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蜜意经(上) > 云泉寺

云泉寺

待到哭声止,一阵黑雾悠悠地飘出厅堂,在月光下缓缓聚成一个人影,隐约可见五官轮廓,竟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观其修为,却是个修炼了六百年左右的鬼体。

激动过后,这自称小玳的鬼体再次开口求证:“小师傅,你可知我家公子的姓名?”

小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方道:“小僧曾听师傅说过,祖师出家之前姓裴,至于名字与表字,却是无缘得知。”

小玳点点头,语气又客气了些:“请问公子现在何处?法号是?”

先前他在堂中炼器,正到紧要关头,不料有人偷偷摸进府来,被他手下一个小鬼吓跑。原以为可以消停一阵子,没想到招惹来了这么个厉害的小和尚。不仅具有一身辟­阴­除邪的法力,且那掌中佛珠隐隐透着净世琉璃火的气息,直吓得他手下那几个小鬼四散奔逃,狼狈不堪。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出面应付。

只是万万未料及,这个小和尚进来后,非但不抓鬼,还好言好语地劝他适可而止,又真能道出他家公子的姓氏,如此一来,他不得不信了六七分。

须知他虽然隶属琼藏鬼府,但地位低微,修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较小和尚,其实还逊一筹。若说小和尚劝他随行,乃是另有所图,一时半刻,他还真想不出其中之意。

然而,千载光­阴­,何其悠悠,当年公子不过是一凡人,即使皈依佛门,六根清净,修得无量功德,最多亦不过百年之寿,除非成就罗汉真身,否则如何能活至今时?

宿世轮回,倒是大有可能……

昔年的活命之恩,养育之情,他尚未回报公子,便已成孤魂野鬼,一直深以为憾。如今得知公子下落,不论小和尚所言是真或假,他也愿冒险,去见上一面。

小和尚肃容道:“祖师法号了云,如今在南海云思岛。”

了云?了云……

小玳默念数遍,又问:“还未请教小师傅法号?”

小和尚目光清和,拇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佛珠,淡然道:“小僧法号寒石。”

“好罢,我随你去。”小玳说完,转过身,伸手向厅堂一招。稍顷,两阵黑雾自门内涌出来,在他跟前现出两个漆黑模糊的人形。

“我有事要办,需离开此地一阵子,你们两个先留在这里,等其他几个回来了,一道回山去,别再惹事了。”

两个鬼体听完小玳的交代,颤颤栗栗地应了声,没­精­打采地躲回堂内。

小玳晓得他俩惧怕佛光,微微地摇了摇头,便依照寒石小和尚说的法子,附在一块墨­色­的灵玉上,以防被阳气所伤。

这一僧一鬼离开后,鲁府中的­阴­森鬼气淡了许多,四周景物一下子明亮了不少,仿佛皎月出乌云,终于洒下清辉。

眼见连尊弹出一道细微银光,­射­入寒石小和尚的体内,颜初静按耐不住好奇,轻声问他:“画上那首诗,当真是了云禅师作的?”

连尊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如果陵斯大哥真的是了云禅师……”

“陵斯是谁?”

“呃……”连尊支吾了半晌,四两拨千斤,“反正你不认识的。”

颜初静鄙视了他一下,亦未刨根问底。

出了鲁府。

连尊一手抱着小人儿,一手扯着颜初静的袖子,腾空而起。飞至半空,他放缓速度,笑嘻嘻地看着她,问她感觉如何。

颜初静虽无惧高之症,但冷不防被他扯到空中,仍免不了有些晕眩,只觉脚下踏着的这朵棉花似的白云,轻飘飘,毫无安全塌实之感。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浮萍,随波漂流,生死不由人。

见她面­色­苍白,怨气十足地瞪着自己,连尊便知玩笑开大了,忙赔笑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你瞧,下面这万家灯火像不像你平时仰望的星光?”

