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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轻轻的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

“好的,我们一起去。”

猛札赶忙转身引路,双六飞豹也急急退立两旁,梦忆柔回头望了望已冥无人迹的桃林,有些帐然的施施而入,她全心全意,只希望太阳快些升到中天,到那时,那冤家也该带着疲惫的笑容来到她身旁了。

路上。

两旁的田野、林丛、土丘、小流,随着滚滚的尘土全被拋在十二只铁骑的后面,三骑奔行如飞,而在他们每奔出一里,便有一个执着武器的人为他们指引道路,虽然,在出发之前,寒山重已在猛札那里将路途问得非常详尽了。

鞍上,寒山重扯起了黑巾蒙着口鼻,他朝右侧的司长雄大声道:

“长雄,记着目标只是那姓柴的,其它的人若不动手,可以放过他们,那姓柴的假如肯退出尖高山巴拉旗下,咱们亦不必过于赶尽杀绝!”

司马长雄也早就将黑巾扯到口鼻之上,他闷声回答道:

“院主,只怕姓柴的不会这么听话。”

寒山重在马背上哈哈大笑道:

“希望他不要太愚蠢,这是玩命的事。”

三乘铁骑在如雷的蹄声中,转过了一个山坳,风自身旁呼呼掠过,黑巾与虎皮披风在强劲的秋风里飘舞招展,无缘大师稳坐马上垂眉定目,灰袍灰旋,与黑巾虎披相映成趣,三人俱有一种宛欲乘风归去的味道。

逐渐的,道路已越来越宽阔,远处,亦可隐隐看见一些屋舍棚帐,路旁的林丛中,一个南人将手中长矛向那些远处的屋舍一指,匆匆归去;寒山重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那南人,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指引者。

马儿略略放慢了速度,三骑连抉并行,不多一会,已接近墟市,瞒,真是热闹,有正式的店铺,有临时搭就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撑起的顶帐,也有随地摆着的地摊子,贩卖的货物上至珍玉玛蹈、韶皮绸缎,下至琉琉项珠,粗碗铜勺,无所不包,买卖双方南汉人都有,穿着迥异的服饰,说着不同的言语,男女老幼熙来攘往,喧器笑闹之声乱成一片,场面混杂得紧。

在这儿,马匹是无法再进去了,前面墟集里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拥着,阳光照着每一张面孔,也照着每张面孔上不同的表情;人声跑喝着,吼叫着,扰得能使人耳膜生茧,吵哄哄的声浪似能将屋盖也起了顶……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及无缘大师打了个招呼,三人同时下了马背,斜刺里,一个年纪很轻,大约只有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匆匆自他们身旁走了过去,在经过寒山重前面,那小伙子却头也不回的低声丢下了一句话:

“请跟我来。”

寒山重望着前面这硕健结实的小伙子,微微一笑,大步跟他行去,目光一飘,已看见人丛中又奔出三个人,急急将他们的坐骑牵到一旁去了。

司马长雄赶了上来,低声道:

“猛札做事也很­精­呢,来牵马的竟是日常专门照拂gG雷及追日的那几个马夫……”

寒山重哧哧轻笑,道:

“他如不­精­,他也不能称为‘狮中之王’了。”

前面的小伙子避开人堆,专门拣着屋角棚隙人少的地方行进,看情形,他对此地的形势像是十分熟悉,动作之间也利落得紧。

转了很多弯子,那年青小伙子越走越快,终于,在拐出条完全是地摊子及棚帐组成的窄街之前,小伙子忽然止步,迅速向寒山重做了个手势,神情也显得紧张起来。

寒山重轻轻点头,沉声道:

“快到了。”

司马长雄伸手抓紧虎皮披风,掩住了他两肋之旁的两排短刀,寒山重朝无缘大师深沉的一笑,再度启步行去。

行出了这条喧嚷嘈杂的窄街,前面,在几株合抱大槐树的荫影下,有一栋三间大店面的绸缎庄,二十多匹健马正拴在店门的木栏上,匹匹鞍明蹬亮,气宇轩昂,两名短皮裙,皮坎肩的人双臂环胸,挺立店前,凶神恶煞似的朝左右扫视着,一副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样。

那个面目黝黑,形容­精­悍的小伙子朝旁边一闪,­操­着熟练的汉语低促的道:

“大当家,前面店家就是了,小的到暗处为你老把风探讯……”

寒山重朝他一笑,道:

“有劳了,加多。”

小伙子一愕,寒山重未见过他,怎会知道他就是“儿鹫”加多,寒山重撇撇­唇­角,低笑道:

“别楞,小伙子,你号称‘儿鹫’,总不会老迂得像个秃雕,是不?”

加多尴尬的一笑,迅速隐人人影丛里去了,司马长雄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慨的迈:

“院主。猛札手下人马众多,但只有这个叫什么加多的看上去还像个可造之材,其它的实在都不敢恭维……”

寒山重颇有同感的笑笑,道:

“说的是,现在,长雄,咱们该准备好戏上场了。”

无缘大师一拂袍袖,道:

“寒施主,老僧于侧暂作壁上观。”

拉下遮着半个脸的黑巾,寒山重道:

“请便,大师尚需注意不测之变。”

无缘大师以手合十,缓缓退到一边,寒山重淡淡朝面前那间够得上排场的绸缎庄打量了一眼,大步行了过去。

两名守在店门外的魁梧汉子一见有生人要进店,不由分说便往中间─拦,四只牛眼瞪得老大的怒盯着寒山重。

轻轻跺鹿皮靴,似要抖落满身的灰尘,寒山重道:

“两位好汉,今天是墟市不是,里面店门敞着,在下想买点东西回去,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两个大汉大约是听不懂汉语,他们─见寒山重非但不就此退去,更在那里不知道嘀咕些什么,其中一人蓦地大喝一声,怒骂了几句,顺手一个大巴掌就打向寒山重的面颊而来!

寒山重晓得要硬­干­了,他略一仰身,那人的大手掌擦着他的鼻尖过去,根本没有看见他出手……而实际上那人的胸膛已重重挨了七掌,另一个刚刚看见同伴打着转子喷着血往一侧栽倒,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他的那颗头颅已像装了弹簧一样蓦地飞­射­空中七尺,一股血箭直标而起,阳光下,浓艳得发亮!

当两具尸体尚未仆下,寒山重已大摇大摆的踏上店门石阶,嗯,这是一家相当不小的绸缎庄,只是里面的店伙计却怎的都把一张脸抹上了惨白与惊慌?

在一张长条形的柜台之后,六七个店伙都傻在那里,个个瞪着眼,张着嘴,筛子似的抖个不停,里面一个穿着青­色­福寿团字夹袍,瘦得三根筋吊着脖子的中年人仓皇的奔出,差一点一头撞在寒山重的身上。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掌柜,发财啊?”

那掌柜的望了一眼地下的两具尸体,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栗,他怔呵呵的望着寒山重,又蓦的一哆嗦:

“这位大哥……你……你可是自中土来的?”

寒山重点点头,淡淡的道:

“正是。”

掌柜的慌忙回头向店里看了一眼,推着寒山重,牙床儿抖着:

“我的祖宗,你你你,你可惹下漏子了……这……这两个人子可不是轻……轻易宰得的,快,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寒山重被他推着,故意往后退,一面道:

“怎么来不及啦?莫不成你店里还有条金睛白额大虎?”

掌柜的急得直跺脚,他拭着脸上的汗水,慌忙的道:

“别问了,别问了,咱们人不亲土亲,我的爹,你你你,你快走吧,再晚一步,里面那个老杀才出来,只怕你十条小命也完蛋了,快走啊……”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将我怎的?”

掌柜的浑身上下像在打摆子,他哆嚷着,扯着寒山重往外走:

“唉,唉你你,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是?走啊,跑得越快越好……”

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当儿,一个哑厉的,冷森的语声已响在店掌柜的背后:

“都给我站住。”

听到声音,店掌柜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窖,又似是被讨命鬼一把搜了魂儿,猛的呆在那里,两条腿部抖得叫人看了难过。

寒山重拿开了店掌柜的手,嚷叫道:

“人是大爷杀的不错,大爷正要找这两个混账的主人论理,你这开店的却拉住大爷不放是何道理?大爷本来也不想逃嘛……”

一面大声嚷叫着,眼角已瞥到那说话之人,嗯,他正站在门槛,是个瘦高条,一把乱发白苍苍的堆在头上,两撇胡子却是又浓又黑,鼻子弯钩钩的,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冰冷得没有一丝表情,这人的整个面孔,组合成一种残酷与­阴­沉的韵息,像一头食­肉­饮血的老鹫!

寒山重暗暗撇了撇­唇­角,仍然叫着:

“喂,你这位老人家来评评理,那两个混账……”

他还没有说完话,那形容冷森的老人已经飘飘的晃了出来,身形轻灵得就似浮在空气中一般,披在他身上的那套紫­色­滚边的披风连动也没动一下,跟在老人身后,另有十多个奇装打扮的人物,个个面孔木讷而冷板,每一双眼睛都是毒蛇似的盯着寒山重不放。

寒山重故意退了一退,老人家目光己迅速飘过地下的两具尸体,然后,像两把剑似的瞪着寒山重:

“人,是你杀的?”

寒山重耸耸肩,道:

“是他们先动手嘛,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在下为了自卫,只得出此下策,这两个混账可与你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老人面孔上没有一点可以反映他心里喜怒的表情,冷冷的望着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装蒜了,年青人,老夫就是盘杖柴基,把你的意图说出来,生死由你划下,老夫一准奉陪。”

寒山重候忽一收方才的嘻笑之态。沉下脸来道:

“在下闪星魂铃寒山重。”

像是几根炙红的钢针一下子Сhā进了柴基的胸口,他蓦地一楞,死死的瞪着对方,半晌,低低的道:

“中原湘地浩穆院之主?”

寒山重平静的道:

“正是。”

柴基­唇­上的黑胡子,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在中土,老夫远处化外,迢迢万里,可说河井水互不相犯,不知你为何贸然残害了老夫手下?莫非是认我柴基可欺?”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你不可欺,但是,猛札也并不可欺!”

柴基眼皮子一跳,­阴­侧侧的道:

“姓寒的,你是为猛札找碴的?”

