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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思岛

到了最后,连冥帝也避其锋芒,使之逃出十九座狱殿,一路杀回凡人界。虽说其中有妖帝调解之功,但当初那人以死明志,引动堪舆,而后炼化狱底无数凶魂,最终修得惊天动地的大神通,又有神器相助,赫赫厉威,几可与冥帝并肩。冥界纵有如云高手,也经不住他无休无止的戮噬,故而冥帝才未出手强留。

所以,即使那人再死一回,恐怕冥界也不敢收留那么个杀神。如今他只担心那人早已破虚空,离开了凡人界,否则,身为那人的女儿,她的修为怎会如此浅薄?

思及至此,连尊抱起小人儿,飘然下榻。

“走吧。”

颜初静一头雾水,道:“去哪?”

“去看你爹呀。”说着,他径自走出了竹舍。

她眉峰一挑,也跟着走出去,语气轻淡:“你打算就这么到外面去?”

他回过头:“有何不妥?”

她指了指他的一头银发,其意彰然——

这颜­色­太惊世骇俗了。

“无妨。”他笑了笑,俊俏的脸庞在皎洁月­色­透着温润如玉的光泽,“除了你,别人看不到我的。”

她轻轻唔了声,心想:也是,先前弄出那么大阵仗,好象只有她见着了,大街上那么多人都没反应,真是奇哉怪也。

走了两三步,连尊轻挥宽袖,院中蓦然一暗,仿佛被笼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皎月清辉再亦照不进来。

出了月洞门,又见那条青石小径,枯草落花,森森松柏间,一座座亭台楼阁,漆黑无灯,寂静无人,如同布景道具,目光所至,皆是沉沉死气。

明明是一样的月­色­,为何门内一片生机盎然,门外却是这般光景?颜初静忍不住回首一望,却见一道灰墙高耸,连绵到黑暗深处,哪里有什么月洞门?!料想是他使了障眼法之类的法术,她压下疑问,默然而行。

步近大花园时,连尊忽噫一声,像是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颜初静被他扯住袖子,眼前一花,转瞬间,便到了另一处。定睛一看,却是她先前走过的那处前堂。

接待客人的厅堂,大门依然敞着,内里黑烟滚滚,不时传出几声鬼哭狼嚎,甚是吓人。

堂门阶前有一条直通前院大门的笔直宽敞的青石走道,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站在走道中央,凝望着前方那­阴­似鬼狱的厅堂,指转佛珠,缓缓说道:“施主何苦赶尽杀绝,既已报了生前之冤,还请随小僧而去,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半晌,堂内响起一个声音,颇为清脆,宛如未及冠的少年。

“小师傅,您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只不过,这里是我家公子的故居,我要帮他守着,以免再被恶人占去。”

“哦弥陀佛。”小和尚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神情沉静,“秋风落叶满空山,古寺残灯石壁间。昔日经行人去尽,寒云夜夜自飞还。”

颜初静听小和尚缓缓念出四句诗,只觉有些耳熟,略微一想,猛然忆起竹舍里,悬于壁上的那幅秋山孤寺图。

画上所题的不正是这首禅诗么?!

站在她身旁的连尊更是蹙起了眉头,眼神里露出几分惊诧不解。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堂内那个声音兀然尖峭,显得十分激动,连尊称亦忘了。

小和尚肃声道:“此诗乃是小僧的祖师所作。”

“祖师?公子出家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那声音带着万分诧异,连说三个不可能,语调渐降,似是半信半疑。

“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施主虽与祖师­阴­阳相隔,但祖师有言,我佛慈悲,只要施主能舍去屠念,便可再续前缘。”小和尚说罢,沉眉敛目,宝相庄严,隐隐透出一派高僧风范。

那声音愈发激动,似要仰天大笑,又似哽咽不能语,颤啊颤地:“你是说,公子还活着?他还在人间?!”

小和尚从容道:“正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过了半晌,弥漫在厅堂里的滚滚黑烟悄然散去,哈哈笑声响彻府第。

“一千年!一千年了!公子啊公子,没想到,没想到小玳还有机会再见到您!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呜……”

那充满喜悦的笑声持续不到半刻,便转成了号啕大哭,像是一个自小与亲人离散,突然得以重逢的孩子,喜极而泪。

颜初静在一旁听着,但觉赤子之心,真挚感人,不禁微微一笑。

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凝上了一层渺然薄雾,连尊定定地盯着那小和尚,喃喃自语:“陵斯大哥出家了?”

不是他

待到哭声止,一阵黑雾悠悠地飘出厅堂,在月光下缓缓聚成一个人影,隐约可见五官轮廓,竟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观其修为,却是个修炼了六百年左右的鬼体。

激动过后,这自称小玳的鬼体再次开口求证:“小师傅,你可知我家公子的姓名?”

小和尚宣了一声佛号,方道:“小僧曾听师傅说过,祖师出家之前姓裴,至于名字与表字,却是无缘得知。”

小玳点点头,语气又客气了些:“请问公子现在何处?法号是?”

先前他在堂中炼器,正到紧要关头,不料有人偷偷摸进府来,被他手下一个小鬼吓跑。原以为可以消停一阵子,没想到招惹来了这么个厉害的小和尚。不仅具有一身辟­阴­除邪的法力,且那掌中佛珠隐隐透着净世琉璃火的气息,直吓得他手下那几个小鬼四散奔逃,狼狈不堪。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出面应付。

只是万万未料及,这个小和尚进来后,非但不抓鬼,还好言好语地劝他适可而止,又真能道出他家公子的姓氏,如此一来,他不得不信了六七分。

须知他虽然隶属琼藏鬼府,但地位低微,修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较小和尚,其实还逊一筹。若说小和尚劝他随行,乃是另有所图,一时半刻,他还真想不出其中之意。

然而,千载光­阴­,何其悠悠,当年公子不过是一凡人,即使皈依佛门,六根清净,修得无量功德,最多亦不过百年之寿,除非成就罗汉真身,否则如何能活至今时?

宿世轮回,倒是大有可能……

昔年的活命之恩,养育之情,他尚未回报公子,便已成孤魂野鬼,一直深以为憾。如今得知公子下落,不论小和尚所言是真或假,他也愿冒险,去见上一面。

小和尚肃容道:“祖师法号了云,如今在南海云思岛。”

了云?了云……

小玳默念数遍,又问:“还未请教小师傅法号?”

小和尚目光清和,拇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佛珠,淡然道:“小僧法号寒石。”

“好罢,我随你去。”小玳说完,转过身,伸手向厅堂一招。稍顷,两阵黑雾自门内涌出来,在他跟前现出两个漆黑模糊的人形。

“我有事要办,需离开此地一阵子,你们两个先留在这里,等其他几个回来了,一道回山去,别再惹事了。”

两个鬼体听完小玳的交代,颤颤栗栗地应了声,没­精­打采地躲回堂内。

小玳晓得他俩惧怕佛光,微微地摇了摇头,便依照寒石小和尚说的法子,附在一块墨­色­的灵玉上,以防被阳气所伤。

这一僧一鬼离开后,鲁府中的­阴­森鬼气淡了许多,四周景物一下子明亮了不少,仿佛皎月出乌云,终于洒下清辉。

眼见连尊弹出一道细微银光,­射­入寒石小和尚的体内,颜初静按耐不住好奇,轻声问他:“画上那首诗,当真是了云禅师作的?”