知他本事大,她也不敢把他怎样,惟有瞪几眼,消消气,便见好就收,使劲地抓住他的手臂,低头往下望。

数不清的灯火,密密麻麻,分开来,微小似尘,联在一起,却壮丽如海。似乎比星光更繁盛,但又不及星光深邃灿烂。

仰首。

星辉稀远,明月无限近,仿若触手可及,但不可伸手,一伸手,梦就醒了,才知天地苍茫,无穷无尽,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觅得回家之路……

依偎在连尊怀里的小人儿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情,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看向自己,立即呜咽了两声,咿呀着,想摸她的脸。

连尊放出防护光罩,加快飞速,然后将小人儿放到云上,任它东爬西跳。

过了一会,颜初静盘腿坐下。

小人儿立即屁颠屁颠地爬到她大腿上,蹭来蹭去。

这时,心已谧然,她轻轻抚摩着它滑不溜手的皮肤,忽而想起与它之间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实在令人费解。想问连尊,又觉唐突,毕竟交浅不宜言深,弄不好他还以为她想巴结他呢!何况如今还不能确定他与颜叠吉究竟是友还是敌,唔,算了,以后有机会再问清楚罢。

连尊见它玩得起劲,也想跟着坐下来逗它,奈何在飞行当中,既要隐形,又要保持疾速,实在不能分神太过。

滑溜溜的­嫩­豆腐,她吃了又吃,终于想起一个问题:“它叫什么名字?”

连尊低头笑道:“还未取呢,要不你帮忙取一个。”

她望天无语,心想,开玩笑!取名字这种人生大事不是该由父母决定的么?哪里轮得着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来Сhā嘴?

“它爹娘怎么不给它取?”小人儿这么人见人爱!

连尊轻轻咳了一声,回得很绝:“他爹不是让你帮忙取嘛。”

“你、你是它爹?!”颜初静眨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辨别能力有那么差劲,“可它长得不像你呀!”

明明一个是银鳞,一个是紫鳞。发丝也不一样,小人儿可是很正常的浅黑­色­。

连尊听她这么说,不怒反笑,还笑得很甜,好象得到天大的夸奖一般:“唔,乖乖长得比较像他娘啦!”

看见他这甜蜜蜜的笑容,颜初静忽然觉得他们两个的确很像,都好可爱啊!于是有点好奇小人儿的娘亲是何模样。

“那我可不敢帮你这忙,免得以后它的娘亲怨你偷懒。”

连尊顿时垮了笑,也仰头望天,不说话了。

感觉不到他是生气,又不知他突然发啥神经,颜初静只好继续低头吃豆腐。

按着她指的方向路线,一路飞行,约莫一个时辰后,连尊再次缓了速度,并慢慢降至离地面数丈的高度,问她此处离她爹的坟墓还有多远。

颜初静抱着小人儿站起来,朝下方望去,只见一座小庄园谧谧地卧在黑暗中,内里杂草丛生,门窗斑驳,苔痕处处,惟独不见人烟之迹,显然已荒废多年。

如此荒凉景象,与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略一想,倒也合情理,毕竟那个女子自从嫁到江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昔年留在庄里看守的那名孤寡老仆年岁又高,想来怕是早已过世。庄园无人打理,自然呈现颓败之象。

颜叠吉临死前留下遗言,要与妻子合葬一处。丧事是江致远办的,坟墓就在庄园后头的那座小山上。

出嫁前,那个女子经常到他们的坟前烧香敬酒,把自己最新领悟的毒经心得,悄悄地说与他们听;或者烧一些自己摸索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药方,要他们帮忙看看。

因此,那座坟的位置,在颜初静的记忆里显得十分清晰。

不假思索地,她伸手一指。

连尊驱云而去。

小山不高,不过三百来丈,郁郁葱葱的草木,一脉瘦水蜿蜒,夜风一吹,呜啦呜啦的,间或似有狼啸鸟泣,骇人胆寒。

山顶上有一处半亩大的平地,颜叠吉夫­妇­便葬在中间。

浅浅一个坟堆。

因无人描朱,墓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非眼力犀利者不能看清。

犹未及地,连尊的神识已然延伸至墓内棺木。

棺中,两具尸骨并肩躺着,一男一女,穿着同款同­色­的衣物,女尸的头颅只余白骨,男尸的面孔上倒还留有些皮­肉­。

未几,他蹙起眉头,看了颜初静一眼,道:“这里面埋的不是你爹。”

很纠结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她一怔,随即猜想到他或许是施展天眼通之类的法术:“不是?怎么可能……”

连尊想了想,问:“你敢不敢看尸体?”

