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穿越之家和万事兴 > 1易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1易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

道不平

( 第二天,老太太屋里的吴嬷嬷领了丫鬟婆子,早早地到了二房。

二太太自接了上一批药材补品之后,又迎来了一波上头点名送来的使唤奴才。

这人不比那些死物,一旦接下,就不好退了。吴嬷嬷带人过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的是“先送几个丫头给六小姐使使,待六小姐身边添了新人,再把人接回去”,谁都知道,这是场面话。人都留下来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随意打发了的。

二房正值用人之际,二太太纵使万般不情愿,想到女儿如今使的还是儿子的贴身丫鬟,也只得一口应承下来。

幸好,人数不多,安排起来也不麻烦。

二房人少地小,婆子发落到了二房各个小院里,顶了发卖出去那些人的缺儿,两个丫鬟,原本是二等丫鬟的青菱升作了一等,三等丫鬟的槿霞升作了二等。

众人本就是老太太派过来的,就算不忌惮二太太,却也不敢违逆老太太。叩头谢恩之后,细细一算,自己或多或少都升了官儿,月钱也涨了,还在主子前头露了脸,把原先的那丝抱怨也都到了一边,欢欢喜喜应了。

孙树一觉醒来,发现服侍自己的人变了样儿。荷香不知道去了哪里,给她穿衣的换成了昨日里去老太太那请安时打帘子的青菱,还多了一个绞毛巾帮她净脸的丫鬟。

她穿妥了身上的衣物,坐到了暖炕上,才细声细气地问道:“青菱姐姐,荷香姐姐哪去了?”

那个净脸的丫鬟正端着铜脸盆往外走,见她说话,回头来看她,嘴巴微张,似是很惊讶。

孙树不明所以,心中惴惴,故意眨巴了眼睛,装出无知的样子。

青菱也愣了愣,反应倒是比另外一个丫鬟快了不少,立刻低下头去,帮孙树理衣襟,边道:“奴婢们是老太太派来伺候六小姐的,今后就是六小姐的人了,当不得六小姐这声‘姐姐’。至于荷香妹妹,她本就是四少爷的丫鬟,如今奴婢和槿霞伺候来了,二太太让她仍回去服侍四少爷。”

“槿霞是哪个?”

端着盆子的丫鬟反应过来,福下身子,道:“回六小姐,奴婢就是槿霞。”

孙树抬眼看去,是个苹果脸的小丫头,身量没青菱高,估摸着也就十一、二岁,不由笑了:“之前没在祖母那见过你……”

槿霞偷眼去瞧青菱,对方一心一意帮孙树打理好了衣裳,并不理会她。她咽了口唾沫星子,道:“奴婢之前一直是在偏厅打扫的,小姐没见过奴婢不奇怪。”

“这样啊……”

槿霞端着盆子出了门,青菱这边也帮孙树理好了衣裳,敛了裙裾站起来,道:“早饭已经备好,六小姐可要现在用?”

孙树肚子,不说还还,一说,她还真有些饿了,又不敢坏了规矩自顾自大吃大喝,只推了:“等娘来传饭再说吧。”

俞府三房并未分家,晌午饭和晚饭都要在老太太那里吃的,早饭一顿,可以在自个儿院里放开了肚皮吃。二太太魏氏也是个注重规矩的,为了多和孩子亲近,连早饭也严格管束起来,定了时辰,在她屋里一起用。

青菱道:“六小姐今儿个起晚了,二太太这会儿已经在老太太跟前请安了,四少爷也去学里了。老太太做主免了晨昏定省,让你好好将养着。”

自己居然睡过头,错过吃饭时间了。

孙树有些汗颜,想到现在自己的年纪,又不敢表现太在意,只低下头,道:“那现在传吧。”

日头升到了正空,二太太魏氏和四少爷俞承晟两位主子顶着冷风回来了。

一只脚踩进门,没说上两句话,就问起了“杏娘”。青菱和槿霞伺候她们家六小姐吃过晌午饭,便服侍她午睡去了。

魏氏歇了去看女儿的心思,把自己上午不在时,杏娘的一­干­起居问了,青菱说话有条理,详略得当。魏氏瞅着,老太太赏下的这两个丫鬟是知进退的,暗暗点头称赞,把之前对婆婆Сhā手她院里的牢­骚­扔到了一边。

槿霞年纪比青菱小两岁,在老太太那里做事,练了一身本事,可骨子里还是个没收­性­子的小丫头。今日被二太太招见了两次,明显感觉到了前后两次二太太的态度变化,原本战战兢兢的样子收了不少。扯了青菱嘀咕道:“青菱姐姐,外头都说二太太是个小­性­的,惯会刁难奴才,我看着一点都不像……”

青菱掩住了她的嘴,低声喝道:“噤声!”

槿霞被吓了一跳,青菱将阵线搁到炕桌上,放轻手脚下了地,从修屏后头探出头去,见六小姐闭着眼睛睡得熟,才缓下一口气。

槿霞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放心,我听昨儿值夜的荷香说了,六小姐翻了一夜身,这会儿定是睡得香,不会醒的。”

孙树一阖眼就做噩梦,一会儿是前世父母将她推来推去满脸嫌弃厌恶的表情,一会儿被压死她的那辆奔驰追,周围黑洞洞的,车子从她身上压了过去,她一个激灵,猛地醒转过来。后背湿了一大片,冰凉冰凉的,伸手一摸,脖子里也黏糊糊的。

她正想爬起来,耳边突然传来说话声。

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她跟老鼠见着了猫一样敏捷,“呼啦”一下又钻回了被窝里。意识到自己重生之后,她躺在床上不是数帐子上的花鸟数量,就是听壁角,练就了一身好身手。盖被子,装睡,竖耳朵,一气呵成。

倒不是孙树喜欢这样,一切只为了收集更多有用的情报。

身为一个五岁小萝莉,她不能指望着魏氏把她当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把大宅院里的龌龊事儿摊开来跟她有商有量;也不能期待一说自己失忆,就有哪个丫鬟脑子被驴踢了,不要命地跑过来跟她科普《人际关系论》,告诉她是好人,是坏人。太不现实了。

俗话说的好,靠人不如靠己,会装睡偷听的萝莉才有饭吃啊。

槿霞大大方方地说出了早上从荷香那探听来的消息,青菱却道:“我们如今待在二房,说话做事比不得老太太那里,没个顾忌。”

“怕什么?我又没有说二太太坏话。”槿霞不依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青菱没声了,过了很久,久到孙树以为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的时候,她才缓缓地开口了:“你今天才来,如何就知道二太太是个好的了?单凭她找你问话这两次?”

“当然不是了!”槿霞不服气地理论,口气里一副“我怎会如此肤浅”的样儿,道,“我回房的时候见着秋鸿了……秋鸿你知道不?就是之前侍候六小姐的那个……六小姐落水那次,就是她在跟前……按理说,她虽然摔断了胳膊,可是六小姐出那样的事儿,二太太真要计较起来,治她个护主不利的罪,谁也不能说什么。”

“之前听说二太太把二房的人撵到庄子上去了,还发卖了好些人,这个秋鸿难不成……”青菱平静无波的声音有了松动,“难不成还留着?”

...

( “岂止是留着!”槿霞略拔高了声音,接着,又似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似的,嗓门突然矮了下来,“二太太给秋鸿单独辟了一间向阳的屋子,拨了个粗使丫头照顾她,还给请了大夫……用的都是好药!那些苦汁子费了不少银子,二太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听说啊,二太太身边的胡妈妈给带话了,秋鸿一养好,就给升一等……这在咱府上,这可是头一例!不是我眼红她,我爹在库房那当差,求了吴嬷嬷好几回,才把我安排进了老太太那里做三等,要不是来六小姐这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上二等……”

俞府老太太身边有两个一等丫鬟,魏氏、穆氏、周氏身边也是,姨娘身边的大丫鬟享受的是二等丫鬟的待遇,剩下的各房少爷、小姐,不管嫡庶,身边都会有两个一等丫鬟。

如果把俞府比作一个企业,各个岗位竞争上岗,秋鸿的命确实是忒好了点。从多如牛毛的三等丫鬟里脱颖而出,还不靠啥背景,真是一匹十足十的“黑马”。

青菱“啊”了一声。

“秋鸿不是家生子,也没什么根基,竟然这般好命……”槿霞说完,似是意犹未尽,长叹道,“不过,她也是极不容易的,听说那日在场的丫鬟婆子里,起初没一个人肯下水,她拖着伤头一个就扑腾进了水里……池子边上的水浅,才没要了她的­性­命……”

“你这些话,都是打哪听来的?”青菱毕竟是在老太太跟前混二等的,不像槿霞那么活泼,有啥说啥,“我们才来二房,不好逢人就打听这些事。”

“青菱姐姐放心,”槿霞保证道,“也就是一会会的gong夫,我就跟照顾秋鸿的那个丫鬟聊了会儿天,晓得了秋鸿的事情。其他的,都是之前在老太太那里时,听一个屋子的姐妹说的。我有分寸。”

“那就好。”

接下来,是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

“要我说……二房这里……不仅二太太……是个好的……”槿霞口齿不清,含糊着嚷道,“连六小姐也好。说话待人和气不说,还把小厨房准备的点心都赏给我们了……”

青菱轻咳两声,笑骂道:“这话可就不对了,被人听见,还以为老太太那里短你吃的了。”

“那不一样,老太太宅心仁厚……”槿霞“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东西,急急忙忙道,“我说六小姐好,是拿她跟其他小主子比。大小姐撇开不算,二小姐、三小姐,哪个是好相与的?特别是三房的四小姐……听说……”

这回,声音低得微不可闻了。

一阵私语之后。

青菱惊叫起来:“这是真的?”

“我骗你做啥?”槿霞道,“昨晚上发得高烧,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清了……管事的妈妈回了三太太,三太太没让请大夫,只说大过年的,人死在府里太晦气,打发了人去喊了她爹妈,要抬出去了……”

“夏草她爹身子不好,一家子全靠她的月钱过活,她要是有个好歹……”

“三房的人说是夏草冲撞了四小姐。”

青菱不赞同,“才进府那会儿,我跟她一起在东侧的小园子里扫过地……夏草那人……最重规矩……”

“谁说不是呢?”槿霞叹一口气:“这秋鸿和夏草,哎,同人不同命哪……外头都笑话六小姐结巴,不是我说,跟了六小姐,再怎么也比三小姐和四小姐好……不过,说到结巴,”她顿了顿,换上了另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哎,青菱姐姐,六小姐今天说话跟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瞅着她咬字挺清楚的啊……害我吓了一大跳……”

“六小姐本来就不是结巴。”青菱却没有半点惊奇,似乎整件事情都在她意料之中一样,反过来教训槿霞,“你也别‘结巴’来‘结巴’去,老挂在嘴上,被老太太知道了,仔细着你的皮!”

槿霞倒吸了一口凉气:“青菱姐姐你可别吓我……”

“谁吓你了!”青菱冷笑一声,“六小姐身子弱,说话晚,到了两岁才磕磕巴巴开口。那个时侯二老爷刚去,二太太抱了她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六小姐喊人喊不清,三太太就嚷嚷着说什么四小姐一岁就会说一大串话,六小姐该不会是个结巴……老太太当场给了她个没脸。你比我晚来几年,不晓得,那些日子发落了好多碎嘴的奴才,都是直接卖出去的……”

“那六小姐她……”

青菱道:“六小姐只是胆儿小,怕见生人。”

孙树翻了个身,把头转到了帐子里侧。

幸好这个俞杏娘不是真结巴,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这戏要怎么演下去。

不管怎么样,她这也算是重新投胎了。虽然没了爹,好歹挨着了一个妈,一个哥哥,比起前世爹不亲娘不爱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孙树在新世纪没混出头,生在这样的半架空时代,更不会突然脑子出蛆,人品爆破,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来。

古人也不是傻子,看这俞府里大大小小的几百来口人就知道了,个个都是人­精­。以前觉得大房伯母算计人一等一,现在看来,三房婶婶也不是个简单的……咳咳,如果说造谣生事也能算作一门本事的话。

作为盗版俞杏娘,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会如何蒙混过关,或者说,让所有人都习惯她的行事作风。幸好这个身子才五岁,­性­格脾气还没完全塑成,没个模板让旁人在那里参考比较,她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握好了节奏,循序渐进地让人们对她的言行养成了固定思维。

她的经历虽然古怪,倒不觉得自己是妖怪,就怕被人当成妖怪。

孙树现在最怵的就是古代的迷信,只要一想到自己诡异的“重生之路”,她就头皮发麻。她这情况,搁现代都会被隔离研究,更别提这个信奉神明、畏惧鬼怪的年代了。要是被谁看出点名堂来,后果不堪设想。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层出不穷的趋妖术就能把她折腾死。

想到之前看过的电视、书上那些泼狗血、绑起来被火烧的酷刑,孙树打了个寒战,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她可不能落得这个下场。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做好俞杏娘,将俞家六小姐这块招牌扛起来。

识字

( 许是老太太做主拨了几个人来二房,大太太一改之前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工作效率,态度一下子好了起来,第二天一早,院子里就站了大大小小一大群备选的奴才。ww

魏氏问了几句话,随手指了几个,二房的服务班子就确定下来了。

孙树……呃,杏娘坐在她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挑完了人。这项工作压根没技术可言,送上来的奴才里十个有八个是家生子,说是选人,也只不过是在矮子里头找高个而已。

杏娘被派到了三个丫鬟,一个二等,剩下两个充作三等。

这个数量其实是严重不合格的。只是大太太管家之后,一直鼓吹勤俭持家,魏氏少不得要跟着意思意思。还有就是,大太太这一次送来的人,质量实在是太次,魏氏把眼睛瞪穿了都挑不出一个不歪的冬瓜。

青菱面无表情地从胡妈妈手上接过了新添的人丁,一番官话说得抑扬顿挫,加上她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身份,威慑力比杏娘这位小主子还强。

杏娘现在每日的gong课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下了床就上炕,一上炕揣着点心盘子、茶水盅子没一会儿就会小­鸡­啄米。

这样吃穿不愁,不用担心风吹日晒,绞尽脑汁计算这个月工资剔除房租水电费够买几箱方便面的日子,是相当给力的。这不,魏氏观察了几天下来,就激动了,女儿居然不挑食了,以前一堆人哄着劝着都咽部下几口饭,现在会自个儿端着碗拿着筷子吃上一小碗大米饭了,有菜吃菜,有­肉­吃­肉­,荤素不忌。

一双儿女是魏氏的心头­肉­,特别是身子骨打小就弱的女儿,魏氏吃斋念佛都盼着她能健壮起来,不求像大房老三俞定琴那样一个顶俩,好歹也要离了这药罐子的名儿。

杏娘不晓得喂投者的养猪计划,只是觉得老太太明着暗着塞给她的补品越来越多,魏氏脚不点地的准备这个羹那个汤往她嘴里灌。十来天之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粗了一圈。

更悲剧地还在后头。

当天中午俞承晟打学里归来,顺道来看她,坐在炕上,瞪了她手上的掐丝金镯子老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妹妹这镯子,箍得也忒紧了点……”

简直是**哭无泪啊。

杏娘倒不是真那么喜欢吃和睡,只不过实在是闲得慌。在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的时代里,扮演一个不识字的五岁小童,这工作不仅,而且压力十足。

民以食为天,在这个缺少­精­神食粮的世界里,为了不让自己的人生寂寞如雪,物质食粮成了最重要的宝贝。ww

她瞠大了眼睛,不理会俞承晟探究的­射­线,故作别扭地吱吱呜呜道:“哥哥……我……我想跟你一块儿读……读书……”

“怎么忽然想到要读书了?”俞承晟愣了愣,不解地问道。

“四姐姐她……”深吸一口气,杏娘把找到的理由说与他听,“昨天过来……说……说她可以……背完一整段《女戒》了……说我是结巴……将来家里学堂……老师不会收我……”

归根结底,得感谢昨天一阵风似的打着探病旗子跑过来的四小姐俞定书,魏氏和胡妈妈不在,她赶着趟儿骂骂咧咧说了一大通,什么燕窝、老参,杏娘午觉没睡醒,左耳进右耳出,到最后,只记得这丫羊癫疯发作,炫耀过她不凡的学问,临走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了她一声“结巴”。

杏娘被这声“结巴”震慑到了,一拍大腿,一个理直气壮地读书识字的机会来了。

“俞、定、书!”俞承晟一听这些话,气得差点把炕桌掀翻掉,一字一顿咬出了四小姐的名字,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杏娘在边上缩了缩脖子。

俞承晟以为是自己狰狞的样子吓着她了,连忙出声安抚:“杏娘想学,哥哥教你便是。你能读书识字也是好的,那些文章你好好念了,熟了,会背了,以后说话肯定比她俞定书利索!”

“真的吗?”杏娘装出了崇拜的样子,双眼闪光地看着他。

俞承晟很受用地摸了摸她的头,莞尔一笑:“当然,毕竟像俞定书那样,一小段《女戒》背上两三个月的……‘才女’……可是不多见的。”他俞承晟的妹妹,自然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傻到掉渣。

事实证明,俞承晟还是很有真知灼见的。

他将自己小时候识字时用的《幼学须知》1和《增广贤文》2翻了出来,照着上头的字一句一句地教杏娘读。开始几遍,杏娘读得磕磕巴巴,他耐着­性­子多教了几回,将她不懂的字领着她单独念了,到他晚上去祖母那用了饭回来,妹妹已经能将他中午教的全部念给他听了。

他大喜过望,考较了她一遍。第一本《幼学须知》倒也罢了,只不过是读了通透,《增广贤文》有些地方,他念了上句,杏娘甚至能够摇头晃脑接出下句来。

第一次做先生,便有如此成绩,他比自己被先生夸奖了还要得意上三分。

《幼学须知》和《增广贤文》都是用繁体字写成的,杏娘虽然在现代学得汉字都是简体,但是日常生活中接触繁体字的机会并不少,她曾经随着中学教师退休的爷爷学过毛笔字,对这些看起来很繁复的笔画都不陌生。

《幼学须知》文言文水平较高,记忆起来还要费些gong夫,那本《增广贤文》却通篇是一些耳熟能详的句子。

她跟着俞承晟念书并不是为了和俞定书攀比谁背得《女戒》多,只是想借这个幌子,解释自己原本就识字而已。有了这个由头,今后她手上再拿本书,看些东西打发时间,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了。

魏氏知晓女儿跟着儿子读书习字的事情已经是三天之后了。她听了青菱的回禀大感意外,专程叫来了儿子,问清事实经过。

俞承晟对自家妹子丝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虽没有像三太太周氏那样把蔡文姬和李清照拉出来埋汰,但是听在魏氏耳朵里,还是有些受不了了。

魏家以诗书传家,满门清贵。魏氏未嫁之前,也随兄长读书识字,在一众闺阁少女中素有才名,水满则溢的道理,是最清楚不过的。明白的人晓得他是鼓励杏娘读书习字,不明白的,不知道又要怎么编排二房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又忍不住敲打起儿子来:“晟哥儿,说话不可如此轻浮。”

“是,娘……”俞承晟在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掩不住的落寞。

训完了儿子,魏氏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读书这事极满意的,身为女子,天赋什么的都在其次,肯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才是正途。

她跟胡妈妈说了一会子二房的杂事,心思老不在上头,最后被胡妈妈看出了端倪。

“奴婢方才听容喜说,四少爷最近一得空就教六小姐念书,很是用心。”

魏氏如何还能按捺得住,当下带了人不声不响地到了前头墙根下,拦住了打帘子通报的丫鬟。

...

( 里头传来俞承晟的声音:“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杏娘跟着念了一遍,口齿清明,不带一点疙瘩。

接着俞承晟又问:“杏娘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杏娘没有马上回答,应该是在思索,片刻之后,才道:“哥哥昨天跟我说过,我记着了。这话的意思是钱财没有什么重要的,真正价值千金的是仁义道德。轻财重义,才是君子所为,钱财皆是身外之物。”

魏氏听完,拂帘而入。

俞承晟和杏娘听见响动,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过来,见到她,忙不迭站起身行礼:“娘。”

魏氏摆摆手,让他们仍旧坐下。

二小面面相觑,有了长辈在场,难免拘谨,杏娘还好,俞承晟人小年纪轻,脸皮薄,再不肯开口。

魏氏见俞承晟面带红云,手指捏着书本,直想把头整个埋进去,晓得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可听完儿女方才的对答之后,又心痒得慌,­干­脆移了眼不去看俞承晟,只瞥了几眼桌案上的蒙学书本,笑着问了女儿:“杏娘知道君子是什么?”

杏娘小小的手握成了拳头,要是她现在十来岁,自可把前世时写论文记叙文的劲头拿出来,把“仁义礼智信”啥的,长篇大论一番,只可惜她现在是五岁,再早慧也不敢如此出风头。

组织了些这个年纪的孩子会说的话,她才抬起头,说了一个最保险又孩子气十足的话:“哥哥给我讲过外祖父的事情,我和他都觉得,君子就是外祖父那样的人。”魏家老爷子门生遍布天下,官至翰林院掌院学士,辞官归乡之时却是两袖清风。前世身为布衣百姓,杏娘就极佩服这样的人。在她看来,能在封建社会中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实在难能可贵。

魏氏眼前一亮,喊人摆了笔墨纸砚,吩咐人磨墨,要杏娘写字。

杏娘握着笔,故意把右手食指放错了地方,作出一副连笔都不会拿的样子。

魏氏指导了好几遍,她也改不过来。

俞承晟怕娘责怪妹妹,在边上Сhā嘴道:“我怕妹妹手小,握不紧笔,还没开始教她写字的……”

其实已经教过了,杏娘握笔的姿势他也纠正过,可惜她在这方面似乎不像记诵那样出彩,写出来的字很难看。

魏氏点头,手把手地教了女儿,好不容易教会了她正确的握笔方法。

杏娘蘸足了墨水写字,笔尖落到纸上,字成形了,没漏笔画,可惜歪歪扭扭,粗细不均,毫无美感可言。

那头俞承晟已经夺过了杏娘的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一个大字,一番指手画脚之后,让杏娘照着他的字描红。

杏娘写得极认真,效果却不如大家意想中那样好。

魏氏笑着看他们笑闹,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失望的。

到底还是自己所求太多了啊。

借参(一)

( 第八章

春雪化尽,天气转暖的时候,秋鸿到魏氏屋子里磕了头谢过恩,接手杏娘身边一等丫鬟一职。

这个可怜的孩子显然还没自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够呛的意境里醒转过来,魏氏一句话升了她的职,涨了她的工资,从洒扫小妹一跃成为小院主管,她却浑浑噩噩,完全不知道要做什么。

跟新来的三等丫鬟十五、芳儿抢添煤送炭的活儿,跟新来的二等丫鬟玉珠抢端盆送水的工作,把一众小丫鬟弄得心惊­肉­跳,唯恐丢了饭碗。

青菱被每天各式各样的哭诉弄得头都大了,两个人同属一个职位,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偶尔见缝Сhā针提点她几句,说多了又怕下了她的面子,不管现在她的行事有多糟糕,看上头的意思,这“忠仆”的帽子一扣,只要不犯什么无可挽回的错儿,一等丫鬟的缺儿于她就是铁饭碗。

杏娘醒来之后,也在荷香的陪伴下,去看过一趟秋鸿,当时边上人多,她那阵子正揣着小心肝夹着尾巴装蒜,也没跟这丫头说上什么正经话。这些日子听得最多的就是八卦,她最上心地只一个,这个叫秋鸿的并非一直贴身伺候她的,之前叫杏娘房里几个大丫鬟打压得连她的房门都摸不着。

杏娘冷眼瞅了几天,发现这丫鬟倒是个憨的。不是家生子,碰上了大太太打压二房的好时候,人看中了她的笨­性­子,存心送来给二房添堵,没想着反倒救了主子一命,横竖旁人也不会清楚这六小姐换芯子的事。

秋鸿闹笑话,青菱头痛,杏娘默了几日,整好胡妈妈过来瞧她,实则是突袭检查。

胡妈妈略坐片刻,就觉得二太太心尖上的六小姐这屋子冷得不像话,双眼一瞪,道:“这侍候的人都哪去了?冷成这个样子,也没个眼力劲,没瞧见六小姐屋子里头的炭盆子熄了啊。想冻坏六小姐不成?”

几个丫鬟立在边上不敢吱声,这平日里看起来脾气最好的笑面虎胡妈妈,发起火来是顶顶厉害的,连长房几个有头有脸的陪房都不敢轻慢了她。

青菱见状,有话要说,杏娘啜了一口茶,刚好赶上来打断她,只细声道了:“妈妈别骂她们,是我让她们暂时别明火的,炭烧多了屋子里有味道……我……我闻着头昏……”

魏氏不想女儿累了儿子的学业,寻思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干­脆接过了这教书的活计,每日里在自己房里给她讲上一个时辰书。她晓得女儿说话爱打结的毛病,在教课上多让她颂背,念得越大声越好,日子久了,就发现这法子有用。杏娘知道身子的原主儿也只在不大熟的人或者紧张时打几下嗝,现在说话放慢了速度,让人以为她说整话很吃力,并不故意大舌头。

胡妈妈自个儿只得了两个儿子,大的做了四少爷俞承晟的小厮兼书童,也就是那容喜,小的刚蹒跚学步,她把二太太养的这个六小姐疼得紧。方杏娘那些话一说,她听得最后一句“头昏”的话,怒意下了一大半,又放心不下:“六小姐若是觉得头昏了,让丫鬟开一扇小窗吹吹便是,很不必特特熄了热炭。”

“青菱她们也这么说,窗户开了冷风就灌进来,我嫌冷得慌……”其实俞府用的都是上好的银炭,味道什么的,都没她话里话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杏娘不大出门,古代也没空调什么的,一天到晚只晓得燃炭盆子烧炕取暖,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住在里头总让她有一种自己在烧炭自杀的感觉。ww

现在天气暖和了,杏娘不大用炭,隔一会儿就让人开窗通风。在胡妈妈来之前,窗户才刚关上。只是这话杏娘不敢说,其他人也不会吃力不讨好跑胡妈妈面前触霉头。

胡妈妈见六小姐也没坚持己见,心里喜欢她这种不胡搅蛮缠的脾气,忙招来丫鬟去烧炭取暖。

玉珠抢在青菱前头说道:“存的炭烧完了,秋鸿姐姐去后头取了……”

胡妈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正好秋鸿进来,手里拿了烧着的炭盆子,盆子上头架着一把小火箸,看见站了一屋子人,腼腆地笑起来:“六小姐,炭烧好了,屋里马上就暖和了。”

把一­干­物事放下,她又过来给胡妈妈行礼问好。

杏娘观察了胡妈妈的脸­色­,她先是僵了僵,尔后便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杏娘也乐得装作不经事,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

胡妈妈引她说了一会子话,自回了魏氏身边。

也不知道这个胡妈妈回去说了什么,秋鸿和青菱到了晚上就被魏氏叫去了,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回来之后,青菱头上手了一个银镯子,秋鸿也安分了不少,再不去跟人抢活儿­干­,跟在青菱身后,唯她是瞻,青菱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杏娘看她行事有了章法,心口提着的那颗心也放了下来。

说句心里话,比起秋鸿,她其实更相信青菱。青菱不大笑,也鲜少跟丫鬟嘻嘻哈哈,除了跟她一道调过来的槿霞,没见她有什么特别亲热的人。可是杏娘就是喜欢她这种做事一板一眼的样子,见着谁都不会曲意逢迎。

但凡人跟人交往,都讲求个眼缘,杏娘觉得,这个青菱就是得了她的眼缘了。

这一日,杏娘吃过早饭,就拿出了字帖,开始临帖。

她在现代学过几年毛笔字,因为不常用,加之学的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写出来的字都是依样画胡,形虽好看,其实里子很不咋地。现在来了这里,她无聊到发霉,倒是把荒了好些年的对书法的热情重新拾了起来。

青菱瞅着日头当空,风也不大,招呼了几个小丫鬟忙里忙外,把杏娘不睡的几床被褥翻了出来,抱到太阳底下去晒。

留了秋鸿一个在杏娘跟前端茶磨墨。

杏娘练字练得正酣,突然听到槿霞故意拔高了声音跟人打招呼:“呦,这不是桃根姐姐吗?今天没风怎么也把你吹来了。”

杏娘眉头一皱,问秋鸿:“这桃根是谁?”

秋鸿歪着头想了老半天,才回道:“奴婢要是没记错,前儿个听槿霞说,四小姐看了什么书,把她房里大丫鬟丛绣的名字改成桃根了,说是和桃叶整好凑一对。”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1”杏娘念了一句。

秋鸿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叫了起来:“六小姐也会这句……”话没说完,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收起一脸惊愕的神情:“槿霞说,四小姐院里跟她要好的小丫鬟说这件事的时候,还叽里咕噜念了一句诗,又是叶子又是树的。丛绣原是不高兴改这么个难听的名儿的,一听说这名字还在什么大诗人的诗词里出现过,一口应承下来,唯恐被人抢了去,现在她逢人就夸四小姐学问好,说要不是四小姐,她还沾不上先人这份光……”

杏娘看她侃侃而谈的样子,索­性­搁了笔,笑道:“秋鸿难不成也羡慕她了?要不我也给你改上一回?”