“这和你为玉蛇巴拉撑腰是同一道理。”

弯钩鼻子里哼了一声,柴基低沉的道:

“寒山重,你不要将柴基看成蛮荒野人,中原武林道柴基看得多了,会得多了,窝囊废抓起来就是一大把,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我们南疆本地之事,你最好不要Сhā手过问,否则,卷入这个是非漩涡,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寒山重生硬的一笑,道:

“假如姓寒的非要卷入呢,你是否要试试姓寒的窝不窝囊?”

柴基窒了一窒,嘴角抽搐了几下:

“寒山重,你要三思而行。”

寒山重哧哧一笑,蓦地神­色­一冷:

“柴基,咱们不要咬文嚼字,­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自此刻起,你实时脱离尖高山,并解散你聚集在手下的那一批人,以后,永远也不能找猛札的麻烦,假如你答允这几件事,姓寒的立刻拍手走路,异日你我也留下交情好见面!”

柴基吸了口气,缓缓的道:

“寒山重,你这说话的口气,是把我柴基看成刚出道的雏儿了,事情没有那么简易,而且,巴拉与猛札尚没有撕破脸,你这样做,不会得到武林道的谅解,大家都会说你是有意启舋……”

寒山重蓦地仰天长笑起来,他一拂虎皮披风。昂烈地道:

“柴基,你说你也在中原武林道上闯过,假如你闯过。你也该知道姓寒的决定了一件事,便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姓寒的不需武林道谅解,不需天时地利,不需他人援手,寒山重敢与任何力量抗衡,能以毁灭任何阻碍之力,柴基,你若不信,今日便可得到分晓!”

柴基冷沉着脸,沉默了好半晌,慢慢的道:

“寒山重,你的企图就在这里了?”

寒山重眼帘半阖,道:

“假如你不从寒山重所求.柴基,姓寒的将杀你尸横遍野,半口不留!”

他口中的那个“杀”字,是从齿缝中迸出来,又狠又重,听得柴基心头一跳,隐隐中,柴基似乎闻到血腥的气息……”

寒山重冷冷的又道:

“柴基,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你思虑,现在,你所要做的只是点头或摇头,很轻易的点头,或是摇头。”

柴基蓦地仰起脸来,满头白发霍然耸立,他的脸,在这时变得凶厉暴戾无比,像野狼在嗥号,他吼着:

“寒山重,我柴基就试试你的狠毒手段。”

说着,他回头大叫:

“盘杖!”

一个像狗熊似的粗大身形淬然闪出,双手递过一柄粗若儿臂,长有七尺的金­色­盘杖,这根长杖通体金光闪耀,上半截是雕楼着两条互相绞盘而上的“红腹蛇”,这一对“红蝮蛇”的三角头交叉向前,尖锐无比,四只蛇目红芒伸缩,看去几与两条真蛇无异,又狠辣,又诡异。

随着柴基的接过盘杖,他背后十多名汉子亦倏然闪开,寒山重哧哧一笑,在笑声里,司马长雄已悄然站到一旁的有利出击位置,嗯,一场厮杀,眼看又不可避免,空气中,煞气洋溢!

血斧--二十七、铁利杖猛强者为雄

二十七、铁利杖猛强者为雄

寒山重舔舔嘴­唇­,慢吞吞的道:

“柴基,你不后悔?”

柴基狂笑一声,身形一偏,金光盘杖在阳光下闪起一片彩芒,呼的砸向寒山重天灵,招到半途,又候而颤起,杖尾直捣敌人胸膛:

寒山重单足旋地,唰的转出半尺,略一俯仰,流电似的九掌十七腿已攻向柴基,以掌互拍,蛇似的硬缠向对方盘杖:

“去你的‘千缠手’!”

柴基大吼一声,左闪右晃,盘杖起如长虹经天,带着条条闪曳的芒尾,在呼轰的劲气里翻翻滚滚,那么不可力敌的泻向寒山重而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十多奇装汉子亦吶喊一声,潮水似的围攻上来,钢叉、短斧、链锥、蛮刀、长矛,舞动如星练交辉,寒光霍霍,一上手就朝着寒山重全身要害招呼!

“好一群畜生!”

“生”字冷冰冰的在空气中跳跃,虎皮披风已呼的飞上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块黄云罩落在一个手刚拉叉的秃顶大汉头上,还没有使这汉子来得及发出惊叫,他已被横着兜出寻丈之外,一脑袋撞在地下,白的脑浆与红的鲜血溅出去老远。

盘杖挟着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虎皮披风直卷柴基,身躯倏弓,让过了一柄弯刀,两把铁锥,他的大腿却在身子立起的剎时猝弹而出,那么巧妙地踢在一个正待攻向前来的大胖子下额,于是,那胖大汉子像是一下失去身体的重量,急剧的翻滚冲起,哗啦一声撞破了房檐,被悬空架在房顶之上!

柴基一见己方人马甫始交手。敌人甚至连兵刃尚未拔出,已稀里胡涂命丧了两个,不由气得两撇胡子全竖了起来:

“寒山重,今天我们总有一个不能活着离开!”

寒山重一连三掌硬震开三柄铁矛,闪电似的又卷掉一把虎叉,双腿左右横扫柴基,哧哧笑道:

“当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里说着话,他那瘦削的身躯倏然再次升起,电光石火般连连在空中翻着筋斗,每一次翻腾空间,都是那么恰巧的闪过了自四面八方攻来的各种兵刃,柴基甫始躲开敌人的双脚,手中盘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却是一连七次击空,气得他白发飘动,双目赤红,狂吼声震动屋瓦。

这时一─

五溜寒芒暴闪,围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个惨嗥一声,仰身栽倒,每个人喉中却深深的Сhā着一把宽背利刃的短刀,另有两人虽然险险躲过,却也是将衣衫划破了一条长口子,惊得浑身冷汗淋漓。

柴基连挥十丈,口里大叫:

“努奇,宰掉那另一个小子!”

─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黑牛皮衣靠的大汉断吼一声,正待飞身扑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来,他急急偏身,于是,这柄短刀就刚好Сhā进这大汉后面的一个小个子的肚皮!

那小个子痛得拋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滚,哀号不停,叫努奇的汉子正自一呆,一条黑影已若惊鸿般暴掠而进,掌沿如刃,狂风骤雨般扑头盖脸就是二十一掌,只见乌随纵横,黑雾飘荡,劲力锐风如钢锥刀口!叫努奇的大汉怪叫一声,手中的弯长蛮刀直斩斜劈,身形慌忙后退,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间之际,已被来人击在肋下,整个粗大的身躯横飞而起撞向屋里的柜台上。

是的,来人正是司马长雄,他震飞了努奇,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击向另三名尖高山的角­色­:

此际,柴基方面的阵脚已经完全混乱,除了他之外的十九名好手,已经折了六名,其它的也早已人心惶惶,个个自危了。

司马长雄翻身扑去,柴基这边已有八个人硬着头皮包抄上去,剎时刀光霍霍,劲风洋溢,又晕天黑地的战成一团。

寒山重撇撇­唇­角,左三掌,右七肘,虎皮披风兜卷直扯,便淡淡的道:

“柴基,大约你要败了。”

柴基连连换了七个方向,盘杖自七个不同的角度扫砸拦劈,连声怒吼道:

“寒山重,你不要得意,此时谈胜负,还未免太早!”

寒山重长笑一声,闪过了柴基的九腿十六杖,蓦然向前俯倒,在离着地面尚有三寸之际,猝而向前标出,柴基大叫一声,倏然旋开,杖尾直落向敌人背心,他旁边五个大汉也同时暴吼不息,五样兵器,猛砍向寒山重身上!

时间仿佛在剎那间停顿,虎皮披风像一块铁板,平平的“呼轰”扬卷上去,五件兵器铿锵乱响,碰撞在一堆,同一时间,。一片光亮耀目的银电漫天­射­起,柴基的金­色­盘杖被硬生生的砸开了四尺,银芒回扫,两颗斗大人头已飞弹半空:

戟斧在寒山重手上闪泛着残酷的光彩,紫红­色­的皮盾旋动如风,他毫不稍停,似猛虎出口,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向柴基,只是眨眼功夫,柴基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被逼到石阶之下!

“如何?寒山重的斧盾功夫?”

寒山重嘴里讽笑着,抖手又是一盾二十七斧,紫红­色­的盾影像煞地狱轮回的圈影,斧刃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似天地问的冤魂聚集着在哀号索命,空气中充斥着冷厉,充斥着血腥,狠且毒,宛如屈死的人在呻吟。

盘杖柴基的兵器迎着寒山重的攻势,候而扬起,在抖出一圈金蒙蒙的光圈之后,蓦然又似旋螺盘绞飞舞起来,雕楼在杖上的两条金­色­“红蝮蛇”幻映出条条的光彩,一道道,一缕缕,不尽不绝的包卷上下。紧密得滴水不透,寸隙不留2

不错,这就是柴基的绝活,“盘杖法”。

寒山重狂笑一声,叫道:

“好,这才有点味道!”

朝斧在他的叫声中候进忽出,又左又右,皮盾上下旋转,硬砸猛击,盾影与斧芒连成一片,浩浩滔滔,有如天河飞瀑,荡荡漫空,像煞碧石滚滚,无坚不摧,气流在回漩,在翻滚,劲风是煞,得能撕破人们的胆。

双方这时已完全贯注在这场剧烈的拼斗这中,柴基已将他四十多年来苦练的绝活通通用上,他非常明白他目前的对手是如何强悍,在此刻,他并不想求取胜利,只要能以自保,他就已经太满足了。

于是,很快的,三十招过去了。

寒山重的身体内,像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潜力,那么绵绵不绝的涌出,斧刃与皮盾围着那股螺旋似的杖影上下飞跃,纵横交击,狠得带血,毒得凝形,逐渐的,又是二十招过去了。

那边……

与司马长雄交手的八名尖高山高手,这时已有三名尸横于地,司马长雄身形闪掠如虎,游动奔走,煞手连出,剩下的五名尖高山人物,看情形也只怕支持不住,战况几乎完全为寒山重这方把持了。

柴基挥出十九杖,暗自吸了口气,飘出五步,淬然侧旋,在他旋身的剎那间,在金­色­杖影的呼啸里,一点幻光不可察觉的快速弹向敌人的额心,准而又狠!

寒山重三斧劈空,那点红芒已到了眼前,他微一仰头,皮盾上举,“砰”的一声,那粒红芒已嵌入皮盾之内,这一件小小的物体,却竟将寒山重硬生生震出了一步之外,他刚刚移了一个方位,第二点红芒已在无声无息中­射­来:

“好一对蛇眼!”