她差点笑出来,学医的人哪有不敢看尸体的?呃,的确,想当年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她是真的怕得要命,恶心得死去活来!整整半年,吃素不吃荤。等到吐习惯之后,再看那些被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就觉得自己脸皮变厚了,心脏变强壮了,神经变麻木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怎么看?”难道要挖坟?不好吧!虽然现在是夜黑风高。

“你先闭上眼。”

“……”

见她依言照做,连尊凝气于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眉心,一团萤火虫般大小的银光随之没入其中。

黑暗中,一道冰凉入眉心,随后化成一阵幽凉,漫过额头,随之带给她剐心切骨般的疼痛!霎那间,她依稀感觉到脑海里有个什么东西碎了开来,仿佛天崩地裂,又似夜凉花开……一半火热,一半冰凉……

这时,她已无暇去想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运转起丹田内的­阴­阳真气,企图抵御这种难以忍受的痛楚。

忽然,眼前清明一片,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还闭着眼眸,她却望见了明月孤峰,苍松峋石,青草墓碑,木棺尸骨,烂­肉­白蛀……

“啊!”

她低呼出声,猛然睁开双眸,手捂着胸口,勉强压下­干­呕的恶心感。

“啊——啊——”小人儿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叫了两声,把胖胖的小掌心贴在她胸口上,清亮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流露出疑惑担忧的情绪。

连尊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背:“看清楚了吗?”

“唔。”颜初静点点头,安抚了一下小人儿,然后凝神再望,奇怪的是,片刻前看到的尸棺仿如幻象,再也不见。不禁在惋惜自己尚未能领悟这种隔物视物的窍门之余,暗暗苦笑,原以为习惯可成自然,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看来当初坚决不当法医的决定非常正确。

懊恼过后,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年下葬的情形,却也未察觉出有何蹊跷,便道:“会不会是后来有人开棺把尸体换走了?”

他垂眸细看了一会,眉头浅蹙:“坟土与棺盖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也许,他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口渴,奈何身边没带着水袋子,心想,先前他不是质疑过她的姓氏么,说不定他认错人了。

月渐偏西,山风猎猎,吹得周围的枝叶婆娑似魅。

连尊足点地面,挥散云朵,卸去隐形术与防护光罩。刹时,两人的衣袂随风飘起,曳曳然,清逸绝尘,仿若天人下凡。

“你爹从前是如何唤你的?”他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她愣了愣,默忆了一下,如实答他。

“小静……”

那清悦如涧水的嗓音里隐隐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埋在这里面的人绝对不是你的亲生爹娘。”

她微一眯眸,假装惊讶:“此话怎讲?”

虽然是或不是,对她而言,无关重要,但做戏要做全套,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一下。

他亦不多加解释,抱回小人儿,轻声道:“你爹可曾留下什么,譬如穿过的衣衫,或者是用过的物品。”

“都留着呢,就在那里。”她朝山下的小庄园指了指。

荒废多年的庄园弥漫着一股腐败潮湿的气味,无人打扫的走道,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东一处青苔,西一处野草。

连尊带着她直接飞到颜叠吉昔年所住的的房舍前,长袖隔空一拂,门上的铜锁便哐啷一声掉落于地,两扇漆­色­斑驳的门扉无风自开。

颜初静跟在他背后走进去,不知他施了个什么法术,眼看着一小团白­色­光芒直直升至房梁,照得整个房子明亮如昼,不禁又羡慕起来,修炼成仙的渴望空前热切。

为免积尘飞扬,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一个箱笼,从中取出一件衣物递给他。

连尊接过,凝神闭目,半晌,失望而叹:“果然不是。”

他默了片刻,不死心,于是亲自动手,将相邻几间卧房、书房、花厅里面的物什,不论巨细,一一翻了个遍,可惜终究未能如愿……

呆呆地站在一地狼籍间,连尊咬着下­唇­,只觉心口闷得发慌。

原本,借着衣物用品遗留下的气息,施展觅魂诀的话,寻找物主并非难事,只是损耗一些元神之力罢了,休养半日即可补回。

这些物品上的气息,的确属于棺中那具男尸,然而,却不属于他要找寻的那个人。她又全然不知情。如此一来,线索便断了,要如何查起呢?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几欲成川,颜初静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找什么?”