秋鸿正说到兴头上,被杏娘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连忙摇手:“奴婢觉得奴婢的名儿挺好的,不用换了,不用换 ...

(了。”

“你这丫头倒也识趣,”杏娘想了想,道,“这桃根的名字是出自先人手笔没错,不过,也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诗词。”

秋鸿胀红了脸:“六小姐瞧你这话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奴婢不识字,连自个儿名字放在面前都是两眼一抹黑。你跟着四少爷做了这么多天学问,四少爷夸你不说,连二太太都是极满意的。奴婢只晓得桃根的名字从书上来,哪清楚这些诗啊词啊里头的门道!”

杏娘笑了笑,不再跟她理论,若不是知道秋鸿是个不识字的,她还不会跟她说这么多话。

桃根这个名字本身没有问题,只是跟桃叶凑在一起,就是大大的有问题了。

俞定书只念了几句诗,觉得桃叶桃根这两个能拼成一对,就把它顺手捻过来给自家丫鬟安上了,殊不知,桃根桃叶成了人名,还有一个说法:“桃根桃叶皆王妾。2”意思是说,桃根和桃叶,都是王献之的侍妾。杏娘还在现代时,曾经到南京去旅游,那里有一处景点叫“桃叶渡”,导游说,相传那里就是王献之迎接桃叶的所在。

这俞定书一个还未出嫁的闺阁女子,给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取了一对如此引人遐想的名字,有心人士听了,难免觉得她为人轻佻,要是传出去,定能让俞府背上个坏名声。

杏娘自嘲地笑了笑,反正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定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过去劝说俞定书。

把两人的关系撇到一边,她这个年纪说出这些,定会让人生疑。况且一张嘴,她就是变相地承认自己“不纯洁”了,哪家小姐会对文人墨客这些爷们的事情这么通晓,简直是自打嘴巴。

杏娘让秋鸿收了笔墨,准备休息一会儿。

秋鸿收到一半,且听见院子里头热闹起来了。

先是槿霞气愤地嚷道:“桃根姐姐,我敬你才喊你一声姐姐,你别太过分了!这是我们二太太的院子,不是你们四小姐的私人库房,今儿个看中点燕窝,明儿个看中点人参,随你取用。”

再是那原名丛绣,现在改了名的桃根不咸不淡冷嘲热讽的接话:“哟,槿霞姑娘,我桃根可当不起你那声贵重的‘姐姐’,谁不知道你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啊,随便在老太太面前嚼些话,就够我桃根受的了。”

“你……”槿霞好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现在槿霞姑娘在二太太手下­干­事了。啧啧,果然是个护主的忠仆。不过……”桃根话锋一转,绕着绕着,就绕到正事上来了,“我要燕窝要人参,都是管主子要,­干­你一个二等丫鬟什么事。二太太气量大,又疼我们四小姐,愿意给,你想管也管不着。”

这一番连消带打,把原本咄咄逼人的槿霞彻底压制了下去。

杏娘在房里听了一会儿,心里琢磨开了。

这桃根倒是个会说话的。

俗话说的好,打蛇打七寸。槿霞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如今被遣到了二房,虽然从三等升到了二等,到底有点从总公司发配到分公司的味道。虽然她和青菱不觉得,周围的人却难免存了轻慢的心思。她们两个在老太太那里位份不高,却是人人捧着的,连府上三位太太看见了都要客气几声,估计像桃根这样说话不客气的,槿霞还是第一次遇上。

果不其然,槿霞听见二太太的名讳,也不再与她你来我往争辩不休,粗声粗气道:“那桃根大­奶­­奶­真是不巧了,我们二太太——不、在!”

桃根说话不带一丝犹豫,回道:“就是二太太不在,我才高兴来的!带我去见你们六小姐,我们四小姐说了,直接问她讨就可以了。”

“我们六小姐正练字呢,二太太吩咐了,做功课的时候,谁来都不准见,念书最忌讳三心二意。”槿霞没好气地说道,“今天就算四小姐亲自来,我也是不放她进去的。”

“哼,我偏要进去,你能拿我怎么着!”桃根鼻腔里出气,一点不把槿霞放在眼里,“我就不相信了,六小姐还能为了你一个二等丫鬟给我这个一等丫鬟排头吃。”

官高一级压死人。

槿霞在老太太那里再威风,如今也只是二房一个二等丫鬟了。

而且,依着以前那个俞杏娘遇事就畏畏缩缩的­性­格,桃根一把四小姐什么的抬出来,她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指望她再帮自个儿丫鬟说话,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秋鸿竖起了耳朵听着外面的对话,杏娘假咳一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去把帘子打起来。”

秋鸿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停顿片刻,嘴巴张了张,还是没多问,乖乖过去打帘子。

帘子一扯开,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整好槿霞和桃根,一个拉一个扯,纠缠着往门口方向走来。

桃根还是丛绣的时候,杏娘就见过她几次,身量挺高,比槿霞年纪也大些,这会儿两个人拼力气,槿霞铁定是拗不过她的。

杏娘看着外头打闹,桃根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冷不丁对上了。

桃根扯开了嗓子就开始嚎:“六小姐,奴婢奉了四小姐的命令,来你这儿借那百年老参来了……”

1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王献之有《桃叶歌三首》(见《乐府诗集》卷四十五“清商曲辞二”)。

2桃根桃叶皆王妾:清人张通之在《金陵四十八景题泳》“桃叶临渡”一景中有写过这一句。

借参(三)

( 果然,到了快中午的时候,老太太屋里的紫兰亲自来了。ww

她穿着簇新的藕合­色­绫袄,外罩青缎子背心,下面是水绿­色­手绣挑线裙子,一张俏丽的鸭蛋脸儿,逢人便是笑,看起来倒是个没甚脾气的,见着了二房这边扫地的小丫鬟十五,和和气气地问了:“六小姐在屋里吗?”

十五早上晾被褥时,被三房的一等丫鬟,也就是那桃根吓着了,她本是从粗使丫鬟提上来的,没见过啥大世面,只识得出这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未料到对方待人这么随和,一时受宠若惊,说话都有些搅舌头了:“我家小姐……在……在……”

“紫兰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紫兰头轻轻往右一侧,就看见槿霞和一个十三四岁、身穿绛红­色­棉比甲丫鬟一起过来了。

她见着槿霞朝她这边蹦蹦跳跳地跑,脸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浓了,嘴上却斥道:“都做了二等丫鬟了,还这般冒冒失失,也就六小姐脾气好,愿意担待着你。”两人本都是在老太太那头当差的,比一般人熟识,槿霞没来二房之前,因着嘴巴甜,做事勤快,颇得紫兰照拂,这会儿见着了,更显几分亲热。

槿霞和玉珠从屋里出来,一瞅见院子里头有一个人影极像紫兰,就喊出了声,到了她跟前,不及喘气,就扭着她的袖子,不依道:“这不是几日不见紫兰姐姐,想得慌了吗?往日里我在我家小姐面前,可是最懂规矩的……”

紫兰自然知道槿霞的­性­子,看她在自己面前这般讨巧卖乖,也忍不住去臊她脸:“就你这样,还最懂规矩……没脸没羞的丫头,仔细被人听见了,笑话你!”

原只是笑闹的话,槿霞却想到了早上自己跟桃根叫骂的事儿,六小姐那两记手心是说给桃根听的,并不曾真正罚她,此时听得紫兰的话,她脸上不由一红,不好意思起来,只硬生生转了话头,又问道:“紫兰姐姐,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紫兰道:“老太太说几日不见六小姐,怪想她人的,这不,让我过来请六小姐一道吃中饭来了。”说完,用眼睛瞥了瞥边上装作和十五说话,其实眼珠子一直咕噜咕噜转着,在听她们对话的玉珠。

“六小姐也提了老太太好几次……”槿霞心领神会,一拍脑门,叫道:“呦,瞧我这记­性­!紫兰姐姐,咱别站在这风口说话了,时辰还早,先去屋里吃口茶,青菱刚才还在念叨你呢……”

边说着,边拽着人往里头小间走。ww

玉珠正想跟上去,十五却扯住了她的臂膀,道:“玉珠,你别说话说一半就走啊,二太太真要给我们每人补做一身新衣裳?”

“反正胡妈妈是这么告诉我的。”玉珠想挣开她,“你别拉我啊,六小姐那里有事要喊我的。”

十五知道要得一件新衣裳,哪里还肯放她走,只拉着她说个不停。

玉珠跺了跺脚,悔得肠子都青了。

槿霞把紫兰拉进了杏娘屋子隔壁小间,往后看去,十五正和玉珠说话,玉珠一脸不耐烦,又发作不得,暗笑一回,才压低了声音问紫兰:“到底什么事啊?不早不晚的,又没到传饭的点,怎么眼巴巴把你弄这儿来了?”

传个饭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哪次不是遣了小丫鬟过来说一声就了事了,这次居然把紫兰给折腾来了。

“老太太让我过来的!”紫兰一离了院子,脸­色­就有些不大好了,“四小姐也不知怎么了,一会会功夫前,带了丛绣……哦,现在是桃根了……带了那个桃根,和三太太一起闹到大太太那里去了,说什么遣人来借东西,六小姐跟前的丫鬟秋鸿把人给打了……”

槿霞被吓了一大跳,嚷嚷道:“秋鸿什么时候打桃根了?我怎么不知道!”

“嘘,小点声……”紫兰也急了,“桃根样子挺惨的,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眼睛也是红了。三太太那张嘴你也晓得,就是只三分真,也能被她说得十二分有理。四小姐在老太太面前可着劲地哭,三太太再当着的面说了一通,要大太太做主把秋鸿给撵了……二太太凭她说什么也不信秋鸿会­干­这事,不肯应。大太太没法子,回了老太太,吴嬷嬷一看事情不对头,赶紧打发我过来了。”

槿霞想到才儿桃根端着炖好的燕窝,“哧溜”一下走开的活络样儿,哪里“脸肿起来”、“眼睛红”了,不由得咬牙切齿道:“这桃根太可恨了!每隔一日就到六小姐这里来打秋风,今天又想来抢老太太给的那百年老参,青菱不给,居然想出了这种法子来损人!不成,我得告诉青菱和六小姐去……”

“哎哎哎,你别急啊!”紫兰跟秋鸿不熟,见槿霞这般维护她,知道里头跟四小姐和三太太说得有出入,也安了一半心下来,“我估摸着,吴嬷嬷遣我出来,定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心里头还是偏帮着你们这边的……你这样冲进去,吓坏了六小姐可不得了……”吓坏了六小姐,她一紧张,说话一结巴,秋鸿就真的完了。

槿霞也想到了这一点,冷静下来,道:“那紫兰姐姐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我能有啥办法?”紫兰想了想,道,“先把青菱叫出来,她说话有分寸,六小姐听了她的劝,说不定待会儿能……”说不定能有点用,顶点事儿。

槿霞叹气:“也只能这样了。”虽然六小姐现在看起来机灵了不少,毕竟是在自己院子里,待会儿一屋子人,谁晓得她会怎么样。

杏娘捧着书,念了一会儿,青菱出去了一趟,进来的时候,领了老太太跟前的紫兰过来。紫兰跟她请了安,两个人就不说话了,留下槿霞一个,在边上**言又止。

杏娘放下书本,问道:“怎么回事?”

青菱这个人有些少年老成,平日里顶严肃,她笑着的时候还好,不笑的时候,用杏娘的话来形容,脸一板,倒真有点棺材板的范儿。

这会儿,她用平铺直叙的方法,把三太太和四小姐领着桃根去大太太那里闹的事情,一股脑儿全讲了出来,配合着她那张冷脸,效果出奇得好。明明是一件挺严重的事,听到杏娘耳朵里,倒有几分云淡风轻的味道了。

青菱说完,几个人的眼珠子齐刷刷地看着杏娘。秋鸿更是紧张得直哆嗦,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把火怎么会烧到她身上来。

杏娘笑了笑,转而对一旁的紫兰说:“紫兰姐姐,你先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就同你一块过去。”

紫兰迭声道“不敢不敢”,见她不慌不乱,只道是青菱起了作用,也没去多想。

老太太屋子里,三太太正和四小姐闹得慌,你一句“秋鸿这丫头太没规矩”,我一句“祖母得为定书做主”,老太太是惯常吃斋念佛的人,虽说年纪大了,喜欢儿孙满堂,看着小辈们逗趣,到底­精­力不如前了。况且,四小姐这样的小辈,三太太扯着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是没法让她觉得这是一家人和乐融融地“逗趣”。

三太太反复来反复去就那么几句话,大抵就是二太太和六小姐不 ...

(会□人,惯着奴才胡来,四小姐哭个不停,眼泪没见着几滴,动静倒是不小,全是­干­嚎。她听了一会儿,就烦了,眉头一皱,还不等她发话,那头三太太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有了作用,更加卖力得捣腾起俞定书的丫鬟被杏娘的丫鬟“欺负”的陈芝麻烂谷子事情来。

老太太耳朵里嗡嗡嗡直叫唤,脸都青了。

赶巧在这时,紫兰领着杏娘出现了。

老太太眼前一亮,直接打断三太太的长篇大论,道:“六丫头来啦……”

杏娘规规矩矩朝老太太行了礼,又向在场诸位长辈道过好,老太太忙让她坐了。

四小姐俞定书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袖子一提,遮了整个脸,嚎啕大哭起来:“六妹妹,你怎么能让秋鸿做出这种事……”

杏娘被她突然作声吓得一凛,回过神来,记起青菱来时叮嘱的,当做不晓得的样子,问道:“四姐姐,我糊涂了,秋鸿从早起到现在,并未离开我身边,她做什么了?”

俞定书以袖遮面,听见这镇定的声音先是一惊,再将手放低了,从缝里偷瞧杏娘,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被吓得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地傻子,没想到,对方瞪圆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一脸无辜。

她只以为是刚才那记料下得不够猛,没把人震慑住。她编了这么好的理由,骗过了她娘亲,可不能在这个臭结巴这里出了差错!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拔高了声音,叫道:“六妹妹,你还不承认吗?秋鸿她……”

老太太“嘭”地一掌击在桌子上,把俞定书还未说完的话直接给挡了回去,瞟了她一眼:“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俞定书立刻老实了。

老太太扫了在场的人一圈,大太太脸上依旧是不悲不喜的菩萨样儿,二太太抿着嘴­唇­不发一语,三太太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说话又怕挨骂。她指着杏娘道:“六丫头,你说,怎么回事!”

借参(四)

( “老太太,这……”三太太立刻跳出来反对。ww

老太太哼了一声:“听你们母女说了半天了,我就不能听听别人的话?”

俞定书乐了,杏娘那张嘴……她放下袖子,朝老太太恭敬地说道:“全凭祖母做主。”

杏娘装作犹豫的样子看了看青菱,青菱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慢悠悠地说了起来:“今天早上我正在写字,听到院里头有人说话,四姐姐房里的桃根要问我……借……借祖母前几天给的百年老参,槿霞说我在做功课,让桃根不要打搅我。桃根就骂她一个二等丫鬟管不着她这个一等丫鬟的事,还说槿霞她们是……是祖母不要了……打发到我们院子里的……”她把槿霞说的那些刺儿头话全部省略了,只把桃根酸不拉几那几句独独留了下来,按照青菱之前交给她的,稍稍改了改,全盘托出。

“你胡说!”俞定书一听杏娘有条有理地说了这些话,急了,“祖母,她撒谎……”

老太太看也不看她,只和颜悦­色­地对杏娘说:“六丫头,你接着说……”

杏娘往椅子里头缩了缩,道:“我……我……我听着桃根骂得难听,就让秋鸿去打帘子,想让她进来说话……没想到秋鸿刚到门口,桃根就自个儿撞到了她身上,摔了个跟头……秋鸿把她扶了起来,她看见我吃祖母给的燕窝,就说……说四姐姐只吃得惯血丝燕窝,让青菱把人参和燕窝一道给她送回去……青菱说人参一时找不到,燕窝没了,桃根不不肯依,说我们小气,我就让她就把我炖好了准备吃的……端走了……然后……然后紫兰姐姐就来找我们了……”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一脸惶恐,扭头看见俞定书的脸,­干­脆抖着声音喊起来:“四姐姐……你……你瞪我做啥……”

一屋子的人全部往俞定书身上瞧,俞定书被杏娘最后一句傻头傻脑的话噎了个半死,脸一红,赶紧否认道:“六妹妹,我什么时候瞪你了,你看错了!”

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不昏,眼不花,几个小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哪能不清楚她们的人品,看俞定书那副心虚的模样,心里就明白了七八成。这个四丫头,素日里就她鬼点子最多,最不让人省心。

她眉梢一挑,道:“这么说来,这件事跟秋鸿没什么­干­系啊。”

杏娘低下头:“请祖母明鉴。”

俞定书肯定是不依了:“祖母,你可不能听信六妹妹的片面之词。我房里的一等丫鬟桃根和桃叶最是识大体,怎会做出这等与人结怨的事来,六妹妹说听见桃根骂槿霞……”

“等会儿,”老太太一扬手,让她停下来,“我刚才听着就有些糊涂了……在你身边侍候的不一直都是丛绣和桃叶吗?这桃根不是新来的小丫鬟吗?”

桃根蓬头垢面的样子自不会被老太太看了去,一早大太太就让人把她叫下去净脸梳头,这会儿正在隔壁丫鬟休憩的小间里头候着,老太太从头到尾不知道这个闹事的丫鬟长啥样儿。

三太太听老太太问起这个名字的由来,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从两个妯娌下手“腾”地立了起来,出列回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这桃根便是那以前的丛绣。定书看得书多,学问好,说桃叶和丛绣听着不搭,就随口念了一句诗,把丛绣的名字改成了‘桃根’,说这桃叶和桃根的名字才是一对儿……”

老太太眉头拧了起来:“是哪句诗?”

三太太识得字只够她会写自己的名字,被老太太问住了,吱吱呜呜答不上话来,俞定书便接过了话头,沾沾自喜地回道:“祖母,是‘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这句诗。”

在场三个媳­妇­里头,就二太太学问最好,听到俞定书念这首诗,脸­色­一白,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谁让你改的?让人把名字改回来!”老太太厉声喝道。

“老太太,不就是改个名字吗……”三太太从没见着老太太这么大火气,她说出女儿给丫鬟改名字,是为了让老太太知道,她生的女儿是个有学问的,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改个名字?她改的那是什么名字?”老太太反问道。

“祖母……”老太太的态度对俞定书来说,犹如当头­棒­喝,她想不通,俞府又没有不准小姐给丫鬟改名字一条,二姐姐身边的丫鬟,也是她自己改的名字,祖母夸了好久,怎么如今她改个名字,会惹得向来和善的老祖母对她这般怒目相向。

大太太惯会做好人,眼看情况不对,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赔笑道:“母亲不喜欢桃根这个名字,让四丫头改了便是……”

老太太眼皮一抬,怪声笑道:“要只是我不喜欢,那也就罢了……”

大太太脸上一僵,讪讪地缩了回去。

这种场面,大太太站出来给三房说好话了,二太太怕人说道,无法,硬着头皮也要出来说几句。

她瞅了瞅老太太的脸­色­,道:“老太太,四丫头书读得少,定不知道其中的蹊跷,看见新鲜的,起意改了,这也怪不得她。”

杏娘坐在边上,看着老太太听到桃根桃叶的名字发了火,三太太、大太太轮番上阵,无奈文化水平有限,没有一个能对症下药的。大太太更是憋屈,上前揽事儿,岂料马屁拍在马脚上,被老太太一句话说得没了脸。

好在她娘亲肚子里墨水多,上前对暗号,一对就找着了组织。

老太太面­色­果然缓和过来。

“二嫂子这话我听不得了,什么叫‘四丫头书读得少’?”三太太却不领二太太这份情,耳朵里进了风,猪油蒙了心,开始发挥她一贯的作风——没眼­色­,“不是我自夸,我们家定书的学问可是顶好的,读书认字,比泽哥儿小时候还要强上几分,要不是生成了女娃儿,将来定是做状元的料……”

二太太错愕地看着她,杏娘晓得,魏氏要是个现代人,她现在心里想出来能形容自家妯娌的形容词,肯定就是“给力”了。

老太太被二太太说得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这会子又乌云密布了,她把脸一拉,道:“我原也和老二媳­妇­你想的一样,只道四丫头她是年纪小,书看得少。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懂了些学问本也没什么,像我们这种人家,哪个愿意让好好的小姐做个睁眼瞎子的?四丫头错就错在,不该识了几个字,就拿出来显摆。幸好今儿个是在我们自己府里头闹了笑话,要是哪天她带着人出了门,旁的人一听,俞府未出阁的小姐身边伺候的丫鬟,叫这么一对名儿,我们俞府小姐的名声岂不都叫她败坏了?”

二太太点头称是,大太太听出了门道,知道是这名字坏事,也跟着不懂装懂的应了。

只三太太一个还是云里雾里,这丫鬟的名字,怎么跟小姐的闺誉扯到一块去了?

老太太看见她那样更胀气,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啊?回去问问老三去,让他好好告诉你,这对名字打哪来的。”

三太太委屈极了,不 ...

(识字又不是她的错:“老太太,你忘了,我们家老爷去青州了……”

“那问你儿子!”老太太转又问道,“秋鸿是哪个?”

秋鸿出来应了声,跪在地上。

老太太打量她,因为方才的事,老太太头一次对自家老二娶的这个媳­妇­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对二太太说话也亲近了不少:“看着倒是个老实的。”

二太太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丫头虽不大会说话,但是胜在手脚勤快。”

老太太点头,让紫兰去把丛绣领了进来。

丛绣左半边脸肿着,和老太太请了安,在秋鸿边上跪下了。

老太太对俞定书说:“你说丛绣被秋鸿掴了脸,可知道她是用哪只手打的?”

俞定书见丛绣左脸肿着,不假思索回道:“自然是用左手了。”

老太太笑看着她:“你到丛绣跟前去,用你的左手去掴她的左脸。”

俞定书一愣,抬起手,自己小幅度地比了比,左手掴左脸,除非反手甩过去,这个难度太大……她连忙改口:“祖母,我也是听桃根……丛绣事后说的,我记错了,是右手,秋鸿是用右手掴的。”

“老太太,”二太太眉头微皱,“杏娘出事的时候,秋鸿摔断了右膀子,现在还不能担重活。大夫说,最少得三个月。”丛绣脸上的伤,实在不像是一个手使不上力的人打出来的。

老太太“嗯”了一声,不去看俞定书愈来愈惨白的脸,继续揪着她发问:“你去六丫头那里借人参做什么?”

俞定书低下头:“我最近一直有些头昏,听说吃人参补身体,所以想拿来试试……”

“那燕窝呢?”老太太道,“你借了不少,那是血丝燕窝,不是寻常易得的,准备怎么还给六丫头?”

“我……我……”俞定书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祖母,我错了……”

“哦?错在哪?”

“我不该去问六妹妹借燕窝和人参……”

老太太把炕桌上的茶盏茶壶等一­干­物事全部扫落在地:“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你娘夸你读书好,我看啊,学问没长多少,小心思倒是起了一堆。也别让人麻烦了,你五妹妹现在还在山上庵里待着抄经,你拣个日子,去替了她吧。”

接人囧事

( 三房的俞定书病倒了。

这个消息像春风一样吹遍了俞府大院,丫鬟们凑在一起喋喋不休,把四小姐的病情吹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有断言对方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一生病,去庵里头抄经的日子自然得无限延期了。

至于延期到什么时候,三太太站在老太太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半天,表达了一通四小姐体弱多病、恐不能立刻完成老太太嘱托、无限愧对俞府父老的心碎感言之后,总算把老太太说得额头青筋暴跳,头昏眼花,烦不胜烦,挥手同意了她病愈之后再去庵里接­棒­五小姐的一­干­事宜。

杏娘在边上听得又生气又好笑,三太太母女小算盘倒是打得贼­精­贼­精­的,打量着老太太上了年纪,俞府一大家子人多事杂,就想用“拖字诀”蒙混过关,那也要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吧?俞府百来口人,又不是只有她们长了脑子,其他人脖子上挂的东西都是装饰品!

再怎么说,二房也是实质上的受害人。上上下下都知道,俞家六小姐俞杏娘被占了不少便宜,没道理在老太太面前审出了结果,判决下来了,有人拒不履行,她就要草草了事。

倒不是她小气,记恨着那几包燕窝。这是面子,更是气节问题。不然人人都像俞定书那样,跑到二房嫡出小姐这里蹬鼻子上脸,完了说一声头疼脑热就没事,那她还在俞府混什么?

所以,这小姐的架子要端,落井下石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

想通了这点,杏娘在老太太面前上眼药也就愈发坦然起来。她本来就是在现代社会职场钻营过的,做起这等煽风点火坑死人不偿命的事来,更是得心应手。

俞定书托病不出,在老太太面前绝了迹,她就一个劲地在众人面前提起她,三句不离人参燕窝,时不时刺激一下大家的记忆力。

今天对三太太说:“四姐姐病好了没?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没让青菱把燕窝和人参给四姐姐送过去,她就不会生病了……”

明天再对老太太说:“四姐姐的病到现在还没好,祖母,你给我的人参找到了,我让青菱给四姐姐送过去吧,让她补补身子……”

或许是俞杏娘老实好欺负生­性­纯良的­性­格特征太深入人心了,她的博爱小白花形象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好一个友爱姐妹识大体的孩子啊!

老太太欢喜之余,又被杏娘话里的内容时不时挑起了那日里发生的荒唐事,顿觉气不打一处来。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杏娘越乖巧懂事体贴人,就越能突显俞定书的小人行径,陷害姐妹不说,做错了事还百般抵赖,借病逃脱处罚,果然是歹竹出不了好笋。

杏娘在老太太面前说话的次数多了,自然得让自己有所进步,不能一味伪装下去。以前的原主是胆小不太敢在人前说话,在自己屋子里蹦跶得还算积极,她现在在丫鬟面前表现挺正常,在老太太这头也就略微磕巴了几次,就让自己恢复正常了。

还有一个原因,她总觉得这些古人待人接物颇有智慧,特别是老太太,吃的盐比她走过的桥还多,看着就是个不简单的。她不敢太装,意思意思给人个缓冲期也就行了,适可而止,装过了头被人看出来就真不太好了。

到这里,她又该庆幸一遍女主只是说话稍微有些结巴了,如果是个傻子什么的,估计她这会儿这些表现,早被人拖出去焚了。

俞定书成了俞府的潜水党,三房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却并未如昨日星辰那般陨落,反而随着之后三老爷的归来,愈演愈烈了。

这件事还要从吉州宋家姑妈寄回来的一封信说起。

去年十月,俞家二小姐俞定容去吉州作客,十一月出游时,坠马受伤了,到了十二月还不见好转,眼看着年关将近,又有大雪阻路,大太太舍不得嫡亲闺女一路颠簸,同老太太商量之后,­干­脆让俞定容留在姑妈家过了年。

今年一开春,俞定容就派人送来了信,信里提及宋家表妹蕙兰可能会跟她一道回来,在俞府小住些日子,把许久没见过外孙女的老太太乐了好久。

后来,吉州那边出了一些事,俞定容回程的日子一拖再拖。原本有些心焦的老太太这个时候突然接到了自家亲闺女的一封长信,信里说,她要带着儿子女儿归门省亲。

于是,俞府自然而然地忙碌起来了。

宋家姑妈是老太太唯一的闺女,自从远嫁吉州之后,最近一趟回来还是二老爷故去的时候,一晃好几年过去,也不知吉州那边如今又是何等光景了。

俞府上下,都晓得老太太对此次姑太太省亲的重视程度,大至主持中馈的大太太,小到后院角门扫地的小丫鬟,都不敢怠慢。

一番人仰马翻的准备之后,就到了宋家姑妈来的日子。

一大早,老太太就派了人去码头守着,街口、门口的地方也使了人看着。

俞家的几位哥儿连着穆冕,今天都没去学里,小姐们除了生病的、不在家的,其他也全部到了老太太院里坐下来。

老太太隔一会儿就要问上一回,吴嬷嬷和紫兰没法,只得让小丫鬟们来回跑个不停,待老太太一问起,就能立刻答了:“姑太太还没到呢。”

大太太也急,可是这会儿也不敢表现出来,每每回来的人说了消息,她也要跟着劝上几句:“她们走的是水路,不比其他,慢一些也是应该的。”

到了快吃晌午饭的时辰,一个扎着双髻,约莫十一二岁的丫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撑着肚子一阵粗喘,指着外头,说:“来……来了……”

老太太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立刻站了起来,一副要出去接人的架势。

吴嬷嬷赶紧扶住了她,三个媳­妇­吓了一跳,大太太上前一步,虚手扶了她另一边,道:“母亲,你这不是要折煞我们吗?哪里有姑太太回门,让做娘的亲自去门口迎的道理。”

嫁出去的女儿回门,做娘的亲自去迎自然是有的,譬如《红楼梦》里的贾元春省亲。不过,那是特殊情况。

俞家姑太太嫁的是吉州世家宋家,外人看来底子是不错,和俞家比起来还是差一些的。

杏娘略一思索,想通了其中的道道,观察起众人的反应来。

二太太魏氏瞅了一眼那个气喘吁吁的丫鬟,问道:“你只说姑太太来了,可知姑太太这会子是到哪里了?”