连尊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如果陵斯大哥真的是了云禅师……”

“陵斯是谁?”

“呃……”连尊支吾了半晌,四两拨千斤,“反正你不认识的。”

颜初静鄙视了他一下,亦未刨根问底。

出了鲁府。

连尊一手抱着小人儿,一手扯着颜初静的袖子,腾空而起。飞至半空,他放缓速度,笑嘻嘻地看着她,问她感觉如何。

颜初静虽无惧高之症,但冷不防被他扯到空中,仍免不了有些晕眩,只觉脚下踏着的这朵棉花似的白云,轻飘飘,毫无安全塌实之感。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浮萍,随波漂流,生死不由人。

见她面­色­苍白,怨气十足地瞪着自己,连尊便知玩笑开大了,忙赔笑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你瞧,下面这万家灯火像不像你平时仰望的星光?”

知他本事大,她也不敢把他怎样,惟有瞪几眼,消消气,便见好就收,使劲地抓住他的手臂,低头往下望。

数不清的灯火,密密麻麻,分开来,微小似尘,联在一起,却壮丽如海。似乎比星光更繁盛,但又不及星光深邃灿烂。

仰首。

星辉稀远,明月无限近,仿若触手可及,但不可伸手,一伸手,梦就醒了,才知天地苍茫,无穷无尽,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觅得回家之路……

依偎在连尊怀里的小人儿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情,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见她看向自己,立即呜咽了两声,咿呀着,想摸她的脸。

连尊放出防护光罩,加快飞速,然后将小人儿放到云上,任它东爬西跳。

过了一会,颜初静盘腿坐下。

小人儿立即屁颠屁颠地爬到她大腿上,蹭来蹭去。

这时,心已谧然,她轻轻抚摩着它滑不溜手的皮肤,忽而想起与它之间的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实在令人费解。想问连尊,又觉唐突,毕竟交浅不宜言深,弄不好他还以为她想巴结他呢!何况如今还不能确定他与颜叠吉究竟是友还是敌,唔,算了,以后有机会再问清楚罢。

连尊见它玩得起劲,也想跟着坐下来逗它,奈何在飞行当中,既要隐形,又要保持疾速,实在不能分神太过。

滑溜溜的­嫩­豆腐,她吃了又吃,终于想起一个问题:“它叫什么名字?”

连尊低头笑道:“还未取呢,要不你帮忙取一个。”

她望天无语,心想,开玩笑!取名字这种人生大事不是该由父母决定的么?哪里轮得着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来Сhā嘴?

“它爹娘怎么不给它取?”小人儿这么人见人爱!

连尊轻轻咳了一声,回得很绝:“他爹不是让你帮忙取嘛。”

“你、你是它爹?!”颜初静眨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辨别能力有那么差劲,“可它长得不像你呀!”

明明一个是银鳞,一个是紫鳞。发丝也不一样,小人儿可是很正常的浅黑­色­。

连尊听她这么说,不怒反笑,还笑得很甜,好象得到天大的夸奖一般:“唔,乖乖长得比较像他娘啦!”

看见他这甜蜜蜜的笑容,颜初静忽然觉得他们两个的确很像,都好可爱啊!于是有点好奇小人儿的娘亲是何模样。

“那我可不敢帮你这忙,免得以后它的娘亲怨你偷懒。”

连尊顿时垮了笑,也仰头望天,不说话了。

感觉不到他是生气,又不知他突然发啥神经,颜初静只好继续低头吃豆腐。

按着她指的方向路线,一路飞行,约莫一个时辰后,连尊再次缓了速度,并慢慢降至离地面数丈的高度,问她此处离她爹的坟墓还有多远。

颜初静抱着小人儿站起来,朝下方望去,只见一座小庄园谧谧地卧在黑暗中,内里杂草丛生,门窗斑驳,苔痕处处,惟独不见人烟之迹,显然已荒废多年。

如此荒凉景象,与她记忆中的,大相径庭。略一想,倒也合情理,毕竟那个女子自从嫁到江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昔年留在庄里看守的那名孤寡老仆年岁又高,想来怕是早已过世。庄园无人打理,自然呈现颓败之象。

颜叠吉临死前留下遗言,要与妻子合葬一处。丧事是江致远办的,坟墓就在庄园后头的那座小山上。

出嫁前,那个女子经常到他们的坟前烧香敬酒,把自己最新领悟的毒经心得,悄悄地说与他们听;或者烧一些自己摸索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药方,要他们帮忙看看。

因此,那座坟的位置,在颜初静的记忆里显得十分清晰。

不假思索地,她伸手一指。

连尊驱云而去。

小山不高,不过三百来丈,郁郁葱葱的草木,一脉瘦水蜿蜒,夜风一吹,呜啦呜啦的,间或似有狼啸鸟泣,骇人胆寒。

山顶上有一处半亩大的平地,颜叠吉夫­妇­便葬在中间。

浅浅一个坟堆。

因无人描朱,墓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非眼力犀利者不能看清。

犹未及地,连尊的神识已然延伸至墓内棺木。

棺中,两具尸骨并肩躺着,一男一女,穿着同款同­色­的衣物,女尸的头颅只余白骨,男尸的面孔上倒还留有些皮­肉­。

未几,他蹙起眉头,看了颜初静一眼,道:“这里面埋的不是你爹。”

很纠结

听他说得这般肯定,她一怔,随即猜想到他或许是施展天眼通之类的法术:“不是?怎么可能……”

连尊想了想,问:“你敢不敢看尸体?”

她差点笑出来,学医的人哪有不敢看尸体的?呃,的确,想当年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她是真的怕得要命,恶心得死去活来!整整半年,吃素不吃荤。等到吐习惯之后,再看那些被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就觉得自己脸皮变厚了,心脏变强壮了,神经变麻木了……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怎么看?”难道要挖坟?不好吧!虽然现在是夜黑风高。

“你先闭上眼。”

“……”

见她依言照做,连尊凝气于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眉心,一团萤火虫般大小的银光随之没入其中。

黑暗中,一道冰凉入眉心,随后化成一阵幽凉,漫过额头,随之带给她剐心切骨般的疼痛!霎那间,她依稀感觉到脑海里有个什么东西碎了开来,仿佛天崩地裂,又似夜凉花开……一半火热,一半冰凉……

这时,她已无暇去想他对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运转起丹田内的­阴­阳真气,企图抵御这种难以忍受的痛楚。

忽然,眼前清明一片,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还闭着眼眸,她却望见了明月孤峰,苍松峋石,青草墓碑,木棺尸骨,烂­肉­白蛀……

“啊!”