戟斧的刃尖直点过去,“叮”的一声脆响,那粒红芒碎成粉糜四溅,寒山重的右臂却又是一震……

盘卷的杖影,在寒山重右臂一荡的空隙下,似一条飞蛇淬然圈进,挟在狂劲的杖风中,缠绕而上。

单足拄地,寒山重似一团龙卷风被疾旋而出,几乎在他脱出对方杖影的同时,又闪电般转了回来,运起“神斧鬼盾绝六斩”中首招“二神垂肩”,叮当的金属撞击声震成一片,柴基刚要再度振势还攻,寒山重的“鬼决天河”又已来到,皮盾的回荡之力强劲,斧刃的锐风刮面如刀,逼得柴基慌不迭的往后退出三步,寒山重仿佛镇山巨神来自九天,挟无穷威力,再接再励,“神转天盘”“鬼手夺魂”两招同出并进,寒光与盾影交合成一道浩然的劲网,漫天盖地罩落!

金­色­盘杖像一条在罗网中的巨蛇,翻窜冲突,上下折腾,在一连串眩目的光彩幻映流动里,一片片沾血的衣衫四散飘舞,一条人影踉跄­射­到街心,那是柴基,他的紫­色­镶金边的长袍,已是破裂不堪,血迹斑斑了。

寒山重如影随形,紧跟而上,冷冷的丢过去一句话:

“既然动上手,柴基,就要准备­性­命了!”

柴基瘦长的身躯颤抖着。苍白的乱发沾着鲜血,他目欲喷火的瞪着寒山重,狂吼一声,两点红光又流星般­射­向寒山重的身上!

戟斧与皮盾呼轰交辉,将那两粒来自“红蝮蛇”目中的“毒斑石”碰飞,这瞬息的空间里,柴基已疯了似的冲了上来,口里抽筋似的大吼:

“白罗,你们三个还在看戏?”

随着他的吼声,呆立在石阶上的那三名角­色­才如梦初醒,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围了上来……

寒山重一连九斧逼得柴基又往后退出好几步,目梢子一瞟,他霍然一个大旋身,腕上的魂铃儿叮当一阵夺人心旌的脆响:

“蠢才们,都去挺尸吧!”

那三个准备上来围袭的角­色­本来已经提心吊胆,惊惶不安,此刻寒山重一个转身,三个人连看清是怎么回事都不敢,惊喊一声,齐齐往两侧跃出─

阳光仍是如此明亮,明亮得耀眼,没有看见任何什么,那三名跃退中的尖高山角­色­同时一个踉跄,喉头像被什么硬塞住似的闷嗥了一声,宛如三堆烂泥瘫了下去,假如你眼尖,你便会在他们倒地的一剎那看见他们右边太阳|­茓­上都嵌着一枚小小的银铃铃尾,三人受制的位置都是一样,而且,太阳|­茓­上露出的铃尾也都是那么整齐的一点点,没有一滴血流出。

时间是如此快捷,如此分不出先后,那三个人方才仆倒,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又凌厉的攻向刚刚缓过半口气的柴基。

柴基浑身大汗,挥舞着盘杖,目光却焦急的搜视着他始才呼叫的三个帮手,于是,他看见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在这连眨眼的时间却没有空隙里,那三个活生生的汉子竞已成了三具尸体。

寒山重哧哧一笑,八斧十盾连成一气,猛击而出:

“柴基,你觉得有些惊愣,是么?”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柴基的神­色­转变得那么苍白而衰弱,他缓缓退移着,盘杖的招式逐渐已有些迟滞凌乱。

寒山重步步紧逼,攻击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他在每一闪掠游旋之间身形快如流电飞虹,无可捉摸,在每一招式的连衍处呵成一气,无懈可击,上一次与下一次的攻势都是连接得如此紧密,如此猛厉,似波波涌来的浪涛,像是永不停止,像是一张张血淋淋的魔嘴,一只贪婪的黑手!

对付柴基,寒山重用的是“六六大板斧”,夹杂着“神铁鬼盾六斩”中的前四招,而这些,柴基已经是消受不住了,寒山重心里有数,他明白,不会再有三十招,眼前这位对手就将尸横命残……当然,假如他想快些,就会更快一点。

柴基已是高手之流,此刻的情势他看得决不较他的对手含混,他自己晓得苦在何处,每一出手,俱已被敌制了先机,每一移展,敌人的影子总是快得那么两步早站到有利出击位置,变换间,仿佛在对方预料之中,进退间,前后的步眼全被敌人的武器光影占满,他宛如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尾大鱼,不过,只是只网中的大鱼,左突右冲,不得而出啊!

寒山重忽然旋出两步,再度攻回,冷冷的道:

“柴基,你自觉吧。”

几个字,吐自寒山重嘴里,却似是几根火热的针刺进柴基的心房,他痉挛的抖索了一下,大吼道:

“呸,寒山重,今日你死我活,尚未到最后时辰……”

寒山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

“老朋友,来世投生,记得莫与姓寒的结怨。”

柴基正呼呼轰轰的施展着盘杖倾力与对方抗衡着,寒山重的话听到耳中,他已本能的感到不妙,一口凉气自背脊直往上升,他一咬牙,大叫道:

“你休想……”

才吐出三个字,寒山重的面孔已在剎时冷了下来,更冷的却是他嘴里的三个字:

“阳流金!”

柴基往日曾经听过这位煞手的“双阳式”是如何的狠辣,他依稀还在脑子里留着印象,这三个字像魔鬼般跳跃在空气之中,柴基已狂吼一声,奋起全身之力,将手中的金­色­盘杖­射­向寒山重而去!

戟斧闪耀着死亡的烈影,蓦然飞起,在皮盾的巧妙撞击下,霍然一转,带着无可言喻的威力暴斩而至,快得不容人有任何思维的时间一一

“当啷”一声撞击之响,溅出满天火花,皮盾的影子像阎王的鬼脸在周遭映转,金­色­的杖身拖出一溜曳尾,颤抖着,蹦跳着,而一大蓬鲜血喷起在空中,成为一个小伞形的半弧。

夹杂在这些惶乱的光影中,夹杂在这些眩目的幻影里,嗯,尚有三颗火红的,不知自哪儿飞来的拳大球状物体!

血斧--二十八、磷火焚尸罪解空门

二十八、磷火焚尸罪解空门

在一片闪动的光影里,一切事情都是发生得那么快,那么不可用瞳孔摄视,盘杖柴基绝望的悲号声,像一把利刃割裂着人们的耳膜,如此惨厉而凄怖,他捂着肚肠流出的胸腹缓缓后退,鲜血进溅了一地,而那三粒拳大的红­色­弹丸亦在寒山重闪电般躲移过飞来的盘杖并伸手接回朝斧时“轰”然爆炸,红毒毒的火焰刹时似一片泼出的水银泻入寻丈内的每一空间,周遭的气流一下子变得那么炙热,那么波荡,一股窒息的闷猛然罩向每个人的口鼻!

这个巨大的变化来得这般突然,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寒山重大叫一声,皮盾一旋遮着头脑,瘦削的身躯平贴着地面飞出,他的背脊却沾上了点点星火,一团团的燃烧起来!

平着地面掠出的身体骤然在沾地之时迅速翻滚,但是,那些在背脊上燃烧的火焰却在他每次翻滚之时一黯又明,继续烧个不停I

恶臭的焦­肉­气息在空气里扩散,一片令人毛发悚然的尖叫悲嗥响得有如冤鬼夜哭,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全变了­色­,他知道,背上燃烧的火焰里搀有白磷之毒!

一咬牙,寒山重一转斧柄,“呱”的一声倒贴着背脊擦了上去,血光进现里,大片皮­肉­连着碎衣被他削落地下,那七八团红毒毒碧莹莹的火芒,犹自在那片被削落的模糊的血­肉­里燃个不停!

刺骨椎心的痛苦毫未使寒山重心智迷乱,他双目急速寻找着抛丢这火药暗器的人,口里却大叫道:

“长雄,长雄,你无恙否?”

司马长雄的语声带着喘颤遥遥传来:

“还好,只是手臂上沾了一点,这片火却埋葬了我的对手们,现下只剩下一个还在做困兽之斗……”

寒山重只看见街上站得远远的人群,那些簇拥的人群像是被勾去了魂似的个个都呆在那里,没有惊呼,没有喊叫,每一张不同的面孔上却有着相同的神­色­——过度的震骇与痴迷!

店铺里、竹棚边、地摊上,羊皮包外,闪缩着一些惊慌的人脸,但是,没有一个像是可疑的人。

他舔舔嘴­唇­,侧过头来,柴基的尸体正在火焰里,抱着肚腹,瞪着眼,舌头伸在­唇­外,青红的火光在他全身跳跃,像是一个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以火自焚的老僧,那张扭曲得失去原形的面孔写满了无告,写满了无比的痛楚与怨毒。

另有几条躯体也或躺或俯的浴在熊熊的毒火里,那几个躯体有的蜷曲着,有的伸展四肢,有的还在做爬行状,火舌舔吻着他们的毛发肌­肉­,嗤嗤的散发出一阵中人欲呕的气息。好狠,这片火!

寒山重用力磨擦去了皮盾的点点火焰,目光冷冷注视着柴基在火里的尸体,他肚腹间流出的肠脏被火烧炙得如——些盘结纠缠的蛇一样在翻卷抽颤;方才,他挨了寒山重致命一斧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这一片火光己扑上了他的身,当他感觉痛苦,而这痛苦已经不是他的生命所能负担!

蓦地一一

又是一声尖厉悠长的呼号传来。一条魁梧的影子打了几个旋转,一头栽进了犹在燃烧不息的火堆里。他露在火光外的半截身子上,清晰的在胸前印着一个掌印;一个乌黑泛紫的掌印:

司马长雄的身影转绕了过来,他的包头黑巾已经失掉,左手臂上鲜血淋漓,黝黑的面孔汗水隐隐,一见寒山重,他已吃惊的低呼起来:

“院主。你的背……”

寒山重笑笑,道:

“与你的手一样,这火药暗器好歹毒!”

司马长雄愤怒的往四边查视,­阴­沉的道:

“如果捉到此人,定要剖其心,刮其骨……”

再往方才的斗场,现在的火场里看了一眼,寒山重低低的道:

“走吧,我们此间之事已了……”

司马长雄点点头,偕寒山重走出几步,忽道:

“对了,无缘大师呢?”