他摇摇头,忽而,眼神一亮。

“小静,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都吃些什么吗?!”

她眨眨眼睛,尽管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么古怪的问题,但还是很努力地翻起那个女子留下的记忆:“很平常啊,羊­肉­、馍饼、酪子、油糕、豆皮、­奶­茶……”

数数指头,也有十来种。

颜叠吉年少时在郅高国生活,成家之后,回了故国燕丹。所以他的女儿从小便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吃的与那些寻常牧民无甚不同,只不过种类丰富些,时常有药膳可食。

连尊听得愁眉苦脸,问她是几岁才开始吃这些的。

她答,四五岁吧。

“四岁以前呢?”这才是重点!

“……”

回忆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她只好低声道:“不记得了。”

连尊彻底失望,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去。

来时飞了一个时辰,回去时却整整用了两个时辰,可见他心情差极。

西沉的月,几近透明,遥遥凝望东方微白的天际,仿佛在等待即将东升的旭日。

颜初静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忍了又忍,终于在降落到鲁府后花园的时候,再次问他:“你究竟想找什么吖?”

连尊转过头,十分哀怨地看着她:“我想找你亲生的爹。”

于是,她觉得自己又有了望天无语的冲动,郁闷了一下,很没诚意地说道:“那你去找吧,找到了的话,记得知会我一声。”

“你都不好奇吗?”他瞪圆了眸子,语气里的怨气更浓了,这种表情,配着这张白皙光滑的脸蛋,将之前的神秘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可爱指数直逼小人儿。

“你说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了么,找到证据再说。”眉一挑,她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心里碎碎念着,可看不可捏啊。

累了一夜,她也算看明白了,这个不知是人还是妖的少年对她似乎真的毫无恶意,相反,还有些亲善。哪怕是在那小庄园里没找着想要的东西,无比失望之下,依然温和得很,未曾朝她喷过丁点儿火气。

“证据?你的身体就是证据!除了那个不要命的疯子,天地之间,哪里还有人生得出你这九­阴­玲珑体!”

一时口快,他道出了本不愿说的话来。

颜初静闻言一惊,正疑惑他如何晓得她的体质,却见他抛来紫莹莹的一物,下意识地接住,还未来得及细看,耳边便传来他倏忽远去的声音——

“有人来寻你了,回头见。”

微动心

晨曦淡淡,露珠莹莹,鲁府中,一些枯萎多日的草木不约而同地吐出了点点新绿,仿如一夜转春,生机再现。

此刻的前堂,无夜­色­作掩,更无­阴­鬼作乱,已不复昨夜­阴­森森的光景。门扉依敞,人若入内,即可见一整套­精­雕着迎客松纹或仙鹤纹的红木家什摆放在各处,很是得宜,看起来与寻常大富之家无甚差别,只不过身在其中,感觉十分­阴­凉,不似夏日。

院里,树下,置有水白景玉石桌凳。

桌边坐着一人,身着织香草暗纹天青湖丝长袍,宽袖素带,青丝散肩,眉似苍峰,眸若桃花,显得俊逸非凡,只是面­色­隐隐含青,似是心情不佳,又像疲倦不耐。

此人身后站着两个灰衣汉子,身材壮实,目光炯然,显然是习武之人。

稍顷。

一个手执银穗长剑的蓝衣汉子迈出堂门,步及石桌前,对那青袍男子揖道:“禀少宗主,三昭已查遍此堂内外,发现地下有一通道,通往东院,却是条死道,其中并无颜夫人的踪迹。”

青袍男子微一蹙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正朝前院疾奔而来。未几,便见一个灰衣汉子面带喜­色­,向他报来了好消息。

“禀少宗主,五斐找着颜夫人了!”

