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道:“可是这副对联…”小癞痢道:“对联是对联.鱼是鱼。”
他翻着白眼走了,好象连看都懒得再看段玉。
段玉苦笑道;“这小鬼一开口就好象要找人打架似的,也不知是谁得罪了他。”
华华凤也忍不住笑道:“这种人倒也算少见得很。”
段玉眨了眨眼,道;“但我却见过一个。”
华华凤道:“谁。”
段玉不说话了,只笑。
华华凤瞪着他,咬着嘴唇道;“你假如敢说是我,我就真毒死你。”
然后她自己也笑了。
他们虽然初相识,但现在却已忽然觉得象是多年的朋友。
这时小癞痢总算已将五筒酒送来,“砰”的,放在酒缸上,又扭头就走。
酒缸上本就有几只空碗。
段玉倒了两碗酒,刚想端起来喝。
华华凤忽然按信他的手,道;“等一等。”
段玉道:“还等什么?”
华华凤道:“我当然并不想真的毒死你,但别人呢?”
段玉笑道:“那小鬼虽然看我不顺眼,总算不至于想要我的命。”
华华凤却没有笑.板着脸道:“你难道忘了到这里来是找谁的?”
段玉道:“我还没喝醉。”
华华凤道:“你若真的有杀身之祸.一个卖酒的假道士怎么能救你?”
段玉道:“也许他只不过是藉卖酒来掩饰自己的身份而已。”
华华凤道:“所以他就很可能是个隐姓埋名的武林高手。”
段玉道:“不错。”
华华凤道:“所以他的武功可能很高。”
段玉道:“不错。”
华华凤道;“他是不是也可能很会下毒呢?”
那船家既然淹不死段玉.就要他的同谋来将段玉毒死。
这当然也很可能。
看来华华凤不但想得比段玉周到,而且对他真的很关心。
段玉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忽然发现有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无论谁看到这个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
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当然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不但美,而且风姿绰约,而且很会打
扮。
会打扮的女人并不一定是浓妆艳抹的。
这女人一张白生生的清水鸭蛋脸上.就完全不着脂粉。
可是她穿得却很考究:一件紧身的黑绿衫子,配着条曳地的百折湘裙,不但质料高
贵.手工精致.颜色也配得很好。
穿衣服也是种学问,要懂得这种学问,并不是件容易事。
她看来显然已不再年青,却更显得成熟艳丽。
这种年龄的女人,就象是一朵盛开的花,风韵最是撩人。
段玉看着她,眼睛里不觉露出了赞赏之色。
华华凤正在看着他,显然从他的眼色中,发现他正在看着个女人。
所以她也回过了头。
她刚巧看见这女人的微笑。一种成熟而美丽的微笑。
唯有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懂得这么微笑。
华华凤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这女人是谁?”
段玉道:“不知道。”
华华凤道;“你不认得她?”
段玉摇摇头。
华华凤道:“既然你不认得她,她为什么看着你笑?”
段玉:淡淡道:“有人天生就喜欢笑的,那至少总比天生找麻烦的人好。”
华华凤瞪着眼道:“现在你是不是在找我的麻烦?”
段玉没有回答.因为那女人现在居然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姿势也很美.微笑着走到他们前面.道:“两位好象是从远地来的。”
华华凤立刻抢着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妇人还是带着微笑,道:“没有关系。”
华华凤道:“既然没有关系,你问什么!”妇人道:“只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
华华凤道;“有什么好问的。”
妇人道:“因为这地方来的一向都是熟客.很少看见两位这佯的生人。”
华华凤道:“这地方来的什么客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妇人笑道:“这就有一点关系了。”
华华凤道:“哦?”
妇人嫣然道:“所以我说姑娘一定是远地来的,否则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人呢?”
原来她已看出华华凤是女扮男装的。
华华凤更生气了,冷笑道:“你这人难道有什么特别?”
妇人道:“说起来倒真有点特别。”
华华凤道:“哪点儿特别?”
妇人笑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嫁给道士的,你说是不是?”
华华凤愕然道:“你说什么?”
妇人道;“外子就是这里的顾道士,所以这里有很多人都在背地叫我女道士,他们还很
怕我知道,其实我倒很喜欢这名字。”
她微笑着.接着道:“我若不喜欢道士,又怎么会嫁给道士呢?”
华华凤这次终于无话可说。无论如何.能嫁给道士的女人实在不多。
段玉却笑了。
他发觉这位女道士不但美,而且非常之有趣。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华华凤的火气更大,忽然端起面前的一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女道士道:“姑娘也喝酒?”
华华凤道:“我难道不能喝?”
女道士笑道:“我只不过觉得奇怪.姑娘为什么忽然又不怕酒里有毒了?”
原来她不但眼睛尖,耳朵也很长。
华华凤的脸已有些发青了。
幸好女道土已改了话题.道:“你两位这样的人,到这里来.当然不会是来喝酒的?”
段玉微笑道:“在下的确想来拜访顾道人。”
女道士道:“你认得他?”
段玉道:“还未识荆。”
女道士道:“那么.是不是有人叫你来的?”
段玉道:“不错。”
女道士道:“是谁叫你来的?”