深沉的一笑,寒山重道:

“大约去捉那暗算我们的鼠辈去了。”

司马长雄张望了一阵,急急的道:

“难怪他原先说要在一旁为我们掠阵把风,院主,我们可要去寻找大师?”

寒山重摇摇头,大步而去,边低沉的道:

“不用了,擒那鼠辈,大师一人之力已是有余,目前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说着,二人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他们依照来时的路线转折,刚刚走到一个羊皮包面前,两个汉子已矫健而迅速的牵着两匹马自羊皮包内窜出,一匹是“追日”,另一匹,正是“叱雷”!

两个汉子垂手退后,却瞪着眼向一些伸头缩脑的看热闹的人死死盯着,盯得那些瞪着眼的朋友个个隐身不迭。

寒山重向马前的两个汉子道:

“大和尚呢?大和尚到哪里去了?”

一面说,他一面用手比着无缘大师的光头模样,两个汉子“啊”了一声,唧唧呱呱,指手划脚了一阵,却越讲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自一栋竹棚后面奔了过来,晤,这年青的汉子正是儿鹫!

他浑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见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敬而又无限钦佩的喘着气,道:

“大当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这种武功小的打出娘胎也没有见过,今天真算开了眼界,啊,对了,那躲在暗处­射­火药的小子是个瘦高个,他一出手之后撤腿就跑,小的与大师父一同追去,惭愧小的脚力不济却追丢了人,大师父一个人淌下去了,小的已传出‘羽铃’警号,通知埋伏在附近的兄弟们协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额角汗珠,道:

“好,擒着此人先带回桃花源来,让姓寒的见识见识。”

儿鹫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后,不由惊呼道:

“大当家,你……你背后受伤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小心沾上那磷火,这火是往骨缝子里钻的,我已尝过几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着磷火的­肉­,没有旁的办法可救。”

说到这里,他一转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个转子,朝着儿鹫眨眨眼:

“小老弟,这就叫‘毒蛇缠手,壮土断腕’,江湖上闯,有时就可惜不得这点皮­肉­了。”

儿鹫满脸敬仰之­色­流露无遗,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翕动着嘴­唇­说不出来,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而去。

司马长雄的追日马跟在后面,不消一刻,双骑已出了墟集来到那条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尘土飘扬在人马铁蹄的线尾外,而人马铁蹄起落如飞,鞍上骑士洒着血谈笑着,多少豪情壮志洋溢在空气里,方才的杀伐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波颤而已,是的,刀头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惨厉而冷酷的啊。

马行一半,一个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两条人影,是两个桃花源所属的人,那两个人急匆匆的奔来,一面拼命摇着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缰绳,叱雷狂奔着四蹄凌空跃起,在空中猛的就转过了头,迎着那两个奔来的人驰去。

“有什么事么?”寒山重勒住了马,大声问道。

两个人满身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缺一只眼的人大大喘了口气,伸手朝斜坡后一指,­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

“­奸­细……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细……”

寒山重叱了—声,坐下神驹跃出寻丈之外,似一阵狂风旋上了斜坡,司马长雄随后紧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的尘雾罩着那两个眸子不开眼的人。

斜坡之后,是—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树,疏疏落落的随意生长着,齐胫的野草,却已有大半枯黄。远远的,可以看见无缘大师的灰袍飞扬,他在转着圈子与一个黄衣人在捉着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马,眯眼望向那数十丈外的黄衣人,司马长雄也一紧缰绳停在一边,低促的问道:

“院主,那小子是谁?”

冷森的哼了一声,寒山重语意肃然:

“就是周小蛟一再请我饶了他的火龙钱琛!”

司马长雄气得两眼暴睁,怒道:

“院主,凌迟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自此之后,匕首会将无幸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里刚刚吐出,一阵“轰”的震响蓦然传来,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势就卷向两旁!

司马长雄咬了咬牙,道:

“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条灰影冲天而起,一个翻转落下,再度飞起,又再落下,嗯,这一瞬息,好似无缘大师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里“哈咦”一声,叱雷昂首长嘶,铁蹄飞扬,在一片鼓似的急剧蹄音里暴冲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烧,在秋风的吹拂里,那延展的速度是惊人的,逼人的热气弥散周遭,一团团的火焰翻滚着,火蝗子飞舞,火光里,不时飘来一阵刺鼻的磷臭味,枯枝败叶也被烧得劈啪直响:

叱雷飞似的奔到火场边缘,它没有停顿,长嘶一声跃身窜进,这一窜足有寻丈远近,而火场里烟雾滚滚,那股辛辣的气息可以呛出人们的血,叱雷要落足之处,却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双腿用力一挟马腹,缰绳猛然往后一带,上半身突地挺起,借着他这夹腿,带缰,起身之力,叱雷又厉嘶如啸,凌空折冲在一块已经烧尽了野草却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焦黄土地上,这一凌空折窜,又是九尺之遥!

双目一扫,晤,那淡黄影子正在烟硝晦迷中,躲闪奔跃,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骑狂追而去。

蹄声似急雷,似急鼓,一声声的连成了一片,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强悍狠烈,黄衣人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跳着,叱雷亦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跃着,双方的距离,已经在窜跃与蹦跳之间越来越近了。

已看清那张面庞,那张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庞,现在,这张面庞上正亢满了恐惧,充满了惶急,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惊悸!

这人是谁?他会是火龙钱琛么?他会是那匕首会威风八面的二当家么?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论真假的镇定呢?这些,怎么连一丁点痕迹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这哧哧的笑声是如此狂傲,如此凛烈,如此狠毒,却又是如此令他的对手熟悉得心胆惧裂啊……

哧哧笑着,寒山重望着那条人影有如猫爪之下的耗子,在惊惊的东躲西藏,他残酷的叫道:

“钱琛,咱们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会了。”

黄衣人仓皇的往前奔跑,没有转头,更没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叱雷已像天边的一朵乌云,在。鬃毛飞舞里狂驰而上。

跃过几处燃烧的火堆,黄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遥,他喘着气,弓着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样。

巧妙的,叱雷以适当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带着一丝怜惜的表情注视着这个伤楼的身体,他犹在拼命奔跑着,粗浊得带着痰音的呼吸清晰的传入寒山重的耳里,两条腿像在弹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几次,他的两只脚都踏进了火烬未灭的草堆里,溅起了满天火星子与烟灰……

只隔着三尺了……

寒山重闭了眼,温柔的道:

“钱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这温柔的声音在钱琛的耳朵边,却宛如在他的心里猛然扎了一针,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嵌嵌的!

钱琛突的痉挛了一下,痴了一样站着不动,胸口的急剧起伏,衬着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转了过来,眸子里的光芒苦涩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视着他,缓缓地道:

“曾放你生路,你为何不快些离开?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蝎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药暗器伤害我,这些,只要有一桩已足够你五马分尸的条件,何况,在进犯浩穆院之举中,你还是少数漏网的罪魁祸首之一!”

虚弱的摇晃了一下,钱琛艰辛而沙哑的道:

“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痛快?钱琛,你设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红蚁家里的红蚁零啃生嚼你!”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钱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他瘦瘪的额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络,愤怒的叫:

“姓寒的,江湖上的规矩你全不顾了?老子做了什么事该得到什么后果,你岂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声,道:

“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上的规矩准许你暗箭伤人?准许你骗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许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复仇?钱琛,不要给闪星魂铃来这一套,告诉你,在这里,对一切犯入我手的敌人来说,我,闪星魂铃就是规矩,就是王法!”

“噗”的喷出一口血,钱琛声嘶力竭的狂号一声,向着寒山重就冲了过来,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投掷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嘣”的一声被震飞出数丈之外,当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动着它的曳尾尚未坠地,钱琛已被寒山重一脚踢倒地下!

一条灰影飘然自斜刺里落下,无缘大师的语声传来:

“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转手腕,斩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际,一阵急剧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马长雄没有拉缰的左手,在这刹那完全肿成乌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动的钱琛欲劈I

一挥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纳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马长雄微圈马头转了过去,扬起灰尘溅了钱琛一头一脸,他那只乌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无缘大师大步踏过去扶起了钱琛,草烬灰沙里,他已咯吐了一大滩黏糊的黑血,神态萎颓得像全身没有了骨骼!

司马长雄冷森森的盯着他,沉厉的道:

“姓钱的,自做孽,岂可活?”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漾起一丝慈祥的怜惜,他温和的道:

“司马施主且请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块挨打的材料,请施主暂勿气愤,待老僧……”

大和尚话未说完,司马长雄已强颜一笑道:

“大师,姓钱的匪类不是块挨打的材料,却天生是块暗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微愠道:

“长雄不可无礼!”

无缘大师清朗的一笑。道:

“说得对,司马施主,不过,此人虽然可恶,老僧却愿以几分薄面先为他担待一些,未知司马施主赏脸否?”

司马长雄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无言策马退后,寒山重笑笑,道:

“大师,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么?”

无缘大师庄重的一笑,正­色­道:

“慈航普渡有缘人,纵使此人万恶不赦,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当然,但是,在下背上这一大片与司马右卫手臂上那一下子,大师,未知你做何交待?”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缓缓地道:

“便当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狱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终于又豁然大笑道:“罢了,佛能受尽千辛万苦入地狱以救众生,我寒山重这一点小小创伤又算什么?只是,嗯,大师,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无缘大师和照的一笑,道:

“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没有天生以作恶为本的人,寒施主,且请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于他。”

寒山重微笑点头,正待骑行向一旁,司马长雄却帮忙道:

“院主,咱们的对头要是都见一个放一个,咱们以后的日子还如何过得安稳?被暗算的机会将更多了……”

瞪了司马长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

“不要鲁莽,长雄,大师的话不会错的,现在,跟我来。”

说着,他与司马长二人策骑行出十丈之外,再回头,大和尚已与火龙钱琛相对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给他运气疗伤呢。

在鞍上转动了一下臀部,司马长雄愤愤的道:

“以后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办事了,束手束脚不说,遇到事还要硬Сhā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头上扣……”

寒山重轻轻抚摸着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

“别口没遮拦,今后你一定要学习一点,饶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能来得快乐,我已经试过了,长雄,你也该试试!”

司马长雄回头瞥了瞥无缘大师,他已在和钱琛低低交谈,只见这位大和尚不时轻拍对方的肩头,态度十分和样而友善。

寒山重笑道:

“如何?”