那丫鬟喘红了脸,想了好一会儿,才回道:“奴婢方才听见,说是去码头的管妈妈已经接到人了,怕老太太等急了,派人骑马赶回来先说一声。不过姑太太坐的马车驶得慢,这会子应该还没到西街口的。”

二太太正要说话,三太太却横Сhā一脚,抢过了话头,凑上去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先在屋里头歇着吧,今儿外头风挺大的。横竖姑太太总要进府的。”

杏娘忍不住偷翻了个白眼,她对面坐的是二少爷俞承泽,一听这话,抬头扫了他家母亲一眼,嘴巴动了动,又低着 ...

(头吃起茶来。

全场静默了一会会。

最后,大太太强笑着,说:“三弟妹说得对,外头风挺大的,母亲就在屋里头待着吧。我和两位弟妹带了誉哥儿他们,去门口接了姑太太,你看如何?”

老太太这才点头应了。

接人的事情就这样一锤定音了。

杏娘跟着大家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外走。走着走着,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俞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从两边打开了,杏娘站在三位太太后头,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从缝隙里往外看。

所谓的门外,是和俞府一­色­的青瓦白墙,空空荡荡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这和她想象中的“外面的世界”,差异太大了。

大太太侧过身子,对两位妯娌说道:“让誉哥儿领着兄弟们去外头等吧,我们就在这二门外守着,宋家姑太太马车一进来,我们就能看见了。”

原来这里是二门外啊。

杏娘垂下头,手里攥着衣袖子,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娘,我和哥哥一道去外面等姑妈和二姐。”二太太和三太太点头同意了,俞定琴突然半路Сhā嘴进来。按着顺序,俞定书没来,五小姐在山上抄经没回来,杏娘边上站着的就是这胖丫了。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你一个女孩子,怎好去外头抛头露面?”

俞定琴犹不安分,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打断了。

大少爷眼前一亮,道:“娘,二婶,三婶,你看,姑妈的马车来了。”

大家往车子方向看去。

这是一辆看起来挺破败的马车,刷的红漆脱落了一半,斑斑驳驳,好似一张狰狞的面孔,车顶上系着的璎珞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杏娘歪过头,接宋家姑妈的车子是大太太从俞府派出去的,这样子规格的马车,也……太不上档次了吧?

大家看着大太太的眼神变了样儿,大太太更是奇怪,道:“这不是我派去接姑太太的车子啊……”

那马车的门帘一挑,从里头冒出个人来。

三太太吃了一惊,叫出声来:“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三老爷从车上下来,看到二门外大大咧咧站的这么一批人,俞府上下,除了老太太和大老爷,全齐了,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你们……怎么全出来了……”

三太太回道:“今儿个姑太太回来。”

帘子又动了动,一双细长白­嫩­的胳膊伸了出来,腕上一只­精­致的掐丝镯子,一看便知是个女人的手。

投缘

( 正疑惑着,一个个头同俞定墨一般高的女孩儿朝大太太连走带跑的冲了过来,一把便挽住了大太太的胳膊,大声道:“娘,你光想着姑妈了,该不会忘了我也是今日回来吧?”

杏娘听到她喊的话,就晓得这是大房的俞定容了。

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放在哪个地方都是扎眼的。杏娘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二姐姐,之前也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闻,这会儿见到了本人,才知道那成串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夸张。

俞定容和俞定琴虽然是兄妹,相貌却一点不一样,俞定容长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丹凤眼,小嘴巴,五官组合在一起,比率十分协调,仔细瞧了,还能看出有些形似老太太。她挨在大太太身上,身着一件秋香­色­遍地锦五彩妆花袄子,底下是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被风一带,摇曳生姿。

正在说话的几位太太一愣,大太太听出了女儿口气里三分真七分假的埋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两分,嘴上却斥道:“多大的人了,说话还没大没小的,仔细着你二婶和你姑妈笑话你。”

“定容这是想你了,这一路上,可一直念叨着呢。”宋家姑妈不以为意,笑看着她们母女,对大太太道,“笑话什么啊,大嫂养的女儿这么讨喜,不仅我看着喜欢,连我家老太太,也说她招人疼。”

这话……怎么扯到宋家老太太身上去了?

大太太眼皮一跳,礼数却不减半分,谦虚了几句,眼睛一转,落在后头由婆子扶着,慢了俞定容一步下轿,正款款走来的小女孩儿身上,诧异道:“蕙兰和六丫头是同年生的,怎么看着倒比我们家定琴还大上些?”

俞定琴和俞定书今年都是七岁,俞定琴这个做三小姐的,比四小姐俞定书大了一个月,俞定书长得瘦,看着就显高,凑在一起比划比划,俞定琴差了她小半个头。

和大太太要好的几个官家太太,生了女儿的,要么比俞定琴年纪长上些,要么才刚会走路。大太太只看自家剩下的五丫头、六丫头,瘦瘦小小,更不打眼,只以为俞定书长得快,也没往其他方面多想。

今儿个见到了宋蕙兰,让她往自家小女儿身边一站,高下立显。

二太太同自家妯娌过招多年,比不得姑太太嫁到外头,一听大太太的话,就知道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身高了。

二太太看着宋蕙兰,见她小小年纪,周身气度已不比寻常。走过来就朝两位舅母问了安,一举一动,有规矩不说,说话也是斯斯文文,不见一丝差错。

因着杏娘从小就比家中其他女孩差些,说句难听的,就是做啥都垫底,和另两房比起来,她的争胜之心也弱上许多,在教养女儿这件事上,是最看得开的。

她故作不懂地将宋蕙兰和俞定琴挨个看了遍,转头对大太太说道:“蕙兰个子看着有四丫头那么高了,比我们家杏娘长了一个头呢。”

“那是随我,我小时候个头就窜得快。”姑太太笑了笑,招手让两个男孩子过来,“年儿,快带澜儿过来,见见你们大舅母和二舅母。”

两个男孩子到了众人跟前,同时朝几位太太施了一礼,齐声道:“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大太太和二太太面面相觑,都不晓得这是唱得哪一出。ww

姑太太只掩着嘴笑,等看够了两位嫂子尴尬又狐疑的表情,才肯说出实情:“我这次可是把我小姑家的澜儿也一道带来了。”

说罢,可能是怕两位嫂子闹笑话,特地指着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色­金百蝶穿花箭袖袍子,外罩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白­色­小朝靴,器宇轩昂,眉清目秀的男孩儿,特地说明了:“这个是就是澜儿。”后又用指头戳了另一个穿湖水蓝暗纹箭袖长袍的男孩儿道:“那个才是你们的外甥。”

宋家的大姑娘,也就是姑太太的小姑子,早年许给了忠勇伯府世子爷做续弦,如今已经是正经的忠勇伯夫人了。

大太太心口咯噔一下,没想到,姑太太把这位爷给带回家来了。

再记起方才受的那一礼,不由得脑门处冒汗,暗自嗔怪道,这个小姑,嫁出去这些年,行事越发没了章法。虽然澜哥儿上头有一个异母哥哥,轮不到他承袭爵位,但是他好歹也是忠勇伯的嫡次子,怎能让他跟着年哥儿随随便便认她做了舅母?

二太太没大太太那么多心眼儿,一时没想那么深,依旧跟姑太太说着话,打趣她:“就你歪主意多。”

“我这哪是歪主意了?”姑太太不服气,“反正我不管,澜儿可是管你叫了舅母了,他在俞府住着,你可得把他当成正经外甥看待。”

二太太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姑太太转身,把两个男孩儿拉过来,对他们挨个儿介绍了:“澜儿,年儿,这是你们大表哥,三表弟,四表弟。”

俞承誉、俞承翼、俞承晟跟他们互相见过礼,表哥表弟叫上了。

姑太太才指着站成一队的女孩儿说:“这是你们大表妹,三表妹和六表妹。都是定容的妹子,比你们小上几岁,过来认一认。”

宋之年和谢清澜往前走了几步,见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女娃娃并排站在一起,马上把长幼顺序和人对上了号。

三妹妹是那个小眼睛大脸盘的胖丫头,六妹妹是那个大眼睛包子脸的瘦丫头,对比挺强烈,贵在好认。

两个人行了礼,道:“大表妹,三表妹,六表妹。”

俞定墨规规矩矩地回了礼,偷偷瞧了这对表兄弟一眼,脸上略微有些发红。

平日里大太太管得严,她鲜少见外客,最多就是跟在二妹妹身后去参加些小姐们间的诗茶会。今天一下子碰上了两个年纪相仿的异­性­,难免拘谨。

杏娘一直竖着耳朵、睁大了眼睛瞧着这些大人间的互动,两个少年一过来,她就认清了人,先朝那个穿月白­色­的行礼叫了声:“澜表哥。”再对另一个喊:“年表哥。”

宋之年和谢清澜不清楚俞家的情况,应了声,觉得没啥。

姑太太和俞定容倒是吓了一大跳,尤其是俞定容,打量了杏娘半晌,想来想去想不通,她几个月前去吉州的时候,这个六妹妹还是个不晓事的,一句话能磕上半天,怎么这会儿,看着倒聪明起来了。

俞定琴站在杏娘身边,见这位宋家姑妈光顾着和娘还有二婶聊个没完,先问候了杏娘,好半天才提到了她,却是把她和表妹拎出来做比较,居然还笑话起了她的矮个子。

她一股子气闷在胸口,恨得牙痒痒。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来接姑妈了,吹了半天风不算,连句好听的也没捞着。

那边宋之年和谢清澜跟俞定墨还有杏娘客气完了,等了老半天,没等到俞定琴说话,两人互看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大太太看见女儿恍恍惚惚的样子,就知道不好了,她趁着姑太太她们不注意, ...

(暗地里扯了扯大女儿的衣服,俞定容会意,走了两步,上前一把拍在妹子的肩膀上,笑道:“定琴,看你那样儿,连之年表哥都认不出来了?”

俞定琴挨了自家姐姐这扎扎实实一掌,正神游的魂儿一下子回来了,定睛一瞧,自个儿面前站了两个面目清秀的少年,两个都看着她,极认真的样子。特别是那个穿了月白­色­长袍的,长得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齐整。

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们看我做什么?莫非是觉得我长得好看?

杏娘站在俞定琴中间,看着她的脸一路烧起来,烧到了耳朵上,到最后,连脖子都变成了煮熟的虾子,那羞涩又**语还休的样子,让她无语凝噎了一把。

按照现代人虚岁记年岁的算法,俞定琴今年也就八岁吧,她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上小学,和男生划三八线,额,顺便逞英雄和男生打架。

她该说,古人果然早熟吗?

不过,按照大多数人都是十四岁结婚生子的情况来看,七八岁就见­色­捧着心口羞涩一把确实也没什么了。

那啥,贾宝玉和林黛玉见面时几岁来着?好像林妹妹也不足十岁吧?

这样看起来,俞定琴的反应好也没那么不能让人接受了,左右跟俞定墨那种少女怀春也不太像,只不过是看着帅哥紧张紧张而已。

杏娘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这边杏娘yy得正爽,那边场面却僵持得不可开交。

到底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俞定容看见自己拍完俞定琴,她啥反应没有,倒是臊红了一张脸,时不时盯着谢清澜看几下,就晓得这丫头在动什么歪脑筋了。

她深呼吸一下,心里念叨,俞定琴你要不是我妹子,我真不想管你了。面上却是满脸堆笑,不见一丝不悦:“定琴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还真认不出之年表哥了?瞧你这脸憋的,认不出来也没人会笑话你啊……”

说着,凑近她,故作亲密地拉了拉手臂,其实是在她软乎乎的­肉­胳膊上狠捏了一回。

俞定琴被姐姐这么暴力地一提醒,立刻想到了现在是什么场合,结结巴巴喊道:“表……表……表哥好!”

宋之年和谢清澜也和方才一样应了,并未多说什么。

认亲仪式告一段落。

姑太太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对大太太道:“定琴丫头太害羞了,和定容倒是不大像。”

大太太眼皮抽了抽,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不去在意姑太太强笑的脸。

在俞府,结巴可是个大忌讳。

也不知道自家女儿那一番表现,会不会被不知道内情的宋家人认为之前一切都是以讹传讹——其实俞家真正结巴的是三小姐不是六小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手不着痕迹地按在了心口,装出了不当一回事的样子,道:“那你还真猜错了,平日里,定琴比定容更能折腾人。”

这些话说完,看着边上悠哉悠哉一脸从容的二太太,又有一些不甘心,有意地提了句:“倒是杏娘,往日里最怕生了,今儿个见到你们,居然一点不见外,一看就知道是跟你这个姑妈投缘的。”

杏娘的表情,顿时变成了这样= =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躺着也中枪了,对此表示压力很大。

二太太的表情更是难看,你女儿自个儿说话说不利索,没事把我女儿拖下水做什么?

越想越觉得难受,她­干­脆直接说了出来:“大嫂说话真奇怪,杏娘不跟自个儿嫡亲姑妈投缘,还要跟谁投缘?”

二太太未出阁前,素来有才女的名声。但凡是被称作才女的,平时少不得要吟诗作对,碰上小姐妹间聚会喝茶侃大山,可能还要因为太出挑,被人酸几句。

论心计,二太太脱了鞋子赤脚追,都追不上大太太的脚步,要论嘴皮子,她可是绝对不会输给谁的。

果然,二太太此话一出,大太太的脸­色­立即起了变化。

连带着宋家姑太太的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和两位嫂子的关系,看他们说话就能窥见一二了,明显是对二嫂亲过大嫂。加之二哥早逝,她也是做了母亲的,晓得寡­妇­带着儿女生活的难处,不管是情感还是理智上,自然都是偏帮着二房的。

再者说了,二嫂好好的站在那里,大嫂没事去说啥杏娘的不是,真是有够……

不过嘛,今儿个毕竟是她来探亲,她也不想闹出点难听事来。她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大太太说了:“大嫂,二嫂,许久没见着母亲了,她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

大太太意识到自己冲动­干­了些什么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之前她也做过这种话里话外挤兑二太太的事情,哪一次对方不是打断牙齿和血吞,把好的不好的照单全收,今儿个倒是难得硬气起来了。

说起来,这些日子,自打杏娘落水以后,二房好像和老太太那头,热络了不少。特别是魏兰亭,居然不像以前那样迂了……

想归想,她还是那个俞府最最心慈面善、待人温和,又兼团结妯娌的好大嫂,姑太太给找了台阶,她当然得趁势下了:“瞧我这记­性­,见到姑太太光顾着高兴了。老太太盼了一个上午了,我们再不进去,她要等急了。”

姑太太伸了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道:“烦请大嫂带路吧,许久不曾回来,我都怕我不认得路了。”

闲话

( 加上了姑太太一家子和突然回来的二小姐俞定容,饭就不能像先前那么吃了。

老太太特地让人摆了两张桌子,男男女女分着坐了,一顿饭虽然缺了三房一家子,倒也是热热闹闹的。

俞定琴跟着俞定容最后进来,进来的时候,两耳朵跟放在热水里涮过的火­鸡­­肉­一样,让人忍不住侧目。

她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瞪了隔壁的杏娘一眼,杏娘自认为自己皮糙­肉­厚,不怕她往身上甩眼刀,只自顾自吃丫鬟布的菜,直到俞定琴把两只眼睛眼皮撑得发酸也没看她半眼。

俞定琴到底不敢在饭桌上和杏娘硬来,咬得后槽牙“咯吱咯吱”响,最后只得作罢。

吃过了饭,就是分礼物时间了。

这个类似于颁奖的活动本来应该是在上午刚见面认亲那会儿进行的,不过中途因为俞定琴那个蹩脚又乌龙的意外,不得不拖到了下午。

姑太太这个人不得罪人,给娘家几个孩子的见面礼比中考高考时的2B铅笔还要统一规格。

男队从老大俞承誉到老幺俞承晟,无论嫡庶长幼,每个人怀里各塞一份高档砚台和毛笔,女队以俞定墨为首,包括去她家白吃白喝了一个月的俞定容,人手一只玉镯子。

杏娘把东西揣到怀里,不着痕迹地在这块名贵的石头上揩了一把,质感果然不是一般的赞,跟现代玉器店里头随处可见的赝品冲好货的假石头一点都不一样。

等女儿散完财,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嘱咐了紫兰一句:“把给泽哥儿和四丫头的那些给他们送过去。”

紫兰还未应声,姑太太就问道:“定书和泽哥儿今儿个都没见这人,三嫂子的病不要紧吧?”

“跟你三嫂子的病没关系,四丫头也病了好几天了,”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提到俞定书,她最近都是这副表情,从未好看过,“三太太,好好的怎么就吹风着凉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紫兰将事情都记下,这才带了小丫鬟去了三房。

大太太把姑太太带来的随行人员和行李的安置情况说了一遍,姑太太出嫁前就住问景院,这些年这处院子一直空着,这回收拾了一番,她依旧住那里。

老太太又问了些细节问题,大太太和二太太晓得她们母女见面,自有不少体己话要说,不便多打扰,纷纷想了托辞离开。

杏娘回到自个儿屋子里,拿出镯子在手上比划了几下。

她现在虽然把自个儿养胖了不少,不过,这只镯子显然不是她这个年纪娃的手臂能消受得起的。不知道宋姑妈到底是按照什么标准来订做的,她目测了好几次,都觉得三至五年之内,这玩意儿只能压箱底或者放在外头吞灰了。

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生平收到的第一件贵重见面礼哀悼三秒钟,挥手招来青秋鸿,让她把东西放到箱子里。

秋鸿刚开了那个首饰盒子,槿霞就从外头和十五边笑边说着话,走了进来。

十五眼睛尖,一眼便瞧见了盒子底下压着的红纸,问道:“秋鸿,你把什么压在盒子下头了?”

“啥?我没有啊,我才刚到这边,没见着别的……”秋鸿把首饰盒挪开,下头躺着两张对折好的拿起桌上的红纸,不是完整的,看着像剪过的。

她拿起来抖开,细细一看,原来是一对窗花,边边角角修得倒是挺­精­致,纹理也好,上头的图案栩栩如生,可惜就是被扯坏了一大片。

“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像剪的窗花,没想到真的是这个。”十五上前一步,将秋鸿手上的窗花拿了过来,自言自语道,“剪得真好看,怎么就坏掉了呢……”

秋鸿在边上连连摇手:“这可不是我弄坏的,我都不晓得盒子下头什么时候压着这东西……”

杏娘回过头看了一眼,半天才想起来,这是上回穆冕给捣鼓回来的“稀奇”玩意儿。

她第三个拿,因为这个剪纸被前面的人弄坏了,她怕后头拿的俞定墨瞧出不对劲,嚷嚷起来,俞定书反把她­干­的坏事儿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干­脆就拿了这对窗花。ww

当时还是荷香在她房里头伺候,她以为这姑娘早帮她扔掉了,没想到,居然还给她折好了压到首饰盒下头去了。

果然,这丫鬟太尽职,有时候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秋鸿,没人说是你弄坏的,你不用这么紧张。”她摸了摸额头,道:“应该是荷香压在那下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坏了就坏了,拿出去扔掉就成。”

秋鸿从十五手上重又拿了过来,果真一本正经地捧在手里头出去扔掉。

槿霞将首饰盒子收拾好,遗憾地说道:“可惜了,手艺真真好,就是看着像被撕坏了……我们府里往年贴的窗花,可没那么漂亮。”

十五笑出声来:“你要实在是喜欢,我可以剪了给你。”

“十五会剪窗花?”杏娘想了想,道,“这倒是门好手艺。”

十五­性­子爽朗,魏氏看上她,就因为她不是家生子,长得壮实,做起活来一个顶两个。她这会儿听到自家小姐说这话,也没不好意思,只是笑声更大了:“六小姐真爱开玩笑,这算什么本事?我和我娘还有家里的妹子都会这个,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剪一些,自家窗户上贴贴,给隔壁叔婶家送送,哪能算什么手艺啊!”

杏娘在现实中其实没怎么见过剪纸,她是南方人,家里那一带,并没有贴窗户纸的习俗1,从小到大,她见过最多的剪纸也就是村上哪家人家结婚办喜酒,贴的大红双喜字。听了十五的话,才发觉自己说的不对劲,杏娘一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怎么就晓得手艺不手艺什么的了。

抬头去看槿霞和十五,两个人凑在一起乐滋滋地讨论窗花样式,没有起疑。杏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我也是听穆家表哥说的。才儿秋鸿拿的那两个窗花,就是他让人从外头买了带进来给我们顽的。兴许是剪的图案细了,样子又不拘是那些过年才能贴‘年年有鱼’、‘福’字,花花草草、人什么的都有,就有人拿来卖了。”

十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槿霞拍手道:“那感情好,十五你也不要剪了送给我了,­干­脆把这门手艺教了我吧。”

十五谦虚了几句,道:“可以啊,不过,有两条我们可得预先说好了。”

“是哪两条?”

“这第一条,红纸可得你自己去找,我可翻不出那么多来,第二条嘛,”十五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二条,若是学不会,可不能来怪我。”

槿霞学东西没耐­性­,练了几下子不会,就会赌气不学了。

杏娘最近写字读书,还得故意装傻,无聊得也快发霉了,看她们聊天,不由得也心痒起来,忍不住说道:“没事,这次我给槿霞作保,红纸待会儿让青菱去库房里头找找,取来让你们用。”

十五立刻高声答道:“那感情好,六小姐做了保人,看槿霞还敢不敢 ...

(只学一半。”

槿霞脸一红,作势要去拧她嘴,一时乱成一团。

两个人笑着在屋里头打打闹闹了一阵子,秋鸿回来了,她一起帘子,后头还跟着过来看女儿的魏氏。

槿霞和十五闹得厉害,没想到魏氏会这个点儿过来,乍一见,被唬得不轻,摇摇晃晃站稳了脚,你看我我看你,心虚地朝她请了安。

“娘,你来了。”杏娘也站起来,把主位让给魏氏。

女儿屋子里的丫头闹得不像样,魏氏本来是想数落两句的,看里头还有一个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槿霞,思虑了一小阵,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对杏娘说了:“老远就听见你这里头的笑声了,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杏娘也有些摸清了魏氏的­性­子,她不好说是槿霞她们要学剪纸,瞒住了魏氏,挑着好听的回道:“刚才秋鸿把姑妈给我的镯子放到首饰盒里头,看见上次穆家表哥给的窗花,被荷香压在下头了。拿出来发现是坏掉的,十五说她会剪,我就让她剪了顽顽。”

秋鸿沏了热茶,端给魏氏。

魏氏听杏娘说完,吹茶叶的动作一顿,瞄了一眼除秋鸿之外的两个丫鬟,问道:“好好的窗花压在盒子下头怎么会坏的?”

杏娘知道她心思又往奴大欺主上头跑了,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拿到手的时候就那样了。”说完,又怕魏氏想歪,自个儿脑补个穆家人看不起她们二房的苦逼剧情出来,连忙又加了话:“三姐姐和四姐姐是在我前头挑的,可能是她们谁不小心扯坏了吧。”

俞定琴和俞定书这两个……想到今儿个老太太的脸­色­,魏氏这才作罢,五官舒展了不少,转而对十五说道:“剪窗花的时候,刀子摆哪里要仔细些,要是伤了小姐,我唯你是问。”

十五点头连连称是。

魏氏这才将她和槿霞,还有自己身边一道跟过来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只留了秋鸿一个在边上伺候着。

杏娘琢磨着魏氏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待其他人一出去,就忍不住问道:“娘是不是有事?”

“怎么着?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可能是她的语气太急切了,马上引起了魏氏的反弹。

“怎么会呢?”杏娘略带别扭得撒娇道,“娘来看我,我自然是最高兴的。”

魏氏不疑有他,想到今天见姑太太时女儿的好表现,又忍不住提醒她:“杏娘,你要是喜欢这些玩意儿,就让十五多剪一些,只是玩归玩,不能耽误了功课。今儿个的字练了吗?书读了几遍了?”

“字还没写的,书只翻了一遍。”今天一大早起来,她就被秋鸿她们收拾妥当,然后被拉到老太太那边等人去了,天上掉下来的时间去写字读书,魏氏又不是不知道。

“杏娘,你既然想读书,就不能这样子当儿戏,”魏氏苦口婆心地劝了,“早上去接了你姑妈,现在有了空儿,就该把缺掉的功课补起来。”

人总是贪心的,在杏娘还结结巴巴,说不好话的时候,她成天求神拜佛,说不上以泪洗面,但也是唉声叹气,只希望女儿能够有正常孩子的一半伶俐,现在杏娘读了书,看起来聪明了不少,她又希望她更加用功,变得更好。

杏娘口头保证了:“娘,我晓得了,下午一定把字都练完。”

魏氏的教育方法果然很玩命,不知道她自己以前是不是这样挤时间的,如果是,她当年能得到个才女的名头,就不奇怪了。

魏氏又拣了一些励志的话教育了她好一会儿,都是文言文,好些杏娘都没听过,绕啊绕啊绕,差不多把长城绕完的时候,魏氏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目的。

“杏娘,今儿个你三叔回来,你也看见了。你三婶和四姐姐身子都不好,你没事不要去打扰她们,知道吗?这阵子四姐姐不能陪你玩,你就再等一阵子,你五姐姐快回来了,你就有伴了。”

俞定书陪她玩?

杏娘心里嘀咕着,自己被她玩还差不多,她又不是脑抽了,自动送上三房找骂。面上却不显,道:“那五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俞家五小姐回来的日子,就是俞定书进山修炼的日子,她对此表示很关心。

“快了快了。”魏氏随口敷衍了两句,眉头却皱了起来。

三老爷今天回来了,还领了半家子人,大大小小,那个男孩看起来有翼哥儿那么大了,看三老爷刚才的举动,是想让人进族谱,也不晓得过些日子会闹出点什么事情来。

她问杏娘:“今天你三叔领回来的人你可看仔细了?”

杏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看仔细了……”

“看仔细就好,”魏氏叮嘱她,“最近不要乱跑,去哪里都让青菱她们跟着,要是碰上今天三叔领回来的人哪个找你说话,你都不要理,知道吗?”

大太太和二太太今天在二门外当着众人的面落了三老爷的脸子,摆明了不想买三老爷的帐,妯娌三个,不管是什么原因,团结一致对外。

老太太刚才是专程派了紫兰过去送东西的,肯定是知道三房出了事,让人过去了解情况的。这个时候,大房二房,哪个院里头的人先和那外室的人热络起来,就是直接打三太太的脸,老太太也会不依的。

古往今来,养外室都不是光彩的事儿。现代做小三人人喊打,在古代人眼里头,另有一番评判标准。虽然在杏娘看起来,外室、纳妾、往屋里拉通房三样是一个理儿,但是人古代人不那么想。他们会说,你好好的不把人抬进来做妾,偏偏要养在外头,这人是香是臭,一看便知。

这个时候,在魏氏的光照­射­下,杏娘能做的就是继续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乱跑,不去找四姐姐和三婶,也不跟今天看见的、来我家的人说话。”

魏氏很满意女儿的乖觉,说了一通话,末了,临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秋鸿说:“待会儿青菱回来了,你跟她到我那里来一趟,我有话和你们说。”

昨儿个青菱家里头有人递信进来,她娘老子让她回家一趟。

她去跟胡妈妈告假,她被调到二房之后,还没有歇过,胡妈妈二话不说,就一口应下了。

魏氏念着她的好,知道她本分,赏了几两银子和几件衣裳,点了一个小丫鬟跟着,让人特地备了轿子送她回去。

秋鸿不知是何事,只好耐心等了青菱回来。

晚饭还是在老太太那里吃,因为传饭传得比较早,杏娘扒拉完饭,托姑太太一路舟车劳顿的福,她们这群作陪的又早早散了场。

回到屋子里,天还微微亮着。

杏娘让人掌了灯,­干­脆趴在桌子上练起了字。

没一会儿眼睛就酸了。

瞥一眼桌案上的放着的两盏笼着白纱罩子的灯,透出淡淡的光,想到现代那灿亮的大灯泡,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索­性­搁了笔,坐下来,不去烦心。

秋鸿守在边上,适时递上一碗不烫嘴的茶:“六小姐看不清字,要不奴婢让玉珠再 ...

(给添盏灯?”