段玉道:“那位仁兄我也不认得。”
女道士仿佛也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了,眨着眼睛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玉道:“是位摇船的大哥。”
女道士道:“摇船的!”段玉道:“也许他本来并不是,只不过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是
在摇船。”
他笑了笑,接着道:“无论谁要打扮成船家,都不大困难的。”
女道士道:“他长的是什么样子?”
段玉道:“黑黑的脸,年纪并不大,眼睛发亮,水性也很高。”
他苦笑着接着道:“我若到了水里,现在说不定已被他淹死。”
女道士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一定又是他。”
段玉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女道士笑道;“这人姓乔,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喜欢多管闲事的!”段玉笑道:
“我同意。”
女道士看着他,看了很久,才问道:“真是他叫你到这里来的?”
段玉道;“嗯。”
女道士道:“你杀了人?”
段玉又忍不住笑了,这笑,就等于是否认,无论谁杀了人后,都绝不会象他笑得那么纯
真。
女道士嫣然道:“我看你的样子也不象杀过人的。”
她好象松了口气,但很快地接着问道;“你最近做了件大案?”
段玉摇摇头,笑道:“我看来象强盗?”
女道士道:“你身上是不是带着红货.有人在打你的主意?”
段玉道:“红货?”
女道士解释道:“红货的意思就是很值钱的珠宝了。”
段玉道:“也没有。”
女道士皱了皱眉.道:“那么,你究竟惹了什么麻烦呢?”
段玉道:“麻烦倒好象有一点儿。”
女道士道:“恐怕还不止一点儿,否则乔老三就不会叫你来的。”
段玉道;“我只不过打了几个人而已。”
女道士道:“你打的什么人?”
段玉道:“是几个和尚”女道士道:“和尚?什么样的和尚?”
段玉道:“几个很凶的和尚,说话好象不是这里的口音。”
女道土道:“是不是会武功的和尚?”
段玉点了点头,道:“他们使的好象是少林拳。”
女道士又皱起了眉.道:“你出门的时候,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在江湖中行走最好不要
和僧道乞丐结怨吗?”
段玉苦笑道:“有人告诉过我,只可惜那时我忽然忘了。”
女道士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也是个很冲动的人。”
段玉道:“可是我出手并不重,绝没有打伤他们,只不过把他们打下水了而已。”
女道士道:“为了什么呢?”
段玉道:“我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女道士道:“他们欺负了谁?”
段玉道;“是个……是个女人。”
女道士笑道;“我也想到一定是个女人—…是不是长得很美?”
段玉的脸有点红了,呐呐道:“长得倒还不难看。”
女道士道:“叫什么名字?”
段玉道:“她自己说她叫花夜来。”
女道士第三次皱起眉,皱的很紧,过了很久.才问道:“你以前不认得她?”
段玉道;“连见都没有见过。”
女道士道;“你只看见那几个和尚在欺负她,连话都没有问清楚,就把他们打下了
水?”
段玉道:“他们也根本没有让我说话。”
女道士道:“然后呢?”
段玉红着脸.答道:“然后她就—定要请我喝酒。”
女道士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道:“你是不是喝了很多?”
段玉道:“不太少。”
女道士道:“然后呢?”
段玉道:“然后……然后我就走了。”
女道士道:“就这么简单?”
段玉道,“嗯。”
女道士道:“难道你没有吃什么亏?”
段玉笑道:“那倒没有。”
女道士展颜道:“看来你若不是很聪明,就—定是运气很不错。”
段玉忍不住问道:“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是不是常常要人家吃亏的?”
女道士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真不知道,她就是长江以南最有名的独行女盗吗?”
段玉怔住。
女道士又道:“你跟她分手之后,就遇见了乔老三?”
段玉点点头,道:“那时天刚亮。”
女道士道:“那时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玉苦笑道:“我只知道他不但要我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而且还要请我下湖洗
澡。”
女道十道:“那时你在他的船上?”
段玉叹道:“现在那条船已沉了。”
女道士失笑道:“但你却一点也看不出象下过水的样子。”
段玉道:“船沉了下去,我并没有沉下去。”
他忍不住笑了笑,接着道:“也许这只因为我运气真的不错。”
女道士却叹了口气,道:“也许这只因为你运气不好。”
段玉怔了怔,道;“为什么?”
女道士道:“你若真的被他请到水里去泡一泡,以后的麻烦也许就会小些了。”
段玉道:“我不懂。”
女道士道:“你也没听说过‘僧王’铁水这个人?”
段玉道:“没有。”
女道士道:“这个人本是少林门下,却受不惯少林寺的戒律束缚,最近也不知为了什
么.竟一怒脱离了少林派,自封为僧中之王,少林寺竟对他无可奈何,从这一点你就可想象
到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段玉动容道:“看来这人不但是个怪物,而且胆子也不小。”
女道士道:“他这个人也跟他的名字一样,有时刚烈暴躁,有时却又很讲理,谁也摸不
透他的脾气。”
段玉道;“他既然敢公然反抗少林派,武功当然也很高。”
女道士道:‘据说他武功已可算是少林门下的第—高手,就因为脾气太坏,所以在少林
守中的地位一直很低。”
段玉道:“想必也就是因为这缘故,他才会脱离少林的。”
女道士道:“其实他也不能算是个坏人.只不过非常狂傲刚愎,不讲理的时候比讲理时
多得多,无论谁得罪了他,都休想有好日子过。”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到江南来才不过两三个月,却已经有七八个很有名望的武林
高手,伤在他的手下。据说他只要一出手,对方就算不死,至少也得断条腿.芜湖大豪方刚
只被他打了一拳,竟吐血吐了两个月,最后死在床上。”
段玉道:“你说的方刚,是不是那位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前辈?”