“在哪?!”

灰衣汉子回道:“后花园。”

青袍男子松了松眉头,握剑起身,道:“带路吧。”

转过几曲回廊,穿过数道庭门,遥见碧池浮雾,雾中小桥横架,桥上人影纤纤,款款而行。青袍男子不由加快了脚步,跟随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却缓下步伐,最终停于三丈外。

“小静……”眼见那人神­色­有些恍惚,青袍男子几步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方沉声道,“怎么回事,脸­色­这般难看?”

说着,抬手摸了摸她那略显苍白的脸颊。

曦光渐亮,男子眸中的忧­色­清晰可见,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颜初静心头微动,浅浅一笑:“没事,只是觉得困了,你怎么来了?”

“好端端的,你来这做什么?这府里刚刚出了人命不久,你明明晓得里头不­干­不净,还摸黑闯进来,要做什么?万一碰上了那些脏东西,如何是好!”他不答反问,语气越来越重,恨不得将她的脑袋瓜子掰开来,瞧瞧里面究竟装着啥。

俗话说得好,打是情,骂是爱。感觉萧潋之这训人的架势颇像二哥的风格,她鼻子一酸,一时心有所触,对他的好感不禁深了几分。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不是说有云泉寺的法师来做法事么,我可是真见着了,果真有两下子……”

两人边说边走。

出了鲁府,天­色­已大白。回到客栈后,颜初静只喝了些水,早点也不吃,略微洗漱,便倒到床上补眠。

这一睡,竟睡至申时才悠悠醒来,但觉饥肠辘辘。

梳洗完毕,换了一袭深柳­色­的夏衣。

开门。

“萧公子在么?”

站在隔壁门前的灰衣剑卫轻声回道:“少宗主未醒。”

她愣了愣,原道自己已是睡过了头,没想到萧潋之的睡功更胜一筹。于是微微一笑,转身下楼吃饭。

一楼大厅里冷冷清清的,除了掌柜与两名伙计,竟连半桌客人亦无。

门外日光如炽,晒得路人汗流浃背。

懒得出去,她随意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点了一汤一素,就着一碗白米饭,慢慢地吃了个七八分饱。

饭后,颜初静上楼回房,背对一窗艳阳,席地而坐,闭目凝神,吸取至阳之气。未料,过了整整一刻钟,仍静不下心来,只好起身作罢。

想起早上,连尊临别前抛来的那物,她打开贴身荷包,取出来看。

那是一块质地极好的圆形紫玉佩,一寸宽,半寸厚,正面镌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七瓣花,反面有两个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

左看右看,着实猜不出其意,更想不起这是何种文体。

最让人头疼的的是,连尊既没说送她,又未提及此物有何用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回去还他。算算时间,离起程还有六个半时辰,倒也不急。

打定好主意,她便收起玉佩,眼见日渐西斜,余晖转红,忍不住又坐回窗边,凝神吸气。

日薄西山,晚霞挥尽最后一丝绚烂,消散于天际,无声无息。

暮霭渐苍茫。

客栈门前的两盏大风灯已亮起橘红­色­的光芒,前来投宿或打尖的旅客愈来愈多,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几个伙计引客牵马,端茶上菜,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忽然,一个腰悬长剑的灰衣汉子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搀着一个身穿土黄|­色­坐堂大夫服的老人,从门外一阵风似地冲进客栈,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二楼楼梯口。大厅里,有那么两三个心明眼快的江湖老手,见此情形,不由得暗自嘀咕:好俊的轻功!