司马长雄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

“院主,长雄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你亦说过,饶恕敌人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我们心存善意。一心要恕过对方,但是,对方却焉会一定恕你?”

舔舔嘴­唇­,寒山重道:

“这却不能一概而论,你得要看看你所饶恕的人是否还有洗心革面的指望,这‘看看’两字,有时不一定能自外形断测出来,还要凭直觉的感受与体会,像往昔我恕过圣鹰田万仞与周白水等人,我想,如若他们还有一丝良智,他们绝不会与我继续作对下去,是么?”

司马长雄沉思了片刻,低低的道:

“不过,长雄认为这样做实在冒险,院主以往亦曾训诚过长雄,说做一件事要周密思考,要到天衣无缝之际才一举成功,不要做没有把握的傻事……”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好小子,你倒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错,我确实这样说过,但我认为恕过田万仍等人亦并非冒险,我在决定之前是经过详细思考的,我认为他们不会再回来报复生事,因为他们是血­肉­组合成的人,凡是人,就会有是非善恶之心,田万仍与周白水等人秉­性­并不算坏,一时的贪婪和冲动应该值得原谅……”

笑了笑,司马长雄道:

“院主,长雄只怕人家如果擒到我们之时就不会有院主这番高沦了……”

寒山重撇撇­唇­角,洒然道:

“或者如此,但是,正因为他们在善恶的修为上不够深湛,他们的功夫也就差得永不可擒住我们——除了使用诡计和诈术!”

司马长雄目光望着天际,虽然空中的阳光耀得眼花,他却眨都不眨一下,于是,寒山重知道他这位素来心黑手辣的右卫已在运用着思想了,能静静的思想一下总是好的,胜似整日在血光剑影里论英雄。

良久……

无缘大师沉蔼的叫道:

“寒施主……”

寒山重策马奔去,在无缘大师身旁停下,笑笑,道:

“大师有何指教?”

大和尚深陷的目眶里闪烁着一抹欢悦,慢慢的道:

“钱施主已经答应将往昔一段仇怨勾销,并且,自今而后愿意归依我佛,随老僧出家小空寺!”

后面这几句话是大出寒山重意外,他怔了一下,望望垂着头站在一边的火龙钱琛,迟疑的道:

“大师;你.你没有讲错吧?”

无缘大师呵呵一笑,道:

“出家之人怎能狂言以欺人?老憎尚请寒施主看在老僧薄面惠于怨过钱琛,这段恩怨也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

寒山重转脸凝注钱琛,冷沉的道:

“姓钱的。大和尚的话你都听到了,现在.你给寒山重交待一句!”

钱琛抬起头来,枯槁青白的面庞上有着令寒山重惊讶的羞惭神­色­。他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

“是的。钱某己痛悟往日之罪,愿将未来岁月奉献佛祖,希望也能借此减轻钱某往昔的杀孽……”

寒山重盯着他,冷冷的道:

“钱琛.你不是耍花样?”

钱琛摇摇头,沉痛的道:

“寒山重,我现在还有什么花样可耍?匕首会已在进击浩穆院那晚全军覆没,连老巢也被你遣人捣了个七零八落。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根基毁于—旦。江湖上的路子从此闯不开了,我的声名基业荡然无存,落得了然一身。­精­神上的痛苦,实在非你这胜利者所能想像……我如今又染了一身病痛,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假如不再寻找一点寄托,不再静心养­性­,我……我自己明白后果是会多么凄惨……”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

“那么,暗算的这档子事你准备如何解释?”

钱琛畏缩的看了寒山重一眼,低沉的道:

“我已准备受戒出家,在这决定之前的所做所为,尚请你看在我凡心未尽,尘缘难抛的份上莫子计较……”

无缘大师宣了一声佛号,笑道:

“不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寒施主,他既已洗心革面,脱出尘俗,以前之事么,呵呵,便是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寒山重撇撇嘴角,又朝钱琛道:

“姓钱的,你不会只是为了想逃得一死才出此策吧?”

钱琛凄苦的一笑,道:

“寒山重,钱某并不畏死,老实说,钱某这身沉病,也恐怕拖不得太久了,钱某一心向佛,确是一片虔诚……”

深沉的,寒山重注视着钱琛的面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钱琛,不论你是真假,寒山重便依你这一遭,不过,这虽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嗯?”

钱琛躬身一揖,哑着嗓子道:

“异日有缘,寒山重,钱琛会在小空寺前披着袈裟迎驾。”

寒山重展颜一笑,回礼道:

“不敢,寒山重专诚朝拜宝寺。”

无缘大师高兴得呵呵大笑道:

“好了好了,一场庚气化为祥和,一片­干­戈化为玉帛,这件善举实令老僧欣慰无已,也都是佛祖默佑,使老僧渡化钱施主入空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这一下子,大师,你又凭添了三分功德,异日大师涅磐,说不得飞升至三十三重天以上的极乐之境呢……”

大和尚嘴巴一咧,大笑道:

“说笑了,说笑了,呵呵……”

那边,司马长雄的追日马已高高嘶叫了一声,寒山重望望日头,慢吞吞的道:

“吾等也该回转桃花源了,记得曾告小柔,说我们回去午膳,而且,嗯,在下背后这片结了血痂的伤口也被太阳晒得痛兮兮的呢……”

血斧--二十九、离情别绪峡谷之袭

二十九、离情别绪峡谷之袭

十天后。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两边延展。拥立着数以­干­计的汉子,他们都穿着最鲜艳的衣饰,挂着最美丽的鸟羽,腰上挂的弯刀闪闪生光,手里执的长矛眨着晶莹的冷眼,红狮猛札一身猩红的衣衫,大金狮头腰环擦得雪亮,手腕上的镯子也多加了两只,看这情形,似是有什么喜事,但是,红狮却两眼红肿,瘪着嘴,偌大的汉子倒现出一副依然欲涕的模样。

是的,今天,是寒山重等人要离去的日子,南疆的心愿已了,除了留下这一段患难中的情感,已经没有什么再值得牵挂的了。

红狮身后垂首跟着他的爱姬赫莎及另外十几个侍妾,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梦忆柔则与司马长雄、郭双双、无缘大师、钱琛等人走在一道,红狮往后依依的望了望这些人,又转对寒山重唏嘘的道:

“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几天,就这么去了,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我……唉,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活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

“猛札,我们有一句古语,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你心里记着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遥万里,在感觉上,寒山重必与你同在!”

猛札苦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

“话是这样说,寒老哥,唉,我虽然年纪比你大得多,这一声寒老哥却叫得心甘情愿,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命,这一次又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于是挽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败的浩劫,你更为我受了伤,这些大恩大德,你要我猛札今生今世如何报答得完?寒老哥,你走后,我要像你们中原人供祖宗一样供上你的牌位,整日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着摇手道:

“不要折我的寿,猛札,咱们交情好,这些事算不上什么,你别要我承受不了。老实说,只要你日后能善待乡里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岁,我寒山重已感到莫大欣慰了……”

又唏嘘了一下,猛札带着哭音道:

“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亲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你走后,不要忘记在蛮荒化夷之地,还有我这么个不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个人带一句话来,就是要我猛札的头我也会割下来交那人带回去……唉,你就要走了,这可贵的十六天,为什么太阳老是沉落得这么快啊……你就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动的回身拉着猛札的双手,低沉的道:

“猛札,长安虽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都有我们的故乡,都有我们从小生长的地方,我们有基业,有负担,可惜我们努力的目标都分在两个相距遥远的所在了,我不得不离开此处,现在,中原恐怕已在飘雪,猛札,我十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游,蹄印踏进了两湖一川的地面,浩穆院的铁骑就会列队相迎于你了……”

猛札突然激动的哭了起来,他拥抱着寒山重,声音嘶哑:

“寒老哥啊……红狮舍不得你走啊……恩人……这一去,隔着山……隔着水……你……你,你别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内有点酸涩,他轻轻拍着猛札的肩头,低沉有力的道:

“别难过,猛札,别哭,月有圆缺,人也有离聚,只要活着,这些事就几乎不可避免……我会永远记着你就像你也永远记着我一样……”

猛札睁着一双泪眼,愣愣的注视着寒山重,嘴里喃喃的道:

“我要记着,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样在我脑海,在我心里……”

寒山重静静的端详着眼前这张粗黑而丑陋的面孔,这张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凶厉,但是,眼前却是这般真挚,这般诚笃,这般可爱与可亲,三角眼里流露的不是残怖的火焰,不是狂乱的咆哮,隔着那层泪的晶幕,散发着心灵的呼唤,热情的拥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这些呢?晤,那是宽恕与磊落的胸怀啊。

一旁,梦忆柔在轻拭着泪,郭双双将她轻榄入怀,司马长雄黯然他望,无缘大师却在惊异的感叹不住颔首。

寒山重强颜一笑,亲自用手为猛札擦去眼泪,他伸手入怀,拿出一个锦囊塞入猛札怀里:

“留着这个,里面是三粒‘红心明钻’与三粒大宝石,猛札,别推让,这并不是代表什么,只算是你在白玉宫里冒险一场的小小酬劳,其他的珍玉珠钻,我已全给了无缘大师,让他广与天下贫困之人结下善缘,异日在­阴­德簿上,你我也都算积了一笔福泽,收下吧,猛札,临别无物以赠,借此借花献佛……”

猛札又哭了起来,激动的道:

“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札何日才能报还?……”

寒山重轻拍他的手背,一笑:

“别哭,猛札,路途迢迢,寒山重即从此别。”

猛札疯了一样捧起寒山重的双手亲吻着,涕泪纵横,咽不成声……

又拍拍他的肩头,寒山重接过司马长雄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猛札哭着大叫:

“再会了,寒老哥、司马老哥、大和尚、梦姑娘、郭姑娘,你们记着我猛札啊,记着蛮荒之中这个莽汉子……”

斜刺里,儿鹫那小伙子窜了上来,眼里含着泪把住寒山重的马头,硬着声音:

“大当家,你要再来,你是我今生最钦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滚动的泪珠,轻轻抚摸儿鹫的头顶:

“儿鹫……要好好襄助你们的红狮,有时间到浩穆院来,我会栽培你……你是个可造就的好孩子……”

儿鹫抽噎了一声,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干­,朝四周抱拳为礼,大声道:

“桃花源自猛札大当家以下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告别,各位隆情高谊,寒山重等将永存于心!”