女道士叹道;“不错,连练过金钟罩的人.都受不了他一拳,何况别的人呢!”段玉沉
吟着,道:“我打的那四个和尚,莫非就是他的门下?”
女道士点点头道:“他脱离少林寺后.就广收门徒。无论谁想投入他的门下,都是先剃
光头做和尚,但只要一入了他门下,就再也不怕人欺负,所以现在他的徒弟,只怕已比少林
寺还多。”
她又叹了口气,道:“你想想,你得罪了这么样一个人.你的麻烦是不是很小?”
段玉不说话。
女道士又道:“何况这件事错的并不是他,是你。”
段玉道:“是我?”
女道士道:“江南武林中,吃过花夜来大亏的人,也不知有多少,铁水就算杀了她,也
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却为了这种人去打抱不平,岂非自寻烦恼?”
段玉苦笑道:“看来我想不认错也不行了。”
女道士道:“现在铁水想必巳认定了你是花夜来的同党.所以定不会放过你。”
段玉道:“我可以解释。”
女道士道:“你难道已忘了,他通常都是个很不讲理的人吗?”
段玉苦笑道:“所以我除了被他打死之外.已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女道士道:“也许你还有—条路可走。”
段玉道;“哪条路?”
女道士伸出青葱般的纤纤玉手,向前一指。
她指着一扇门。
这扇门就在那阴暗狭窄的酒店里,上面摆着花生豆干的柜台后。
门上挂着油腻的蓝领门帘,上面也同样有三个大字:“顾道人。”
段玉道:“道人还在高卧?”
女道士道:“他从昨天一直赌到现在,根本就没有睡。”
段玉笑道:“道人的豪兴倒不浅。”
女道士嫣然道:“他虽然是个赌鬼,又是个酒鬼,但无论什么样的麻烦.他倒是总能够
想得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来解决,乔老三并没有叫你找错人。”
段玉道:“我现在可以进去找他?”
女道士笑道:“乔老三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你随时都可以进去,只不过……”她
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接着道:“这财鬼赌起来的时候,就算天塌下来,他
也不会抬起头来看一眼的。”
段玉笑道:“我可以在旁边等,看人赌钱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女道士看着他,又笑道:“你好象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
段玉还没有开口,华华凤突然冷冷道:“这句话倒说得不错,别人就算把他卖了,他还
是会觉得有趣。”
她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好象一直都在生气。
段玉笑道;“你放心,就算有人要卖我.只怕也没有人肯买。”
华华凤冷笑道:“这句话也没有说错,又有谁肯买个呆子呢?”
段玉道:“我真的象个呆子么?”
华华凤道:“你真要进去?”
段玉答道:“我本来就是为了拜访顾道人而来的。”
华华凤问道:“别人无论说什么,你全都相信的。”
段玉叹了口气,道:“你若不相信别人,别人又怎么会相信你?”
华华凤突然站起来,绷着脸道:“好,你要去就去吧。”
段玉道:“你呢?”
华华凤冷笑道:“我既没有兴趣去看别人赌钱,也不想陪个呆子去送死,我还有我的
事。”
她再也不看段玉一眼,扭头就走。
段玉居然就看着她走.她居然就真的走了。
女道士眨着眼,道:“你不去拉住她?”’段玉叹了口气,道:“一个女人若真的要走
时,谁也拉不住的。”
女道士道:“也许她并不是真的要走呢。”
段玉淡淡道:“若不是真的要走,我又何必去拉她。”
女道士又笑了,道:“你这人真的很有趣,有时连我都觉得你有点傻气,但有时却又觉
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
段玉苦笑着说道;“现在我只希望我真的很有运气。”
女道士忽然正色道:“但我还是要劝你一件事。”
段玉道:“我在听。”
女道士道;“你进去了之后,千万不要跟他们赌钱,否则也许真的会连人都输掉的。”
段玉当然不会去赌的,这本就也正是他父亲给他的教训。
“十赌九骗.江湖中郎中骗子到处都是,越以为自己赌得精明的人,输得越凶。还没有
摸清别人底细之前,你千万不能去赌,千万不能。”
段玉本就不是那种见了赌就不要命的人,他怎么会去赌呢!