她低呼出声,猛然睁开双眸,手捂着胸口,勉强压下­干­呕的恶心感。

“啊——啊——”小人儿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叫了两声,把胖胖的小掌心贴在她胸口上,清亮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流露出疑惑担忧的情绪。

连尊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背:“看清楚了吗?”

“唔。”颜初静点点头,安抚了一下小人儿,然后凝神再望,奇怪的是,片刻前看到的尸棺仿如幻象,再也不见。不禁在惋惜自己尚未能领悟这种隔物视物的窍门之余,暗暗苦笑,原以为习惯可成自然,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看来当初坚决不当法医的决定非常正确。

懊恼过后,她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年下葬的情形,却也未察觉出有何蹊跷,便道:“会不会是后来有人开棺把尸体换走了?”

他垂眸细看了一会,眉头浅蹙:“坟土与棺盖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也许,他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她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口渴,奈何身边没带着水袋子,心想,先前他不是质疑过她的姓氏么,说不定他认错人了。

月渐偏西,山风猎猎,吹得周围的枝叶婆娑似魅。

连尊足点地面,挥散云朵,卸去隐形术与防护光罩。刹时,两人的衣袂随风飘起,曳曳然,清逸绝尘,仿若天人下凡。

“你爹从前是如何唤你的?”他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她愣了愣,默忆了一下,如实答他。

“小静……”

那清悦如涧水的嗓音里隐隐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埋在这里面的人绝对不是你的亲生爹娘。”

她微一眯眸,假装惊讶:“此话怎讲?”

虽然是或不是,对她而言,无关重要,但做戏要做全套,硬着头皮也要坚持一下。

他亦不多加解释,抱回小人儿,轻声道:“你爹可曾留下什么,譬如穿过的衣衫,或者是用过的物品。”

“都留着呢,就在那里。”她朝山下的小庄园指了指。

荒废多年的庄园弥漫着一股腐败潮湿的气味,无人打扫的走道,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东一处青苔,西一处野草。

连尊带着她直接飞到颜叠吉昔年所住的的房舍前,长袖隔空一拂,门上的铜锁便哐啷一声掉落于地,两扇漆­色­斑驳的门扉无风自开。

颜初静跟在他背后走进去,不知他施了个什么法术,眼看着一小团白­色­光芒直直升至房梁,照得整个房子明亮如昼,不禁又羡慕起来,修炼成仙的渴望空前热切。

为免积尘飞扬,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一个箱笼,从中取出一件衣物递给他。

连尊接过,凝神闭目,半晌,失望而叹:“果然不是。”

他默了片刻,不死心,于是亲自动手,将相邻几间卧房、书房、花厅里面的物什,不论巨细,一一翻了个遍,可惜终究未能如愿……

呆呆地站在一地狼籍间,连尊咬着下­唇­,只觉心口闷得发慌。

原本,借着衣物用品遗留下的气息,施展觅魂诀的话,寻找物主并非难事,只是损耗一些元神之力罢了,休养半日即可补回。

这些物品上的气息,的确属于棺中那具男尸,然而,却不属于他要找寻的那个人。她又全然不知情。如此一来,线索便断了,要如何查起呢?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几欲成川,颜初静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找什么?”

他摇摇头,忽而,眼神一亮。

“小静,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都吃些什么吗?!”

她眨眨眼睛,尽管不明白他为何问这么古怪的问题,但还是很努力地翻起那个女子留下的记忆:“很平常啊,羊­肉­、馍饼、酪子、油糕、豆皮、­奶­茶……”

数数指头,也有十来种。

颜叠吉年少时在郅高国生活,成家之后,回了故国燕丹。所以他的女儿从小便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吃的与那些寻常牧民无甚不同,只不过种类丰富些,时常有药膳可食。

连尊听得愁眉苦脸,问她是几岁才开始吃这些的。

她答,四五岁吧。

“四岁以前呢?”这才是重点!

“……”

回忆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她只好低声道:“不记得了。”

连尊彻底失望,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去。

来时飞了一个时辰,回去时却整整用了两个时辰,可见他心情差极。

西沉的月,几近透明,遥遥凝望东方微白的天际,仿佛在等待即将东升的旭日。

颜初静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忍了又忍,终于在降落到鲁府后花园的时候,再次问他:“你究竟想找什么吖?”

连尊转过头,十分哀怨地看着她:“我想找你亲生的爹。”

于是,她觉得自己又有了望天无语的冲动,郁闷了一下,很没诚意地说道:“那你去找吧,找到了的话,记得知会我一声。”

“你都不好奇吗?”他瞪圆了眸子,语气里的怨气更浓了,这种表情,配着这张白皙光滑的脸蛋,将之前的神秘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可爱指数直逼小人儿。

“你说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了么,找到证据再说。”眉一挑,她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心里碎碎念着,可看不可捏啊。

累了一夜,她也算看明白了,这个不知是人还是妖的少年对她似乎真的毫无恶意,相反,还有些亲善。哪怕是在那小庄园里没找着想要的东西,无比失望之下,依然温和得很,未曾朝她喷过丁点儿火气。

“证据?你的身体就是证据!除了那个不要命的疯子,天地之间,哪里还有人生得出你这九­阴­玲珑体!”

一时口快,他道出了本不愿说的话来。

颜初静闻言一惊,正疑惑他如何晓得她的体质,却见他抛来紫莹莹的一物,下意识地接住,还未来得及细看,耳边便传来他倏忽远去的声音——

“有人来寻你了,回头见。”

微动心

晨曦淡淡,露珠莹莹,鲁府中,一些枯萎多日的草木不约而同地吐出了点点新绿,仿如一夜转春,生机再现。

此刻的前堂,无夜­色­作掩,更无­阴­鬼作乱,已不复昨夜­阴­森森的光景。门扉依敞,人若入内,即可见一整套­精­雕着迎客松纹或仙鹤纹的红木家什摆放在各处,很是得宜,看起来与寻常大富之家无甚差别,只不过身在其中,感觉十分­阴­凉,不似夏日。

院里,树下,置有水白景玉石桌凳。

桌边坐着一人,身着织香草暗纹天青湖丝长袍,宽袖素带,青丝散肩,眉似苍峰,眸若桃花,显得俊逸非凡,只是面­色­隐隐含青,似是心情不佳,又像疲倦不耐。

此人身后站着两个灰衣汉子,身材壮实,目光炯然,显然是习武之人。

稍顷。

一个手执银穗长剑的蓝衣汉子迈出堂门,步及石桌前,对那青袍男子揖道:“禀少宗主,三昭已查遍此堂内外,发现地下有一通道,通往东院,却是条死道,其中并无颜夫人的踪迹。”

青袍男子微一蹙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正朝前院疾奔而来。未几,便见一个灰衣汉子面带喜­色­,向他报来了好消息。

“禀少宗主,五斐找着颜夫人了!”