他一转头,与猛札泪眼相触,沉声道: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猛札,别了。”

说罢,寒山重向早已上马静候于侧的各人一挥手。抖缰绝尘奔去,六乘铁骑刚一撤蹄,猛札已高举双臂,哽咽着大吼:

“跪送恩公……”

近千人呐喊一声,自猛札为首纷纷跪下,嘴里喃喃祈念着—种不易听懂的词句,这词句隐隐飘荡在空气中,像咒语。似祷文,在伤感里有着一股神秘凄恻的意味……

六乘铁骑去远了。消逝了,只有远处被马蹄扬起的尘埃还氲氤着薄薄的迷蒙.薄薄的,映人札流泪的晶珠里。肤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约莫着就要下雪了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风裹着身体,黑巾拉在口鼻之间,司马长雄与他是同一打扮,梦亿柔里面穿着紫黑袄,外套大丝绵斗篷,就露出一双眼,郭双双也是一样的穿着,只是斗篷是青­色­的,无缘大师大僧袍挂外加一袭羊毛里的大袍,钱琛却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衬着厚丝棉的马甲,风吹不透,但各人吸进的空气却是冷得发涩。

远处是山。近处是岭,天地一片昏茫,这条驿道—直婉蜒而去,像是一辈子走不到边,漫长又单调。

寒山重遥望了半晌,低沉的道:

“这地方真是凄凉,天夹着地是一个­色­调,灰蒙蒙的……”

司马长雄拭拭眼角。道:

“就要入夜了,找个什么地方打尖才是要紧……”

寒山重点点头,声音闷闷的:

“从来没走过这条路,却不知何处有镇集可供休息?”

梦忆柔两只水汪汪的大眼一膘。轻轻的道:

“快赶一阵试试看,要不,找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宿也可以……”

马儿又开始奔驰了,寒山重抽空捏捏梦亿柔的小手,温和的道:

“江湖上的日子是泪缀着泪,苦连着苦,小柔,委屈你了……”

梦忆柔的大眼睛里流露着真挚与坦然,她策骑靠近了寒山重:

“别这么说,山重,我跟着你。就打算吃苦来的,你能受的,我又为何不能受?”

寒山重情感的手搂着她,两匹马儿并驰得那么近、好似这些不识男女之情的畜生也晓得为它们的主人多制造亲密的机会……

郭双双的马儿紧跟在无缘大师之旁,她喻着满腹的辛酸,却将这辛酸掩饰于眉梢眼角的风霜里,她不能表露什么,更不能倾诉什么,这些个日子来,她已看得很清楚,那倩,再也不会属于她了,纵然她是用无限的悲侧筑成那可怜的制藩篱,却又怎堪几滴伤心热泪……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北风呼啸得更凄厉了,似鞭梢子在空气里哀号飞舞,尖锐的尾韵响在耳边,像鬼在号。

前面,是一条山谷,两边的石壁峭峻得宛如六丁之神在十万年前用巨斧砍的,谷口有一片疏林,林叶都脱落光了,只剩下灰白的枝­干­在寒风里抖索,远远看去,那一根根的树­干­了,就活像一只只挺直不动的高矮僵尸,­阴­森森的。

山谷里十分黝暗,北风打着呼哨从山谷中肆元忌惮的回刮着,回音刺耳,有股子毛骨悚然的凄怖味道。

寒山重勒住了坐骑,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山谷,司马长雄迅速跟上,目光也朝前盯着,边道:

“院主,有岔眼的事?”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缓缓道:

“我觉得前面这狭谷有点邪,心里好像压着块什么东西,经验与直觉告诉我,长雄,可能有事情要发生了……”

司马长雄怔了怔,又仔细探望了一阵,低低地道:

“这条山谷宽窄只容双马并驰,假如有人两头一截,谷里再丢下些­干­柴或磐石擂木什么的,这乐子可就大了……嗯,是有些不对劲……”

思虑了一会,寒山重道:

“长雄,你的后背飞刀带齐了没有?”

司马长雄颔首道:

“带齐了,十二把,一把不少。”

寒山重仰首向山谷两边打量了一下,道:

“你策骑先去探一下,如有突变,以飞刀应敌传警,假如万一不能出谷,弃马自行突围!”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一领缰绳就是,无缘大师宣了声佛号,道:

“老僧随后为司马施主掠阵。”

说着,大和尚也驰马追去,寒山重哧哧一笑,回头道:

“小柔与双双退后十丈,钱兄,烦你暂时照顾他们。”

钱琛答应一声,与梦忆柔、郭双双二人退出十丈之外,在这一阵子,郭双双已抽出她背后背的青锋剑来。

司马长雄的身影己没入狭谷之内,无缘大师也匆匆跟进,寒山重大手轻轻抚着叱雷的鬃毛,右手解开悬在马首旁的牛皮长索,此刻,一阵风吹过,叱雷山不安的踢腾起足蹄来……

惧然……

一阵高亢凄厉的马嘶突地响起,跟着又传来另一阵马蹄声,无缘大师的暴吼也随着一片异样的兽嗥声传了出来:

“好孽障!”

这吼声之后,一柄阔刃飞刀淬然闪着一抹冷电直飞出狭谷之上,这一掷之力,怕不有二十丈之高!

寒山重皱眉一听,回头沉声道:

“注意了,是一群豹子,钱兄,准备你的匕首吧。”

钱琛急急点头,一下子拉开马甲,马甲的两边侧里一面斜Сhā着十柄亮晶晶的锋利匕首,他一面还嘀咕着自己:

“留着那些火龙弹不用多好……现在用却来不及造了……”

寒山重一夹马腹,叱雷猛冲而出,梦忆柔高声叫道:

“山重,你要小心……”

寒山重头也不回的挥挥手,蹄声如雷般奔进山谷,他刚刚转了个弯,入口处已轰隆隆传来一声巨响,老天,莫不成是封住了?

山谷内,哨,约莫有近百头牛般大小的花豹,闪动着碧森森的眼瞳在扑跃啤吼,就在这一会,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头了,每一头豹颈上都深深Сhā着一柄阔刃厚背短刀,深得只露出一个刀柄:

无缘大师的坐骑早已被几头花豹扑翻地下,在拖着啃咬,大和尚却与另十几头豹子打成一团,那边,司马长雄的两掌全成乌紫之­色­,力阻潮水般涌来的豹子,只见他双掌挥动如飞,劲气纵横交错,挨着的豹子不是惨哮、的滚到一旁,就是被凌空震起,怒吼厉嗥之声连成一片,司马长雄的“乌心掌”,实是大展神威了!

他的后边,追日马在惊恐厉嘶着,不时前蹄人立而起,畏惧的躲闪着偶尔窜入的花豹的突击!

寒山重神­色­一沉,暴叱一声策马而上,还差三丈,他人已飞身而立,在空中一旋倏扑,两头花豹已分成两个不同的方向左右撞到山壁上!

牛皮索呼啸着飞舞,又是一头豹子被凌空摔出三丈,他微一蹲身闪过了一对扑来的豹爪,手上的牛皮索一旋一缠已绕上了豹头,连索带豹子一起用力掷到冲来的豹群中!

司马长雄一掌兜翻了一头枯牛似的巨豹,怪叫道:

“院主,这些畜是怎么回事?一来就是这么一大群?”

寒山重略一斜身,戟斧已划过一片­精­芒出手,带起了三颗斗大的狰狞豹头,他左手一弯猛撑,皮盾已旋转着硬生生砸碎了另一头花豹的脊骨,这当口,他低沉而急促的说道:

“快出去,长雄,这里由我来对付,外面怕也有些吃生屎的摸上来了!”

司马长雄吐气开声,连连震翻了两只豹子,仰身倒­射­而出,数度起落,已自不见踪影。

这边司马长雄刚刚退出,寒山重斧盾交挥,横斩斜砸,威猛剽悍有如天神伏魔,片刻间,已有三十多只凶猛的金钱豹尸横尘埃:

无缘大师也好像动了真火,他久不用的“震天掌”也使了出来,掌风过处,宛如雷鸣浪排,劲气是烈而沉雄,十几头花豹转眼已被他杀死了一大半,他一面拳掌齐出,边大叫道:

“这群畜生的主使者,若你再不设法将这些孽障赶回,莫怪我老和尚要一一替你诛绝……”

寒山重一斧切下一颗豹头,飞腿踢滚了一头小豹,哧哧笑道:

“大师啊,你今朝也算遇见不识慈悲为何物的畜生了

无缘大师力震一头扑来的金钱豹,边吼道:

“其咎在其主,寒施主,这来因去脉你可明白?”

寒山重的紫红皮盾霍霍旋舞,他沉声道:

“在下想,大约是姓贺的老小子……”

“姓贺的?”无缘大师一语未已,险些被一只悄然窜上的小豹咬住小腿,他一回手震得那头小豹厉嗥着滚了出去,才忙道:

“又是仇家么?”

寒山重奋起神威,一连劈翻了九头花豹,大笑道:

“不是仇家他也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了,不过,这段梁子却结得在下莫名其妙,不知是怎么回事……”

口里说着,他斧盾齐展,远砍近击,长踢侧捣,一口气又被他整翻了二十多只凶猛的花豹。

无缘大师口里宣着佛号,连声道:

“轻着点,轻着点,寒施主啊,你对畜生也狠得紧吗

寒山重的全身溅满斑斑豹血,他撇撇­唇­角,道:

“你仁它不慈,奈何?”

蓦地一声裂帛之声传来,无缘大师的惊呼里夹着愤怒,一阵风雷之声连着一声豹吼,无缘大师怒道:

“好个畜生,才在为尔等说情,却咬破了老僧衣袍,可恶!”

寒山重莞尔道:

“大师,仁心所指,也得有个对象,是么?”

他语声未已,一阵婉转却高亢的笛声忽然自谷的那边传来,扑跃的豹群一听到这阵笛声,立时响起了一片低吼,纷纷返身奔向谷外,来的时候像潮水,退的时候如旋风,刹间已走得一只不剩。

寒山重在豹群临退之时,还斧盾齐上又宰了三只,他追了两步停了下来,仰首向两边谷顶仔细打量,边低促的道:

“大师小心,恐怕上面会有东西丢下来……”

无缘大师扯着被撕去了一大块的灰袍下摆奔近,急急的道:

“这些豹群主人能驾驭百豹,必有特异天赋,他却不去为善,专门行些恶举,真是大大的不该……”

寒山重凝视看丽回黑沉沉的谷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刺得人脑袋都发涨,他咬咬嘴­唇­,淡淡的道:

“大师,现在不是埋怨对方的时候,主要的应该准备如何应对对方,在下想,退回去吧?”