(七)
后面的—间屋子.还是堆满了酒缸和酒坛,一个叠着一个,堆得高高的.中问只留下一
条窄窄的弄堂。
从弄堂穿过去.又是一道门,在门外就可以听见里面搓骰子的声音。
只有掷骰子的声音,里面的人赌得居然很安静。
有四个人在赌,一个人在看。
四个人拥坐在酒坛子上。围着个大酒缸,酒缸上铺着木板。
他们赌的是牌九。
推庄的是个独臂道人,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布道袍,颧骨很高,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用一只手叠牌比别人两只手还快。
段玉知道他一定就是这地方的老板顾道人了。
另外的三个人。一个是瘦小干枯,满脸精悍之色的老人.一双指甲留得很长的手上,戴
着个拇指般大的碧玉斑指。
他押的是天门。
上家是个而有病容的中年人,不时用手里一块雪白的丝巾捂着嘴,轻轻咳嗽。
丝巾用过两次就不要了,旁边那看牌的人就立到送一条全新的给他换。
看来这人不但用的东西很讲究,而且还特别喜欢干净。
可是这地方却脏得很,他坐在这里赌钱,居然已赌了一天一夜。
好赌的人,只要有得赌,就算坐在路边,也一样赌得很起劲。
下家的一个人身材高大,满脸大胡子,顾盼之间.凛凛有威,一双手却粗得很.五根手
指竟几乎一样长短.显然练过铁砂掌一类的功夫,而且练得还很不错。
这三人的衣着都非常华丽.气派看来也很不小、显见得很有身份,很有地位。
但他们赌的.却只不过是几十个用硬纸板剪成的筹码。
筹码上也有同样的“顾道人”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仿佛是顾道人亲笔花押。
好赌的人.只要有得赌,输赢大小,他们也不在乎的。
所以四个人全都赌得聚精会神、四个人的脸色全都已发白,竟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
那练过铁砂掌的大汉刚赢了四个筹码.额上已开始冒汗,一双连杀人时都不会发抖的
手,此刻竟似乎微微发抖起来。咬了咬牙,终于又推了四个筹码出去。
满面病容的中年人流吟着、也押了四个筹码上去。
现在只剩下天门还没行押了那精瘦的华服老人却在慢吞吞地数着筹码.忽然长长吐了口
气,道;“今天我没输赢。”
虬髯大汉立刻轩眉道:“现在谈什么输赢,芝翁莫非想收手了?”
老人点了点头,慢吞吞地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嘴,道;“你们二位还可以玩
玩,我还有事,要告辞了。”
虬髯大汉变色道:“只剩下三个人,还玩什么?芝翁难道就不能多留一下子?”
那老人却已挑起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虬髯大汉咬着牙,恨恨道;“这老狐狸,简直赌得比鬼还精——好,我们就三个人押下
去。”
满面病容的中年人也在数着面前的筹码,轻轻咳嗽着,道;“只剩下三个人怎么押,我
看今天不如还是收了吧!”虬髯大汉着急道:“现在就收怎么行,我已输了十几文钱了。”
原来一个筹码竟只不过是一文钱。
这虬髯大汉想必是天生一副争强好胜的脾气,不肯服输,否则又怎么会在乎这十几文钱
了。
顾道人仿佛也意犹未尽.这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抬起头来看了段玉两眼,微笑道:
“这位朋友想不想来凑一脚?”
段玉刚想说“不”.那虬髯大汉已抢着道:“小玩玩,没关系,赌过了我请你喝酒。”
他们的输赢实在不大。
段玉沉吟道;“既然有事来找人家,怎么好意思扫人家的高兴,就算输一点又有什么关
系。”
想到这里,段玉就笑了笑,道:“好,我就来陪三位玩一会儿,只不过我不太会赌
的。”
虬髯大汉立刻喜露颜色,笑道:“还是这位朋友够意思。”
顾道人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也在打量着段玉,微笑道:“听朋友说话的口音,好象是
从北边来的。”
段玉道:“不错,我是中原人。”
倾道人道:“贵姓?”
段玉道:“姓段,叫段玉。”
顾道人眼睛仿佛更亮了,笑道;“段朋友就押天门如何?”
段玉道;“行。”
天门上还有那老人留下来的一叠筹码,好象有四五十个。
顾道人道;“我们这里都是赌完了才算帐的,朋友你就算暂时身上不方便,也没关
系。”
段玉笑道:“我身上还带着些。”
那满面病容的中年人也一直在盯着他,忽然道:“却不知朋友你赌多少?”
段玉将老人留下的那叠筹码点了点,道:“暂就赌这么多吧,输光了再说。”
虬髯大汉笑道:“好,就要这么样赌才过瘸,我王飞今天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那中年人面上也露出微笑,道:“在下姓卢行九,朋友们都叫我卢九。”
段玉笑道:“幸会得很。”
于是他也押了四个筹码上去。
顾道人掷出的骰子是七点,天门拿第一副,是副梅花配长三,六点。
庄家拿的却是副地杠。
段玉输了。
第二副庄家七点,天门又是六点。
段玉又输了。
第三副庄家调污二,天门却是鳖十。
最后庄家打老虎,居然又拿了副杂五对。
这一手牌,段玉已输了十六个筹码。
他当然面不改色。
这十六个筹码就算是一百六十两银子,段公子也一样输得起。
第二手牌段玉居然又连输四副。又是十六个筹码输了出去。
他当然还是面不改色。卢九和王飞看着他,神色间却似已有些惊奇,还有些佩服。
王飞已扳回了—些,对这大方的少年显然已很有好感,竟忍不住道:“老弟,你的手风
不顺,这两把还是少押些吧。”
段玉笑了笑,道:“没关系。”
这次他竟押了八个筹码,他只想快点输光,快点散局,好跟顾道人谈正事。
输点钱他并不在乎,那“僧王”铁水他也未见得害怕。
但他却实在不愿惹麻烦,更怕他父亲知道他在外面惹了麻烦。
这位顾道人若能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能让他早点赶到宝珠山庄去.就算再多
输点,他还是很愉快的。
谁知从第三手牌开始,他竟转运了。
第一副牌他拿了个一点,庄家竟是鳖十。
于是八个筹码就变成了十六个。
他就将十六个筹码全部押下去,这副牌他居然拿了对天牌。
他当然也很高兴,但却并不想赢钱,于是这一注他就押了三十二个筹码,只想一下子输
光。
输赢一向不动声色的顾道人,这次脸上居然也仿佛有点动容了。
卢九和王飞神色间也显得更惊讶、更佩服。
王飞道:“老弟,一下子何必押这么多呢,还是留着慢慢赌吧。”
段玉微笑道:“没关系。”
王飞看着他,突然一挑大拇指,道:“好,老弟,你真有种。”
卢九叹了口气,道:“这位老弟赌得真够狠,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段玉微笑着,觉得很有趣,甚至觉得有点滑稽的。
左右只不过是三十二个破筹码而已,这些人为什么看得如此重?