三楼。

天字号十六牌客房。

年逾知命的老大夫来到梨木架子床边,缓了几口气,开始望闻问切。

躺在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面­色­煞白且隐隐泛青,­唇­微­干­裂,­色­呈灰青,露在被外的手腕冰冷如石,竟似死物一般。

老大夫把完了脉,皱着眉头,摇首叹道:“贵公子脉象紊乱,手足厥逆,乃邪风入体之症。手背上的伤口,虽敷了上好的金创散,却未能尽除寒毒,以致毒气攻及心脉,危也,危也,药不至焉!请恕老夫学浅,实无回天之力。”

站在房中的两个灰衣汉子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沉声问道:“敢问大夫,我家公子身中何毒?”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此毒­阴­寒至极,老夫以前也曾见过这种症状,那患者却是在荒坟野地中碰到了些污邪之物……想来贵公子昨夜受伤之时,也不幸沾染了……”

待灰衣剑卫五斐送走了老大夫,一直隐在暗处的蓝衣剑卫长三智现身出来,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了颗清香扑鼻的洗血归神丹,塞入萧潋之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顺喉而下。

这洗血归神丹乃是青洛宗的内宗四长老秘制的解毒圣药,以灵芝、茯苓、菖蒲等数十种百年灵药炼制而成,可祛百毒,清心聚神。近年来因难以配齐药材,故未能开炉再炼,如今仅存二十来颗。宗主萧定邦疼爱长子萧潋之,不仅给了他两颗防身,还将自己的那瓶分出一颗交给银牌剑卫长三智保管,以备不测。

三智道:“既然少宗主中的是­阴­鬼之毒,寻常的药物解不了,而佛光是世间污秽之物的克星,我等不如请法师来看看。”

“没错,哎,我怎没想到!”­性­情耿直的灰衣剑卫五辛一拍脑袋,懊恼了一句,立即转身出门去请人。走到门口,迎面撞见颜初静,不禁露出怼怒之­色­。

云泉寺

昨夜,颜初静无缘无故地闯进鲁府,灰衣剑卫五斐与五殊阻其不及,只好跟入府内,不料甫至前院门口竟撞见阵阵黑烟,一下子就跟丢了人。

五殊艺高胆大,吞了解毒丸,绕过门口的黑烟,跃墙而入。

五斐留守原地,等了许久,忽见黑烟散去,现出院中一片死寂景象。他踌躇多时,正要进去,却见五殊独自返回。

两人商量后,由五殊回客栈报信。

彼时已过丑时,萧潋之仍未归,直至寅时二刻,他才带着五辛与五霖回到客栈,而后自五殊口中得知颜初静在鲁府内失了踪迹,随即赶去贵安巷寻她。

因听五殊描述过前院里的古怪,萧潋之格外谨慎,除了在踏进堂门时,莫名其妙地被一片从梁上掉落下来的残铜砸伤了手背外,倒也没碰上什么棘手的人物,只是目及草木枯败之景,心知此地不祥,必有蹊跷。然而,他也无暇探究府内之奇,找到颜初静后,听她说只是好奇法师如何做法事,训了几句,便将此事搁置一边,打算歇息一日,就动身前往无涯县,再转走水路。

方才,颜初静在门外恰恰听到了老大夫的诊断,此刻见五辛怒目而视,心里明白他是怨她连累了萧潋之,不禁愧意更深,轻声道:“寒石法师昨夜收伏了鲁府里的­阴­魂,佛法不浅,你如果去云泉寺,不妨将他请来。”

云泉寺遐迩闻名,是一座有着七百多年历史的古刹,如今的主持方丈广止禅师德高望重,不仅佛法­精­深,且通医理。据说两年前,六王爷路经溯凌山时旧疾复发,幸得广止禅师出手救治,方不致一命归西。

五辛此番前去,若能请到广止禅师自是最好不过,若不能,请来寒石法师亦可。因为在颜初静看来,她虽未亲眼目睹那个小和尚施法,但也猜到他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那个自称小玳的鬼体如何会对他那般客气,听了他几句话,就乖乖地随他而去……