“在哪?!”

灰衣汉子回道:“后花园。”

青袍男子松了松眉头,握剑起身,道:“带路吧。”

转过几曲回廊,穿过数道庭门,遥见碧池浮雾,雾中小桥横架,桥上人影纤纤,款款而行。青袍男子不由加快了脚步,跟随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却缓下步伐,最终停于三丈外。

“小静……”眼见那人神­色­有些恍惚,青袍男子几步上前,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方沉声道,“怎么回事,脸­色­这般难看?”

说着,抬手摸了摸她那略显苍白的脸颊。

曦光渐亮,男子眸中的忧­色­清晰可见,带着一丝责备之意。

颜初静心头微动,浅浅一笑:“没事,只是觉得困了,你怎么来了?”

“好端端的,你来这做什么?这府里刚刚出了人命不久,你明明晓得里头不­干­不净,还摸黑闯进来,要做什么?万一碰上了那些脏东西,如何是好!”他不答反问,语气越来越重,恨不得将她的脑袋瓜子掰开来,瞧瞧里面究竟装着啥。

俗话说得好,打是情,骂是爱。感觉萧潋之这训人的架势颇像二哥的风格,她鼻子一酸,一时心有所触,对他的好感不禁深了几分。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不是说有云泉寺的法师来做法事么,我可是真见着了,果真有两下子……”

两人边说边走。

出了鲁府,天­色­已大白。回到客栈后,颜初静只喝了些水,早点也不吃,略微洗漱,便倒到床上补眠。

这一睡,竟睡至申时才悠悠醒来,但觉饥肠辘辘。

梳洗完毕,换了一袭深柳­色­的夏衣。

开门。

“萧公子在么?”

站在隔壁门前的灰衣剑卫轻声回道:“少宗主未醒。”

她愣了愣,原道自己已是睡过了头,没想到萧潋之的睡功更胜一筹。于是微微一笑,转身下楼吃饭。

一楼大厅里冷冷清清的,除了掌柜与两名伙计,竟连半桌客人亦无。

门外日光如炽,晒得路人汗流浃背。

懒得出去,她随意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点了一汤一素,就着一碗白米饭,慢慢地吃了个七八分饱。

饭后,颜初静上楼回房,背对一窗艳阳,席地而坐,闭目凝神,吸取至阳之气。未料,过了整整一刻钟,仍静不下心来,只好起身作罢。

想起早上,连尊临别前抛来的那物,她打开贴身荷包,取出来看。

那是一块质地极好的圆形紫玉佩,一寸宽,半寸厚,正面镌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七瓣花,反面有两个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

左看右看,着实猜不出其意,更想不起这是何种文体。

最让人头疼的的是,连尊既没说送她,又未提及此物有何用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拿回去还他。算算时间,离起程还有六个半时辰,倒也不急。

打定好主意,她便收起玉佩,眼见日渐西斜,余晖转红,忍不住又坐回窗边,凝神吸气。

日薄西山,晚霞挥尽最后一丝绚烂,消散于天际,无声无息。

暮霭渐苍茫。

客栈门前的两盏大风灯已亮起橘红­色­的光芒,前来投宿或打尖的旅客愈来愈多,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几个伙计引客牵马,端茶上菜,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忽然,一个腰悬长剑的灰衣汉子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搀着一个身穿土黄|­色­坐堂大夫服的老人,从门外一阵风似地冲进客栈,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二楼楼梯口。大厅里,有那么两三个心明眼快的江湖老手,见此情形,不由得暗自嘀咕:好俊的轻功!

三楼。

天字号十六牌客房。

年逾知命的老大夫来到梨木架子床边,缓了几口气,开始望闻问切。

躺在床上的男子双目紧闭,面­色­煞白且隐隐泛青,­唇­微­干­裂,­色­呈灰青,露在被外的手腕冰冷如石,竟似死物一般。

老大夫把完了脉,皱着眉头,摇首叹道:“贵公子脉象紊乱,手足厥逆,乃邪风入体之症。手背上的伤口,虽敷了上好的金创散,却未能尽除寒毒,以致毒气攻及心脉,危也,危也,药不至焉!请恕老夫学浅,实无回天之力。”

站在房中的两个灰衣汉子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沉声问道:“敢问大夫,我家公子身中何毒?”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此毒­阴­寒至极,老夫以前也曾见过这种症状,那患者却是在荒坟野地中碰到了些污邪之物……想来贵公子昨夜受伤之时,也不幸沾染了……”

待灰衣剑卫五斐送走了老大夫,一直隐在暗处的蓝衣剑卫长三智现身出来,自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倒了颗清香扑鼻的洗血归神丹,塞入萧潋之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顺喉而下。

这洗血归神丹乃是青洛宗的内宗四长老秘制的解毒圣药,以灵芝、茯苓、菖蒲等数十种百年灵药炼制而成,可祛百毒,清心聚神。近年来因难以配齐药材,故未能开炉再炼,如今仅存二十来颗。宗主萧定邦疼爱长子萧潋之,不仅给了他两颗防身,还将自己的那瓶分出一颗交给银牌剑卫长三智保管,以备不测。

三智道:“既然少宗主中的是­阴­鬼之毒,寻常的药物解不了,而佛光是世间污秽之物的克星,我等不如请法师来看看。”

“没错,哎,我怎没想到!”­性­情耿直的灰衣剑卫五辛一拍脑袋,懊恼了一句,立即转身出门去请人。走到门口,迎面撞见颜初静,不禁露出怼怒之­色­。

云泉寺

昨夜,颜初静无缘无故地闯进鲁府,灰衣剑卫五斐与五殊阻其不及,只好跟入府内,不料甫至前院门口竟撞见阵阵黑烟,一下子就跟丢了人。

五殊艺高胆大,吞了解毒丸,绕过门口的黑烟,跃墙而入。

五斐留守原地,等了许久,忽见黑烟散去,现出院中一片死寂景象。他踌躇多时,正要进去,却见五殊独自返回。

两人商量后,由五殊回客栈报信。

彼时已过丑时,萧潋之仍未归,直至寅时二刻,他才带着五辛与五霖回到客栈,而后自五殊口中得知颜初静在鲁府内失了踪迹,随即赶去贵安巷寻她。

因听五殊描述过前院里的古怪,萧潋之格外谨慎,除了在踏进堂门时,莫名其妙地被一片从梁上掉落下来的残铜砸伤了手背外,倒也没碰上什么棘手的人物,只是目及草木枯败之景,心知此地不祥,必有蹊跷。然而,他也无暇探究府内之奇,找到颜初静后,听她说只是好奇法师如何做法事,训了几句,便将此事搁置一边,打算歇息一日,就动身前往无涯县,再转走水路。