杏娘摆了摆手,拒绝了:“罢了,天都黑透了,灯再多也比不得白日,明日再写吧。”

她本意不是想做戏给魏氏看,只是今日晚饭时,二姐姐俞定容出了个馊主意,提议说要挑个好日子,和众人一块去俞家的庄子上踏青。

现在姑太太回来了,蕙兰表姐和她差不多年纪,免不了要被人推出去发展发展姐妹情,外交次数多了,没了时间学习,她怕到时候魏氏又来抽查她功课,唠唠叨叨说些大道理。

她在现代,也跟魏氏差不多年纪,现在缩水了,被同龄人这么训,总觉得堵得慌,浑身不自在。宁可提前吃点苦,把作业写好了屯着,也不要将来被魏氏骂。

秋鸿转身喊人进来收拾笔墨。

玉珠和芳儿钻进来,玉珠朝杏娘一福身,恭谨地道:“六小姐,奴婢这就收拾了。”

杏娘往她后头看了看,不见十五的影子,问道:“十五呢?”

十五的爹识几个字,她是所有丫头里,为数不多能把自己名字写全的,平时青菱忙,伺候笔墨的事情,都由十五来做。

芳儿脸红了起来:“十五……她……”

玉珠打断她:“六小姐,十五去胡妈妈那里了,你要是有急事,奴婢去把她叫来。”

杏娘见芳儿神­色­不对,正要问上几句,却见槿霞跟在她们后头进来了。

她瞅了瞅外头的天­色­,突然想起了青菱。

胡妈妈只准了她一天假,言明天黑前要回来的,眼看着,就到了下钥的时辰了,这姑娘怎么还没回来?

注:1南方现在一般过年不贴窗花,古代好像南北方都会贴,这里说明一下。在南方,现在见得最多的剪纸是结婚用的“囍”字。

练级打怪

( 玉珠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ww

杏娘回过神来,看见她这副样子,朝她笑了笑,道:“我就是问一声,既然今天十五有事,那你们两个来收拾吧。”

玉珠很开心地应了,卖力地动起来。

芳儿没有去帮个手,依旧站在原地。

杏娘从她身边走过,她对着她**言又止:“六小姐,我有……”

“芳儿——”玉珠在桌子后面喊她的名字,“你把这个砚台拿去洗了。”

芳儿又看了一眼杏娘,见杏娘神­色­平静,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哎,我就来。”然后,才走过去拿着砚台出了门。

杏娘转头看了眼玉珠,皱了皱眉头,没多说话,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到了槿霞身边:“槿霞,你在做什么?”

槿霞有些失魂落魄的,杏娘问了一遍,她像是完全没听见似的,手上还在帮秋鸿整理床铺。被子扯开了又铺上去,一个动作重复了好几遍。最后,连好脾气的秋鸿也受不了了,嚷嚷起来:“槿霞,你没事吧?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六小姐问你话呢,你做什么不回答?”

“啥?”槿霞好像是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一凛,一抬头,见杏娘也在盯着她瞧,含糊不清地回了,“我……我没啊……六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杏娘不答话,只背过身去看着玉珠收拾东西,伸手指挥着她拾掇桌上的纸张,哪些还要用的,哪些扔了,玉珠忙得脚不点地。

等她把桌子清得差不多的时候,杏娘对她道:“你把我今天写的字去给娘看看。”

玉珠愣了愣,没来得及搭话。

杏娘眉梢一挑,软着声音,问道:“你不愿意去?”她挥手,自顾自地说道:“那让其他人去吧,等芳儿洗完砚台回来……”

玉珠一副被五百万彩票砸中的样子,脸上露出喜­色­,急急忙忙地赶在杏娘改变主意之前,“哎”了一声,声音既绵又长,听得人耳朵窝里头直发痒。应完还嫌不够,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愿意,我愿意!六小姐放心,我一定把六小姐的功课妥妥当当地交到二太太手上。”

杏娘招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玉珠咧着嘴巴,乐呵呵地揣着一怀纸,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杏娘、秋鸿和槿霞三个人。

往日里槿霞看到玉珠这副模样儿,肯定要拉着人排揎几句,杏娘在场,也不避讳,今天倒是奇了怪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只顾自个儿攥着被角想事情。

杏娘勾了勾­唇­角,转头朝着门帘子的方向,故意大声喊了起来:“青菱,你回来啦!”

槿霞一个激灵,突然有了力气,边扭头扫视四周,边叫道:“青菱回来了?青菱,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夏草没事了吧?你……”

她把整个屋子瞧遍了,也没看见青菱的影子。等醒转过来,才晓得是自己中了杏娘的计了。

一时胀红了脸,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杏娘找了椅子坐下来,看了看低着头规矩地站在边上的秋鸿,再瞥一眼惊慌失措的槿霞,淡淡地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就是……就是青菱她娘让人捎信过来,喊青菱回去了……”槿霞不肯说实话。

“哦,是她娘让她回去啊!”杏娘也不生气,道,“那又跟夏草有什么­干­系?”

“夏草她……”槿霞缩了缩脖子,盯着自个儿的鞋面,“六小姐听谁说了,怎么会跟夏草有关系……我刚才是随便乱说的……青菱走之前说要去看她,我才这么问的……对,就是这样……”

杏娘翻了个白眼,心想,我又不是那吃人的豺狼虎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槿霞还藏着掖着,真是有够让人头痛的。

“既然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她笑了笑,转头对旁边苍白着脸的秋鸿道:“娘刚才说青菱回来了,让你和她一道去她那里一趟的。都这个时辰了,今儿个又轮到你值夜,我看还是别等了,你先去了,等会儿让青菱回了,自个儿去找娘吧。”

秋鸿还没应,槿霞就拽住了她的袖子,叫道:“使不得,使不得,秋鸿,你不能去。”

秋鸿偏头看她,她哆嗦着嘴­唇­,嗫嚅着说了两个字:“青菱……”

杏娘道:“青菱怎的了?左右她只要赶在下钥之前回来了,去见了娘,想来娘是不会怪她的。总不能她们两个人一个不去,让娘守到三更半夜还不睡觉吧。”

槿霞抬头去看杏娘,她总有一种感觉,自家小姐是故意这么逼她的。可仔细瞧了,又瞧不出端倪。小姐好好地坐在那里,并未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情绪。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魔怔了,六小姐才那么一点大,哪里来那么多心眼。

她心里盘算个不停,六小姐其实平日里对她和青菱都挺好的。她自己就不去说了,上回跟三房的丛绣又动嘴又动手,最后连记手心都没吃到,还被胡妈妈叫去,私下赏了她一个鼓鼓的荷包。青菱很受重用,小姐待她,连救过她命的秋鸿都要靠后……

心思转到这上头,她­干­脆牙根一咬,“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道:“六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只是这件事情,青菱嘱咐了不要说出去,怕三太太和四小姐知道了,又和我们院里头闹起来……”

杏娘一眼便识破了槿霞的小算盘,暗道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快人快语,关键时刻倒是粗中有细,这会儿还不忘拿话来哄她。她要真是个五岁小儿,真会被她这番“忠心”给蒙混过去。

脸上却只作奇怪状,道:“你说青菱的事情,怎么又和三婶还有四姐姐扯上关系了?还说她们会跟我们闹起来!你这丫头说话真是好生狡猾。”

槿霞一阵羞恼,正要再分辩几句。

杏娘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了秋鸿道:“你先把她扶起来。”

秋鸿弯腰去搀人,槿霞也不是个爱撒泼的,没心思玩那套“小姐答应我不追究青菱的错,我才起来,否则我就长跪不起”的狗血威胁,很利落地站了起来。

杏娘不晓得芳儿和玉珠什么时候又回来,思索片刻,即对秋鸿说:“你去门口那里守着,不用出去,就站在屋子里,帘子后头,听见外头有动静,喊一声就行。”

秋鸿犹不放心:“六小姐,要不奴婢出去吧,守在外头,防着有人突然过来。里头有时候听不见。”

“不用不用,”杏娘摆手拒绝,“我和槿霞正经说会子话,不要弄太大动静。我们又不做什么亏心事,虽说入了春,晚间天气也凉,你往外头一站,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什么里头在做什么了。”

秋鸿听了深觉这话有道理,挪着步子到了门口,一面竖着耳朵听着槿霞和杏娘的对话。

“行了,你先说说,这个夏草怎么了?”

杏娘觉得夏草这个名字很耳熟,一时又想不 ...

(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俞府的丫鬟没有几百也有几十,绕来绕去,跟《红楼梦》一样的,花草树木,什么都能拖出来做人名,还不带重的。除了她们自己二房的丫鬟和老太太那里的紫兰,给杏娘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三房“桃根桃叶”那对了。

“夏草前些日子被四小姐砸伤了,三太太找她老子娘把她带了出去,”槿霞低着头,闷着声音,道,“夏草爹身子不好,一直吃药。夏草娘拿不出钱来给她看病,本以为抹点香炉灰1,再按着退烧的土方子熬了点药给她吃,退了烧就好了。谁想到,前儿个又说额头上的伤口没结痂,开始化脓了……她娘塞了好容易说通了三太太院里头守门的婆子,想亲自来求三太太,看在夏草伺候了四小姐这么多年的份上,赏几两银子的活命钱……三太太她……”

杏娘问道:“我三婶她怎么了?可是不同意给?”

“那倒没有,”槿霞摇了摇头,“夏草娘来的不是时候。这两天姑太太回来,大太太整好找了三太太去说事情,没碰上,回去的时候……”说到这里,她又不肯往下说了,只偷眼瞧了杏娘,面带犹豫之­色­。

杏娘眼皮一跳,想到了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相当无奈的结果:“回去的时候被我四姐姐看见了?”

槿霞点头:“也不知道四小姐不好好养病,怎么就出了房门。四小姐一听说夏草娘来求三太太,当场就不肯了,说什么夏草出去都十来天了,离开的时候能走能说的,没道理现在在自己家里住了大半个月,半死不活了,就要问她们讨钱。还说……还说……”槿霞压低了声音:“还说,夏草她们家别想把打伤人的恶名往她身上安……”

原来这俞定书还晓得害怕啊!

杏娘哼了一声,这件事表面看着像四小姐抠门,连几两银子都不肯舍了,其实里头另有玄机。

夏草确实是送出去好些日子了,她要是这会儿没了­性­命,也就有人碎碎嘴,说道说道三房母女不近人情,谁也不敢把打死人的罪往俞定书身上套。毕竟,人夏草可是活着走出去的,在自个儿家里活了这么多天,实在是算不得被“打死”的。

本来夏草娘上门讨银子,也不是指着骂着说要三房赔她女儿的­性­命钱,是要她们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施舍点救命钱。这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的事情。谁知道这四小姐俞定书自个儿心虚,一听夏草快没命了,只想撇清关系,怕给了钱,人家就赖上她,居然不惜撕破脸,也不肯松口。

杏娘定了定神,道:“那青菱这次回去是因为夏草喽?怎么说是她娘喊她回去的?”

“六小姐有所不知,”槿霞解释道,“青菱娘昨儿个让人捎口信来的时候,我也在边上。是夏草娘听说我们院里头秋鸿,当初也是有了伤又带着烧,二太太给请了好大夫,开了个好方子,才把病瞧好了,就去求青菱她娘,想要她问秋鸿要那张方子……”

杏娘被吓着了,道:“这药方子是大夫按着秋鸿开的,还能用到夏草身上去?”

青霉素都开始禁止乱用了,何况是这种中医开的方子,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把脉都没把,就给夏草拿去用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秋鸿站在门口处,听了杏娘的话,不由自主地接道:“六小姐说的是,当时大夫给我瞧病,说我身子比一般人虚,另添了好几样药材。我不敢把那方子给青菱带回去,只给了大夫配的、抹在外头的膏药。”

槿霞长叹一声,又有些担心起来:“我原以为青菱姐姐最多到天黑之前,就会回来了,谁想到我和十五去库房找了红纸,在屋子里头玩了一个下午,也没见着她……我原以为夏草就是缺几两银子看病钱,也没多在意,跟青菱凑了点月钱,给她请大夫……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好了,青菱是个有规矩的,都快下钥了还没回来,夏草肯定是……哎……”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三人各想各的事情,一时无话。

门口处传来一阵踢踢踏踏地脚步声,秋鸿轻咳一下,打起­精­神,伸手去撩帘子。

杏娘朝边上看过来,槿霞触到她的视线,只低下头,大声问道:“六小姐可要安置了?”

杏娘点头:“是有些想困觉了。”

秋鸿顺口接道:“奴婢这就让十五去端热水来。”

玉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听到三人的对话,道:“十五犯了错,在胡妈妈那里吃了手板子,已经被芳儿带回去了,今天奴婢给六小姐打水吧。”

秋鸿同槿霞面面相觑。

杏娘道:“一下午都在我跟前伺候着,她又没犯什么事儿,好好的怎么被打手心了?”

玉珠笑嘻嘻地回道:“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她转身就要去端热水,走了几步,又似想起了什么,对秋鸿道:“二太太说了,这会儿都没见着你跟青菱,今天就不要去她那里了,她要歇了,让你们两明儿个自己去找她,跟她说清了,青菱请了一天假,怎么这会儿了还不回来,太不像话了。”

槿霞有了先前那番坦白话,这次倒不跟玉珠硬来了,眼巴巴地瞅好了杏娘。

杏娘太阳­茓­突突地跳了一阵,才一会会功夫,有人倒把小报告打到魏氏那里去了,她真小瞧了这些丫鬟的观察力,喵的,怎么一个个都长得跟游戏练级时的怪一样的!果然是级别越高越不好对付吗?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把胸口处那团积着的郁气给松散开来,对槿霞道:“方才晚饭时候紫兰跟你说的话,你怎么忘到脑后跟去了?青菱家里有事,晚回来一天,她早早的告诉了你,你怎么不去告诉胡妈妈?”

槿霞怔愣片刻,忙拍着额头喊道:“瞧我这记­性­,都忘记这茬了。”

然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玉珠笑容僵了几分。

杏娘打了个哈欠,不管她,道:“困了,明儿还要起早。”

秋鸿忙指挥着玉珠忙活起来。

杏娘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头才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被渴醒了,自己爬起来喝水,才下来,睡在屏风外小床上的秋鸿就点了蜡烛,拖着鞋子,披了衣裳过来了:“六小姐要起夜吗?”

杏娘没有尿意,摇头:“我渴了,想喝水。渴得厉害,冷的也没关系。”

秋鸿道:“我给小姐拿过来。”

外头风呼呼地吹着,不知是门缝里还是窗缝里进了风,“嘶嘶”的声音,配合着满室的古代家具,杏娘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看过的某部鬼片,打了寒颤。

秋鸿背过身去拿水,并未瞧见这一幕,杏娘从她后头看过去,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裤,鲜亮的大红让她眼前一阵恍惚,突然想起了一件在心里搁了许久的事情。

她问道:“秋鸿,你知道我爹以前住的那个院子……边上有住什么人吗?”

秋鸿捧了一大杯水过来了,听闻这个问题,大为不解:“小姐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就是问问,”昏黄的灯光下,秋鸿 ...

(的眉目显得特别的平和,杏娘看着她一脸坦承,倒觉得这个时候自己退缩有点太过分,摆明不信任她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在其他人面前都没说过。你病没好那会儿,我去那个院子里找三哥和娘,看到了一只猫和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女人。他们都说那里是锁起来的,我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了,就问问你……”

秋鸿坐在床沿上,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六小姐也知道我不是家生子,俞府有些事情我也弄不清。不过,你说了有只猫,我倒是想起来一桩。我刚进府那会儿,有一回犯了错儿,管事的妈妈不给饭吃,半夜里饿醒了去厨房偷馒头,走岔了路,见着一人抱着一只猫唱歌,吓得半死,跑了好久才跑回屋里。后来听人说大老爷原本有一个姓孙的姨娘,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疯,成天喜欢穿大红­色­衣服,还一直养猫。”

“孙姨娘?”杏娘重复了一遍。

“六小姐肯定不记得她了,府里头没人敢提她的名字,我问过一次,还挨了骂。”秋鸿抿了抿嘴,“六小姐要去问青菱她们,她们肯定晓得的比我多。”

杏娘本来就觉得冷飕飕的,听秋鸿一提半夜抱着猫唱歌,直接联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连连道:“不问了,不问了。你也别告诉别人,一个人也别说。”

秋鸿笑了起来。

两个人重新躺回床上,刚闭上眼睛,外头却热闹起来了。

火光连着人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杏娘又从床上竖起来。

秋鸿开了门冲出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六小姐别慌,不是我们院子,听声音,好像是三老爷那边……”

1香炉灰,据说可以止血,也算土方子的一种。看过鲁迅《祥林嫂》的人都知道,祥林嫂被迫改嫁,想一头碰死,结果只撞伤了额头,抹了点香炉灰,就完事了。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X心荡漾

( 俞府顶上的天空被染红了大半,敲锣的,灭火的,跟唱大戏一样,闹了一整夜。ww

杏娘一直没睡着,到天亮的时候,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感觉没眯多久,就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把她推醒了。

她睁开眼睛,秋鸿正弯腰对着她,道:“六小姐,不能睡了,再睡,要误了去老太太那里请安的时辰了。”

杏娘坐起来,下头一帮丫鬟帮着穿鞋子的穿鞋子,拿衣裳的拿衣裳。

她努力撑着眼皮,脑袋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一桩桩排列起来,真是比电视剧还­精­彩。

先是一堆人跑到二门外去接人,宋家姑妈没到,她三叔用车子拖了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回来了;再是宋家姑妈把她老公家的嫡亲外甥给一块捎了回来,她很敏锐地察觉到大房二姐姐俞定容春心萌动、对宋家外甥颇有好感,而宋家外甥神神秘秘犹抱琵琶半遮面、对着大房两姐妹那羞涩又荡漾的一笑,恰巧被她猥琐地捕捉到了;最后是三房后院半夜着火,在这个既没有119又没有自来水的世界里,三房的境况可想而知了。

杏娘穿好了衣裳,踩着小巧的绣花鞋,坐到镜子前梳头。槿霞站在她后头,拿着一把小木梳,小心翼翼地来回着比划着。面前是一面打磨得很光滑的铜镜,人脸印在里头有些走形。

小孩子的头发很少,杏娘看着槿霞,看她扒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她稀疏的毛发给扎成了俩小小鬏鬏,左右各一个,用大红­色­的缎带绑了,跟冰糖葫芦串上的小圆果子似的,甩头点头的时候特别有感觉。

刚梳完头,芳儿就起帘子探身进来了,头一句话就是:“六小姐,方才老太太那边来人了,说是从今儿开始,所有人一道用早饭。”

杏娘只觉得胃部抽搐,这又是姑太太一帮人回来以后,领导出台的新政策吗?

俞府六小姐果然是个坑爹的职业啊,每天要三顿按时打卡也就算了,不给全勤奖、没有五险,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紧急通知到底是为毛存在的啊?啊!折腾人很好玩吗?

腹诽完毕,她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回答芳儿:“我晓得了,我这里马上就好,你去告诉娘一声,耽误不了祖母那边用饭的。”

芳儿应过,转身往外头走,和进来的玉珠错身而过。

秋鸿站在杏娘边上给她整袖子,整到一半,忍不住把头偏到边上,打了个哈欠。

杏娘想到昨天那匪夷所思的下半夜,她都没怎么合眼,秋鸿的睡眠质量也可想而知了,于是对秋鸿道:“你今天不要跟我去祖母那里了,闹了大半宿,先回去歇半日吧。”

玉珠在边上听了一会儿,突然Сhā|进话来:“青菱又不在,那今儿个谁在六小姐身边伺候?”

这话里头的潜台词是:一等丫鬟放大假,怎么着也该轮到她这个二等丫鬟上场了吧?

槿霞和秋鸿同时朝她看过去,前者不屑地撇了撇嘴,后者则是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昨天去接宋姑妈,杏娘把秋鸿和槿霞带了去。今儿个青菱还是没回,秋鸿也跟着被放了假,按理来说,杏娘应当带着槿霞和玉珠的。

杏娘低头想了会儿,再抬头时,恰好看到玉珠跃跃**试地表情,她笑了笑,却没跟她说话,只转过去吩咐了秋鸿:“待会儿你出去把十五叫上。”又对着众人笑道:“这丫头昨儿还应了我,要给我剪窗花的,我一大早就没见着她的影子,莫不是赖皮了,想逃过去?”

这话的意思是……把十五带上?

几个人在心里头琢磨了一番,摸不清自家小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想起那窗花了,还是要把十五带出去见客。

槿霞反应最快,她正惦记着昨晚上十五被打了手心的事儿,听到这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就答应了下来:“六小姐,我去叫十五吧。”

秋鸿不­干­这浑水摸鱼的事情,一心只求问个清楚:“那六小姐……今儿个是要把十五带去了?”

杏娘自然不好直接承认自己刚才话里有话,故意出言提醒大家十五的事情。她沉默了片刻,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丫鬟,笑着点头道:“也行啊,那就把十五带着吧……嗯,槿霞和十五一道。”

随行出访人员的名单就这么敲定了。

昨天三房着火,秋鸿值夜累掉了半条老命,被放大假回去睡觉,乐得轻松。芳儿本来就是三等丫鬟,就算有嫉妒之心,想到昨晚上十五被打肿的两只手掌,这会儿也什么抱怨都没了。

独独只有玉珠,身为二等丫鬟,居然被个三等丫鬟越到了前头去,愈想愈气,等到了魏氏和俞承晟来接杏娘走的时候,卯着劲儿往前头凑。

魏氏因着没见着秋鸿,特地问了她一句。

玉珠忙不迭将经过说与她听,自然不忘告诉她:“六小姐指了槿霞和十五跟着了。”

魏氏眉头一皱,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当场便发问女儿:“杏娘,怎么不带了玉珠?”

彼时杏娘正跟俞承晟说着话,听得魏氏有此一问,回过头来看着她,故作不情愿:“娘,我就喜欢十五跟着我,她个子大,站在我身后我放心……就非得……带玉珠去不可吗?”

“这……”魏氏被问住了,“也不是非得……”

俞承晟不忍心看妹妹难受,加之又最不耐烦这些丫鬟婆子撺来撺去的事,刚玉珠奉承自家娘亲那一阵子,他面对着她们,瞧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也搭腔道:“娘,带个丫鬟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妹妹屋子里的十五挺好的。ww再不走,祖母那头要等急了。”

俞承晟一提老太太的名头,顿时就跟掐中了魏氏的七寸一样,本来还想在女儿面前提携提携玉珠,这会子完全回过神来,急匆匆就要带着二小走。

小小一个玉珠,还没重要过二房的脸面。

杏娘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淡淡的不悦。

看魏氏对俞承晟的态度就知道了,在儿女的事上,她是一个控制**极强的母亲。杏娘之前一直防着她一手提拔起来的秋鸿,不想最后却是其他人出了问题。

她屋子里,青菱和槿霞是老太太的人,秋鸿太老实,魏氏想要收个心腹,左右不过是在剩下来的三个里头选。

别的倒也罢了,玉珠的样子,摆明了是自个儿舔着脸凑上去的。算盘倒是打得挺­精­,直接跟二房老大搭上了线,以后在她屋子里,丫鬟堆里,谁都要让她三分了。

杏娘不反对丫鬟有野心、爱表现,像十五,一来就不着痕迹地透露给了所有人知道,她识字、会剪窗花,作为技术员工,自然被杏娘高看三分。

可是这玉珠,除了一张脸比其他丫鬟好之外,她实在是看不到她身上的闪光点。

遇上了魏氏屋子里头的胡妈妈,会献殷勤?看到老太太那边来人,就一个劲往前凑?还是一碰到有人说话就去偷听?

前世 ...

(做了一辈子小人物、只会埋头­干­累活的杏娘承认,她就算重新投胎做了领导,还是无法对这种人爱起来。

到老太太院里的时候,魏氏终究还是做了最后一个打卡的人。

她笑盈盈地被紫兰请进了饭堂的时候,除了三房还在歇着菜的三太太和其“病入膏肓”的女儿俞定书,其他人已经坐了满满一屋子了。

杏娘曾经听说,古代人是一日两餐,她对这方面了解并不多,到了俞府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自个儿每天都是在三顿三顿吃。

她穿的这个时空是架空的,上下五千年文明,清人诗词啥的都有,在这个一天到底几顿的问题上,她从来不曾深究,信奉存在即为合理。

只是今天一屋子人往那里一站,她突然囧了起来。

早饭不像午饭和晚饭,­鸡­鸭鱼­肉­能换着花式上,这么多人一起,是要拼桌喝粥吗?

没人看出杏娘的小心思,宋家姑妈倒是先发现魏氏的不对劲,扯了扯她的袖子,就带她到了边上唠起嗑来:“兰婷,你们怎么一大早全过来了?我记得我以前在家的时候,请安的时辰可没那么早。”

魏氏进门没多久,宋家姑妈就出嫁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说不清的,比起大太太,这对姑嫂相处的时间短得可以,反而没生出什么大的龃龉,人情往来上头,相当融洽。

二太太魏氏勉强笑了笑,道:“我已经是来得迟的了,你看大嫂她们,可真真是一大早就来了。你不是也比我来得早吗?”

“哎……”宋家姑妈叹了口气,“昨儿晚上睡到一半,有人说走水了。我吓了一大跳,剩下半宿都没睡好。天一亮,就带着几个小的一道过来了。”

杏娘在人群里一眼看见了顶着一双熊猫眼的二哥俞承泽,穿着长衫褂子,恍恍惚惚地和大哥俞承誉、表哥宋之年一起说着话。

杏娘站的姑娘列队离他们太远,她只能靠着看他嘴巴开合的频率,来判断他说话的次数,和平日里“之乎者也”的孔乙己模样大有不同,大多数时候都在走神。

俞定琴是所有孩子里头最有­精­神气的,一会儿黏在大太太身上撒撒娇,一会儿挤到二姐姐俞定容边上扯扯她的衣服。

俞定容正拉着俞定墨,一脸笑容、作甜蜜状地和伪二姐夫谢清澜说话。俞定墨杵在那里就是一摆设,只负责点头摇头,台词除了“是”,就是“二妹妹说的是”、“二妹妹一向聪明”。

杏娘他们二房俩娃和大房三哥俞承翼组成了另外一个圈子,因为两个圈子离得近,她耳朵里一直能捎到风。

看着俞定容神采飞扬的模样儿,她心里起了一个恶毒的念头,该不会二姐姐是故意找了大姐姐这个锯嘴葫芦作陪的吧?俞府里头,谁还能比大姐姐俞定墨更绿叶呢?任劳任怨,童叟无欺,包君满意。

谢清澜倒是个挺绅士的人,长得好,脾气也好,被俞定容喷了好长时间,还能不怒不怨地说几句,把俞定墨一起带进来聊聊。

杏娘在边上看着她们异常和谐的三人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马上把头一甩,凑到三哥和四哥中间听他们聊先生布置的功课去了。

槿霞找的缎带颇长,在包包头外头绕了一圈,后头还搭下来好一截。

杏娘小脑袋这么一甩,站在她斜右侧的谢清澜就遭了秧,手抬到一半,被红­色­的粗绳子打中了,一阵痛麻。

俞定容讲了一通,见心上人皱了皱眉,却不予驳斥,以为是他有意让着自己,脸上更显欢欣,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别的。

谢清澜趁着俞家两位小姐不注意,马上转过身去看后头。

找了一大圈,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丫头片子脑袋上找到了两小鬏鬏,绑头发的缎带拖到了背上,那颜­色­越看越像甩了自己的凶器。

他嘴角一勾,把昨天见到的那一摞俞府丫头挨个想了个遍,一下子就猜出了这是哪一个,不由得笑了起来。

俞定容这才发现谢清澜走神了,她嘴巴一翘,立刻不依了:“清澜表哥,你在看什么?”俞家和谢侯爷府上并未沾亲带故,亏了宋姑妈,才跟了宋之年一道喊谢清澜表哥。

“我没有看什么,”谢清澜对谁都是那副没有脾气的样子,“只是方才听俞家四弟说起了一篇文章,觉得挺有道理的。”

俞定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纤纤十指攥劳了一方丝帕,翘起兰花指,捂着嘴,独自一个人“咯咯”乐个不停。

好半晌,才止了笑,道:“清澜表哥你可真逗,四弟弟才多大的人啊,只不过是跟着我大哥他们在学里旁听,混混日子,他讲什么文章,还有道理……”

女孩子声音本来就清脆,她做了这么几个弯腰起身的动作,在人群中更显突兀。

一时之间,不少人往他们这里瞧过来。

俞承晟正要说话,却被边上高了他一个头的俞承泽一把抓住了手臂。

衣服的袖子本就大,两个人靠得又近,倒没什么人看出名堂来。

杏娘看她笑得花枝乱颤,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实在是想不通,这话有哪里好笑了。

说好听点是俞承晟比俞承誉小了几岁,学问可能不如他,说难听点就是——你丫哥哥十几岁一男的,都快娶老婆生儿子了,还跟一年龄个位数的小毛头比学问,你不觉得丢人,我们被比的人的家属还觉得没档次呢!

她笑眯眯地拉过了自家哥哥被三哥俞承翼拉住的手臂,不解地问道:“四哥,二姐姐说你是旁听的,所以才不会讲文章。是不是等哪天你和大哥一样,不旁听了,你说出来的话,就是和大哥一样有大学问、大道理的了?”