他满心无所渭,根本不在乎。
所以他又赢了,连赢了二把,三十二个筹码已变成一百一十八个,顾道人吃两门,赔天
门,额上已现出汗珠。
段玉微笑着,将一百二十八个筹码,全部押了上去。
颐道人动容道:“你真押这么多。”
段正微笑道:“就这么多。”
顾道人看着卢九,又看着王飞,忽然把牌一推,叹道;“好,我服了你。”
段玉很惊奇,道:“你不推了?”
顾道人苦笑道:“今天算我认输了。”
段玉看着卢九,又看着王飞。
这次王飞居然也没有开口。
段玉微笑道:“现在就收了也好,我请三位喝两杯。”
他随手拈起两个筹码,塞到旁边看牌的那小伙子手里,道:“这个给你吃红。”
这小伙子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吃吃道:“这…这怎么敢当!”段玉微笑道:“没关
系,你只管拿去,到外面喝酒,酒帐也算我的。”
这小伙子手里拿着筹码,全身不停地发抖,突然跳起来,转身奔了出去,奔到门外,才
放声大笑起来,笑个不停。
卢九叹道:“难怪邹瞎子算难了小潘今年要发财.这课算得果然神准。”
王飞用力一拍段玉的肩,道:“老弟,你好大的手笔,我也服了你。”
段玉已经开始有些迷糊了,已隐隐发现.这一个筹码,绝不止一文钱。
顾道人直到此刻,神色才恢复镇定,道:“你先算算赢了多少?”
段玉道:“不必算了。”
除了本钱外,他将这八九十个筹码,全都推了过去,微笑道:‘这些就算今天的酒钱,
我请各位喝酒。”
顾道人脸又变了颜色.也不知是惊是喜,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不能收。”
段玉道:“为什么?”
顾道人道:“这太多了。”
段玉想了想,笑道:“好,我就收十个回来,算红钱,其余的务必请你收下,否则就是
看不起我,不愿交我这个朋友。”
顾道人看着他,又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朋友
的…。.”王飞也挑起大拇指,赞道:“老弟,象你这么样豪爽、慷慨的好朋友,我敢说江
南还找不出第二个。”
卢九道:“改天有空.务必要请到‘赛云庄’来聊聊。”
段玉道:“赛云庄?阁下莫非是人称‘妙手维摩’的卢赛云卢老爷子?”
卢九微笑道:“我看老弟你想必就是段飞熊段老爷子的大少爷。”
王飞一拍掌,笑道:“对了,除了段家的公子,谁有这么大的出手。”
段玉已怔住。
赛云庄主卢九爷世代巨商,他本就是江南的名公子,不但文武双全,而且琴棋书画,丝
竹弹唱,样样皆通.样样皆精。
但江湖中都知道,他最精的还是赌。
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绝不会赌几十文钱输赢的牌九。
那么一个筹码究竟是多少呢?
顾道人道:“剩下的这十个筹码,不知段公子是要兑什么呢?”
段玉道:“随便。”
顾道人道:“用赤金来兑行不行?”
段玉道;“随便。”
他微笑着,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太吃惊的样子来。
顾道人已提起他坐着那酒坛子,放到桌上,开扳了泥封。
坛子里竟是满满一坛赤金镍子。
顾道人道:“这是赤金八百五十两,兑换成银子,恰巧是八万两,就请段公子收下。”
段玉又怔住。
这一个筹码,竟是整整一千两银子!
他刚才随随便便的,就将十来万两银子一下子押了下去!