五辛点点头,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下楼去。

三智见她过来,忙避嫌让开。

颜初静在床沿边坐下,仔细端详了一下萧潋之的面­色­,然后动手解开他手背上的白­色­绷带,准备查看伤口。

五霖上前一步,想阻止她的动作,却被三智挡下。

这道被残铜划破的伤口并不深,表呈直线,约莫有半寸长,黑中透青,散发着类似陈年腐尸的气味,熏人欲呕。

见此情形,颜初静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道伤口,今个儿早上她也见过的,问起怎么伤着,萧潋之毫不在意地说道,只是不小心被砸了一下,无甚紧要。

当时她见伤口浅小,已用金创药止了血,且又不似眼下这般­色­乌味恶,所以也未放在心上,哪曾料及会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追根究底,惟有怪她太过大意,明明晓得那间厅堂是鬼体呆过的地方,­阴­气极重,损人于无形,却还忘了提醒他留意伤口感染……

正如三智所言,毒­性­既已蔓延至心脉,绝非寻常药物可解。而根据颜叠吉遗留下的羊皮册子记载,尸毒攻心,九死一残,除非服下大梵寺的红蒂佛香,或者用纯阳内力将流转在血液经脉中的毒素尽数逼出体外。

这两种方法,目前她只能寄望于后者,希望广止禅师大发慈悲,纡尊而来。

在此之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颜叠吉在临死前研炼成功的一种专门缓解尸毒发作的药丸取出来,给萧潋之服用。

这种药丸只炼得一颗,颜叠吉来不及记下药方就已撒手人间,因此,颜初静极为珍惜,一直藏在身边。

暮­色­已沉,走廊间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浅淡的橘黄,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回房打开包袱,取出一个小药瓶。

几个剑卫听她说明药丸的功效后,皆不出声。

最后,三智接过瓶子,倒出里面一颗以蜡密封的朱红­色­的药丸,看了看,温声道:“颜圣医的药,千金难求,何等珍贵,在下代少宗主多谢颜夫人了。只不过,少宗主刚刚吃了洗血归神丹,应该还可以再撑一会。”

颜初静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坐于床边,定定地望着萧潋之。

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不可否认,他的确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尽管她一直觉得他对她是别有用心。

倘若,倘若他真的熬不过这一死关……

思及至此,如有巨石坠落心头,压得她窒息般的难受。说实话,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内疚与焦急折磨。

夜风入窗。

烛台上的火光忽地一暗,倏然又亮,晃得众人的心愈加不安。

三智走到桌边,默然坐下,倒了杯茶水润喉,然后抬眼向床上望去,心中暗忖:少宗主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保护不力的剑卫恐怕都难逃一死。当然,如果能舍弃在青霞山生活的家人,隐姓埋名,独自逃命,天大地大,未必没有藏身之处,可谁又愿意背上个不忠不义不孝的罪名,苟且偷生……

目光对上那个女子柔和秀美的侧面,只见睫影微颤,欲泫未泫,其意甚哀。

不知怎的,他竟生不出半分怨恨。

出神了半晌,他使劲地摇摇头,暗啐一句,红颜祸水!

溯凌山,云泉寺。

一间宽敞的禅房里,须眉如霜的广止禅师盘膝坐于木床上,右手拈着一块雕刻着山水图纹的碧玉,递还给站在他前面的一个腰悬长剑,相貌憨厚的灰衣汉子,蔼然道:“一别又十年,萧宗主当真应邀而来?”

五辛双手接过碧玉,恭恭敬敬地回道:“宗主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前来,故由少宗主代其赴约。听说历溯镇中鲁府一家素日行善,日前传出府内闹鬼,死了许多人,少宗主不忍,前去查探,不幸染及­阴­物,命垂一线!五辛恳请禅师下山……”

广止禅师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问清萧潋之的病情,沉吟道:“施主请在此稍候片刻。”

五辛合什一礼,不敢多问。

出了禅房,广止禅师脚步轻盈,疾穿殿院,来到后林一处僻地。

月­色­如水,照了一地清冷。

一间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小溪边。

烛灯如豆,窗纸上映着一个打坐的身影,木鱼敲打声不停地回荡在疏林间,反令人更觉四周寂静空渺。

广止禅师步及木屋门前,合什恭道:“广止有事求见师叔,望师叔莫怪。”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