余家大哥俞承誉此人,说实话,杏娘接触不多。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个人的判断。

有几次午饭休息的时候,她曾经听过俞家老大和俞家老二两人讲经。

要说三房俞老二读书读得好,她承认,因为前世除了书上和电视上,她第一次见到说话这么会引经据典的人。

至于俞家老大嘛……

她想,连内里头芯子是现代人的她,都知道的名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是出自诸葛孔明的《出师表》,某人居然能硬生生把它给掰成是岳飞写的,这也绝对是门本事了。宋朝和三国啊,相差的年代都被狗吃了!

杏娘是个小豆丁,身为豆丁,自然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待遇,比如说,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时候,没人会想到她表面温良,实则腹黑。

她说那句话,听着做妹妹的崇拜有学问的兄长,其实是把老大俞承誉好好埋汰了一回。

大太太识字但不­精­通书本,只知道自家儿子一天到晚上学放学,先生也老是夸赞,全当儿子天下第一。但是在座其他人,总有那么几个是脑子清明的,比如俞二哥,比如宋之年,再比如……谢清澜。

是半吊子还是一桶水,有时候不需要考证太久。

谢清澜 ...

(瞅了瞅俞二舅妈家的儿子那乌黑的脸孔,清了清嗓子,急忙出来打圆场:“定容表妹这话就说错了,虽说‘闻道有先后’,这并不妨碍四表弟小小年纪就对文章诗词有独到见解,连韩文公都说过,‘无长无少’1。”

俞定容不像她娘那样一抹黑,到底也是啃过几本书的,自家哥哥几斤几两她还是有点数的。随口说说,本意是打量着四弟年纪小,不晓事,顺便在谢清澜面前显摆显摆自家哥哥。

后头一听杏娘的话,就晓得哪里头不对劲了。看看宋之年和谢清澜两个,笑得脸都僵了。小孩子是童言无忌,倒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这个时候,谢清澜送上来一根杆子,她自然顺势而下:“清澜表哥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

俞承晟捡回了面子,看自己妹妹,依旧是那副样儿,大眼睛对着她眨啊眨啊眨的,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拍了拍她的头,暗道自己想太多,他妹妹虽然是伶俐了不少,但是万万还没到挖坑给二姐姐跳的程度。

室内恢复了之前的融洽。

大太太一个人歪在边上坐不住了,也一杠子Сhā|到了姑太太和二太太中间,开始跟着一块侃大山。

俞定琴蹭蹭蹭从外头跑了进来,往屋子里头梭巡了一圈,接着,把目标定在了俞定容身上。

俞定容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嗓门小了不少,从爽朗少女一下子变得羞涩起来,改走温柔小白兔路线。

本来也没什么,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俞定琴——那速度、那吨位、那体积!犹如哈雷彗星一般冲了过来,把她撞得往边上挪了好几步。

撞完之后,俞定琴非但没有悔过之心,还伸出一双小肥手大力扯俞定容的手,一边扯,一边摇:“二姐,二姐,你猜猜我看见什么了……”

可怜俞定容还没站稳,就又被摇了几下,偏偏对面站的还是她家心上人,发作不得,只能打断牙齿活血吞:“定琴乖,自己玩去啊!你看你六妹妹和蕙兰表妹都在呢,跟她们一起待着……”

俞定琴正想分辩几句,一抬头,正好看见自家姐姐用一种和她温柔声音完全不符的眼神瞪着她,看得她小心肝“砰砰砰”直跳。

她连忙撒手,后退,转身,走人。

自家姐姐是指望不上了,满屋子的人,四妹妹又不在,少了一个陪她看戏的人……

不过,今天这种事情,估计就算四妹妹在,她也没法拉了她去看自家老子的戏。

俞定琴苦恼了。

当某个人,有了一个惊天的八卦想找人分享,却又发现周围没有哪个人感兴趣的时候,大致就是她现在的心情了。

因为这胖妞没文化,不懂得总结,其实这种心情,是可以用一个四字短语来总结的——怀、才、不、遇!

满屋子的人,她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

她娘?会一巴掌拍死她的。

她几位哥哥?男孩儿最讨厌这个……

姑妈和二婶?她娘会连同她爹、她哥、她姐一块拍死她的。

蕙兰表妹?这丫昨天还被娘表扬了,她才不想跟她好!

排除之后,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俞定琴把视线锁定在了杏娘身上。

趁着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四哥和木头木脑的三哥你来我往争论个不停的间隙,俞定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住杏娘,凑到她耳朵边上,小声说了句:“六妹妹,我带你去看祖母骂三叔。”

然后,揪着人就跑。

杏娘完全没回过神来,只下意识地被她牵着走。

等出了门,冷风一吹,她被冻醒了,连忙止住了步子:“三姐姐,你等会儿……等会儿……”

俞定琴回过身来,小脸一板:“杏娘,等什么等,再晚点,祖母都要骂完三叔了,咱还看啥啊!”

才来俞府那会儿,杏娘挺喜欢听壁角,不过,仅限于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三房那些破事儿,她真没兴趣知道。

那个叫惜柔的外室打哪来?昨晚的大火是天灾还是?损失了多少钱?

这些都跟她没有半个铜板关系!

杏娘耐心地劝她:“三姐姐,要是被娘和大伯母知道我们跑去偷听……”

俞定琴哼哼道:“那就不告诉她们。”她小眼一眯,上下打量杏娘:“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们知道了,就是你告的密!”

噗……

杏娘觉得自己快要喷血了,瞧瞧这论调!

俞定琴趁着杏娘愣神的功夫,牵着她的手,一路绕到了屋子后头。

穿过一片刚刚结出花骨朵儿的小桃林,一路跑到了墙角下。

听壁角……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听壁角了……

杏娘被俞定琴拉了一把,两个人蹲在窗户下。

三老爷的咆哮声堪比一代萎人咆哮马:“惜柔也是我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承业和定萍是我的亲骨­肉­,我怎能忍心将他们扔在青州,自己却回来过好日子……”

注1:韩愈,号昌黎,故世称韩昌黎,谥号文公,故世称韩文公,其作品《师说》中有这么一句:“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听壁角【补完】

( 惜柔姨娘咋是三媒六聘娶回来的了?

难不成……这是这个架空大梁王朝的大梁特­色­主义新风俗?纳妾得三媒六聘……不然不让妾室进门?

杏娘掏了掏耳朵,啥时候去四哥俞承晟书房里捣鼓捣鼓,搞一本《当地风俗人情考》过来研究研究,不然闹笑话就太丢人了。

胖丫俞定琴蹲在她边上,反应比她更强烈,先是“吱嘎吱嘎”磨了几下后槽牙,再转头对她说道:“三叔这话,光我听见的,就不止三遍了。刚才我来找你之前,听到过两次。”

杏娘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俞定琴以为她不信,急急忙忙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没事骗你个小丫头做什么?真的一模一样,连字都没缺一个!”

杏娘被她手舞足蹈的样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拉住了她的袖子,迭声道:“我信,我信,三姐姐从来不骗人!”

俞定琴得意得点头:“这还差不多。”

杏娘:“……”

里头传来“哐啷”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接着是瓷器“噼里啪啦”地碎裂声。

老太太用比平日里高亢了几倍的女高音,吼了起来:“我让你三媒六聘的?我求你在外头包了宅子养人的?我请你跑青州去生儿生女的?你对我嚎,对我嚎有什么用,自个儿跟你媳­妇­儿还有儿子、女儿说去!”

杏娘嘴角抽了抽。

老太太果然不负她文化人的称号,好的排比!

动词的运用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拖沓累赘,更难得的是,居然能想到把他们全部运用到骂人上头,并且不带一个脏字的反击。

解说员俞定琴继续实地讲解——

“我从小到大没见着祖母发这么大火,三叔真能耐,这已经是祖母砸掉的第五样东西了……前头几个声音没这次这个响,我猜是茶杯什么的,这次这个一定是大家伙!我猜肯定是祖母房里头多宝格上那只五彩祥云宝瓶,你觉得是啥?”

解说一小段之后,还不忘用胳膊肘捅捅杏娘,添上一个观众互动环节。

“我……我觉得……”杏娘被好粗一根猪肘子桶在了肋骨上,痛得龇牙咧嘴,又怕俞定琴再下杀手,只得硬着头皮胡诌了一个,“是那个Сhā花的汝窑花囊吧?”

“汝窑花囊?”俞定琴挠了挠头,“我咋不知道祖母屋里头有这个东西?”

“哎?我也是随便猜的……”你当然不知道了,我随口说说的,被你知道了那还得了?我还混什么混!

三老爷被骂得狗血临头,理亏不理亏只有他自己和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了,连俞定琴这种小丫头都知道,反正他是不敢跟俞老太太硬抗的。

果然,下一句话再出来时,他就露了原形:“母、母、母亲……我、我、我也是一时激动,惜柔这几年一个人带着两孩子,在青州……吃了……不……不少苦……不然,我这次也不会不知会一声,就把他们带回来……”

声音传到杏娘耳朵里,都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平心静气地问道:“你觉得他们吃了很多苦,那你是缺了他们花销了,还是短了他们米粮了?”

三老爷迟疑着答道:“这……倒没有。”

老太太又问:“那你是让他们头上没有瓦片遮风挡雨,露宿街头了?”

三老爷咬牙,回道:“也没有。”

“那是全青州的人都晓得了华氏是你俞三老爷的妾,养在那里做外室,”老太太顿了顿,气势汹汹地说道,“天天戳着他们娘仨个的脊梁骨骂他们了?”

只听见“噗通”一下巨响,三老爷扯开了嗓子不要命地­干­嚎起来:“母亲,我再糊涂,也不敢把这事给宣扬出去啊……青州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们俞府铺子里的几个管事,连惜柔宅子里头的那些个丫鬟婆子都不晓得我的身份,只道我是寻常商贾……”

老太太冷笑:“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啊,你都知道在外头养人了,竟然还不忘顾及顾及俞府和我老婆子这张老脸。”

“……”三老爷被噎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里头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外头俞定琴也不敢趁机凑热闹了,用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吸气呼气。

杏娘没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蹲在屋檐下头的墙根处听壁角,是一项相当折磨人的事情,特别是上头有些积水,你连一ρi股坐下去的权利都没有的时候。

杏娘想起了自己军训时候的被罚蹲的日子,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回忆到烈日下的细节的时候,她的小腿肚就忍不住开始抽筋。

俞定琴的身子颇为臃肿,这个蹲坐式动作做起来,更加吃力。

杏娘看着她一会儿把重心换到左脚,一会儿换到右脚,时不时把腿伸出去活动几下,顿觉辛酸。

一大早不等着吃早饭跑出来听壁角的孩子伤不起啊!

她们两个纯粹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找抽来的,三房大叔外头包小老婆­干­她们俩黄毛丫头毛事啊,为什么里头的俞承泽俞二哥不担心,要轮到她们来­操­心啊!

俞定琴换了好几趟脚之后,终于吃不消了。

她看了看和自己一起背靠着墙的杏娘,道:“杏娘,咱坐地上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腿都要瘸了。”

“不行,”杏娘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道,“地上是湿的,我们一坐,但会儿后头就有一个水印字,被娘和大伯母看到了,我们……”

“好好好,”不等杏娘说完,俞定琴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这人呢,虽然不讲道理又喜欢欺负人,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分清形势的,“我们不坐,我们不坐了。”

“那你给我说说看,不缺吃不缺喝,前呼后拥一帮人伺候着,婚事是三媒六聘来的,占的是正房太太的名头,全青州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在做妾,她一个人做了那偌大一个宅子的当家主母!她们吃了哪门子苦啊?”老太太厉声喝骂道,“你媳­妇­儿起早贪黑给你管家,上头两个嫂子,下头两个儿女,一年到头为你又做衣裳又做鞋的,得了什么好东西全想着你。你怎么不说她日子苦啊?”

上次和这次更新的分割线

如果三老爷是“真爱无敌”的琼瑶男,他肯定会朝着老太太反吼“我和惜柔真心相爱,分隔异地,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对方,每每想到她带着孩子一个人在青州,我就心如刀绞……”之类的酸了吧唧的话,只可惜,这里不是在拍脑残剧,现在也不是八点档。

在老太太抑扬顿挫有理有据的控诉下,三老爷一下子就蔫了:“我……我在青州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商贾……惜柔在那里难免受些闲气……”

“商贾怎么了?”老太太不屑地冷嗤,“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商贾配她,绰绰有余了!想攀高枝,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三老爷虚弱地辩解 ...

(道:“母亲,惜柔是好人家的女儿,她爹也是读过书的,中过秀才……”

太阳愈升愈高,杏娘盯着天空的方向发起怔来。

好吧,听了半天了,先把到目前为止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一下。

华氏惜柔……就是那个外室,是青州某地方某秀才的女儿,不知怎么的,就跟三老爷对上了眼。三老爷屁颠屁颠跑过去请了媒人,下了聘礼,把人当作老婆给娶进了门,并且告诉她们,他就是一生意人,没啥大来头。

杏娘嘴角抽了抽,这三老爷脑子也不知道咋长的,这种瞎话都能编出来,编就编了,居然还真自以为华家人没看出破绽来。

连她这个现代人都知道,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头。华惜柔好好一个秀才人家的女儿,又不残,又不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找他一个外地商人嫁了,一年到头心甘情愿守在青州,等他老人家时不时出现,临幸个把月或者十来天……

orz,别用古代人生­性­淳朴,热情好客,脑子没有现代人好使这种破借口来搪塞人!

除非这华家人全部铅中毒,或者先天­性­脑膜炎,才会这样嫁女儿!华家爹妈就不怕自个儿女儿被人睡了,最后这个外地破商人拍拍ρi股一走了之,落得个人财两空外带附送两拖油瓶的下场?

不过呢,三老爷毕竟是当事人,看问题肯定会比较主观,整个人瞧上去也不像很­精­明的样子,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男人。

有些人总喜欢调侃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不过,杏娘总觉得,即使智商为零,好歹也是个“人”,被美­色­迷昏了头的男人,才是真正不折不扣的猪。

轻轻的一阵枕边风,有时候她的威力丝毫不亚于任何形式的台风和龙卷风,尤其是华氏这种女人吹的风——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老太太果然不吃三老爷那一套,她本来就对华氏有意见,一听华家老爹还是个秀才,心里头琢磨琢磨,越发感觉不对劲,对三老爷道:“她家穷得揭不开锅,缺银子缺得过不下去日子了,好好的秀才家女儿,嫁给一个整年不着家的商贾?”

三老爷没说话,也没再帮那个什么惜柔的辩解了。

虽然在杏娘看来,他说了其实比不说更惹人嫌。

“说吧,一大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估计老太太是不想再跟他磨叽下去了,在自己被气死之前,挑了最重要的问题直接发问。

“是不是……等大哥回来了就开祠堂?”三老爷不愧是萎人中的萎汉子,在这么微妙的氛围下,还能很不要命地说出这种话。

“开祠堂?”老太太尾音微微上扬,一副不解的样子。

“母亲,是承业和定萍的事儿……”

杏娘的蹲友俞定琴不淡定了:“三叔果然打得是这个主意,昨天娘跟姐姐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哼,想得美!外室养的,回来就想开祠堂入族谱做主子!我爹答应,我还不答应呢!”

呃……瞧这话说的……

老大,你爹要真答应了,你还能掐死他不成?

而且这种事,也不是你爹一个人说了算吧?虽然你爹是族长,但是老太太好歹还在,俞氏族里肯定还有一些辈分高又有威望的老人……

不用想就知道,加入俞府的程序肯定会比入党文件审批还复杂。

俞定琴继续唧唧歪歪个不停,说了一通之后,突然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杏娘:“杏娘,我还好,真要说起来,其实你比我更倒霉!”

= =

“哈?”又不是她爹拖外室回来,什么叫她更倒霉?

“我姐姐说,那个外室养的……”俞定琴上下打量杏娘,“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她一来,你就不是六小姐了。我或许还比她大一点,不过,你嘛,一看就知道比她小,肯定得排她后头……”

“额……这个……”杏娘冷汗不止,“我还没想过……”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冒牌货,她实在是没权利对外室的女儿表示不满。

“杏娘,大家都说你不结巴,变聪明了,我看不见得。”俞定琴嘴一撇,嫌弃她,“要你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姐姐,你愿意?”说完,不等杏娘回答,就自顾自地嘟囔道:“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或许因为自己是伪萝莉,所以杏娘觉得,有时候她真的完全不明白俞定琴的思维方式:“我又没说我愿意……”没有权利表示不满不代表她愿意逮着人就喊“姐姐”。

俞定琴瞪她,她跟着回瞪。

里头老太太赶巧在这个时候说话了:“那你准备怎么安排他们啊?”

“母亲……”三老爷没想到老太太的态度会这么温和,脑子一热,把自己的想法跟倒豆子是的全部倒了出来,“我想过了,承业比承泽小,又痴长承翼一些,定萍和定琴同年,不过略大她两月,等大哥回来了,就跟他说,把小辈里头几个哥儿、丫头的位次往后头挪一……”

老太太用充满讽刺的声音打断他:“挪一挪好给你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儿女腾位置?”接着,“嘭”地一声,她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气攻心,大骂起来:“俞进霖,你把俞府看成是什么地方了?想进就进,想来就来!今天开祠堂,明天让俞府少爷小姐们随意调调位置!我还没死呢!我死了俞家也还没败呢!滚,马上给我滚出去——”

被骂到这种程度还不懂反抗的,那就不是男人了。

不负众望的,三老爷爆发了,虽然声音还是抖得厉害,但是杏娘还是听得出来,他爆发了:“母亲……承业和定萍不是你的嫡亲的孙子孙女……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俞家的骨­肉­,你不能这样对他们!”

老太太回以一声冷笑:“你不用用这种话来激我。你要真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早就把你的骨头打断了。”

三房

( 老太太这句话甚毒,既暗示了自己养不出三老爷这样混账的儿子,又告诉他,我已经对你从轻发落了,你就知足吧!

里头没有了三老爷的声音,杏娘猜测,他应该已经很蛋腚地滚走了。

俞定琴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扶墙,颤颤巍巍站着:“我们得快点回去,祖母肯定要过去用饭了。姐姐看不见我们,又要骂人了。”

杏娘的动作比她利索很多,咕噜一下就爬起来,站稳之后,跺了跺略微发麻的脚,两只手习惯­性­地互相拍了拍:“我可以跑回去,你……还能走吗?”

俞定琴本来想说自己两只脚麻得站都站不稳了,听杏娘一说她还能跑,不肯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嘴一撇,哼哼道:“我当然能走了,绕着俞府跑一圈都成。”

杏娘对此没有任何异议,难得她好心,为了谢谢俞定琴带她来看了场好戏,还想不计“前嫌”,扶她一把,现在看来,可以省点力气了。

俞三姑娘扶着墙,艰难地拖着两条软掉的腿,一步一步开始往前挪。

杏娘陪着她转过屋角,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头,同样慢吞吞用蜗牛爬的速度行进、顺便一步三回头的三老爷。

杏娘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想默默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晃过去,没想到俞定琴不争气,走到一半被小石子绊了一下,“哎呦”喊出了声。

没摔倒,不过这点动静已经能让神游的三老爷注意到她们了。

三老爷迅速地做出了反应,抬起头,一脸凶神恶煞地看了过来,两条只比蜡笔小新略细的浓眉,挤出的缝能夹死一只苍蝇,恶狠狠地骂道:“哪个丫头在这里嚷嚷,没见着爷在这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杏娘打赌,三老爷这货就是在故意找老太太这里的丫鬟撒气来着。

她心里头有些不屑,不过还是很礼貌地打了招呼,报上自个儿的身份:“三叔,是我和三姐姐。”

俞定琴踩着两条棉花腿,走得跟个瘸子似的,还差点被绊一跤,原正在气头上,听到三叔说她是丫鬟,更不待见他了,犟在原地,嘴巴一闭,话都不肯说。

三老爷方才眼角瞥见了两个人影,衣服颜­色­也挺亮,只道是洒扫的丫鬟,听到天外飘来一声“三叔”,顿时一惊,看清了人,锅炉脸立刻转换成了菜青虫的颜­色­,这是尴尬之后,憋出来的。

难得借题发挥,在老太太这里逞威风,居然一箭­射­中了嫡房两个侄女。二房六丫头杏娘也就罢了,大房的三丫头定琴可是个出了名的祖宗,大嫂又极护短。

三老爷勉强扯了扯脸皮,露出了一个笑容:“定琴,你怎么跑那去了?”

俞定琴抬高了下巴,鼻孔朝天,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

杏娘抖了抖嘴­唇­,之所以想要默默地走过去,她就是怕三老爷看见她们之后,缠上来说个不停,不是她太自信,而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如此,见面就喜欢哈拉个不停,从“吃没吃”一路讲到“今天天气不错”。

她伸手扯了扯俞定琴,小声提醒她:“咱还要吃饭,再耽搁下去,被大伯母她们晓得我们……”

俞定琴打了个哆嗦,立刻把那个双层下巴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跟三老爷问好:“三叔,我跟杏娘一道去林子边上玩了一会儿来着。”

三老爷马上开始用一种看肥羊的眼神看向俞定琴,上下打量了两遍之后,瞥了瞥边上身子单薄的杏娘,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成形了。ww

他清了清嗓子,道:“跟杏娘一道玩挺好的,定琴是应该多找跟你同龄的姐妹,一块耍耍。像你定萍姐姐,脾气好,还很聪明,字又识得多……”

俞定琴打断他:“三叔,我饿了。”她摸着自个儿的肚皮,问道:“你能让我先去吃饭吗?”

如果三老爷这个时候是跟杏娘说这些话,杏娘免不了要跟他周旋一阵子,只可惜,他目光独具地选了俞定琴,所以,他注定要悲剧。

杏娘看着三老爷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在俞府这样的大家族里,有一个有本事的老爸,养成像俞定琴这样的说话方式,也是不错的办法,最起码,可以为自己节约不少时间。

俞定琴又跺了跺脚,很高兴地发现自己的腿有了点知觉,她转身对杏娘道:“我可没哪个姐姐叫定萍!又聪明识字又多?三叔不就是听到我没去崔先生的女学里头,才用那个外室养的来笑我吗?哼,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杏娘黑线,是她自己发傻了,居然对俞定琴产生这么大的期望。

她们两只最后还是比老太太先一步到了饭堂,几位太太正聊得热火朝天,俞承晟&俞承翼小分队并入了谢清澜&俞定容小分队,扩编成了大队伍,正聊得欢,谁也没注意她俩溜出去又跑回来。

没过多久,老太太就出现了,脸上表情依旧很慈祥,满屋子的人,除了事先偷看过的俞定琴和杏娘,没有一个知道她刚才发了火的。

让杏娘欣慰的是,早饭不是拼桌喝粥,厨房准备了各­色­糕点还有羹汤。

两桌人围在一起吃喝完毕,该唠嗑的太太们继续唠嗑,该上学的少爷们继续……停课。

接下来,男女分两路行动。

俞府的少爷们带着谢、宋两位贵客去逛大街,领略当地风俗人情,俞府的小姐们陪着宋蕙兰看园子,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平时充当“气氛调和剂”的四小姐俞定书如今光荣负伤,没了她在边上使坏,俞定琴整就是一脾气稍微大点、被惯坏的小孩子,再加上她自认为和杏娘有了共同秘密,一路逛下来,她跟宋蕙兰的关系还是那样白开水,杏娘倒是被她念得耳朵快生茧了。

“哎,这园子有啥好逛的,天天看,闭着眼睛我都会走了。杏娘,你说,是吧?”

“嗯……”

“我看蕙兰表妹跟大姐二姐挺聊得来的,这里有我们没我们也没两样,­干­嘛非要带上我们。”

“……”

到后来,杏娘连应一声都懒了,反正不管她给出什么反应,俞定琴都会一个劲地说,把自己当成垃圾桶,将脑子里那些废料全部倒给她。

俞定琴说到兴奋处,咂巴了一下嘴,神神秘秘地朝杏娘道:“我跟你说,刚才你没来之前,祖母问了三叔昨晚上走水的事儿,三叔吱吱呜呜说不上来,我猜里头肯定有文章……说不定,我娘她们把我们支走了,就是在讨论这个!”

杏娘点头:“可能吧,那火大成这样,祖母肯定要问问的。”

俞定琴趁着俞定容在那里对着宋蕙兰­淫­诗的功夫,朝杏娘挤眉弄眼:“要不……咱再回去蹲会儿?”

敢情你还蹲点蹲上瘾了?

老太太屋子周围人来人往的,第一次没被抓住是她俩运气好,第二次可不一定有这个狗屎运了。杏娘唯恐她再去偷听,连忙拿话去诈她:“我们突然跑回去,二姐肯定会问,再说了,姑妈也在那里,还不一 ...

(定会谈走水的事。”

见杏娘不同意她的计策,俞定琴嘴巴一翘,道:“那你说咋样?难不成直接过去问三叔三婶?总要……对了!”

俞定琴两手一拍,转身抓住了杏娘的胳膊。

杏娘被她那对囧囧有神的小眼睛一瞪,背上瞬间发毛。

果然——

俞定琴连蹦带跳地叫道:“杏娘,我们去找四妹妹,问她咋回事!”

亲爱的妹纸,你麻麻昨天回去没跟你说,三房现在是修罗地狱,三房的人是化尸水吗?

魏氏这个老学究式的人都想到要“珍爱生命,远离三房”了,你麻麻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会没对你进行思想教育吧?

“俞定琴!”俞定容犹如挥舞着翅膀的鸟人一般降临世间,降住了俞定琴,“蕙兰叫了你几遍,你都没应她,在那里嘀嘀咕咕­干­嘛呢?”

俞定容这个做姐姐的,比大太太穆氏还要猛上三分,俞定琴一见着她,就腿软。杏娘私下猜测,大太太身份摆在那里,管教女儿,肯定不会揪耳朵,但是俞定容没顾忌,从来都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俞定琴当场就歇菜了,缩着脖子,抬起两只手,把耳朵捂严实了,道:“我、我、我……杏娘跟我商、商、商量……四妹妹病了这么久了,还没好,想、想、想她……”

注意这句话的主谓宾——

“杏娘跟我商量”和“我跟杏娘商量”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听起来,就是杏娘诱拐未成年无知少女俞定琴犯罪。

俞定容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利刃一样朝着杏娘扫­射­过来。

杏娘凝神静气,对着她眨巴眼睛,努力装出□又无辜的样子。

在她眼睛抽经之前,俞定容总算挪开了视线,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摸了摸俞定琴的脑袋,笑里藏刀:“定琴,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等到了明儿个,我陪你一块去看四妹妹。”

俞定容“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星子。

宋蕙兰不明所以地走了过来,对俞定容道:“定容表姐,昨天听说三舅母还有她家的四表姐病了,整好园子也逛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四表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远道而来的表妹听说表姐身体微恙,想去探病,还有绑着她不让去的道理?

俞定容更恨自家妹子那张不把门的臭嘴了。

一众人开始往三房的院子走。

经过了一个方才到过的花园,向左边的圆月形状的门里头拐过去,就看见了一条抄手走廊。

没走几步,俞定琴又不太平了,开口就嚷嚷起来:“姐,姐,你去姑妈家住了几个月住糊涂了,连家里头的路都不认识了!定书的院子要往那头走……”

俞定容停住脚步,回过身,一双妙母睁得老大:“你姐我是那样的人吗?昨儿个走水,三叔她们搬到南侧的院子里头去了,原来住的那处正在修整。”

这话其实是说给宋蕙兰听的。

谁让俞定琴小盆友这么残缺,直接说俞定容在姑妈家“住糊涂了”。

三房新搬的院子倒不是很偏僻,没一会儿就到了。

大白天大门很奇怪地紧闭着,二小姐对她的贴身丫鬟说了一声,丫鬟立刻跑上去拍门。

拍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里头有了动静,等了半晌,应门的却连门都没碰一下,隔了门板对着她们不耐烦地喊道:“谁啊?敲什么敲,别敲了,今儿个不开门。”

能在二小姐这样彪悍的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次货,那丫鬟先是忍着气,又把拍门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态度是十二万分地好:“妈妈你开开门,我们家小姐是来瞧四小姐的。”说了来人,却独独没有言明是哪位小姐。

里头的婆子一听得对方说话这么客气,千万也想不到这是大房二小姐的丫鬟,只道是大小姐俞定墨或者是六小姐杏娘来了,也不当回事,道:“别嚷了,我知道来的是你家小姐,对不住,不给开院门是我们三老爷吩咐了的,你们先回吧。”

那丫鬟回头看向自家主子。

俞定容的脸比锅底灰还黑,若是平时,她尚且不吃这个闷亏,更别说今儿个还有远客宋蕙兰在场了。

她抬高了声音,立即打断自家丫鬟没完没了的训斥:“跟她废话个什么劲,你问她,是想让我娘明天把她撵了,还是安安分分给我开门。”

丫鬟应了,当真就要喊起来。

没想到,那门却突然从里头打开了,跌跌撞撞出来一个婆子,奔到众人前头,对着俞定容跪下去,趴在地上直叩头:“二小姐,老奴被猪油蒙了心,不晓得是你来了……”

俞定容冷哼,她晓得私底下这些丫鬟婆子喜欢给几位小姐论资排辈,欺软怕硬的­性­子,正想趁机敲打敲打,看到边上的宋蕙兰,到底还顾忌着她的客人身份。只直轻描淡写地说了:“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们来看四妹妹,你找个人来给我们带路。”

那婆子眼睛好使,一眼瞅见了这帮小主子堆里头有一个生面孔,知道这是昨儿回来的姑太太家的女儿,二小姐不会当着她的面发落她,连忙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要亲自给小姐们带路。

俞定容懒得跟个婆子废话,见她这般,只板着脸不说一个字。

婆子领着人进了宅子,一颗心七上八下,越走越怕自己被事后问罪。一路下来,冷汗出了一缸。

众人随着那婆子过了一条石子小路,进得一个拱门,就见俞定书搬了张椅子,大大咧咧坐在中庭,正面对着一扇关着的雕花门,津津有味地吃着切好的水果。边上是她的丫鬟桃叶跟丛绣。

趁着大家面面相觑的空当儿,带路的婆子回了一声“几位小姐,我们四小姐就在那儿”,就脚不点地地溜了。

宋蕙兰看着稳重,到底年纪还不够大,一见到这种情形,一时语塞,忍不住对站在她身边,看着最和善地杏娘问了:“六表妹,四表姐……这是得的什么病啊?”