方才,颜初静在门外恰恰听到了老大夫的诊断,此刻见五辛怒目而视,心里明白他是怨她连累了萧潋之,不禁愧意更深,轻声道:“寒石法师昨夜收伏了鲁府里的­阴­魂,佛法不浅,你如果去云泉寺,不妨将他请来。”

云泉寺遐迩闻名,是一座有着七百多年历史的古刹,如今的主持方丈广止禅师德高望重,不仅佛法­精­深,且通医理。据说两年前,六王爷路经溯凌山时旧疾复发,幸得广止禅师出手救治,方不致一命归西。

五辛此番前去,若能请到广止禅师自是最好不过,若不能,请来寒石法师亦可。因为在颜初静看来,她虽未亲眼目睹那个小和尚施法,但也猜到他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那个自称小玳的鬼体如何会对他那般客气,听了他几句话,就乖乖地随他而去……

五辛点点头,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走下楼去。

三智见她过来,忙避嫌让开。

颜初静在床沿边坐下,仔细端详了一下萧潋之的面­色­,然后动手解开他手背上的白­色­绷带,准备查看伤口。

五霖上前一步,想阻止她的动作,却被三智挡下。

这道被残铜划破的伤口并不深,表呈直线,约莫有半寸长,黑中透青,散发着类似陈年腐尸的气味,熏人欲呕。

见此情形,颜初静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道伤口,今个儿早上她也见过的,问起怎么伤着,萧潋之毫不在意地说道,只是不小心被砸了一下,无甚紧要。

当时她见伤口浅小,已用金创药止了血,且又不似眼下这般­色­乌味恶,所以也未放在心上,哪曾料及会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追根究底,惟有怪她太过大意,明明晓得那间厅堂是鬼体呆过的地方,­阴­气极重,损人于无形,却还忘了提醒他留意伤口感染……

正如三智所言,毒­性­既已蔓延至心脉,绝非寻常药物可解。而根据颜叠吉遗留下的羊皮册子记载,尸毒攻心,九死一残,除非服下大梵寺的红蒂佛香,或者用纯阳内力将流转在血液经脉中的毒素尽数逼出体外。

这两种方法,目前她只能寄望于后者,希望广止禅师大发慈悲,纡尊而来。

在此之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颜叠吉在临死前研炼成功的一种专门缓解尸毒发作的药丸取出来,给萧潋之服用。

这种药丸只炼得一颗,颜叠吉来不及记下药方就已撒手人间,因此,颜初静极为珍惜,一直藏在身边。

暮­色­已沉,走廊间的几盏灯笼散发着浅淡的橘黄,她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回房打开包袱,取出一个小药瓶。

几个剑卫听她说明药丸的功效后,皆不出声。

最后,三智接过瓶子,倒出里面一颗以蜡密封的朱红­色­的药丸,看了看,温声道:“颜圣医的药,千金难求,何等珍贵,在下代少宗主多谢颜夫人了。只不过,少宗主刚刚吃了洗血归神丹,应该还可以再撑一会。”

颜初静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坐于床边,定定地望着萧潋之。

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不可否认,他的确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尽管她一直觉得他对她是别有用心。

倘若,倘若他真的熬不过这一死关……

思及至此,如有巨石坠落心头,压得她窒息般的难受。说实话,她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被内疚与焦急折磨。

夜风入窗。

烛台上的火光忽地一暗,倏然又亮,晃得众人的心愈加不安。

三智走到桌边,默然坐下,倒了杯茶水润喉,然后抬眼向床上望去,心中暗忖:少宗主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保护不力的剑卫恐怕都难逃一死。当然,如果能舍弃在青霞山生活的家人,隐姓埋名,独自逃命,天大地大,未必没有藏身之处,可谁又愿意背上个不忠不义不孝的罪名,苟且偷生……

目光对上那个女子柔和秀美的侧面,只见睫影微颤,欲泫未泫,其意甚哀。

不知怎的,他竟生不出半分怨恨。

出神了半晌,他使劲地摇摇头,暗啐一句,红颜祸水!

溯凌山,云泉寺。

一间宽敞的禅房里,须眉如霜的广止禅师盘膝坐于木床上,右手拈着一块雕刻着山水图纹的碧玉,递还给站在他前面的一个腰悬长剑,相貌憨厚的灰衣汉子,蔼然道:“一别又十年,萧宗主当真应邀而来?”

五辛双手接过碧玉,恭恭敬敬地回道:“宗主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前来,故由少宗主代其赴约。听说历溯镇中鲁府一家素日行善,日前传出府内闹鬼,死了许多人,少宗主不忍,前去查探,不幸染及­阴­物,命垂一线!五辛恳请禅师下山……”

广止禅师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号,问清萧潋之的病情,沉吟道:“施主请在此稍候片刻。”

五辛合什一礼,不敢多问。

出了禅房,广止禅师脚步轻盈,疾穿殿院,来到后林一处僻地。

月­色­如水,照了一地清冷。

一间木屋孤零零地坐落在小溪边。

烛灯如豆,窗纸上映着一个打坐的身影,木鱼敲打声不停地回荡在疏林间,反令人更觉四周寂静空渺。

广止禅师步及木屋门前,合什恭道:“广止有事求见师叔,望师叔莫怪。”

再相见

木鱼声止。

未几,屋中传出一声“进来吧”,接着,门扉无风自开。

屋内陈设极其简洁,只有一张矮矮的木几,几上搁着个葫芦,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地面上铺着两个清心草编织的蒲团。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盘坐在蒲团上,只见他生得淡眉秀目,挺鼻薄­唇­,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僧衣,不仅不显寒酸,反而衬得神气清恬沉静,正是昨夜在鲁府中劝服鬼体小玳随行的那位寒石小和尚。

寒石师承忘机大师,与广止禅师的师傅普真禅师乃是同辈,因此,他的年纪虽小,但广止禅师却要称呼他为师叔。

“坐。”

“多谢师叔。”广止禅师合什一礼,盘膝坐下,神情庄重,直言问道,“不知师叔可曾听说过素衣宫?”

寒石想了想,缓缓说道:“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溯凌山的护山神宫,七百年前昙花一现,而后消声匿迹,你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七百年前,太古恶妖重现人间,荼毒生灵,横行无忌。帝女嬗司联合修真界的三宗五门十二派,在摩盍山布下九神诛戒阵,击杀百尾鸀、双首血足逐穷、紫角七爪玄龙以及无目聂罗。后来,玄龙侥幸破阵,逃入溯凌山疗伤,却碰上了死而复生的魑离帝君。两者激斗之下,望天峰碎,流霞瀑水断,幸好素衣宫遣尽弟子守护八方灵脉,及时止住了山崩地裂之势。只可惜,玄龙最终竟自爆元神,致使素衣宫上下死伤殆尽。”

广止禅师语气平和,寥寥数句,道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寒石自幼跟随忘机大师修炼佛法,久居万缘寺,遍阅藏经阁内的经书秘卷,对于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武功优劣及由来发展,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绝对比那些成名几十年的老江湖要博闻得多。然而,一旦触及修真界,他可就成了孤陋寡闻的山野稚童了。广止禅师的这一番话,无疑为他展开了一片全新天地。

他生­性­慈悲,动容道:“难道无一人存活?”