段老爷子的家教一向很严,因为希望能将他的独生子训练成一个正直有用的人,并不想
他儿子做—个挥金如土的风流公子。
所以段玉直到十二岁的时候,才开始有规定的零用钱。
一开始是每个月一两银子.到十四岁时,才增加为二两。
到十六岁时还是他母亲说情,才给他十两。
这情形一直继续到他十八岁,这次他出门时,段老爷子虽然给了他十张一百两的崭新银
票,却还是再三叮嘱,要他不可花光。
这千两银票.也正是段玉这一生中所拥有的最大财富。
他花得虽然不寒酸,却很小心,至于他母亲私下给他应急的那些金叶子,他根本就不准
备动用的。
他觉得一个人若要花钱,就该花自己凭劳力赚来的。
他一向很看不起那些将上一代的金钱随意挥霍的败家子。
事实上,他根本就从未挥霍浪费过一两银子。
但刚才他随随便便就给了那年青的小厮千两,又送给颐道人六七万。
段玉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地坐下来,看着面前满满一坛金子。
他这一生中,从未有过这么多钱。
现在有了这一万两银子,他巳可做很多以前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了。
醇酒、美人.他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
至少他不必再拼命约束自己,至少可以先去狂欢几天,享受一下他从未享受过的欢乐。
对一个刚出家门的年青人来说,这的确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就算对一个老头子来说,这又何尝不是种很大诱惑?
顾道人凝视着他,微笑道:“腰缠十万两,骑鹤下扬州。有了这么多钱,无沦在什么地
方,都可以痛痛快快的花一阵子了!”王飞笑道:“何况这些钱本来就是赢来的,花光了也
无妨。”
顾道人道:“其实杭州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杭州的美人一向是名闻天下的,段公子年
少多金,到了这里正该去享受温柔的滋味。”
段玉沉吟着,忽然道:“这一万两银子我也不能收。”
顾道人皱眉道;“为什么?”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根本就不知道这筹码是一千两银子一个的。”
他不让别人开口,很快地接着又道:“若是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赌,因为我若输,也根
本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
顾道人道:“但你现在并没有输。”
段玉道:“既然输不起,赢了就不能拿!”顾道人道;“你若不说,也没有人知道你输
不起。”
段玉道:“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可以骗别人,但没有法子骗自己,所以我若拿了这些银
子,晚上一定睡不着觉的。”
顾道人笑了。
他微笑着看了看王飞.又看了看卢九,道:“你们见过这么笨的年青人没有?”
卢九摇了摇头,道:“没有。”
王飞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年青人,的确已一个比一个聪明了。”
段玉红着脸,道:“我也许并不聪明,但却还知道什么东西是该拿的,什么是不该拿
的。”
王飞又看了看段玉和卢九,道;“这些银子是不是偷来的?”
卢九道;“不是。”
王飞笑道:“江湖中人都知道,顾老道也许有点来历不明,但却绝不是强盗小偷。”
顾道人道:“我们赌得有没有假?”
王飞道:“无论谁都知道,这里赌得最硬了,否则杭州城里到处都可以赌,我们为什么
偏偏喜欢到这破地方来。”
顾道人这才回过头,瞪着段玉,道:“这银子既不是愉来的,赌得又不假。你既然赢
了,为什么不能拿走?”
段玉急得脸更红,吃吃道:“我我……”顾道人道:“你输了也许拿不出,但你又
没有输,因为你的运气好,所以你就应该赢别人的钱,就应该比别人过得舒服。”
王飞笑道;“一点也不错.运气好的人,走在路上都会踢着大元宝。”
卢九微笑道:“世上的确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种运气更好的事了。”
王飞接着道:“世上有这种好运气的人也并不多。”
顾道人道:“何况你不但运气很好,而且很诚实,老天对你这种人,本来就是特别照顾
的,也许这些银子就该归你所有.你若不拿走.我们都要倒霉的。”
段玉道:“可是我….”顾道人打断了他的话,沉下脸道:“你若再推诿客气,就表示
你不愿交我们这些朋友了。”
段玉迟疑着,终于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他红着脸苦笑道:“老实
说,我也并不是真不想要,只不过我这辈子从未有过这么多银子.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花才
好?”
顾道人笑了,道:“这点你倒不必着急.我保证你以后定能学会的。”
王飞也笑道:“—个男人可以不随便花钱,但却绝不能不懂得花钱。”
顾道人笑道:“不值得花钱的男人.一定是个没用的男人。”
王飞道:“因为你一定要先懂得怎么花.才会懂得怎么去赚”段玉也笑了,道:“我保
证以后一定会很用心地去学的。”
王飞笑道:“我也可以保证,学起这种事来,不但比学别的多快得多,也愉快得多。”
段玉道:“我相信。”
卢九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忽然问道:“你本来不是来赌钱的?”
段玉道:“不是。”
卢九道:“那么,你是不是有了麻烦?”
段玉怔了怔.道;“前辈怎么知道?”
卢九微笑道:“若不是有了麻烦,谁会来找这邋遢道人?”
王飞抢着道:“现在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无论你有什么麻烦都可以说出来。”
顾道人笑说道:“你也许还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头。”
段玉道:“请教。”
顾道人接着道:“说起来这人的来头倒真不小,江南有个以火器名震江南的霹雳堂,你
总知道的?”
段玉道:“久闻大名了。”
顾道人道:“他就是霹雳堂现任的堂主,江湖人称霹雷火。”
王飞拍着胸,道:“所以你的麻烦若连我们六个人都没法子替你解决,江南只怕就没有
人能替你解决了。”
段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只不过在无意中得罪了一个人。”
王飞道:“得罪了谁?”
段玉道:“听说他叫做‘僧王’铁水。”
王飞皱眉道:“你怎么得罪他的?”
段玉的脸红了红,道;“也是为了一个人!”王飞道:“为了谁?”