一般生病都是捂在屋子里头的,这位姑娘倒好,弄了张椅子坐在正庭,做起看门狗来了。

四姑娘

( 宋蕙兰的话,在杏娘听起来,就像在问:你家四小姐该不会得了什么疯癫症吧?

杏娘忍不住又想揉太阳­茓­了,现在这种情形下,估计她就算洒狗血Сhā树枝指天向宋蕙兰盟誓说俞定书真的只是得了普通的伤风感冒,对方也不会相信。

杏娘努力让自己笑得很良善:“蕙兰表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四姐姐得了什么病。”

宋蕙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猜测她到底有没有跟自己说实话。

俞定琴凑过来来了临门一脚:“我娘也没告诉我定书得了啥病,我让杜鹃去打听,四妹妹院里头的人一会儿说她发热,一会儿又说她脚崴了,没个准信儿,我猜她是……”

俞定容突然回头,俞定琴立刻挺胸收腹,闭嘴。

那头桃叶察觉到身后有人说话,转过头来看见是她们,连忙对坐在那里一副黑社会老大模样的俞定书说道:“四小姐,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还有六小姐都来看你了。”

俞定书捻着一瓣苹果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盘子里,站起身,笑盈盈地朝着她们走过来。

等走近了,朝着三位姐姐福一福身:“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你们怎么过来了?”说完,又凑上去,拖住了俞定容的臂膀,撒娇道,“二姐姐,听说你昨儿个回来了,我身子不舒服,没来接你,今天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自家姐妹全部问候过了,独独漏掉了杏娘。

杏娘也不是受虐狂,俞定书确实是个小孩子,但是她俞杏娘活了两世,也没有拿热脸去贴人家冷ρi股的习惯。别的孩子她还愿意耐着­性­子哄哄,像俞定书这样自以为是公主病病入膏肓的,她还是积点德不要去膨胀她那颗扭曲的心好了。

俞定容在门外受了气,这会儿看到四小姐俞定书也高兴不起来。

平日里她跟三房的关系并不是多亲密,对俞定书还没有二房杏娘来得关心,每次俞定书看见她笑得比亲姐妹还亲的样子,让她非常不适——她跟俞定琴一个娘肚子里出来,也没到这个份上啊,两个人你掐我我掐你,见了面还互相拌拌嘴。

她不着痕迹地挣开了俞定书的手,指着宋蕙兰道:“四妹妹,快过来认一认,这是宋姑妈家的蕙兰表妹。”

俞定书转过头来看了,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杏娘边上,五官小巧,粗看起来只是清秀,多盯了一会儿,却是越看越舒服。

宋蕙兰上前跟俞定书见礼:“四表姐。”

俞定书心里头不自在,觉得俞府一窝姑娘里头,除了二小姐俞定容,她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顿时胸闷,等到宋蕙兰跟她招呼过之后,才强笑着应了:“蕙兰表妹。ww”

一帮人站在院子中间感受春日里的阳光,吹着春风。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俞定书把她们请进里头坐坐、喝杯热茶的邀请。

正当俞定容考虑着要不要带大部队撤离的关头,一直闷头站在旁边的俞定墨说话了:“四妹妹,你的病……不要紧了吧?”

这一句话的分量够重,俞定书立刻意识到了最近自己正在“咳嗽”,再也顾不得边上长得比她好看叫宋蕙兰还是王蕙兰了,攥紧拳头,拿出手帕掩住嘴,努力地咳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回答俞定墨:“谢……谢谢……大姐姐……关心……咳咳,我好多了……大、大夫……让我多晒晒太阳……我的身子太虚弱了……老、老生病……”

以俞定墨为首的一众人脸同时憋成了恐怖的僵尸­色­,定力最不好的俞定琴也张大了嘴巴,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

俞定书可能也发现自己戏演得有点过头了,转头去训斥边上的丛绣:“没见着几位姐姐还有表妹在吗?还不快去沏壶热茶,送点点心过来……”

“是,四小姐,奴婢马上就去。”丛绣自从改名事件之后,就没少被俞定书折腾,本来她嘴巴甜又会逢迎巴结,在俞定书面前最得信任,其他人都要被她挤得靠后几分,现在倒好,她听了四小姐的话,挨了一巴掌,跑到大太太面前告了一状,她和桃叶的地位就被完全颠倒过来了。

待丛绣一走,桃叶就笑盈盈地把人请进了屋子。

俞定书最后一个进门,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她之前一直紧盯着的那扇雕花木门,桃叶走到她身边,说了一句话,她才点头跨进门槛。

杏娘模糊地听见她是在说什么“丛绣回来……继续盯着……她要是出门……小姐知道……”

这一顿茶吃得谁都不开心。

俞定书卯足了劲儿讨好俞定容,自以为很贴心地问她在吉州遇到趣事,俞定容尴尬地看了看宋蕙兰这个客人,心里一个劲埋怨俞定书不会做人,勉强说了几件趣事,屋子里其他几个昨天就听过了,半晌过去,只有俞定书一个人在那里“真的吗”、“好羡慕二姐姐”、“二姐姐好厉害”,赞美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还不带重复的。

俞定容好不容易让自己的ρi股把下面冷冰冰的凳面晤热了,认为尽到礼貌之后,她笑着跟俞定书道别:“四妹妹,时辰不早了,我们再不回去,祖母那头要等急了。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来看你。”改天就算把整个俞府逛烂,她也不会再来这里了,四妹妹越来越啰嗦了,现在就已经和三婶有的一拼了。

俞定书怔愣了一下,不舍地说道:“二姐姐,你们不能再坐一会儿吗?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大家了……”

俞定容皱眉。

“四妹妹,你看外头,已经到午饭的时辰了。”俞定琴吞了不少三房的点心,越吃越觉得腻,那糖放得跟她上次吃莲子羹嫌不甜,杜鹃给她拿来了糖罐子,她一抖撒了小半罐子时一样,甜得她只想跟二门外那个守门的史婆子养的那条狗学学,把已经没有知觉舌头伸出来吹吹风,她急急忙忙地说道,“要不你也跟我们一块去见祖母?反正我看你也不像病得特别厉害……对了,姑妈来了,之年表哥和清澜表哥也来了,你都没见过呢……”

对于俞府新来的两位少年才俊,说不向往那是骗人的,特别是听说里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还是忠勇伯府的少爷。

不过,她现在还没摸清楚祖母到底有没有把她那茬给忘了,这万一要是一出去,就被送到山上,那就不大划算了。

俞定书又扯住了自个儿的小手帕,翘着小手指,做了一个很失败的兰花指动作,咳嗽几声,很抱歉地看着俞定琴:“谢谢……三姐姐……的美意,实在是身子骨没好全,不敢出门……希望三姐姐不要怪罪。”

俞定琴不爽了。

一跨出三房的门,就气呼呼地拽了杏娘在最后头小声骂了起来:“四妹妹还说自己没病,我看她是病得不轻了,你听听她说的那叫什么话,好像是我逼着她非要去祖母那里似的……”俞定琴只不过有些迟钝,也不是真傻子。

杏娘连忙给她顺毛:“四姐姐说话一向这样。”

俞定琴依旧不满:“我招她惹她了?”

...

杏娘摇头:“没有。”

俞定琴恨恨地跺脚:“我以后再也不理四妹妹了!再理她我就是猪!”

呃……

杏娘正想劝劝她“发誓不要发这么狠,很容易有现世报的,你现在的身材已经接近于加菲了,再变成猪就真的没救了”之类云云,不过一转念,她要真这么说了,俞定琴肯定要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只得硬着头皮转移了话题:“三姐姐,你来四姐姐这里光顾着吃糕点了,你好像忘了问她……走水的事情……”

俞定琴不屑地从鼻孔里出气:“哼,你以为我是你啊,过来就知道在那里发呆了!我早趁机二姐不注意的时候,问过她了。”

“哦?”杏娘来了兴致,“那她咋说?”

俞定琴不解地说道:“她说,妖­精­进院了,瘟神下凡了,能不着火吗?”

“……”

冷不丁袖子被人扯了扯,俞定琴收回了刚才那副上山打狼的气派,又趴在她肩上开始跟她咬耳朵了:“杏娘杏娘,快看那边那人……像不像昨天三叔带回来的那个什么柔的姨娘……”

她咬耳朵的声音不是一般大,前面的带队老师俞定容一下子站住了脚。

俞定墨后知后觉地接道:“看着是有点像。”

杏娘抬头瞄了一眼,走廊柱子后头站了个女人,挽了个松松垮垮的髻,有几缕头发散下来,落在胸前,比起昨日的温柔可人,今天又添了一丝楚楚可怜在里头,真是让人……

忍不住抖得慌!

她连忙反手拉住俞定琴:“低声道“三姐姐,别看她,要是待会儿她也像三叔那样过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俞定琴语速慢了下来,“过……来……”

杏娘看着一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前,跑得跟电视剧里头孱弱的女主角泪奔姿势一样的惜柔……外室,冲她们奔了过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俞定容往前跨了两大步,把距离­射­击目标最近的两小的——杏娘和俞定琴挡到了后头,眼神淡淡地扫过俞定墨的脸,俞定墨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似的,上来一手一个,把最小两只牵到了后面,把她们和宋蕙兰摆在一起:“你们三个不要说话,听二妹妹安排。”

三只谁也没理她,因为那个惜柔已经站到俞定容前头了。

三个人的身高全属于成年人半身长,只能齐刷刷地仰起头,站在身后观战。

俞定容气势十足,上下打量她:“这位……”她昨天晚回来一步,没有见到三老爷拖着外室进门的风采,她瞅了半天,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出来称呼眼前这个女人。

这位夫人?作为一个外室,担不起这个听起来很正室的名分。

这位姨娘?听娘说,祖母完全没想过抬她做姨娘。

总不能叫这位小姐吧?

俞定容被自己的想法恶寒了一把,直接省略了称呼,问道:“你找我们姐妹有什么事吗?”

华惜柔怯懦地看了她们一眼,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看见几位小姐是从四小姐的院里头出来的,我想问问,你们……看见我家定萍了吗……她怎么样?有没有出什么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俞定书和那个定萍被安排在一个院里了?那么刚才,四妹妹正对着的那个门,就是……

俞定容道:“我们只在四妹妹屋里头小坐了片刻,除了四妹妹,谁都未见到。”

这个回答引爆了华惜柔的泪点,眼泪顺着脸颊不要命地开始往下掉。

杏娘嘴角抽了抽,至于嘛,这离昨天她们进俞府还没到24小时吧?虽然三太太嘴巴坏又喜欢占人便宜,四小姐三观不正又娇气,但是她们都还没有坏到杀人分尸的地步吧?

走水原因

( 走出三房的这一路,杏娘一直战战兢兢的。

不晓得是不是她前世三流狗血言情看多了,总觉得三老爷潜伏在某个角落,随时随地会跳出来指着她们的鼻子说她们“欺负可怜的惜柔”,幸好一直到老太太院子里,都没有遇上什么拦路虎。

几个少爷依旧在压马路,还没回来,一大早被膈应了一把的小姐们,都没什么胃口,大家胡乱扒了几口饭,就各回各的屋子去了。

青菱已经回来了,领着芳儿忙这忙那,杏娘找了一圈没找到玉珠,冷哼了一声,对十五道:“听说你昨儿个被胡妈妈罚了?”

十五没想到自家小姐带自己出去了一趟,还会记着这件事,愣了愣,才道:“是的,玉珠说奴婢……”

“这事情你跟我说没用,”杏娘打断她,“自个儿跟胡妈妈说去。”

十五缩了缩手,把两只还胀红着的手藏到大大的袖子里头。

青菱上前道:“正好我回来以后还没见过二太太,十五,你随我一道去一趟吧。”

十五还是不大愿意,被青菱一把拽着出了门。

槿霞看她们两个拉扯着出了门,轻声对秋鸿道:“十五也真是的,明明是玉珠往她身上泼脏水,六小姐给了她这个机会去跟胡妈妈讲清楚,她倒好,还不肯去。”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玉珠……”秋鸿拿着块抹布摸柜子,回头接了一句,“玉珠脾气不大好,十五嘴上嚼得也不好听。槿霞姐姐你当时不在场,说起来也就为了一顿饭的事儿。”

“不是玉珠不给十五饭吃吗?”

秋鸿笑道:“玉珠那张嘴,就是得理不饶人的劲儿。槿霞你也老跟她斗嘴,啥时候见她没事就跑胡妈妈面前告状去了?”

“那倒没有。”槿霞挠头,“那你倒是说啊,咋回事?”

秋鸿不疾不徐地说了起来:“我听芳儿说了,十五昨天下午回去以后啥事没­干­,就窝屋子里头剪窗花了。后来出来吃饭,饭点过了,荤腥都没了,芳儿给她留的几个馒头,还有一口冷汤。她嫌弃,骂了两声,被玉珠听见了,拿话刺她,说她不­干­事光会吃,十五就跟她顶起来了。”

槿霞道:“那也是玉珠会生事,不就是几口饭嘛,又没吃她家的。至于到胡妈妈那里去吗?”

“所以我只说,这事情不能全怪玉珠,她骂十五的话,也不是全错,就是跑胡妈妈跟前去,害十五打了那么多手心……十五的手到现在还肿着。ww”秋鸿低下头,“不过……昨晚玉珠回来的时候,我看到她手上多了一只和青菱姐姐一样的镯子,应该是二太太赏的。”

槿霞咂巴了一下嘴:“难怪今天早上她敢跑二太太前头去埋汰六小姐。”

秋鸿想到上午的情景,不由点头道:“六小姐年纪小,四少爷可­精­着呢,他就说了一句话,二太太就不提玉珠了。”

杏娘靠在引枕上看书,听见两丫鬟悉悉索索你一句我一句没个消停,聊着聊着居然聊到俞承晟的未来上头去了。

到后头不耐烦,她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喊了槿霞的名字。

槿霞正说到兴奋处,“哎”了很长的一声,才磨磨蹭蹭走过来。

杏娘把书扔到边上:“说吧。”

槿霞傻眼了:“说……说啥?”

“你说呢?”杏娘板着脸,道,“你今儿个去四姐姐那里……”

槿霞急急忙忙道:“六小姐,我今天去四小姐那里可谁都没找,什么话也没打听到!”

杏娘搬过边上的茶盅,掀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拿眼睛斜乜她:“我还啥都没说,你着急个什么劲!我问你找谁打听啥了吗?”

槿霞摇头,这才发现自个儿又不打自招了。

边上秋鸿忍俊不禁,看着槿霞憋红的脸,闷笑不止,差点把架子上的正在擦着的花瓶给撞下来。

“我就是想问问你,”杏娘不去看槿霞红得快滴出血来的脸,一脸不知情的表情,“你刚才跟三姐姐家的杜鹃,­干­啥去了?到了四姐姐屋子里,才一转眼,我就只看见十五了。”

槿霞捏着帕子,两只手手指不停地绞着,扭扭捏捏道:“六小姐……你要是不怪奴婢,奴婢就把今天听到的三老爷三太太院里头着火的事情说给大家伙听……”

“我道半天不肯说实话,”秋鸿Сhā话进来调笑她,“原是想先讨一张保命符啊。”

杏娘把手里头的茶盅放回桌上,笑眯眯道:“那你先说出来听听。”

槿霞也不敢太在主子面前拿乔,知道杏娘脾气不错,她说这话,多半是不会怪罪她,偏过头想了想,也就把自己知道的全倒了出来:“杜鹃说,三太太那里小厨房帮忙的丫头里有一个是她家远房表亲,叫二丫,就拉我去寻她,问问昨晚上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

杏娘问道:“走水的是三婶家的小厨房?”

“是的,”槿霞点了点头,“四小姐住的楼后头有一排罩房,屋子挺多的,平日里除了小灶头做做饭菜,烧烧水,还堆着米粮、采买的蔬菜瓜果啥的。昨儿个走水,那一整排房子全烧着了,四小姐和那个新来的……呃,定萍小姐,她俩住的挽月楼离得最近,被熏得够呛,连夜起身,才逃过去了。后来火势太旺,把那楼也带着了,幸好走得及时……”

杏娘惊讶道:“四姐姐和那个……住一起了?”

“六小姐说的是定萍小姐?”槿霞笑了起来,“这事儿还是三老爷安排的,四小姐自然是不肯的,跟三老爷闹了好半天,拗不过去,才住到一块去了。谁想到那个定萍小姐才上午才搬进去,到了后半夜就走水了……为着这事儿,已经有人开始嚼舌头了,说俞府这么些年,从没发生过这种糟心事,偏偏三老爷把那一家子带回来,就赶上了。”

杏娘想起了方才俞定书说给俞定琴听的那两句话,其中一句就是“瘟神下凡”,她可不相信这种鬼话:“那火是怎么起来的?别跟我说是三叔带回来那一家子,我不信那茬儿,四哥也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槿霞道:“我的好小姐,自然不是定萍小姐她们了。”

说完,她瞟了瞟门帘子的方向,刻意小声:“昨儿三老爷一带人回院里头,三太太就跟他吵了一架,三老爷骂她不可理喻,大夫还没请回来,三太太又晕过去一趟。到了半夜才醒过来,发了一身冷汗,让小厨房守夜的两个婆子把水抬到了屋里头。三老爷歇在那个新姨娘屋里,整好赶在一块要水,喊了半天,水也没送过来,以为是厨房的婆子受了三太太的指使,故意刁难。爬起来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把三太太的药炉子给踹了。我们府上小厨房守夜的人原就不多,看火的剩下一个婆子,还有一个给三太太煎药的粗使丫头,三老爷在气头上,非让她们抬热水,两人没法子,赶紧把热水给送了过去,三老爷又说什么惜柔姨娘身边使唤的人手不够,让送水那两个伺候着擦身子……”

秋鸿接过话茬:“所以, ...

(等她们伺候完回去,就发现走水了?”

“才不是,”槿霞使劲摇头,“是先头那两个给三太太抬水的婆子回到小厨房,还没喘口气,三老爷又派了人过去催,说新姨娘热水不够使,再给送过去。那俩婆子起头说什么不肯走,要留一个下来看着火种,被三老爷新带进府的丫鬟抡了一巴掌,才过去了。后头那丫鬟跟三老爷添油加醋说了俩婆子不少难听话,三老爷扯着两人让她们在新姨娘屋子外头跪了很长时间,说什么要立规矩。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好半晌,大家都沉浸在三老爷制造出来的强大气场里无法自拔。

“那昨晚走水……算谁的错儿?”秋鸿最先回过神,揪着槿霞继续发问,“三老爷总不能问小厨房守夜那三个婆子的罪吧?”

槿霞道:“这回你又猜错了。”

“那三个婆子真被问罪了?”秋鸿倒吸一口凉气。

槿霞冷哼:“三老爷是真想问她们的罪来着的,那也要看看三太太同不同意。昨儿晚上大太太一听说走水,连忙带着人去了三太太那里。三老爷要把厨房守夜的婆子打个半死撵出去,给三太太煎药的粗使丫头被拖出来问话,那丫头把事情经过一说,大太太和三太太想来想去,都是三老爷踢的那一脚,带出了火星子,又把守夜的人架到新姨娘那里,不肯放回来,才变成了这样……”

“后来呢?”

“后来大太太不同意这样把人撵了,说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府里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如果三老爷坚持,就把这事交给老太太处置。三老爷就没多说啥了。”

杏娘望天,长叹:“三叔真厉害。”

她决定重新开始审视三老爷这个人。

她收回所有曾经骂过三老爷狗血、渣什么的话,谁说三老爷是脑残了?这货根本就没有脑子,残啥?

槿霞附和:“是很厉害。”

“厉害啥啊?”秋鸿撇嘴,“要我说,三老爷新带回来那丫鬟最坏事儿,要不是他冤枉人,这火就不会起来,大太太和三太太就没处置了他?”

槿霞连连摇手:“那人可处置不得!”

秋鸿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槿霞爆出最后一个猛料:“他是新姨娘­奶­娘家的大女儿,姨娘对她器重着呢。你我昨儿一道去接姑太太的,三老爷带来了两辆马车,除了车夫和一个媳­妇­儿,你哪里看见什么丫鬟了?我和杜鹃听二丫说,后头姑太太进了门,三老爷又偷偷弄回来满满两车子人,说是伺候新少爷、新小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三太太

( 俞府各房的人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三老爷带回来的人,谁知道十来天过去了,老太太连一个字都没提到她们。ww

三老爷倒是朝九晚五,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问安问得比要立规矩的媳­妇­还勤快,不过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孝心,也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反正俞府上到老太太,下到角门看家护院的狗,都认定了他是为他那貌美如花的外室才如此装孙子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最闹腾的估计要数四小姐俞定书了。

槿霞自从上回跟杜鹃搭上了线,两人居然就碰擦出了火花,时不时约上了,一道去找找三房的二丫,挖点情报娱乐娱乐大众。

什么“三老爷原本纳的那两个妾査氏和梅氏,见天在三太太面前哭诉,三老爷几天没到她们房里了”,“三太太又跟三老爷拌嘴了”,“三太太疑似患了痛风”。

因为三房两娃,俞承泽和俞定书,都是三太太生的,比起风云争霸的大房,杏娘这是第一次从官方渠道知道,三房还有年纪一大一小两姨娘。由此也不难看出,三太太晕倒并不是针对三老爷纳妾,她膈应的应该是三老爷找外室,找了外室不算数,还带回来两能跑能跳的孩子。

俞定书一身本事,这回有了用武之地。

她每天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头看门,只要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开门,她就开始冷嘲热讽,堵着不让人动。那新来的定萍再本事,一天下来总要吃喝拉撒,俞定书歇息的时候,她手下一群人­精­,以桃叶丛绣为代表,每天跟装了监视器一样,害的人定萍屋里的丫头倒个恭桶都要半夜行动。

定萍当然不是个傻的,她去找自家漂亮娘和老爹告状,三老爷听着母女两声泪俱下地控诉,怒气冲冲冲到两女儿的院里头,还真在门口把俞定书给截住了。

俞定书脸不红气不喘,一看见自家父亲,没给他说一个字的机会,伸出两只手,扒着他的衣服开始哭,说:“爹爹,是不是定萍姐姐讨厌我?我天天守在她门口,巴望着能见她一面,她为什么老是躲在屋子里头不理我?”

定萍的年纪比俞定琴大,也就是说,定萍其实才是三老爷的大女儿。

俞定书那张嘴除了会挑衅滋事,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三老爷不大理会内宅­妇­人的事情,哪晓得自家女儿早就修炼到宅斗中级了。

三老爷往那院里头一站,定萍抽噎几下,抹几滴眼泪,俞定书一边表达自己对新姐姐的期待,一边让自个儿眼泪淌得跟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

三老爷左手一只定书,右手一只定萍,他暗自比划了一下她们的身高,再想想她们的年纪,最后相信谁,也就不用多说了。

在意识到老太太没有要认新孙子、新孙女之后,三太太的痛风也渐渐有了起­色­,没多久,就能下床走动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丈夫偷人,被婆婆力挺更让人高兴的呢?

三太太欣慰之余,又愁起了以后的日子。虽然现在俞府上下都帮着自己,无奈最重要那一个却一心向着那狐狸­精­。老太太还没老糊涂,谁晓得还有几年可以靠,把那一家子留在府里头,终究是个祸害。

在床上翻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主动出击。趁着老太太还没进棺材,先把人哄好了,把狐狸­精­一家子全撵到大街上要饭去。

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好歹她还有一个不遗余力蹦跶在抗敌第一线、和自己同进同退的女儿俞定书。琢磨着老太太怎么着也该消气,把改名那事儿揭过去了,这会儿带着定书过去,整好把那装病的差使给卸了。

彼时正是三月初五。

也该是四小姐俞定书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三太太是打着销假恢复晨昏定省的旗号去的,到的时候,却比正常打卡晚了一个时辰,一起帘子,就听见大太太、二太太还有老太太凑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隐约耳朵里捎到“银子”、“五十两”之类的词,偷瞧几眼,姑太太一家子不在。

她在外头故意嚎了两声“老太太”,把帕子往脸上一盖,扯着女儿就冲了进去,“噗通”一下膝盖着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你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哭”了半天没见一滴泪的脸上游移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谁要为难你们娘俩了?”

三太太只一个劲地哭。

老太太又搭腔道:“你先起来吧,跪着说话,一时也说不清。坐下来,慢慢讲。”

三太太趴在地上,额头顶着地上的红毯子,嚎得更带劲了,嘴巴里“呜哩呜哩”,来回就那么两句话:“老太太……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大太太看不过去了,上前道:“三弟妹,你快起来吧,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老太太不会不帮你的。”

二太太也跟着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老太太做主,老太太总得晓得是什么事,才能有所定夺啊。ww”

两人一道弯下腰去扶她,三太太一把挣开了她们的手,力气颇大,扯开嗓子,大声道:“老太太若是不应我……我今儿个就不起来了!”

众人哑然。

老太太居高临下,用眼角斜她:“那你就跪着说吧。”

“老太太……”三太太傻眼了,按照她设计好的桥段,应该是老太太答应她,然后再亲自把她给扶起来……

俞定书也一道跪在边上,看见自家老娘恍神,连忙借着袖子的遮掩,拉了拉对方拖在地上的衣裳,三太太回过神来,头一件事就是继续哀号:“哎呀,我的命好苦啊……”

面对如此蹩脚的演员,如此不给力的台词,老太太的耐心很快就被磨光了。

她道:“不想说就回吧。我跟你大嫂子还有二嫂子,还有事要相商。”

三太太委屈地真要哭了,来之前,她把今天的所有场景都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过好多次,没想到,最后老太太会这样。

“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她用帕子假模假样的抹了抹泪,把眼角都揩红了,手帕还是­干­的,悻悻地将它连着手一道缩进了袖子里,“自从那个华氏进了门,我家老爷就整天不着家了。梅姨娘和査姨娘私底下找了我好多趟,我也没办法,只好两头劝着,去寻了老爷说,他宠着华氏也没什么,不能冷落了后院里头另外两个姨娘。谁曾想到,老爷对着我破口大骂,骂我是妒­妇­……”

三太太拍着胸口,道:“天地良心啊,我不过是为了梅姨娘和査姨娘说了两句话,怎么就成了妒­妇­了?老爷以前从不这样,也不晓得是华氏在她跟前说了什么了……先头定书听说院里头来了个新姐姐,想跟她一道玩,请了那叫定萍的孩子好几回,她都没来,后来不晓得怎么的,老爷就跑到定书房里头,说她不敬兄姐……”

俞定书在边上给老太太磕头,声泪俱下:“祖母,我真的没有要去害新姐姐,我只不过 ...

(是等在她门外头,想跟她说说话,她不给我开门,还带着爹爹和新姨娘一起来骂我……冤枉我堵着门不让她走……我真的没有……呜呜,我真的没有啊……”

老太太咳了两声,边上的紫兰连忙从小丫鬟端着的雕花填漆托盘里,端了一杯晾好的温茶递到她手上,老太太掀开盖子喝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没了?都说完了?那能让我老婆子说几句了吧?”

三太太把头低下去,俞定书用帕子摸着一颗颗泪花儿,这几天和那劳什子定萍玩了几十个回合,倒是又练了一样本领。

老太太把茶盅盖子盖上,道:“我什么时候说那华氏是老三新纳地妾了?你们一口一个‘姨娘’,喊得倒是挺亲热的。”

俞定书半垂着头,眼珠子往上看,偷瞧老太太的表情。三太太倒一直在“华氏”来“华氏”去,只有她一个在那里“新姨娘”、“新姐姐”地叫。她定了定神,开口辩道:“祖母,是爹让我和二哥喊她姨娘的。”

在这种时候,往三老爷身上泼脏水,脏的就是那华氏,一切皆是华氏撺掇。

三太太点头,附和女儿:“老太太,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一个姨娘的位份,横竖就是多一张嚼用的嘴,要是那华氏能和梅姨娘、査姨娘一般真心伺候老爷也就罢了。实在是这华氏……她来的第一天,院里头就走水了,烧了这么多宅子,她还不肯安分,居然挑拨泽哥儿、定书跟老爷的关系……再这样下去,我们娘仨可怎么办啊……”

说到动情处,搂着俞定书,作势又要开始哭嚎。

老太太挑眉:“照你的意思,我该把那华氏撵出去了?”