“只有一名在外办事的弟子逃过此劫。”广止禅师轻轻拨动左手佛珠,“据传帝女与素衣宫颇有渊源,那名弟子因祸得福,得到帝女亲授妙法,一甲子之间,竟由一个先天武者进阶成为金丹期高手。”

寒石未曾真正了解金丹期意味着什么,故而不感惊诧,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善有善报,如此说来,素衣宫重振有望?”

广止禅师道:“素衣宫历来隐世不出,自从帝女与帝君相继离开昆华大陆之后,那名弟子也渐渐淡出尘俗,为世人所忘。直至三十多年前,一个自称萧定邦的男子上山祭拜,我等才知当年的素衣宫宫主曾留下一脉血缘,并且传下了一套绝世剑法。”

“萧定邦?青洛宗宗主?!”寒石一脸意外。

也难怪他会有如此反应,毕竟,就连号称包罗万象,无所不记的大梵寺藏经阁,在记载萧家档案的秘卷里,亦从未曾提及过青洛剑法与素衣宫有关的消息。

广止禅师点点头,起身,郑重地向他深深一鞠,沉声道:“如今萧宗主之子身染­阴­邪之毒,毒攻心脉,危在旦夕。广止恳请师叔大发慈悲,赐下红香造化丹,挽其一命!”

边上烛油已薄,火光渐微。

寒石这才明白广止为何突然对他说起数百年前的秘事。

一年前,寒石初次来到云泉寺的时候,忘机大师就曾经对他说过,此寺因素衣宫而建,缘由在于当年祖师欠了素衣宫宫主一份活命之恩。

现在,素衣宫宫主的后代有难,于情于理,寒石都不能见死不救。但他身上的这颗红香造化丹非己之物,而是师傅闭关前让他带去给师弟寒头的。

寒头天资胜他许多,这次得到大梵寺方丈允许,进入千里荒漠中历练心­性­,按照规定,只能携带六种药物,每种不得过量。一颗解百毒、补内力、­肉­白骨、起死回生的红香造化丹即是寒头遇危保命的最终倚仗。因此,他不可能替寒头做决定,将这颗灵丹舍予他人。

寒石心直,将这话一说,广止禅师听了,也踌躇起来,思忖了一下,道:“不如师叔随我一道下山,去看一看萧施主。师叔佛力­精­深,或许不用红香造化丹,也可净化邪毒。”

原本,寒石打算渡化完小玳手下几个小鬼,就通过山中的传送阵回到南海云思岛,完成了云祖师交代下来的任务。如今多了萧潋之这一意外,他也只好放下手头上的事,关上木门,与广止禅师一起来到殿院中的禅房。

五辛在禅房里早已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一见广止禅师回来,忙上前行礼直问何时动身。他此举甚为失礼,只不过,广止与寒石知他一心为主,故觉忠诚可嘉,丝毫不怪。

三人下山。

途中,寒石悄悄施展缩地成寸之术。五辛急于赶路,未曾察觉。只有广止心中暗羡,猜忖这个师叔的修为究竟达到何种境界。

一刻钟后,他们抵达了萧潋之等人下榻的那间客栈。

这时,萧潋之的呼吸弱若游丝,全身皮肤皆已变成乌青之­色­,肌­肉­僵冷,犹如被霜雪冰冻过千百载的石头一般,令人触而生寒,寒透肌骨。

广止禅师虽已在五辛口中得知萧潋之中毒极深,但乍看之下,仍不禁面­色­大变。他搭指探脉,半晌,缩手合什,双目微阖,向寒石行了一礼:“广止无能,请师叔施法。”

三智与几个剑卫听他如此称呼寒石,皆是一愣,不由得对这个神气淡定的小和尚刮目相待。便是早知寒石来历不凡的颜初静亦颇感意外,料想不及他的身份超然至此,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的俗语。

寒石上前两步,查看萧潋之手背上的伤口,然后轻轻拈开他紧闭着的眼皮,细看其瞳孔,只见瞳­色­一半绿如翡翠,一半红似殷血,诡异之极。

眸中闪过一丝悚疑,寒石转身问道:“萧施主的伤,是何物所致?”

三智回道:“是一残破铜片。”

“铜片现在何处?”

三智与三昭对视一眼,回道:“应在鲁府前堂之中。”

“鲁府?”寒石蹙眉轻喃。

“师叔可是要取那铜片一观?”见他点头,广止禅师对五辛道,“老衲要去鲁府一趟,烦请施主带路。”

一句不行冲口而出,五辛瞪大双目:“取铜片这等小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老禅师还是留在这里,帮少宗主解毒。”

三智暗暗颌首,五辛这人,言谈举止有时虽然卤莽粗野了些,但关乎事情的轻重急缓,他倒分得甚清。

夜风微,房内人多,渐显闷热。

一个清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鲁府­阴­气重,你一个人去,倘若冲撞了一些邪气的东西,又如何?”

此言不无道理,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颜初静一眼。

对上她那双宛若墨玉浸潭的幽眸,寒石眼皮微微一跳,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霎那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光无音的天地,除了漆黑,还是漆黑。

一弹指,千万年,光­阴­失去了意义。

唯有轻风送来淡淡花香,证明生命的存在。

无休无止的回忆。

最终,凝聚成四个字——

他见过她!

左指一捏佛珠,刹时,万道金光迸放,黑暗消散,风忽远去,花香湮化。

上山了

眼见寒石定定地望着自己,指间佛珠隐隐透着一层淡淡金光,不知为何,颜初静觉得那一小团金光十分刺目,仿佛蕴含着一股庄严浩瀚的气息……

“师叔?!”

“速去速回。”虚象破,寒石回神,暗念一声佛号,侧身对广止禅师说道,然后合什肃言,“小僧要施法祛毒,请各位施主暂且回避。”

闻言,广止禅师率先退出房,与五辛一道下楼,前往鲁府取铜片。

三昭与五霖看了看三智,见他微微颌首,遂亦转身出门。

颜初静最后离房,轻轻合上房门。

走廊间,时而有宿客进进出出,还有忙着添茶提水的伙计上上下下。每每见到站在天字号十六牌客房门前的那几个腰悬长剑,沉眉敛目的汉子,这些人似乎都感应到一种凝重迫人的煞气,不是匆匆而过,便是远远避开。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竖直耳朵倾听房内动静的剑卫渐渐板不住脸,泄露出火燎般的焦急神情,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朝里窥望。

而颜初静则坐在自个房里,心想亡羊补牢总比坐以待毙要好,于是微阖双目,专心致志地回忆以前学过的医药知识。

一个时辰后,广止禅师与五辛汗流洽衣地回到客栈。

寒石开口让广止禅师入房。

不一会,广止禅师开门吩咐剑卫准备木担,以便抬人上云泉寺。

这时,躺在床上的萧潋之虽仍昏迷不醒,但□在衣衫外的肌肤已褪乌青之­色­,神­色­宁和,脉搏有力,呼吸亦不再似先前那般微弱如丝。

因此,颜初静与剑卫们一样,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后见寒石盘坐一边,动也不动,面­色­晦暗,犹如大病一场,不禁轻声问道:“小师傅,你没事吧?”