无缘大师醒悟的道:

“正是,吾等犯不着在此顶这当头之­棒­!”

寒山重呼哨一声,召过来双耳高竖的叱雷,追日马也带着浑身血迹瞒珊行近,寒山重望望追日,伤感的摇摇头,偏身上马后,他又飘然下来,沉重的道:

“大师,烦你领着追日先退,此马来自浩穆院,为浩穆院之一流战马良驹,在下不忍它被弃于此,希望能领着此马退出去……”

无缘大师额首道:

“当然,老僧便牵它先行。”

说着,无缘大师伸手把住追日的缰留,牵着这匹创伤累累的良驹开始往后面行去,寒山重跟在后面,严密注视着周遭,防备突起之变。

他们刚刚走了不出一丈,山谷顶上已传来一片细碎的声音,寒山重抬头望去,口里急促的道:

“大师,你快走……”

无缘大师拉着追日马急奔,迫日却惨嗥一声,前蹄半跪了下来,全身抖索,怎么拖也拖不动了……

寒山重正急得一跺脚,谷顶已蓦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老天,磨盘大的巨石已有数十块凌空飞砸了下来:

无缘大师目光一掠,不由义愤填膺,他大吼一声,双臂撑到了追日马腹下,用力将这头重有数百斤的马儿举了起来,追日马才嘶叫一声离了地,无缘大师已健步如飞,迅速奔向山谷的那边!

寒山重侧身翻上了叱雷背脊,双腿一夹,叱雷已往后奔回,巨大的石块砸落地上,宛如闷雷连串,尘烟飞扬中山谷内轰隆回响不绝!

叱雷在谷中来回奔跃腾闪,躲避着石块飞落,每一块石头都带着万钧之力,沉重的砸在地下,地皮都像是被震得在微微颤抖……

寒山重怒骂一声,转过马头朝谷外奔去,铁蹄起扬里,一块巨石奇准无比的落向他的头顶!

寒山重低吼一声,身形倏然暴起,在空中稍一偏斜,朝斧已闪过一溜冷芒,猝然劈向那块巨石,“蹦叱”一声闷响里,这块巨石顿时碎散飞舞,寒山重就原势直掠而出,安安稳稳的坐到已奔出五丈外的叱雷背上。

此刻,他离谷口已不足百步……

又是一片石雨落下来,这阵石雨落向了谷口.烟砂晦迷中,谷口已被这阵乱石堵住,堆叠的石块,怕不有文许高:

轰隆的巨响回荡不息,叱雷这般久历战阵的神驹,也禁不住人立而起,长嘶惊吼不息!

寒山重一按马头,缰绳猛抖,叱雷嘶叫着箭一般直­射­出去,是的,寒山重想硬闯出谷口!

马蹄方才撒开,这一次,不但骤雨般飞落下无数大小石块,一捆捆火把­干­枝也随着抛落,熊熊火光在夜空里划过一条条的毫芒,落在地下燃烧不停,烟雾里,还搀着强烈的桐油气息:

寒山重的双目全红了,叱雷的漂亮黑毛已被烧焦了一块,这通灵的良驹不住惨嘶昂吼,声音凄厉无比!

火把­干­柴夹在石块之中,仍然不住纷纷泻落,密集的挡住了前后去路,寒山重正小心的­操­驭着爱马左闪右躲,自谷顶,哗哗的又下来两道黄荡荡的桐油,火把烈焰沾着桐油,像是长江缺了口,呼轰轰的烧了起来,那蔓延的速度,快得就像奔马:

“好杂碎!”

寒山重怒骂一声,一松缰绳,叱雷冲出五尺,寒山重又猛力往后一带,叱雷已厉吼着跃起寻丈之高,就在它全身腾起的刹那,寒山重己震飞了一块撞来的巨石,身形一翻凌空,在毫无着力的虚空里,他吐气开声,接着叱雷的下腹用力一挺,竞将他的爱马再度送高一丈还多!

左脚一撑右脚背,寒山重紧接跟上,大吼一声,双手抓着叱雷后蹄,奋起全身之力向谷口方向横摔而出!

偌大的马身在空中打着滚飞出了出去,险险的穿过几次石头的斜击与火把的流曳,呼呼的侧转着跌向谷口之外!

寒山重长啸不断,流电般先一步飞掠在前,两腿急速绞蹬,飞跃的身形蓦地停住往上冲升,他双臂一举一带,已斜斜的落到地上,双臂上正举着惊嗥不停的叱雷!

现在,在满身冷汗里,一人一马已平安的到了谷口之外。

山谷的这边,仍然是条驿道蜿蜒而去,夜暮中看不见尽头,路的两边是齐膝的野草,再远,就是黑黝黝的荒野了。

寒山重抚摸着在抖索不息的Bt雷。朝它的头上亲了亲,叱雷两只黑亮的眸子里流露着惊恐与不安,低低在主人怀里摩揉嘶叫,寒山重拍拍它,温柔的道:

“别伯,儿子,有老爹替你安排报仇,这些王八蛋是想火葬了咱们爷俩,放心,这口气老爹咽不下的。”

他说到这里,黑暗中,一阵隐隐的啤吼声传了过来,一双双小灯笼似的碧绿怪眼开始自路两边的草丛里向这儿移动!

寒山重“呸”了一声:

“妈的,你老子不和你打糊涂仗了!”

他一拍叱雷,低沉的道:

“儿子,你先跑,愈远愈好,到时爹会有啸音召你回来!”

说着,他使劲在叱雷ρi股上打了一记,叱雷高嘶一声,四蹄腾空而起,几次起落,已窜出了二十丈之遥!

黑暗中,数十头枯牛大小的金钱豹蓦地飞扑而出,吼叫暴嗥之声响成一片!

叱雷再度扬蹄跳跃,一颗花豹被它的后蹄踢翻地下,不待其他的豹子扑去,这匹神驹已像一股黑烟般滚滚奔逃无踪!

寒山重狂风似的旋向前去,一追猛退,三颗金钱豹已惨吼着翻倒于地,不待其他的豹蹄搜来,他长笑一声,身形有如一道流星的曳尾,划过一轮美妙的半弧,那么洒脱的斜斜飞出。

这山谷的两边都是削陡的石壁,笔直笔直的挺拔上去,光溜溜的不易着力,寒山重掠到石壁之前,足未沾地,双臂一抖,已经势尽力竭的身躯又“呼”的升高三尺,他左右双脚用力一蹬,再升两丈,然后,他的手中戟斧叮“叮”的点在巨壁上,火花一溜似箭一般又蹿起五丈,现在,谷顶在望了。

­唇­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容,他借着身形力竭下垂的一刹那,戟斧又一次猛力Сhā向右壁,“叮”的又一声脆响,人已如一头巨鸟飞临谷顶。

嗯!这谷之顶十分平坦,后面延绵着一片莽莽山峦,靠着顶缘,正有五十多名大汉在几盏气死风灯的照耀下忙着堆集石块,捆扎着柴火,几大捅桐油也摆在崖边,一副随时准备倾倒的架势,一个身材高大,满额黑髯的红衣人物,低声而急促的指挥着,一面不时俯首往谷内探视,他的身旁,另坐着一个头皮刮得油亮的肥大汉子,这肥大汉四平八稳的坐在一块青石上,双目半阖,似睁不闭的注视着眼前各人在东奔西跑,他模样大刺刺的,满脸的横­肉­却绷得生紧:

没有人发觉寒山重自壁侧飞来,他身形未落,已扑向——株孤立的柏树之后,目光暗扫,不禁扁着嘴巴摇头。

那红衣黑髯大汉,久违了,不是昔日在范家庄附近碰上的“豹胆红翼”贺仁杰是谁?那肥大汉子寒山重更是不能忘怀,这人就是早年声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干­鸣山虎头帮帮主“大铁扇”邵标!

寒山重心里生起几分感慨,当年因为邵标率众洗劫离千鸣山五百多里外的一座集镇,不但烧杀抢掠,更将那集镇的首富郝玉章袒身钉在一个巨大木轮上滚动游镇示威,远处城里的官兵不及增援,寒山重却适时路过那里,实在看不过,才伸手拔了邵标Сhā在镇里的虎头矛,这是挑战启衅的表示,于是,双方就­干­了起来,寒山重当时只是单枪匹马,却杀得邵标这边血流成河,邵标一见不是路数,仓皇而去,寒山重又连夜追上千鸣山,不但从山下砍杀到了山上大寨,更砍断了虎头帮的大幡旗,摘下虎头帮的忠义牌,最后,再一把火将那连云巨寨烧了个­精­光­干­净,邵标那时逃脱了,虎头帮却整个垮散,当然,寒山重的名气也大大的传了出去,其时,寒山重不过才满十九岁。

现在,又看见了邵标,寒山重觉得对他似乎有些儿谦疚的意味,此人行事虽然狠辣,但自己当年也过份了些,假如那时像如今这般老谋深算,必不会凭白结下这么深的仇怨”。”

缓缓地,寒山重走了出来,那边,豹胆红翼贺仁杰还在低促的吆喝:

“谷底火光亮晃晃的,就是烟雾浓了些,看不见什么动静,不要被那姓寒的小子逃走了才好,小毛病,你再推下一些石块……”

寒山重走近了,哧哧一笑道:

“老贺,不要再推了,咱们聊聊不好吗?”

贺仁杰听到声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猛然一哆嗦跳了起来,坐在青石上朝谷底端详的大铁扇邵标也不由一楞,急忙回头探视——

寒山重面堆笑容,抱拳道:

“老贺,邵当家,有道是‘船头不见船尾见,青山不转流水转’,咱们又在此处相会了,不过,二位见面的气派可不大磊落,好似没有什么善意……”

豹胆红翼贺仁杰双目凶光倏­射­,他狂吼一声,大骂道:

“好个打不死的程咬金,算你命大逃了出来,但你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朝,逃得过王法逃不了天理,我……我与你拼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摆摆手,道:

“别叫,老贺,咱们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何苦以­性­命相争?再说,你也偌大一把年纪,有什么事多想想才对……”

贺仁杰愤怒的叱了一声,吼道:

“你以­阴­毒的手段暗算我的内兄,骗去了他的宝玉,夺走了他应得的黄金,这些铁似的证据还不够你引颈就戮?寒山重,任你花言巧语,舌上生莲,也洗不脱你满手血腥,满身的罪恶……”

寒山重仍然笑嘻嘻的望着他,淡淡的道:

“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最好让那告诉你这事的人与寒山重亲自对质,你并没有亲眼看见这桩所谓‘罪恶’之事的发生是不?”