三太太又喊又说,正是口­干­舌燥,见老太太这么识相,喜不自禁,心里头的话脱口而出:“如果真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莽撞,让人听着显得她太恶毒,急急忙忙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多补些路费,遣他们回青州。”

“遣回青州?”良久,老太太才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让全青州的人都晓得,俞家三老爷扮作商贾,娶华氏女为妻,把人领回了俞府,被我们赶了出去?”

她快被这对活宝夫妻气死了,一个想让外头养的儿女入族谱,一个要把人撵走。他们以为俞府的脸面是路边的石头不成?想踩就踩,想踢就踢。

大太太过去给老太太拍背顺气。

老太太胸口起伏,眼梢掠过跪在地上的四小姐俞定书,越看越不顺眼,这孩子的­性­子再不磨磨,这辈子就毁了。

她对二太太道:“过些日子就是老二的忌日了,你去山上的时候,顺道把定书带着吧。老婆子我记­性­不大好了,她欠着没抄的经书也有一个月了。这也是对着佛祖许愿,拖久了,就是对佛祖不敬。”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常抽,我在这里再贴一遍,防止有人看不见。

嗷嗷嗷,这是第二更。

评论统一明天回复,大家尽管留言,达到标准的非水评,我会尽力送分的。

*********************************

俞府各房的人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老太太怎么处理三老爷带回来的人,谁知道十来天过去了,老太太连一个字都没提到她们。

三老爷倒是朝九晚五,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问安问得比要立规矩的媳­妇­还勤快,不过这里头到底有多少孝心,也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反正俞府上到老太太,下到角门看家护院的狗,都认定了他是为他那貌美如花的外室才如此装孙子的。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最闹腾的估计要数四小姐俞定书了。

槿霞自从上回跟杜鹃搭上了线,两人居然就碰擦出了火花,时不时约上了,一道去找找三房的二丫,挖点情报娱乐娱乐大众。

什么“三老爷原本纳的那两个妾査氏和梅氏,见天在三太太面前哭诉,三老爷几天没到她们房里了”,“三太太又跟三老爷拌嘴了”,“三太太疑似患了痛风”。

因为三房两娃,俞承泽和俞定书,都是三太太生的,比起风云争霸的大房,杏娘这是第一次从官方渠道知道,三房还有年纪一大一小两姨娘。由此也不难看出,三太太晕倒并不是针对三老爷纳妾,她膈应的应该是三老爷找外室,找了外室不算数,还带回来两能跑能跳的孩子。

俞定书一身本事,这回有了用武之地。

她每天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头看门,只要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一开门,她就开始冷嘲热讽,堵着不让人动。那新来的定萍再本事,一天下来总要吃喝拉撒,俞定书歇息的时候,她手下一群人­精­,以桃叶丛绣为代表,每天跟装了监视器一样,害的人定萍屋里的丫头倒个恭桶都要半夜行动。

定萍当然不是个傻的,她去找自家漂亮娘和老爹告状,三老爷听着母女两声泪俱下地控诉,怒气冲冲冲到两女儿的院里头,还真在门口把俞定书给截住了。

俞定书脸不红气不喘,一看见自家父亲,没给他说一个字的机会,伸出两只手,扒着他的衣服开始哭,说:“爹爹,是不是定萍姐姐讨厌我?我天天守在她门口,巴望着能见她一面,她为什么老是躲在屋子里头不理我?”

定萍的年纪比俞定琴大,也就是说,定萍其实才是三老爷的大女儿。

俞定书那张嘴除了会挑衅滋事,睁着眼说瞎话的功力也是一等一的,三老爷不大理会内宅­妇­人的事情,哪晓得自家女儿早就修炼到宅斗中级了。

三老爷往那院里头一站,定萍抽噎几下,抹几滴眼泪,俞定书一边表达自己对新姐姐的期待,一边让自个儿眼泪淌得跟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

三老爷左手一只定书,右手一只定萍,他暗自比划了一下她们的身高,再想想她们的年纪,最后相信谁,也就不用多说了。

在意识到老太太没有要认新孙子、新孙女之后,三太太的痛风也渐渐有了起­色­,没多久,就能下床走动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丈夫偷人,被婆婆力挺更让人高兴的呢?

三太太欣慰之余,又愁起了以后的日子。虽然现在俞府上下都帮着自己,无奈最重要那一个却一心向着那狐狸­精­。老太太还没老糊涂,谁晓得还有几年可以靠,把那一家子留在府里头,终究是个祸害。

在床上翻腾了一个晚上,最后决定主动出击。趁着老太太还没进棺材,先把人哄好了,把狐狸­精­一家子全撵到大街上要饭去。

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好歹她还有一个不遗余力蹦跶在抗敌第一线、和自己同进同退的女儿俞定书。琢磨着老太太怎么着也该消气,把改名那事儿揭过去了,这会儿带着定书过去,整好把那装病的差使给卸了。

彼时正是三月初五。

也该是四小姐俞定书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三太太是打着销假恢复晨昏定省的旗号去的,到的时候,却比正常打卡晚了一个时辰,一起帘子,就听见大太太、二太 ...

(太还有老太太凑在一起说话的声音,隐约耳朵里捎到“银子”、“五十两”之类的词,偷瞧几眼,姑太太一家子不在。

她在外头故意嚎了两声“老太太”,把帕子往脸上一盖,扯着女儿就冲了进去,“噗通”一下膝盖着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你可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哭”了半天没见一滴泪的脸上游移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了?谁要为难你们娘俩了?”

三太太只一个劲地哭。

老太太又搭腔道:“你先起来吧,跪着说话,一时也说不清。坐下来,慢慢讲。”

三太太趴在地上,额头顶着地上的红毯子,嚎得更带劲了,嘴巴里“呜哩呜哩”,来回就那么两句话:“老太太……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大太太看不过去了,上前道:“三弟妹,你快起来吧,有什么委屈,说出来,老太太不会不帮你的。”

二太太也跟着道:“你口口声声说要让老太太做主,老太太总得晓得是什么事,才能有所定夺啊。”

两人一道弯下腰去扶她,三太太一把挣开了她们的手,力气颇大,扯开嗓子,大声道:“老太太若是不应我……我今儿个就不起来了!”

众人哑然。

老太太居高临下,用眼角斜她:“那你就跪着说吧。”

“老太太……”三太太傻眼了,按照她设计好的桥段,应该是老太太答应她,然后再亲自把她给扶起来……

俞定书也一道跪在边上,看见自家老娘恍神,连忙借着袖子的遮掩,拉了拉对方拖在地上的衣裳,三太太回过神来,头一件事就是继续哀号:“哎呀,我的命好苦啊……”

面对如此蹩脚的演员,如此不给力的台词,老太太的耐心很快就被磨光了。

她道:“不想说就回吧。我跟你大嫂子还有二嫂子,还有事要相商。”

三太太委屈地真要哭了,来之前,她把今天的所有场景都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过好多次,没想到,最后老太太会这样。

“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她用帕子假模假样的抹了抹泪,把眼角都揩红了,手帕还是­干­的,悻悻地将它连着手一道缩进了袖子里,“自从那个华氏进了门,我家老爷就整天不着家了。梅姨娘和査姨娘私底下找了我好多趟,我也没办法,只好两头劝着,去寻了老爷说,他宠着华氏也没什么,不能冷落了后院里头另外两个姨娘。谁曾想到,老爷对着我破口大骂,骂我是妒­妇­……”

三太太拍着胸口,道:“天地良心啊,我不过是为了梅姨娘和査姨娘说了两句话,怎么就成了妒­妇­了?老爷以前从不这样,也不晓得是华氏在她跟前说了什么了……先头定书听说院里头来了个新姐姐,想跟她一道玩,请了那叫定萍的孩子好几回,她都没来,后来不晓得怎么的,老爷就跑到定书房里头,说她不敬兄姐……”

俞定书在边上给老太太磕头,声泪俱下:“祖母,我真的没有要去害新姐姐,我只不过是等在她门外头,想跟她说说话,她不给我开门,还带着爹爹和新姨娘一起来骂我……冤枉我堵着门不让她走……我真的没有……呜呜,我真的没有啊……”

老太太咳了两声,边上的紫兰连忙从小丫鬟端着的雕花填漆托盘里,端了一杯晾好的温茶递到她手上,老太太掀开盖子喝了几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没了?都说完了?那能让我老婆子说几句了吧?”

三太太把头低下去,俞定书用帕子摸着一颗颗泪花儿,这几天和那劳什子定萍玩了几十个回合,倒是又练了一样本领。

老太太把茶盅盖子盖上,道:“我什么时候说那华氏是老三新纳地妾了?你们一口一个‘姨娘’,喊得倒是挺亲热的。”

俞定书半垂着头,眼珠子往上看,偷瞧老太太的表情。三太太倒一直在“华氏”来“华氏”去,只有她一个在那里“新姨娘”、“新姐姐”地叫。她定了定神,开口辩道:“祖母,是爹让我和二哥喊她姨娘的。”

在这种时候,往三老爷身上泼脏水,脏的就是那华氏,一切皆是华氏撺掇。

三太太点头,附和女儿:“老太太,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一个姨娘的位份,横竖就是多一张嚼用的嘴,要是那华氏能和梅姨娘、査姨娘一般真心伺候老爷也就罢了。实在是这华氏……她来的第一天,院里头就走水了,烧了这么多宅子,她还不肯安分,居然挑拨泽哥儿、定书跟老爷的关系……再这样下去,我们娘仨可怎么办啊……”

说到动情处,搂着俞定书,作势又要开始哭嚎。

老太太挑眉:“照你的意思,我该把那华氏撵出去了?”

三太太又喊又说,正是口­干­舌燥,见老太太这么识相,喜不自禁,心里头的话脱口而出:“如果真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了。”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莽撞,让人听着显得她太恶毒,急急忙忙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多补些路费,遣他们回青州。”

“遣回青州?”良久,老太太才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让全青州的人都晓得,俞家三老爷扮作商贾,娶华氏女为妻,把人领回了俞府,被我们赶了出去?”

她快被这对活宝夫妻气死了,一个想让外头养的儿女入族谱,一个要把人撵走。他们以为俞府的脸面是什么了?

大太太过去给老太太拍背顺气。

老太太胸口起伏,眼梢掠过跪在地上的四小姐俞定书,越看越不顺眼,这孩子的­性­子再不磨磨,这辈子就毁了。

她对二太太道:“过些日子就是老二的忌日了,你去山上的时候,顺道把定书带着吧。老婆子我记­性­不大好了,她欠着没抄的经书也有一个月了。这也是对着佛祖许愿,拖久了,就是对佛祖不敬。”

闲话家常

( 紫兰守在屋子外头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停住脚步,往院门口瞅上几眼。

吴嬷嬷站在边上,看她这般,不由得说道:“紫兰丫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紫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地重又站回了吴嬷嬷边上,嘴上却还在念叨着:“姑太太怎么还没到啊……”

吴嬷嬷道:“姑太太住的问景院到我们这朝晖院也有好一段路,你让小丫鬟去叫人,总不能让她扯了姑太太就走。不是我说你,紫兰丫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还得改改。”

“吴嬷嬷,”紫兰胀红了脸,“老太太都一个人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正说着,月亮门外头闯进来一个丫头,紫兰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姑太太俞素瑶的身影果然就出现在了朝晖苑的门口。她步子跨得比平时大,速度也快了不少,紫兰朝她福一福身,她连眼皮子也没抬,只问了:“我娘还在屋子里头?”

紫兰回道:“方才吴嬷嬷借着添水的由头进去看了一遭,老太太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

俞素瑶点头:“你们先守在外头,别走开,有事我会叫你们。”

屋子里头比外头暖和许多,俞素瑶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来到桌前,顺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雨前龙井的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老太太耳朵里听到水流声,又闻着茶香,只道是吴嬷嬷或者紫兰又进来了,等眼前出现一个茶盏,摇手便推道:“撤下去吧,我不渴。”

“娘,是我。”俞素瑶轻笑几声,顺势在老太太边上坐下来,“你还是老脾气,一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把自个儿给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见。”

老太太手上被硬塞进一个茶盏,青花白瓷的杯子染了几丝茶水的热意,她摸着细腻的杯身,眼前一阵恍惚。在三个子女中,女儿和老二长得最像。若是老二还活着的话……

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三哥这些年,行事愈发没谱了。”

“娘,可是三哥在外头找了一个新姨娘的事情?”俞素瑶来之前问过紫兰派过去叫她的丫鬟,大抵也猜到是三房那头出了问题。三老爷从外头拖回来几车人的事情,俞府传得沸沸扬扬,她到底曾经也是俞家人,如今虽嫁出去了,根基还在,加之老太太又没刻意要瞒着她,有心想知道,自然能探听出一二来。

“什么姨娘?”老太太不屑地嗤道,“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只有你三哥一个劲护着她,说什么出身书香门第。我越听越觉得玄乎,你大嫂子二嫂子都说长了个好模样,好好的人家不嫁,偏要跟了你三哥扮得假商贾。听你三哥的意思,那男孩儿比翼哥儿还大些,三丫头还要管那女孩儿叫姐姐……”

“哎,这事确实难办了……”俞素瑶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听了这些话,也被唬得够呛,想不到三哥平日里温温吞吞一个没脾气的人,看起来挺老实,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来,嘴上却只拣着好听的说,“要是这两孩子还小,倒也好办,求了族里几位叔公,也就是在晟哥儿和杏娘后头添上两个弟妹,现在都这么大了,入了族谱,可就让人笑话了……”

“可不就是嘛,”这些事情老太太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碰上了女儿,才不吐不快。老大媳­妇­是个乖觉的,只会做应声虫,老二媳­妇­不通世事,让她舞文弄墨还行,碰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问她也是白问,“你三嫂子还领着四丫头,到我这里来闹腾,偏要把那几个撵出去。”

俞素瑶摇头,道:“这三嫂子也糊涂了,撵出去虽只是一句话,真要算起来,也是三哥有错在先,化名把人家给骗了。要是传出去,我们俞府就要落一个欺男霸女的名声了。”

“她要能想到这些,就不是你三嫂了。”老太太悠悠地说,那声音,不晓得是在讽刺三太太,还是在嘲弄当初非要跟周家结亲的三老爷亲娘,那个眼皮子浅的姨娘,把人领进了门,自己倒好,一蹬腿儿啥都不愁了,扔给她一堆烂摊子,成天折腾她这把老骨头。

俞素瑶一见自家母亲脸­色­难看,晓得她又在钻牛角尖了,连忙转移话题:“我这回回来,看着杏娘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也没小时候那么怕人了。”

老太太道:“前些日子跟定琴闹腾,掉河里头去了,生了场大病,醒过来之后,好了不少。你二嫂也有些想开了,不像以前那么拘着她了。”

俞素瑶笑道:“听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二哥了。ww”

老太太默然不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俞素瑶继续笑着接道:“二哥小时候也是个闷葫芦,那会子跟舅舅家的大表哥打架,磕假山上头晕过去了,把大表哥吓得哭了好久,躲着不肯见人。后来大夫一瞧,躺了几天,他又跟大表哥好起来了,两个人亲密得跟一个人似的,大哥还嫌大表哥把二哥带成了话篓子……”

“杏娘的情形,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赞同道,“算命的说她今年有一劫,过了这道坎,以后就平安顺遂了。”

“二嫂子人不错,杏娘也被教得好,可惜啊……”俞素瑶惋惜地直摇头,“她跟我们家之年年龄差太多了……”

“亏你想得出来!”老太太喷笑出来,方才的不好心情一扫而空,“你不过是跟你二嫂子好了点,就惦记上人家闺女了。杏娘才几岁啊,等她长大了,之年都几岁了!”

“所以我才说可惜。”

说到这里,老太太想起一桩事来:“年前是你要把定容接过去的,怎么着,你家婆婆不喜欢定容?”

“我婆婆那个人,又没甚脾气,她看谁都是喜欢的,”提到儿子的亲事,轮到俞素瑶脸­色­发臭了,“我们宋家家世不好,相中了媳­妇­,也要看看人家娘老子同不同意。”

“什么娘老子同不同意?”老太太眉头一皱,“你大哥还能不同意?闺女嫁到亲姑姑家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之前我探过他的口风,他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俞素瑶没好气:“娘,大哥同意了,还要大嫂同意!这几天我拿话试了她好几次,她一个劲地推脱,好像我们之年讨不到老婆,非要巴着她们家定容不放似的。”

“什么叫‘她们家定容’?别忘了,定容也喊你一声‘姑姑’的,”老太太不悦了,在这事上,她自然是偏帮着自个儿闺女的,“定容的婚事,肯定是你大哥做主的。你嫂嫂那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小心过头,她不晓得你大哥同意这桩婚事,不肯随意应了你,也不奇怪。”

“随他们去吧,反正之年现在也不大,过个两年再来烦这事儿,也不迟,”俞素瑶气愤大嫂的态度,对这整件事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定容丫头那样子,我瞅着倒像看上清澜了。大嫂子也跟我打听了好几趟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只当不知,估摸着她是恼上我了,以为我故意不肯告诉她的。”

老太太看女儿提到谢清澜,神 ...

(­色­不对头,便道:“上回你说什么侯府二少爷有求于我,听得我糊里糊涂的,问你几次你都不说清楚。我心里头到今天还记挂着这事儿,今天你可得跟我交个底,让我琢磨琢磨。”

俞素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件事。”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大有“这还不算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的意思。

俞素瑶这才敛了笑容,温声道:“说是求娘你,这事儿其实最后答应了能作数的,还是二嫂子她娘家人。”

“魏大人?”老太太惊讶道,“他已致仕多年了……”

“娘,你有所不知,”俞素瑶伸出一只手,覆住了老太太搁在案几上的手,道,“魏大人这些年在君州老家办学,麓源书院名声在外,已经出了不少举子。”

“这又跟侯府那位哥儿有什么­干­系?”

俞素瑶道:“我家小姑想托我把清澜送进麓源书院去。”她叹一口气,又道,“娘你也晓得,她是续弦,先头那位夫人留下来一个世子,清澜没法袭爵,总得另谋出路。世子爷舅家处处提防着他们娘俩,前些时候,我家老爷想把清澜送到营里头磨练磨练,挣点军功。本来好好一桩事,又被他们给搅和了。说什么在军营里头做个小官,有辱侯府名声。”

老太太道:“那你不如直接去寻你二嫂,你平日里跟她最是要好,她必定会放在心上。”

“书院只收贫寒子弟,我才有些犯难。”俞素瑶苦笑,“听说魏大人那­性­子,比二嫂子还拗,二嫂子应下了这桩事,还不一定能成。”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俞素瑶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

紫兰守在屋子外头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停住脚步,往院门口瞅上几眼。

吴嬷嬷站在边上,看她这般,不由得说道:“紫兰丫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紫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讪讪地重又站回了吴嬷嬷边上,嘴上却还在念叨着:“姑太太怎么还没到啊……”

吴嬷嬷道:“姑太太住的问景院到我们这朝晖院也有好一段路,你让小丫鬟去叫人,总不能让她扯了姑太太就走。不是我说你,紫兰丫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还得改改。”

“吴嬷嬷,”紫兰胀红了脸,“老太太都一个人在里头待了一个时辰了,我这不是着急嘛!”

正说着,月亮门外头闯进来一个丫头,紫兰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走到一半,姑太太俞素瑶的身影果然就出现在了朝晖苑的门口。她步子跨得比平时大,速度也快了不少,紫兰朝她福一福身,她连眼皮子也没抬,只问了:“我娘还在屋子里头?”

紫兰回道:“方才吴嬷嬷借着添水的由头进去看了一遭,老太太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

俞素瑶点头:“你们先守在外头,别走开,有事我会叫你们。”

屋子里头比外头暖和许多,俞素瑶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来到桌前,顺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雨前龙井的香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老太太耳朵里听到水流声,又闻着茶香,只道是吴嬷嬷或者紫兰又进来了,等眼前出现一个茶盏,摇手便推道:“撤下去吧,我不渴。”

“娘,是我。”俞素瑶轻笑几声,顺势在老太太边上坐下来,“你还是老脾气,一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就把自个儿给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见。”

老太太手上被硬塞进一个茶盏,青花白瓷的杯子染了几丝茶水的热意,她摸着细腻的杯身,眼前一阵恍惚。在三个子女中,女儿和老二长得最像。若是老二还活着的话……

老太太长叹一声:“你三哥这些年,行事愈发没谱了。”

“娘,可是三哥在外头找了一个新姨娘的事情?”俞素瑶来之前问过紫兰派过去叫她的丫鬟,大抵也猜到是三房那头出了问题。三老爷从外头拖回来几车人的事情,俞府传得沸沸扬扬,她到底曾经也是俞家人,如今虽嫁出去了,根基还在,加之老太太又没刻意要瞒着她,有心想知道,自然能探听出一二来。

“什么姨娘?”老太太不屑地嗤道,“也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只有你三哥一个劲护着她,说什么出身书香门第。我越听越觉得玄乎,你大嫂子二嫂子都说长了个好模样,好好的人家不嫁,偏要跟了你三哥扮得假商贾。听你三哥的意思,那男孩儿比翼哥儿还大些,三丫头还要管那女孩儿叫姐姐……”

“哎,这事确实难办了……”俞素瑶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听了这些话,也被唬得够呛,想不到三哥平日里温温吞吞一个没脾气的人,看起来挺老实,居然敢­干­出这种事来,嘴上却只拣着好听的说,“要是这两孩子还小,倒也好办,求了族里几位叔公,也就是在晟哥儿和杏娘后头添上两个弟妹,现在都这么大了,入了族谱,可就让人笑话了……”

“可不就是嘛,”这些事情老太太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碰上了女儿,才不吐不快。老大媳­妇­是个乖觉的,只会做应声虫,老二媳­妇­不通世事,让她舞文弄墨还行,碰上这种费脑子的事情,问她也是白问,“你三嫂子还领着四丫头,到我这里来闹腾,偏要把那几个撵出去。”

俞素瑶摇头,道:“这三嫂子也糊涂了,撵出去虽只是一句话,真要算起来,也是三哥有错在先,化名把人家给骗了。要是传出去,我们俞府就要落一个欺男霸女的名声了。”

“她要能想到这些,就不是你三嫂了。”老太太悠悠地说,那声音,不晓得是在讽刺三太太,还是在嘲弄当初非要跟周家结亲的三老爷亲娘,那个眼皮子浅的姨娘,把人领进了门,自己倒好,一蹬腿儿啥都不愁了,扔给她一堆烂摊子,成天折腾她这把老骨头。

俞素瑶一见自家母亲脸­色­难看,晓得她又在钻牛角尖了,连忙转移话题:“我这回回来,看着杏娘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也没小时候那么怕人了。”

老太太道:“前些日子跟定琴闹腾,掉河里头去了,生了场大病,醒过来之后,好了不少。你二嫂也有些想开了,不像以前那么拘着她了。”

俞素瑶笑道:“听娘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二哥了。”

老太太默然不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

俞素瑶继续笑着接道:“二哥小时候也是个闷葫芦,那会子跟舅舅家的大表哥打架,磕假山上头晕过去了,把大表哥吓得哭了好久,躲着不肯见人。后来大夫一瞧,躺了几天,他又跟大表哥好起来了,两个人亲密得跟一个人似的,大哥还嫌大表哥把二哥带成了话篓子……”

“杏娘的情形,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赞同道,“算命的说她今年有一劫,过了这道坎,以后就平安顺遂了。”

“二嫂子人不错,杏娘也被教 ...

(得好,可惜啊……”俞素瑶惋惜地直摇头,“她跟我们家之年年龄差太多了……”

“亏你想得出来!”老太太喷笑出来,方才的不好心情一扫而空,“你不过是跟你二嫂子好了点,就惦记上人家闺女了。杏娘才几岁啊,等她长大了,之年都几岁了!”

“所以我才说可惜。”

说到这里,老太太想起一桩事来:“年前是你要把定容接过去的,怎么着,你家婆婆不喜欢定容?”

“我婆婆那个人,又没甚脾气,她看谁都是喜欢的,”提到儿子的亲事,轮到俞素瑶脸­色­发臭了,“我们宋家家世不好,相中了媳­妇­,也要看看人家娘老子同不同意。”

“什么娘老子同不同意?”老太太眉头一皱,“你大哥还能不同意?闺女嫁到亲姑姑家里,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之前我探过他的口风,他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

俞素瑶没好气:“娘,大哥同意了,还要大嫂同意!这几天我拿话试了她好几次,她一个劲地推脱,好像我们之年讨不到老婆,非要巴着她们家定容不放似的。”

“什么叫‘她们家定容’?别忘了,定容也喊你一声‘姑姑’的,”老太太不悦了,在这事上,她自然是偏帮着自个儿闺女的,“定容的婚事,肯定是你大哥做主的。你嫂嫂那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小心过头,她不晓得你大哥同意这桩婚事,不肯随意应了你,也不奇怪。”

“随他们去吧,反正之年现在也不大,过个两年再来烦这事儿,也不迟,”俞素瑶气愤大嫂的态度,对这整件事倒不是很在意,“不过定容丫头那样子,我瞅着倒像看上清澜了。大嫂子也跟我打听了好几趟忠勇侯府的事情,我只当不知,估摸着她是恼上我了,以为我故意不肯告诉她的。”

老太太看女儿提到谢清澜,神­色­不对头,便道:“上回你说什么侯府二少爷有求于我,听得我糊里糊涂的,问你几次你都不说清楚。我心里头到今天还记挂着这事儿,今天你可得跟我交个底,让我琢磨琢磨。”

俞素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你一本正经的样子,我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件事。”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大有“这还不算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的意思。

俞素瑶这才敛了笑容,温声道:“说是求娘你,这事儿其实最后答应了能作数的,还是二嫂子她娘家人。”

“魏大人?”老太太惊讶道,“他已致仕多年了……”

“娘,你有所不知,”俞素瑶伸出一只手,覆住了老太太搁在案几上的手,道,“魏大人这些年在君州老家办学,麓源书院名声在外,已经出了不少举子。”

“这又跟侯府那位哥儿有什么­干­系?”

俞素瑶道:“我家小姑想托我把清澜送进麓源书院去。”她叹一口气,又道,“娘你也晓得,她是续弦,先头那位夫人留下来一个世子,清澜没法袭爵,总得另谋出路。世子爷舅家处处提防着他们娘俩,前些时候,我家老爷想把清澜送到营里头磨练磨练,挣点军功。本来好好一桩事,又被他们给搅和了。说什么在军营里头做个小官,有辱侯府名声。”

老太太道:“那你不如直接去寻你二嫂,你平日里跟她最是要好,她必定会放在心上。”

“书院只收贫寒子弟,我才有些犯难。”俞素瑶苦笑,“听说魏大人那­性­子,比二嫂子还拗,二嫂子应下了这桩事,还不一定能成。”

“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俞素瑶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出行

( 转眼就到了二老爷的忌日,因为是四周年忌,除服礼去年就办过了,魏氏同老太太商量之后,今年这次,只做斋,由魏氏领着儿女,到家庙去诵经、祭拜祭拜即可。ww

一大早,魏氏就领着事先和学里告了假的俞承晟,拉着杏娘,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太太领着一家子女孩儿都在,姑太太并未出现。

老太太脸­色­不大好,扯着孙子孙女打量了许久,偷偷抹了几回眼泪,又关照了许多注意事项。

杏娘和俞承晟坐在边上,喝光了所有的茶,听着魏氏和老太太从香油钱讨论到了抄了多少遍金刚金,再从金刚经讨论到了这趟出行用的马车里头摆的小几的大小,搭顺风车的俞定书童鞋还是没有出现。

魏氏的脸由原来“每逢忌日倍思夫”的惨白,变成了不耐烦的青灰,杏娘估计,这会儿拖拖拉拉不出现的人要是换成自己或者俞承晟,魏氏铁定会让他们跪着搓衣板抄一百遍“我错了我不该迟到”。

聊天的人开始频频往门口看。

最后,连老太太都忍不下去,发话了:“紫兰,你去三太太那里瞧瞧,都这个时辰了,四丫头怎么还没来。”

紫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没出几步路,就听见外头有人喊:“老太太,三太太和四小姐来了。”

眨眼的功夫,一棵新鲜出炉的圣诞树就出现在大家眼前。

俞定书一袭亮绿­色­衣裳,脚上蹬一双火红­色­的绣花鞋,头上戴了一朵漂亮的大红牡丹花,鲜艳的打扮十分灼人眼球。

边上俞承晟轻啜了一口新倒的茶,听到通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嘴巴里那口水差点喷将出来:“咳咳……”

杏娘嘴角抽了抽,马上埋下头去。

这姐们倒是个人才,好歹也是二老爷忌日,不穿素净点也就罢了,还穿红戴绿美上了,就不怕二老爷他娘记恨上她。

三太太穿了一身­嫩­黄,颜­色­勉强符合规格,老太太看着俞定书的打扮很胀气,也不想跟三太太胡搅蛮缠,不等她行礼,就挥一挥手,直接对俞定书道:“耽误了不少时候了,快随了你二伯母走吧。”

别怀疑,这就是在赤果果地赶人。

俞定书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别人只道她今天迟到是在摆姿态,宣泄心中的怨气,其实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她是想拖些时间,给祖母一个“后悔”惩罚她的机会。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不过是不小心给自己丫鬟改了个坏名字,冤枉了杏娘,人俞定琴把杏娘推进池子里,差点丢了命,都没受这种罪,凭什么她动了几下嘴皮子,就得被人送到庙里头去清修。

这不公平!