寒石抬眸看了看她,单手竖掌,“无妨,多谢施主关心。”

月未圆,孤悬天际,浮云厚重,不时掩去月­色­光华。

夜风淅淅,枝头雀子低鸣。

坐落于溯凌山上,观空峰下的云泉寺,依山傍水,三座主殿各具特­色­,塔院禅堂法室等高低错落,与山花流泉交相映衬,四周古木参天,时值盛夏,处处可见葱茏,隐隐可闻佛唱,好一处清幽空灵之地。

广止禅师安排萧潋之等人住在西隐院,并让僧人去准备一些斋食。

剑卫们未吃晚饭,空腹多时,心里挂念着少宗主的病情,胃口不大好,看到满桌子的青菜豆腐野菇,二话不说,灌下一碗白粥入肚,压根儿尝不出有啥味道。

寺里有专门接待贵­妇­千金们上香或斋戒时用的客房,离西隐院不远,颜初静独自住了个小小的院落。因她身边没有丫鬟,为了避嫌与安全,广止禅师只好让两个身强体壮又机灵过人的小和尚去守院子。

两个光头小和尚,一个法号如善,一个法号如游,七八岁的年纪,五官长得有些相象,皆是浓眉大眼。

如善守门口。

如游换好房内的被褥茶水,接着又从香积厨中端来素菜白粥。

看着他忙里忙外,颜初静有心帮忙,可惜无从下手,嚼了几朵新鲜草菇,咽下大半碗粥后,便自个动手收拾碗箸。

饭后不久,如游担了两大桶泉水到偏房。

她连声谢过,洗了个清凉澡,并涤净发上尘埃。

沐毕,换了件­干­净的布裙,步及院中,但觉清风拂衣,肌生幽凉,身心舒怡。

待到发丝稍­干­,颜初静便绾了个略松的简髻,打算去西隐院看看萧潋之现况如何。如游知她不熟寺中径道,于是在前带路。

渐近院门时,远远听见萧潋之的声音,沙哑低沉。颜初静心中一喜,不禁加快了脚步,随即又缓下,三智略带不满的言语一字不落地飘入她耳……

“此去南海,路远迢迢,带着她,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漫不经心的语气,气死人不偿命,当属萧潋之。

“……”

许是闻及院外的脚步声,三智未再出声。

西隐院中,一棵古松停翠盖,如水月­色­自细细密密的松针间洒落,仿佛冲淡了漫漫檀香,令空气中的松香又浓几分。

见是她来,三智与五霖很识趣地自动消失。

萧潋之半倚在床上,已换了一袭湖蓝薄丝宽衫,眼神清和,气­色­明朗,鬓边犹湿,显然刚刚盥沐过。

他拍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颜初静徐步走到他近前,缓缓坐下:“感觉如何?”

拉过她的手,捏着那葱白似的指尖,萧潋之嬉笑道:“走到奈何桥,鬼差大哥才说接错了魂,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

“不如说寒石法师神通广大。”她弯起­唇­角,这人还有­精­神开玩笑,看来脑子未被毒坏掉。

“对不起。”无论如何,这句道歉是省不得的。若非她的莽撞,他亦不会冒险入鲁府,遇此无枉之灾。

萧潋之摇摇头:“是我大意罢了。”

她起身倒了杯茶水,轻啜一口,而后转了话题:“你认识寒石法师么?”

“听说过,未曾见过。”他自失一笑,叹道,“没想到还未见着忘机大师,就已欠下这么一份人情……”

“此话怎讲?”

“寒石法师是忘机大师的入室弟子。”

颜初静微微一愣,想起昨夜在鲁府,寒石回答那个鬼的问题时,也曾提及过南海云思岛。如此看来,萧潋之说要带她去见忘机大师,倒也不像是空口白话……

两人聊了一会,叩门声响,她开门一看,只见五殊捧着个红漆托盘,盘上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约莫晾了一刻钟,汤药已不甚烫口,萧潋之仰起头,咕噜几声,把药灌入喉,然后一边以茶漱口,一边大皱眉头,直道:“怎比黄连还苦!?”

难得见他这般孩子气,颜初静抿­唇­而笑,幽眸里流漾出一丝淡淡温柔,问他要不要吃糖。萧潋之眉峰一轩,勾起一抹邪邪笑意,搂过她的腰,挨近那散发着沐后清香的皙颈,低声细语:“不说不觉得,唔,你身上有股甜味呢……”

温热的鼻息扑在颈间敏感处,麻痒顿生,撩得她身子一酥,忙伸手推开他。

“别闹了。”

“留下来陪我不好么?”手臂一用力,搂得更紧,萧潋之得寸进尺地吻上她小巧有­肉­的耳垂,肆无忌惮的低沉笑声荡漾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

她忍住诱惑,一口拒绝:“佛门净地,男女不宜同室而宿。”

如果不是地点时间皆不对,她也想留下来借其阳气修炼,可惜他这刚刚被­阴­魂之毒侵害过的身体实在需要好好休养一番。

好在萧潋之也不勉强,一连亲了几下,便松手让她回去歇息:“山上夜凉,你那儿备了毯子没?”

颜初静点点头。

云思岛

坐落于云泉寺最北面的藏经楼共分三层,一楼为讲经堂;二楼收藏着儒释道等各类经书及文史­精­典,供僧人阅览研究;而作为藏经室的三楼,素日唯方丈与长老有资格进入。

是夜,三楼灯火通明。

宽敞的藏经室,内里布置不似一二楼那般庄严肃谨,只在西面靠墙处置了一排书柜,北面散落着几个蒲团,而东面也只有一张乌木所制的长形书案。

案上摆放着两本­色­已泛黄的册子,一块闪着暗金­色­佛印的布帕,帕中有一小片缺了角,布满凸纹的残旧赤铜。

寒石站在案前,来回对比赤铜与册中所绘之图,叹道:“果真一模一样。”

“两者­色­虽不同,但纹案一致。”一旁的广止抚须沉吟,“师叔,此物若真是九幽鼎的碎片,那萧施主的伤……”

“大悲咒可破诸般­阴­邪,再辅以还元散,服用数日,应能尽除他体内的秽毒。”说罢,寒石合上册页。

待寒石收起铜片后,广止熄去壁上的灯火,手执烛台,与他一起下楼。

两人步及一楼,有僧人上前回禀,说萧潋之已醒。

广止舒眉而笑:“阿弥陀佛!”

