大狠,金判动了真怒,结果龙虎头陀吃了大亏,记得这次龙虎头陀出场,师父奇怪这厮居然还活着么?”

少年点点头,老人接着说道:“胜了最后这一场,金判的第一届盟主便算当定了。金判当了盟主之后所遭遇的一切,竟比他当初所想像的后果还要坏。武林中有句谚语,白道人物为名受辱,黑道人物因利丧生。金判一回到住处,天天有人上门。不是白道人物印证求教,便是黑道人物扬威示警。种种烦忧,纷至沓来。”顿一顿续说:“平常时候,无论金判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人物,如影随形地盯着他,令他寝食难安。更有好几次,他甚至受到成群蒙面人的联手围攻,若非金判一身功力了得,几乎难逃一命。这些还不算,由于盟主有为同道解危脱困的职责,一些镖局便编造藉口向他讨取令符,然后将令符当作开道镖旗使用。致令清誉蒙尘,诋毁四起。孩子,想想看吧!这种种­精­神以及­肉­体上的折磨,谁人受得了?”

少年肃容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些就是金判不作蝉联打算的原因么?”

“这只是部分原因。”

“这只是部分原因?”

“是的,不然的话,他第二次还去大会­干­什么?”

“难道说他是临时兴念放弃的吗?”

“这样说就完全对了!”

老人说完,微微一顿,少年忙道:“好了,维之现在等待师父再说另一部分。”

老人又白了他一眼,这才重行合目,轻轻一叹,接着说道:“按道理说,金判的这个盟主当初就当得很勉强,事后又受到一再的无情折磨,说什么他也不该再存这份念头对不对?

唉!

孩子,这些地方你就不容易体会了。武林人物有着一个共同的弱点:头可断、血可流!

只是武功也好,人格也好,就是不愿在这两方面遭到别人的怀疑。这便是常有一些武林人物明知武功不敌,而眼睁睁地挺着自己胸口却迎接对方刀剑的原因啊!”

说至此处,老人又是深深一叹,方继续说道:“记得么?孩子,你说:韦、武二人谁败了?你又说:金判不败,一品萧怎会当上盟主的呢?孩子!说了你可能不信,全判参加二届大会的原因,就是这个!当然,金判并不知道谁将是二届盟主,但他一想到人家对他不露面二届大会的揣测,就不禁有点不寒而栗。忠厚一点的人可能会说:长江后浪赶前浪,金判能够急流勇退,还算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存这种想法的人不会太多,尤其那些嫉恨他的黑道人物,他们会怎么说呢?他们很可能这样四下宣扬:如何!给咱们露了两下,金判吓破胆了吧?”接着说:“那一夜,金判很早就悄悄地到达了落魂崖,他藏身一处掩蔽所在,注意着大会按序进行。最后上黄榜的是眉山天毒叟,金判心底道:好了,我可以不出来了。天毒叟武功虽高,但如说我姓韦的会怕了他才不敢出头,大约无人相信吧!可是,就在金判思忖之际,有人闯榜了!”

第六章

“来人是一品萧白衣儒侠武品修么?”

“那还要问?”老人叹了一声道:“一品萧是终南异人无忧子的唯一传人,一身武功出神人化,加之人品英俊,文采风流,侠名遍武林。他这一出来,形势立刻改观了。金判开始注意一品萧的出手,紧张得连呼吸也显得有点急促起来。”

少年皱眉Сhā口问道:“金判何事紧张?”

“因为他知道一品萧一定会胜啊!”

“一品萧得胜,金判为何这样关心呢?”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师父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以金判那等人物,他当然了解这一点,他不关心谁关心?”

“他们之间以前不相识?”

“仅止于相互慕名而已。”

少年忽然身躯一震,叫了起来道:“什么?师父是说金判准备下场竞榜?”

老人点点头,静静地说道:“金判当时确有这个意思。”

“为什么金判肯让了天毒叟却不愿让一品萧呢?”

“因为一品萧名声太大了,金判觉得自己声誉也很要紧。为了前述的原因,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为防今后的闲言闲语,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少年如身处其境,急忙问道:“师父,快说!后来呢?”

老人悠悠一叹,缓缓说道:“后来么?后来金判的主意忽然改变了。”

“他取消了竞榜的念头?”

老人瞪眼道:“这也要问?”

少年不安地一笑道:“维之是说金判改变主意的原因何在?”

老人闭目缓声道:“那也非常简单。金判看完一品萧的一套萧招之后,他发觉一点,那便是一品萧的成就和他在伯仲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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