段玉道:“听说她叫做花夜来。”
王飞道:“是不是那女贼花夜来?”
段玉道;“大概是的。”
王飞立刻沉下了脸,道:“她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什么人?”
段玉苦笑道:“我根本不认得她。”
王飞道:“但你却不惜为了她而得罪了僧王铁水。”
段玉叹道:“我原本也不知道那四个和尚就是他的徒弟。”
王飞道:“四个和尚?”
段玉道:“也不知为了什么,铁水要他门下的四个和尚去找花夜来,当时我既不知道他
们的来历.也不知道花夜来是贼.只觉得这四个和尚凶得很。”
王飞道;“所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打抱不平了!”段玉红着脸,道:“我的确太鲁
莽些了,但那四个和尚也实在太凶”顾道人叹了口气,道:“铁水本来就是个蛮不讲理的
人.他手下的徒弟当然也跟他差不多,但是你……你什么事不好做.为什么偏偏要去管花夜
来的闲事?”
卢九一直很注意的听着,此刻忽然道;“你可知道铁水是为了什么去找花夜来的?”
段玉摇了摇头。
卢九换了条新丝巾,轻轻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他是为了我!”段王又怔住。
卢九道:“我有个儿子,叫卢小云。”
段玉道:“我听说过。”
卢九道:“哦,你一向在中原,怎么会听说过他?”
段玉呐呐道:“因为家父告诉过我,说我一定会在宝珠山庄遇见他,还叫我在他面前问
候你老人家。”
他并没有说谎,却也没有完全说实话。
其实段老爷子是叫他特别提防着卢小云.因为到宝珠山庄去求亲的少年人之中,只有两
三个是他的劲敌,卢小云就是其中之—。
卢九却完全相信了他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次我就是要他到宝珠山庄
去拜寿的,你想必也是为了这缘故,才到江南来?”
段玉道:“是。”
卢九道:“但他到了杭州之后,却突然间失踪了!”段玉诧道:“失踪了,前辈怎么知
道他失踪了呢?”
卢九道:“这次本是我陪他一起来的,因为我要来会铁水。可是四天之前,这孩子出门
之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他又咳嗽了几声,才接着道:“就在那天,有人看到他跟花夜来那女贼在一起。”
段玉道:“铁水叫人去找花夜来,为的就是要追问令郎的下落?”
卢九道:“不错。”
段玉说不出话来。
卢九忽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顾道人?”
段玉道:“不是为了赌钱?”
卢九道;“除了赌钱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
段玉道:“什么原因?”
卢九道;“为了找你。”
段玉又一次怔住。
卢九道;“昨天我听说有个不明来历的少年人,帮着花夜来,将铁水的四个和尚全部打
下水,然后这少年就跟花夜来—起走了,下落不明。”
顾道人道;“所以,你就来找我打听这少年的行踪来历?”
卢九道:“这—带地面上的事,还有谁比你更清楚的呢?”
顾道人道;“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口呢?”
卢九笑了笑道:“无沦谁都知道,要来求你的人,好歹都得先陪你赌个痛快。”
顾道人也笑了,道:“想不到我这赌鬼的名声,竟已传到赛云庄了。”
卢九凝视着段玉,轻轻地咳嗽着,道:“你刚才若没有跟我们赌钱.现在我只怕早巳对
你出手了,就因为赌钱时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所以我才相信你是个很诚实的年青人,
所以我才相信你绝不会说谎。”
段玉苦笑道:“想不到赌钱也有好处的。”
他沉吟着,忽又问道:“令郎是在四天之前就已失踪了的?”
卢九道:“不错。”
段玉道:“这四天来,前辈—直没有找到花夜来?”
卢九冷冷道:“她行踪本就一向很飘忽,否则又怎能活到现在。”
段玉道:“但昨天她却忽然出现了。”
卢九道:“就连我都从未想到,这女贼居然也敢去游湖。”
段玉叹道:“昨天我刚来,她就出现了,这倒实在巧得。”
顾道人也叹了口气,道;“天下凑巧的事本来就很多。”
王飞道:“也许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段玉道:“直到现在为止.卢公子还是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卢九默然道:“完全没有。”
段玉道:“所以这件事还是没有解决。”
卢九沉吟着.道:“但我却可替你去向铁水解释,因为我信任你.铁水也信任我。”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人在世上假如还有一个朋友,恐怕就是我了。”
段玉苦笑道:“只不过,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我总也不能置身事外的。”
王飞立刻道:“不错,你至少应该替卢九爷找出花夜来这女贼来。”
段玉垂首道:“昨天晚上,我的确是跟她在一起的。”
王飞道:“在什么地方?”
段玉道:“在湖畔一栋小房子里。”
王飞道:“现在你还能不能找到那地方?”
段玉道:“我可以去试试看。”
王飞跳起来,道:“我们现在就去。”
段玉忽又抬起头.道:“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卢大哥身上带着的?”
他说话的时候,已取出了那串珍珠和玉牌。
卢九动容道;“这是哪里来的?”
段玉道:“在一个花盆里?”