寒石素来沉静如水,这时听到好消息,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你且去看看,如若无事,我今夜便回南海。”

广止迟疑片刻,应声而去。

寒石独自回到寺后的林间木屋,关上门,然后将暂附于灵玉中的鬼体小玳唤出来,问:“请问施主可曾见过此物?”

小玳似乎有些忌惮他手中的佛帕,只看了铜片一眼,立即飘到一丈外:“没见过。”

寒石沉思片刻,又缓缓问道:“施主在鲁府逗留了不少时日,不知可曾发觉那府内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若道不同寻常,还真有一处。”小玳沉默半晌,飘渺似雾的身影忽而微微一抖,“上个月中旬,鬼门开时,那鲁氏族长带了只异兽进山,吞噬我等魂灵。起初我见他虽然资质平平,但却能在花甲之龄,入了先天之境,着实难得,故不愿伤其­性­命,想着杀了那只异兽,给他个教训便罢了。没想到鲁氏一家为了讨好一个什么血渊童子,竟暗中抓了几十名童男童女当祭品!可惜我去迟一步,让那吞血吸髓的恶人逃走了。后来我盘问鲁氏,从他口里得到了个秘密……”

言及关键时,小玳停了下来。

“是何秘密?”

昨夜,寒石之所以去鲁府,并非是因为听说了市井中有关鲁家闹鬼的传言,而是奉了祖师之命,准备接小玳至云思岛。因此,对于鲁氏助纣为虐之事,他原只知其一,不明其二,这时听小玳将前因后果道来,不禁再次动容。

小玳却道:“此秘密与我家公子有关,恕我暂不能言。”

事关祖师,寒石自然不便多问,于是让小玳附回灵玉内,只待夜深之后,再动身。

夜渐深。

浮云已散去,月­色­又清。

晏寝的钟声在山水林木间悠悠回荡,提醒做完晚课的僧人熄灯入睡。

吱呀一声,门扉开。

寒石闻钟而出,手拈佛珠,腰悬葫芦,脚步轻盈如蜓,沿着木屋前的粼粼小溪,往观空峰峰顶飞奔而去。

峰顶高耸入云,人在其上,渺渺云雾似乎触手可及。

形态各异的嶙峋山石遍布于野草荆棘丛中,不要说凡人­肉­眼,即便是那些已辟五谷,御剑飞天的修真者,未有金丹后期的道行,亦难以察觉这片草丛中隐藏着一个幻阵。而阵中有阵,竟是当今修真界失传已久的传送阵。

不过,这只是个微型传送阵,每次最多可供两个人同时使用。观其外观,朴实无华,若无表面那些繁杂的符纹,看起来就如同一块大磨盘。

寒石来到阵前,从藏在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四块晶莹剔透,大小如指甲的灵石,分别镶入四边阵角,然后步入阵石中央,手捏法诀,启动传送阵。

就在四块灵石爆发出夺目璨芒的同时,传送阵表面的符纹也一一亮起,霎那间,一束耀如烈日的白光冲天而起!

这时,幻阵无声转动,虚空中浮现出一层巨如天球的淡淡青光,堪堪将这束白光全然笼罩在幻阵之中。

白光持续闪烁了一刻钟,才渐渐黯淡下去,而寒石的身影早已消失此间。

昆华大陆有三片海域,其中面积最广阔的当属南海。

据史书记载,在两千六百年前,大陆上的居民因无适合远航的船只,而一直止步于近海百里之内。直至旦禧王朝建立后,帝女嬉司授与工部宝船之术,人们才得以完成跨越亿万里的壮举,在大海尽头,亲眼见证了另一片大陆的昌盛繁荣。

从那时起,人们渐渐知晓大海中不仅蕴藏有丰富多彩的天材地宝,更孕育着无以计数的凶猛水族,再加上恶劣无常的气象变化,人行其上,稍有不慎,就会迷失于茫茫大海之中。运气好的,花费数载光­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兴许还能找着回家的航线,至于经验浅而运气又差的,长期得不到食用水与蔬果补充,被活活困死在海上,也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那些撞及暗礁,翻了船的倒霉蛋,又或遭遇各类水族袭击,落得尸骨无存的薄命鬼……

然而,在这个明月当空的夜晚,风平浪静的南海就像一块无垠的玄蓝­色­水晶,散发着浩瀚深邃的气息,极易令不熟海­性­的人忘却其潜在的危险,只有长年生活在岛屿上的人们才深刻体会到大海的美丽与凶险并存。

自从七百年前,太古恶妖破开封印,肆虐人间之后,大陆上的灵气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稀薄。

各大门派的修士追根查源,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原本的洞天福地,陆续将各自的门派基地迁移到西南一带。

与此同时,也开始有许多散修将目光转向南海。

毕竟,西南山脉虽然灵气充沛,但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实力单薄的小门小派都难以占到一处合意之所,更何况是孤身寡人的散修。而南海之上,岛屿星罗棋布,其中不乏奇花异草,矿产灵物,只要能避开那些生­性­好战的海妖,寻一处小宝地来修炼,亦非难事,总好过去西南,仰息他人度日。

如此一来,南海上,许多渺无人烟的荒岛渐有新生命进驻,凭添了不少纷争,也使得各岛生机蓬勃发展。

所谓散修,有的是因为自身资质低下,而无法拜入门派,只好独自修炼;有的天生喜欢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受门派束缚;有的则是身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仇恨,或前人遗留下来的修炼法门法器等……

经过数百年的修炼,当年在南海上成功立足的散修们,大都突破了自己原有的境界。

如今,在南海修士间,有六个岛屿最为出名。

其中,龙象岛、清波岛、以及妙兰岛的实力最强。其余二岛,归雁岛人数寥寥,但岛主念阳真人一身修为已达出窍期,乃是海外屈指可数的高手。而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则是有“海中净土”之称的云思岛。

临近南极的云思岛,地理偏僻,四面环海,在清澄的月光下,宛如一颗被波浪簇拥着,永浮不沉的白珍珠。

表面望去,岛上各处皆被霜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与附近其他岛屿无甚差别。

然而,这只是护岛大阵第一层所起的作用,目的是为掩人耳目。

若有幸进入岛中央,便可见方圆千亩之内,灵气如烟缭绕,群山秀丽,古松苍劲,飞瀑雄奇,流泉清泠,药田飘香,散落于各处的房舍无一华丽,皆是草顶木墙,朴素格调。

时值夜半,位于山腰的一间竹舍忽然发出淡淡青光,不多时,从里走出一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

此处竹舍共有七间,彼此相距不远,大都门窗紧闭,台阶覆尘,落叶满地,显然久无人住。

小和尚沿着羊肠山道往上,徐步走向唯一一间亮着灯光的竹舍。

那竹舍门前有一小水池。池水很清,隐隐夹杂着丝丝|­乳­白。水中有鱼,不过尾指长,鳞片翠如碧玉,长相十分可爱。

池边,青草萋萋,盘坐着一个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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