三太太大惊失­色­:“老太太,让定书喝口茶再走吧……这山里头比不得家里,定书一去,也不晓得会过成啥样。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到离了我,我……这心里头……不踏实……”说着说着,眼泪就真的滚下来了。

“有什么不踏实的?五丫头在她前头住了两个多月了,也没见有哪里不好了,她比定书还小上一些。都是俞府养的姑娘,难不成谁还比谁­精­贵些?”真要说起来,五小姐虽是大房庶出的,那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她都没说啥不好的,倒是得了便宜的人卖起乖来了。

老太太眼睛一眯,又道:“也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非催着赶着要把孩子送走。今儿个是老二的忌日,杏娘跟晟哥儿一早就过来等四丫头了,你们自己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

说到时间问题,三太太一下子就跟走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

自从三老爷外室华氏进府,她犯了头痛病痊愈之后,她就没有一回是按时过来老太太这里请安的,起初两趟心口还有些惴惴不安,次数一多,老太太又从不怪罪,她就彻底懒了。

“三弟妹,定书是去抄经,那净月寺是我们家的家庙,想来是不会有人为难她的。”二太太不想因为二老爷忌日的事情,闹出不愉快来,让旁人认为二房兴师动众,“你尽管放心,我会好生将定书托给慈心师太的。”

“……”三太太这回彻底语塞了,看着妯娌真挚的眼神,她心口处又酸又疼。总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她是嫌弃那帮老尼天天青菜豆腐白开水,自家女儿无­肉­不欢,怕宝贝疙瘩吃不惯吧?

俞定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三太太这个二十四孝老娘,本是想陪着走一段的,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吓得没敢作声。

而紫兰作为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被当做代表,被派去送二太太一家子上马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紫兰没有回来,一个小丫鬟从前线被遣回来汇报战况并请示上级:“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马车不够。”

大太太脸顷刻黑了,她管着俞府大大小小一堆事,二老爷忌日,二太太出门车子不够,这不是打她脸那是啥:“怎么会不够?跟二太太核对了好几遍,三辆车子,二太太自个儿一辆,四丫头和六丫头坐一处,晟哥儿大了,不会骑马,你们二太太说他一个爷们,跟她们挤一起不好看,另外派了一辆。还有丫鬟、婆子也有两辆车子。数量哪里不对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是二太太,二太太那边车子够用……是、是……”她,看了看三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四小姐那边……”

“四小姐怎么了?”大太太狐疑地瞅了三太太一眼,“四小姐是去抄经的,一个人带着丫鬟,五辆车子还搁不下几个人?”

“可是……可是……”小丫鬟快哭出来了,“四小姐不只是带了几个人啊……四少爷都和大太太挤一道去了,还是不够啊……”

= =

谁能出来科普一下,俞家四小姐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三太太一看形势不妙,知道再这么下去,女儿的吃穿随从全部要被削减至最低级,连忙跳出来自己解释那些超载物品的妙用:“老太太,是这样的,定书是第一回去山里头住,贴身伺候的桃叶跟丛绣离不了身,得带着,整理屋子的二等丫鬟等有两个,外头扫地的三等丫鬟也得备着两个,加上洗衣裳、烧水的粗使丫头、粗使婆子,林林总总也就十来个人吧。听说庙里头姑子睡的被褥常年压在箱子里头,我怕定书睡不惯,另外让人带了­干­净的褥子,还有定书一直用的那套茶具,喜欢吃的……”

三小姐俞定琴在边上掰着手指数数,数到后头,手指头不够用了,自己把自己给绕糊涂了,忍不住咂嘴咂出了声:“四妹妹这不是抄经,这是在搬家吧?”

这回,大太太和俞定容可没再瞪俞定琴了。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丫的狗嘴里,第一回吐出了象牙。

老太太问大太太:“你说说,当初五丫头走的时候,带了什么过去?”

大太太如实回答:“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统共四个人,另外带了个小包袱,里头放了几件换洗衣裳。”

...

“五丫头本就是去抄经念佛,求佛祖保佑她爹的,一片孝心,也才带了这么点人和物事,”老太太看向三太太,“定书是去受罚的,如何能越过她妹妹去?”

二门外头,五辆马车整齐地排成一排,二太太领着三小的,看着一众丫鬟婆子把塞不下的东西挪下来,把已经撂成堆的东西再往里头捅捅,让缝儿小一点,硬腾位置出来。

吴嬷嬷领着两小丫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一声轻咳,唤回了二太太的注意力。

二太太连忙跟她打招呼:“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笑道:“我要是不来,你们今儿个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啊?”说完,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桃叶和丛绣在哪里?”

桃叶和丛绣走出来。

吴嬷嬷道:“你们把四小姐穿的衣物拾掇几件,其他的全让人撤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腔。后头有听到这话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下手来。

“我看谁敢撤!”俞定书眼珠子一瞪,“你们快动手,耽误了二伯母忌二伯,全部到祖母那领一顿打。”

吴嬷嬷不理会她,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儿,对着丛绣和桃叶道:“两位姑娘可是在外头站了大半天,风吹多了,动弹不得了?没关系,我这儿有人,可以替你们……”

丛绣抢着答道:“吴嬷嬷,我们马上去收拾。”

俞定书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不敢光明正大扯着吴嬷嬷闹。

等桃叶和丛绣一转身,吴嬷嬷就对俞定书道:“四小姐,老太太说了,五小姐去抄经,走的时候带了四个人和几件衣物,你同去净月寺,带的人数和物事,都可以比照着来。”

比照着来=最多只能带四个人+几件衣物=俞定书带得一堆分工明确的丫鬟婆子都得继续家里蹲=马车终于可以有空地方了。

杏娘在肚子里把这个算式一盘算出来,瞬间就海皮起来。

她就说嘛,前世的时候她身为一等贫农,天天上班得像挤沙丁鱼一样挤公交挤到公司,没道理现在好不容易投了个小姐胎,还得继续压缩­肉­饼命,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俞定书听完吴嬷嬷的话,小嘴一抿,眼睛里的银豆豆开始打转。

俞承晟把妹妹拖到边上理她三尺远的地界,两手负在背后,脸朝上,开始望天。

吴嬷嬷带来的两个丫鬟一起去帮着卸货,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俞定书的表情,很从容地和二太太搭起话来。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回报:“二太太,吴嬷嬷,马车都收拾好了。”

二太太点头让她退下去。

吴嬷嬷亲自把二太太扶上了车。

这边,杏娘自己踩着小板凳,在青菱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了上去。

在上头一等就是半天,连俞定书一根毛都没见着。

她扯开帘子看出去时,俞承晟已经先她一步从前面一辆马上上跳了下来。

杏娘看着他几步走到了俞定书边上,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对俞定书道:“两条路,要么上车,要么自己走着去,我娘和妹妹脾气好,我可没功夫陪你闹腾。”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总算爬上来了~~

防抽再贴一遍。

***************

转眼就到了二老爷的忌日,因为是四周年忌,除服礼去年就办过了,魏氏同老太太商量之后,今年这次,只做斋,由魏氏领着儿女,到家庙去诵经、祭拜祭拜即可。

一大早,魏氏就领着事先和学里告了假的俞承晟,拉着杏娘,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大太太领着一家子女孩儿都在,姑太太并未出现。

老太太脸­色­不大好,扯着孙子孙女打量了许久,偷偷抹了几回眼泪,又关照了许多注意事项。

杏娘和俞承晟坐在边上,喝光了所有的茶,听着魏氏和老太太从香油钱讨论到了抄了多少遍金刚金,再从金刚经讨论到了这趟出行用的马车里头摆的小几的大小,搭顺风车的俞定书童鞋还是没有出现。

魏氏的脸由原来“每逢忌日倍思夫”的惨白,变成了不耐烦的青灰,杏娘估计,这会儿拖拖拉拉不出现的人要是换成自己或者俞承晟,魏氏铁定会让他们跪着搓衣板抄一百遍“我错了我不该迟到”。

聊天的人开始频频往门口看。

最后,连老太太都忍不下去,发话了:“紫兰,你去三太太那里瞧瞧,都这个时辰了,四丫头怎么还没来。”

紫兰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没出几步路,就听见外头有人喊:“老太太,三太太和四小姐来了。”

眨眼的功夫,一棵新鲜出炉的圣诞树就出现在大家眼前。

俞定书一袭亮绿­色­衣裳,脚上蹬一双火红­色­的绣花鞋,头上戴了一朵漂亮的大红牡丹花,鲜艳的打扮十分灼人眼球。

边上俞承晟轻啜了一口新倒的茶,听到通报声,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嘴巴里那口水差点喷将出来:“咳咳……”

杏娘嘴角抽了抽,马上埋下头去。

这姐们倒是个人才,好歹也是二老爷忌日,不穿素净点也就罢了,还穿红戴绿美上了,就不怕二老爷他娘记恨上她。

三太太穿了一身­嫩­黄,颜­色­勉强符合规格,老太太看着俞定书的打扮很胀气,也不想跟三太太胡搅蛮缠,不等她行礼,就挥一挥手,直接对俞定书道:“耽误了不少时候了,快随了你二伯母走吧。”

别怀疑,这就是在赤果果地赶人。

俞定书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别人只道她今天迟到是在摆姿态,宣泄心中的怨气,其实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她是想拖些时间,给祖母一个“后悔”惩罚她的机会。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不过是不小心给自己丫鬟改了个坏名字,冤枉了杏娘,人俞定琴把杏娘推进池子里,差点丢了命,都没受这种罪,凭什么她动了几下嘴皮子,就得被人送到庙里头去清修。

这不公平!

三太太大惊失­色­:“老太太,让定书喝口茶再走吧……这山里头比不得家里,定书一去,也不晓得会过成啥样。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到离了我,我……这心里头……不踏实……”说着说着,眼泪就真的滚下来了。

“有什么不踏实的?五丫头在她前头住了两个多月了,也没见有哪里不好了,她比定书还小上一些。都是俞府养的姑娘,难不成谁还比谁­精­贵些?”真要说起来,五小姐虽是大房庶出的,那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她都没说啥不好的,倒是得了便宜的人卖起乖来了。

老太太眼睛一眯,又道:“也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非催着赶着要把孩子送走。今儿个是老二的忌日,杏娘跟晟哥儿一早就过来等四丫头了,你们自己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

说到时间问题,三太太一下子就跟走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

自从三老爷外室华氏进府,她犯了头痛 ...

(病痊愈之后,她就没有一回是按时过来老太太这里请安的,起初两趟心口还有些惴惴不安,次数一多,老太太又从不怪罪,她就彻底懒了。

“三弟妹,定书是去抄经,那净月寺是我们家的家庙,想来是不会有人为难她的。”二太太不想因为二老爷忌日的事情,闹出不愉快来,让旁人认为二房兴师动众,“你尽管放心,我会好生将定书托给慈心师太的。”

“……”三太太这回彻底语塞了,看着妯娌真挚的眼神,她心口处又酸又疼。总不能当着老太太的面说她是嫌弃那帮老尼天天青菜豆腐白开水,自家女儿无­肉­不欢,怕宝贝疙瘩吃不惯吧?

俞定书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三太太这个二十四孝老娘,本是想陪着走一段的,被老太太一个眼神,吓得没敢作声。

而紫兰作为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被当做代表,被派去送二太太一家子上马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紫兰没有回来,一个小丫鬟从前线被遣回来汇报战况并请示上级:“老太太,大太太,三太太,马车不够。”

大太太脸顷刻黑了,她管着俞府大大小小一堆事,二老爷忌日,二太太出门车子不够,这不是打她脸那是啥:“怎么会不够?跟二太太核对了好几遍,三辆车子,二太太自个儿一辆,四丫头和六丫头坐一处,晟哥儿大了,不会骑马,你们二太太说他一个爷们,跟她们挤一起不好看,另外派了一辆。还有丫鬟、婆子也有两辆车子。数量哪里不对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不是二太太,二太太那边车子够用……是、是……”她,看了看三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四小姐那边……”

“四小姐怎么了?”大太太狐疑地瞅了三太太一眼,“四小姐是去抄经的,一个人带着丫鬟,五辆车子还搁不下几个人?”

“可是……可是……”小丫鬟快哭出来了,“四小姐不只是带了几个人啊……四少爷都和大太太挤一道去了,还是不够啊……”

= =

谁能出来科普一下,俞家四小姐到底带了多少东西……

三太太一看形势不妙,知道再这么下去,女儿的吃穿随从全部要被削减至最低级,连忙跳出来自己解释那些超载物品的妙用:“老太太,是这样的,定书是第一回去山里头住,贴身伺候的桃叶跟丛绣离不了身,得带着,整理屋子的二等丫鬟等有两个,外头扫地的三等丫鬟也得备着两个,加上洗衣裳、烧水的粗使丫头、粗使婆子,林林总总也就十来个人吧。听说庙里头姑子睡的被褥常年压在箱子里头,我怕定书睡不惯,另外让人带了­干­净的褥子,还有定书一直用的那套茶具,喜欢吃的……”

三小姐俞定琴在边上掰着手指数数,数到后头,手指头不够用了,自己把自己给绕糊涂了,忍不住咂嘴咂出了声:“四妹妹这不是抄经,这是在搬家吧?”

这回,大太太和俞定容可没再瞪俞定琴了。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丫的狗嘴里,第一回吐出了象牙。

老太太问大太太:“你说说,当初五丫头走的时候,带了什么过去?”

大太太如实回答:“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三等丫鬟,还有一个粗使婆子,统共四个人,另外带了个小包袱,里头放了几件换洗衣裳。”

“五丫头本就是去抄经念佛,求佛祖保佑她爹的,一片孝心,也才带了这么点人和物事,”老太太看向三太太,“定书是去受罚的,如何能越过她妹妹去?”

二门外头,五辆马车整齐地排成一排,二太太领着三小的,看着一众丫鬟婆子把塞不下的东西挪下来,把已经撂成堆的东西再往里头捅捅,让缝儿小一点,硬腾位置出来。

吴嬷嬷领着两小丫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一声轻咳,唤回了二太太的注意力。

二太太连忙跟她打招呼:“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笑道:“我要是不来,你们今儿个可得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啊?”说完,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桃叶和丛绣在哪里?”

桃叶和丛绣走出来。

吴嬷嬷道:“你们把四小姐穿的衣物拾掇几件,其他的全让人撤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搭腔。后头有听到这话的丫鬟婆子,纷纷停下手来。

“我看谁敢撤!”俞定书眼珠子一瞪,“你们快动手,耽误了二伯母忌二伯,全部到祖母那领一顿打。”

吴嬷嬷不理会她,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儿,对着丛绣和桃叶道:“两位姑娘可是在外头站了大半天,风吹多了,动弹不得了?没关系,我这儿有人,可以替你们……”

丛绣抢着答道:“吴嬷嬷,我们马上去收拾。”

俞定书气得鼻子都歪了,却不敢光明正大扯着吴嬷嬷闹。

等桃叶和丛绣一转身,吴嬷嬷就对俞定书道:“四小姐,老太太说了,五小姐去抄经,走的时候带了四个人和几件衣物,你同去净月寺,带的人数和物事,都可以比照着来。”

比照着来=最多只能带四个人+几件衣物=俞定书带得一堆分工明确的丫鬟婆子都得继续家里蹲=马车终于可以有空地方了。

杏娘在肚子里把这个算式一盘算出来,瞬间就海皮起来。

她就说嘛,前世的时候她身为一等贫农,天天上班得像挤沙丁鱼一样挤公交挤到公司,没道理现在好不容易投了个小姐胎,还得继续压缩­肉­饼命,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俞定书听完吴嬷嬷的话,小嘴一抿,眼睛里的银豆豆开始打转。

俞承晟把妹妹拖到边上理她三尺远的地界,两手负在背后,脸朝上,开始望天。

吴嬷嬷带来的两个丫鬟一起去帮着卸货,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俞定书的表情,很从容地和二太太搭起话来。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回报:“二太太,吴嬷嬷,马车都收拾好了。”

二太太点头让她退下去。

吴嬷嬷亲自把二太太扶上了车。

这边,杏娘自己踩着小板凳,在青菱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了上去。

在上头一等就是半天,连俞定书一根毛都没见着。

她扯开帘子看出去时,俞承晟已经先她一步从前面一辆马上上跳了下来。

杏娘看着他几步走到了俞定书边上,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对俞定书道:“两条路,要么上车,要么自己走着去,我娘和妹妹脾气好,我可没功夫陪你闹腾。”

过招

( 吴嬷嬷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ww

俞承晟突然换了一种口气,很温和地对俞定书道:“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要是实在不想去抄经,就跟老太太明说了吧。你老这么跟我们闹别扭,我们也没辙啊。”

杏娘愣了愣,没想到她这哥哥文质彬彬,芯子里也够黑的啊。

边上的青菱已经捂着嘴闷笑起来。

俞定书看向俞承晟:“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去……”

吴嬷嬷领着丫鬟走过来,笑得像个弥勒佛:“四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嬷嬷,我真没有不想去净月寺,”在所有人眼里,吴嬷嬷就是老太太发言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俞定书敢在二太太面前发小姐脾气,却不敢在吴嬷嬷面前撒野,“四哥他冤枉……”

“四小姐,”吴嬷嬷打断她,安抚道,“我们都晓得你很想去净月寺抄经,只不过,你看,这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没有不想去”就是“很想去”,俞定书还没趁机告上俞承晟一状,就被吴嬷嬷的话给堵了回来。

吴嬷嬷没给她一丝犹豫的机会,转身板着脸又对带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四小姐搀到车上去!”

两个丫鬟一边一个,半扶半拉地把俞定书硬架上了车,力气之大,让人咋舌。

吴嬷嬷站在车下头,对着上头还呈现呆滞状的俞定书道:“四小姐,三太太怕你在山上住不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翠屏和翠袖来伺候,方才我瞅着那个叫丛绣的也还算机灵,再添一个粗使婆子,四小姐你不如就带这四个一道去净月寺?”

看这架势,老太太这回可是把功夫都做足了。

管制随身物品和随从不说,还指派了几个狠角­色­看住俞定书,这是要把她压在五指山下头彻彻底底地磨­性­子呢。

俞定书咬着后槽牙,愤愤不平地一ρi股在马车软座上坐下来。

翠屏和翠袖两个,杏娘之前认不出谁是谁,只看见那个个头稍高的踩着垫脚凳下了车,余下来一个的样子瞧着,应该是准备留下来,和青菱一样一路上伺候俞定书的。

俞定书看到这张新面孔,就憋了一肚子气,张口便提要求:“你下去,我要丛绣过来伺候。”

那丫鬟脸­色­变都没变,被主子嫌弃了,也不着急:“四小姐,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过来伺候你的。”

“少拿祖母压我,祖母难不成还指定了,路上非要你跟着不成?”俞定书认准了老太太贵人事忙,不会死抠这种小细节,就用这个借口赶人,“你去后头,把丛绣换过来,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绕来绕去,又开始用赖皮手段威胁人了。

杏娘懒得跟她磨叽,撩起帘子,对下面的吴嬷嬷喊了起来:“嬷嬷,四姐姐说,丛绣不上我们马车,她就不去净月寺了。”

“你……”俞定书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今儿个被一向面和心善的俞承晟狠涮不算,还被俞杏娘鹦鹉学舌。

四小姐俞定书花花肠子多,在俞府里头是出了名的,吴嬷嬷倒一点都没觉得是杏娘编瞎话哄人:“四小姐,是不是翠袖她……”

不待她把下面敲打的话说完,俞定书就捂着耳朵叫道:“吴嬷嬷,我什么都没说,四哥和杏娘都冤枉我来着,我这就走,马上走!”

不进棺材不掉泪,说的就是俞定书这样的孩子。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痛痛快快翘了辫子,好歹还能投个早胎。非要搅得俞府里头天怒人怨,人人记住她了,才肯罢休。去了山里头修真,天知道啥时候能被想起然后被接回来,临走了还不表现好一点,争取早日减刑,居然还摆起小姐架子来了。

杏娘坐在车上跟着马前进的步子颠颠颠地摇个不停,不时往俞定书身上看两眼。

俞府这位四小姐长得倒是真好看,也算是集合了三老爷和三太太的所有优点,就是鬼点子忒多了点,对付对付新来的定萍小姐那种没根基的,还能跟三老爷胡搅蛮缠,仗着小上两岁,沾到点便宜。真把她摆到高手面前,她就只有吃瘪的份,更何况,她后头还有脑子不时短路的三太太拖后腿。

俞定书把翠袖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说肚子饿,翠袖把东西拿给她,她又嫌茶太烫,糕点太­干­,左右不管如何都不满意。

杏娘在边上看着翠袖任劳任怨的样子,再想想自个儿屋里头的空降兵青菱和槿霞,暗自感慨老太太手段高超,会调|教人,这训练出来的丫鬟,一个个身怀绝技。

“俞杏娘,你没事老盯着我看­干­嘛?”俞定**恨着在俞府时,俞承晟、杏娘两兄妹当吴嬷嬷的面故意损她的那些话,这会儿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懂不懂规矩!有你这么对姐姐的吗?不晓得是谁教的,出去也这样直勾勾瞪着生人瞧,不怕丢死人。知道的说你年纪小,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俞府小姐都是这副冒失相。”

青菱正好把几瓣剥好的橘子塞到杏娘手上,杏娘一口抿进了嘴里,酸倒是不酸,不过,春天吃这个容易上火,她嚼了几口,吞下肚去,就朝青菱摆了摆手:“有点倒牙,剩下的你跟翠袖分着吃吧,我不要了。”

关照完了这些话,又朝俞定书道:“四姐姐虽然比我长些年纪,也不能不讲理吧?马车就这么大,我跟你面对面坐着,我两只眼睛长得好好的,又不斜又不歪,睁开了就只能直直地往前看,怎么就成了没规矩、没人教,还一副冒失相了?”

俞定书指着杏娘,用眼睛使劲剐她:“好你个俞杏娘,就你跟你哥牙尖嘴利,做错事还有理了?你就不能坐里头去?把脖子歪过点?”

杏娘笑呵呵地说:“我一上来就坐这儿了,我不想坐里头,脖子不敢歪,怕将来长不回来。”她就是想告诉俞定书,你是后来的那个,自动坐我对面,凭啥让我挪位置?

她一向秉持的原则是,公主病的小孩不能惯,只能打击。

俞定书再也受不了了,这俞杏娘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种时候还能跟她嬉皮笑脸。

她肃了一张脸,“嚯”地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吼道:“我也坐你对面,怎么就没一直琢磨你的脸!”

杏娘不以为杵,朝她扬了扬眉毛:“四姐姐你可以琢磨啊,我又没说不让你看,非要你把眼睛挪开。我自认为自个儿的脸还是经得起推敲的。”

简直是……强词夺理!

俞定书正想回一句“就你那张瘦猴样的脸,不嫌吓死人”,一扭头,就见着青菱和那个叫翠袖的丫鬟正坐在杌子上,每人手里头还剩了几瓣剥好的橘子,边上还有些黄灿灿的橘子皮。

她逮着人便撒气,把火烧到了丫鬟头上:“谁让你们吃的?她俞杏娘不吃,我还没说不要呢。你们眼里头只有一个主子,旁的人都不放在心上了!”

青菱和翠珠道了几声 ...

(不敢,再不张嘴了,把手里头的橘子放回了案几上。

俞定书将她们吃剩下的橘子扔到地上一脚踩烂了,支使翠珠把剩下的橘子全都给剥了,自个儿吃个不停,摆明了要和杏娘怄气。

杏娘看着她一口气扫光了三个橘子,爪子还有继续往下荼毒的趋势,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姑娘,春季不宜多吃橘子,吃多了上火以后,口腔溃疡可是要人命的,你再这么吃下去,明天爬起来,豆腐白米饭嚼着都要­肉­痛了。

马车“哐啷”晃了晃,突然停下来不动了。

车上所有人都僵住了,俞定书把吃到一半的橘子扔回桌上,理智回笼,嘴巴里酸酸涩涩难受得紧:“这么快就到了?”

只青菱一个偏头想了想,答道:“应该不会,以前我随老太太去过一趟净月寺,记得在山路上晃了好一会子,我们车子到现在为止,都跑得停稳,定是还没进山的。”

俞定书正和杏娘斗着,自然不肯去理会青菱的解释,极傲慢地“哼”了一声,一副杏娘的丫鬟自个儿舔着脸讨好她,她万分不屑的模样儿,伸手便挑了那窗户上的帘子,掀得高高的,往外头看起来。

杏娘透过她留出的缝儿往外看,能看到走来走去的人,守着摊子的小贩,还有正规对外开着的铺面。

毫无疑问,这里应该是大街了。

俞定书把帘子又举高了点,杏娘的视野也跟着宽广了不少。

她们马车正对着的地方整齐的摆了桌子、椅子,似乎是一家酒楼,不过没见着一个吃饭的人,大家全挤到了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在瞅着什么。

杏娘沿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一个惨白着脸、打扮不俗的少年,姿势怪异地站在那里,一副要走又像被谁拖住了的样子——至于被谁拖着,那一片被俞定书的脑袋挡着,她也看不清了。

翠袖第一回白了脸,道:“四小姐,快把帘子放下来,这是大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我电脑的毛病,还是**又抽了,我登6后台花了半小时= =

回复评论的时候掬花一直转,停不下来,老是失败,不好意思,大家的评论得明天回复了,送JF键按了也没反应,只能明天一起送了,只要机器提示能送的,我都会送,3oo分送完为止。

******防抽再贴一遍******

吴嬷嬷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俞承晟突然换了一种口气,很温和地对俞定书道:“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要是实在不想去抄经,就跟老太太明说了吧。你老这么跟我们闹别扭,我们也没辙啊。”

杏娘愣了愣,没想到她这哥哥文质彬彬,芯子里也够黑的啊。

边上的青菱已经捂着嘴闷笑起来。

俞定书看向俞承晟:“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去……”

吴嬷嬷领着丫鬟走过来,笑得像个弥勒佛:“四小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嬷嬷,我真没有不想去净月寺,”在所有人眼里,吴嬷嬷就是老太太发言人,她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老太太的意思,俞定书敢在二太太面前发小姐脾气,却不敢在吴嬷嬷面前撒野,“四哥他冤枉……”

“四小姐,”吴嬷嬷打断她,安抚道,“我们都晓得你很想去净月寺抄经,只不过,你看,这时候确实已经不早了……”

“没有不想去”就是“很想去”,俞定书还没趁机告上俞承晟一状,就被吴嬷嬷的话给堵了回来。

吴嬷嬷没给她一丝犹豫的机会,转身板着脸又对带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把四小姐搀到车上去!”

两个丫鬟一边一个,半扶半拉地把俞定书硬架上了车,力气之大,让人咋舌。

吴嬷嬷站在车下头,对着上头还呈现呆滞状的俞定书道:“四小姐,三太太怕你在山上住不惯,特地央了老太太,让翠屏和翠袖来伺候,方才我瞅着那个叫丛绣的也还算机灵,再添一个粗使婆子,四小姐你不如就带这四个一道去净月寺?”

看这架势,老太太这回可是把功夫都做足了。

管制随身物品和随从不说,还指派了几个狠角­色­看住俞定书,这是要把她压在五指山下头彻彻底底地磨­性­子呢。

俞定书咬着后槽牙,愤愤不平地一ρi股在马车软座上坐下来。

翠屏和翠袖两个,杏娘之前认不出谁是谁,只看见那个个头稍高的踩着垫脚凳下了车,余下来一个的样子瞧着,应该是准备留下来,和青菱一样一路上伺候俞定书的。

俞定书看到这张新面孔,就憋了一肚子气,张口便提要求:“你下去,我要丛绣过来伺候。”

那丫鬟脸­色­变都没变,被主子嫌弃了,也不着急:“四小姐,奴婢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过来伺候你的。”

“少拿祖母压我,祖母难不成还指定了,路上非要你跟着不成?”俞定书认准了老太太贵人事忙,不会死抠这种小细节,就用这个借口赶人,“你去后头,把丛绣换过来,要不然,我就不走了。”

绕来绕去,又开始用赖皮手段威胁人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