段玉红着脸,吞吞吐时的,终于还是将昨夜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卢九每个字都听得很仔细,听完了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拍了拍段玉的肩,道:“你的确
是个好孩子.不但敢说实话,而且勇于认错。
我在你这种年纪时,就未必敢将这种事说出来!”他叹息着.又道:“现在我就算找到
犬子.也不会再叫他到宝珠山庄去了。”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卢九道:“因为他实在不如你,我若是朱二爷,也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你。”
(八)
这一带虽较荒僻,却更幽静,湖滨零星的建筑有一些很精致的小房子,绿瓦红墙,带着
小小的庭园.远远看过去就象是图画一样。
走过柳荫时,段玉忍不住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乔三爷的。”
王飞道:“他见过乔三?”
段玉道:“若不是他的指点,我又怎么会找到顾道长那里去?”
顾道人道:“想不到他居然对你不错,这人脾气一向古怪的。”
段玉苦笑道:“这点我倒也同意.本来他几乎要把我淹死的了。”
顾道人笑道:“那也许只因为他知道铁水大师的脾气,先让你吃些苦头后,铁水大师看
到你也跟他徒弟一样下过水,火气也许就会少些了。”
段玉道:“但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
顾道人微笑道:“这一带湖面上的事,他不知道的还很少。”
王飞也笑道;“难道你从未听说过,西湖也有两条龙,一条是这老道,一条就是乔
三。”
顾道人大笑道:“龙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是两条地头蛇而已。”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道:“你从那房子出来后,就遇见了乔三?”
段玉道:“我还走了一段路。”
卢九道:“走了多久?”
段玉沉吟着,道:“不太久,我出来的时候,天已亮了.走到这里,太阳还没有升
起。”
卢九道:“你走得快不快?”
段玉道:“也不快,那时……那时我正在想着心事。”
卢九道:“这么样说来,那屋子离这里一定并不太远了。”
段玉道:“好象是不太远。”
卢九道:“现在你不妨再想想心事来,用早上那种速度,再沿着这条路走回去。”
段玉点点头,他忽然发现这种老江湖做事,的确有些他比不上的地方。
于是他就又开始想心事了。
想什么呢?
他想得很多,想得很乱,后来竟不知不觉的忽然想起了华华凤。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
她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仔细想起来,她出现得也很巧.好象一直在
跟着段玉似的。
难道她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如何,她对段玉总算还不错.她甚至已经会为段玉吃醋了。
一个女人若已开始为男人吃醋,那就表示她对这男人至少并不讨厌。
想到这里,段玉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也就在这时,就看见了那道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矮墙。
墙头上种着含羞草和蔷薇,沿着墙脚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一扇朱红的窄门。
这当然是后门。
段王也记不清是不是从这扇门走进去的.但却记得的确是从这道墙上跳出来的,他的赤
脚还仿佛碰到了蔷薇的刺。
他在门外停下脚步,观望着。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时他走得很匆忙,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的意思。
只不过在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人家并不多,这点他至少还很有把握。
卢九道:“就在这里?”
段玉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卢九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段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迟疑片刻,终于举起手拍门。
无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就这样闯入别人家里去。
他也没有想到,里面居然很快的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豆寇年华的秀发少女,穿着身月白轻衫,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杭州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段玉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谁知道少女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是来找谁
的。
她根本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
这少女莫非就是花夜来的贴身丫环,莫非认得段玉?
但段正却已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了.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
段玉记得今天早上正是从这条小路走出来的,那时路上还有很冷的露水。
现在他就算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至少已经有八九分了。
现在他只希望花夜来还留在这里,等着他将东西送回来。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花夜来一直将他当做个老实人,老实人当然绝不会占了别人这种便宜,就—去不回的。
那少女的身形已消失在花丛中。
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饱。
暮春雨后的阳光.正懒洋洋的照在花上。
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段五走过去.怔住。
他没有看见花夜来.却看见了和尚!
(九)
花丛间绿草如茵,一个光头和尚,正大马金刀地跌坐在—个圆桌般大的蒲团上。
他颧骨高耸,狮鼻海口.顾盼之间,棱棱有威,眉目间不怒时也带着三分的杀气。身上
只披着件黑丝宽袍,敞开衣襟,赤着足.手里的金杯在太阳光下闪闪地发着光。满园的春色
都似已映在金杯上。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美的女孩子,正跪在蒲团前,为他修剪着脚上的指甲。
这少女竟是完全赤祼着的。
在夕阳下看来,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胸膛圆润坚挺,—双手柔美如春葱。
这满园的春花,也比不上她一个人的颜色。
有人来了,她只抬起头来轻轻一瞥,就又垂下头,专心为她的主人修脚.脸上既没有羞
涩之意,也没有惊慌。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别的人在她眼中,完全就象是死人—样。
段玉的脸已红了,也不知是该进的好,还是该退的好。
黑衫僧却已仰面而笑,大笑道:“老九,你来的正巧,我刚开了瓶波斯来的葡萄酒,已
经用井水浸得凉凉的,过来喝—杯如何?”
除了卢九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也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卢九居然微笑着走过去,对这种情况,竟似也见惯了。
段玉、王飞、顾道人,三个人怔在那里,真有点哭笑不得。
顾道人叹了口气,悄悄道:“你说这里就是花夜来的居处?”
段玉苦笑着,点了点头。
顾道人道:“那么这憎王铁水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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