贺仁杰窒了一窒,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大铁扇邵标瞥了一眼,邵标那狰狞的面孔有些­阴­晴不定,他察觉贺仁杰的目光向他瞥来,心头禁不住一跳,急忙重重的哼了一声,放大声叱道:

“姓寒的,七年前那笔血债,今夜到了你该偿还的时候了,这‘五尺谷’就是你葬身之处!”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邵标,逃脱了千鸣山一死,你就该找个地方住起来修心养­性­才是,你自知你力量如何,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

说到这里,寒山重转望贺仁杰,生硬的道:

“告诉我,是谁向你说你的大舅子是寒山重宰掉的?”

贺仁杰颈上的喉结动了一阵,大叫道:

“老子犯不着告诉你!”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笑,道:

“那么,你是没有凭据了?记得上一次在范家庄和你夫妻俩打过那场滥仗,姓寒的也曾问过你,你那时也是不肯说,无凭无据你安能栽脏于我,我还说你偷过正宫娘娘的小亵衣呢。”

贺仁杰气得几乎晕了过去,他一抹脸,跺着脚大叫:

“放屁,胡说,下流,寒山重,你自己犯的错还不敢承认?杀我内兄的凶手就是司马长雄那鼠辈,唆使人就是你,这千真万确的事,我贺仁杰岂屑于冤枉你!姓寒的,你拿头来吧!”

双目一冷,寒山重狠毒的道:

“贺仁杰,你暗算寒山重,又一再混淆黑白,加以侮辱,现在,如果你指不出证人,那么,今夜拿头的会是你!”

贺仁杰的目光又朝邵标飘了过去,目光里含有征询探试的意味,邵标却借势踏前一步,吼道:

“寒山重,七年前毁我基业,杀我手下之血海深仇,你想就此一笔带过,你是在做梦,贺仁杰的梁子与邵某人的仇怨合在一起,姓寒的,你还是一并结算了吧!”

寒山重的戟斧斜Сhā腰际,他轻轻抚摸镶银的斧柄,慢吞吞的道:

“邵标,你与贺仁杰怎么搭上线的,我看,这在中间挑拨是非的人,大约就是你吧?”

生满横­肉­的脸孔抽搐了一下,邵标­阴­毒的盯着寒山重:

“姓寒的,你不要东扯西拉,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暗算了人家的内兄,还想推接不认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一笑,瞄着眼道:

“邵标,我在七年前横扫了你的虎头帮,在我更长大了一些之后,心里对此事实觉有些歉疚,我认为自己不免过份了点,但是,现在我没有这些歉疚了,因为你一直在背后算计我,一直在破坏我,一直在可能的范畴内施展你­阴­毒的挑拨离间之计,邵标,你恨我可以自己来寻我报仇,为什么拖累那些无辜的人?告诉我,邵标,贺仁杰的大舅子身上的几千两金子你藏到哪儿去了?”

大铁扇邵标不可察觉的变了神­色­,他急忙暴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你你,你含血喷人,嫁祸东墙……你这信口雌黄的混账东西……”

寒山重目梢子一膘贺仁杰,贺仁杰正有些迷惑的瞧向邵标,好似一时无所适从,寒山重暗自一笑,道:

“暖,老邵,你这就没有气度了,大家不论待一会是文是武,过节一定要交待清楚,等明白到底谁与谁有仇,谁对谁有恩,这样,打起架来才不会搞错了对象,你说是么?”

邵标一双猪泡眼怒张如铃,两颗眼球全见了白,他口沫横飞的吼叫道:

“你还胡说:姓寒的,咱们不要嘴皮子上动功夫,手底下断仇了债吧!”

吼着,他回头向贺仁杰瞪了一眼,怒叫道:

“贺兄,你信你那杀兄的大仇的谎话还是信兄弟我的忠言,咱们怎么说过来着?邵标这些日子来对你一片辛劳,辛苦协助你之功你会忘了?”

贺仁杰不由一凛,大声道:

“贺某并不信他,邵兄,咱们­干­了!”

寒山重冷眼望着,­阴­沉的道:

“贺仁杰,不要中了恶毒之计,白白牺牲!”

贺仁杰“呸”了一声,吼道:

“谁是恶人?是你?”

左右一瞧,方才在谷顶上的那些彪形大汉,全已手抄家伙围拢过来,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冷森,凶厉,一道道目光死沉沉的盯在寒山重身上,一副剑拔驽张的群殴态势!

寒山重往前挺上一步,平静的道:

“贺仁杰,你不三思而行?”

贺仁杰反手抽出了那八尺长的青竹竿,竿端的莲花形倒刃闪泛着冷芒,他硬板板的道:

“凶徒,你的末日到了!”

大铁扇邵标蓦地暴叱一声,猛然扑上,口里大喝:

“杀!与这畜生还有何话可说?”

血斧--三十、断仇明冤闪星魂铃

三十、断仇明冤闪星魂铃

寒山重嗖的退后急旋,邵标双掌已落了空,他哼了一声,闪电般曲肘捣向邵标,只一朝面,邵标己被逼退了三尺!

邵标这一动手,贺仁杰的青竹竿已恰到好处的递了过来,寒山重微一斜身避过,抖手七掌三腿分击贺仁杰全身十处要|­茓­!

旁边忽然响起一片“哗”的震响,寒山重头也不回的又向贺仁杰攻出九腿八肘二十四腿,旋身暴转而去!

“老邵,你还是用那把破扇子?”

大铁扇邵标果然已执着他那随身不离的铁扇子,这面铁扇子由十二根­精­钢为扇骨,中间缀织着的是银丝绞合人发,沾着扇丝,另嵌着一道两寸宽窄的锋利刃筐,这刃乃缅钢打造,快得吹毛截铁,更能卷折如心,切到人­肉­上,就和切豆腐没有两样。

邵标闷不吭声,铁扇子左旋半圈,风似的挥向敌人肩头,左手并指如戟,候戮对方“喉头|­茓­”!

冷笑一声,寒山重候然掠开,森冷的道:

“老邵,叫你再试一次七年前寒山重的威风!”

贺仁杰闪攻而来,青竹竿子点、戮、挑、钩、挂,有如泼风骤雨,又快又猛,寒山重连旋连移,霍的一记“二神垂肩”已斩到贺仁杰胸前,去势之疾厉凶残,险些使贺仁杰大叫出口!

淌着一身冷汗奋力跃出,寒山重已迅速接上了再度攻上的邵标,他一连十二斧挡过了迢标的七招十三式,一笑向贺仁杰:

“朋友,寒山重的戟斧来得神出鬼没吧?”

贺仁杰惊魂甫定,青竹竿又扑了上来,莲花形的倒钩幻成一片,一朵朵,一条条,一溜溜的冷电­精­芒,似流星般飞泻向寒山重周遭!

略一移足,紫红­色­的皮盾已在一连串的“砰”“砰”闷响中同时击出,贺仁杰的快速攻击,皮盾“霍”的旋舞,戟斧已“当”的一声硬生生震开了邵标的铁扇!

忽地——

一阵冷风淬然斩向寒山重后颈,他头也不回,左臂一晃,皮盾已反出砸着了一个躯体,当那偷袭者的呼号尚未及发出,他的皮盾已圈回,几乎丝毫不差的震斜了邵标切来的铁扇!

贺仁杰蓦的断叱一声,青竹竿震起如蛇飞龙舞,贴地似万卷丝缠,点点瓣瓣的寒光掠闪,青竹竿身的光华润亮,邵标嘿嘿狞笑,铁扇子带起纵横光彩,挟着呼呼劲风,上切下煽,左扫右砸,与贺仁杰的招式揉合一起,布成了一道攻防自如的钢墙:

寒山重候进修退,戟斧斩翻起落,皮盾来回飞闪,银白的斧芒宛似天河决堤,浩浩荡荡,紫红的盾影,就像磐石满空,呼轰溜泻,刹那问双方已交手了三十余招!

此刻,贺仁杰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大吼一声,挺身揉进,青竹竿一抖,“哗啦”一声加长了五尺,莲花似的倒刃钩淬然抓向了对方的下腹!

寒山重大笑道:

“就是如此!”

朝斧候而下落,落到一半又蓦然仰起砸开邵标的铁扇,他的皮盾横着飞来,“砰”的一声已震开了贺仁杰的青竹竿,动作之快,真是毫无间隙,一气呵成!

贺仁杰身形一个踉跄,寒山重已鬼魅似的逼了上来,在哧哧的笑声里,他虽然拼命奔跃,却仍然在左肩上挨了一盾!

邵标连环五扇急攻,也没有来得及援救贺仁杰,他急怒攻心下,一面再出五扇十腿,边狂吼道:

“通统上啊,你们这些死人!”

在他的吼声里,围立四边的五十多名大汉呐喊一声,纷纷涌上,刀剑齐出的招呼了寒山重!

突地直冲而上,在空中一个大斜身,寒山重的戟斧划过一道半圆,“呱”“呱”之声不绝响起,五颗斗大头颅已暴起飞落谷底!

一片惊呼骇叫刚才乱成一片,紫红­色­的皮盾已平着砸扫,又是三个身体手舞足路的摔出两丈之外!

寒山重豁然长笑,身形就地一贴,闪过了邵标骤雨似的十八扇,他右手一翻一转,嗯,十二只人腿齐胫斩断,带着溅洒的鲜血回飞而去!

一片狼哭鬼号此起彼落,寒山重神志冷沉,就地一撑倒­射­而出,邵标的大铁扇连砍连切,空自斩得地下石屑纷飞,印痕道道,却是一下子也没有沾上人家……

贺仁杰正咬牙在搓揉左肩,一条黑影己隼鹰般飞­射­而来,隔着老远,戟斧的刃芒已寒森森的逼向了头顶!

大吼一声,贺仁杰青竹竿直戳而出,身形同时后撤,寒山重闪电般的七斧九盾,再九盾七斧,逼得他团团乱转,连招架之功也几乎完全失去,情势狼狈得严重。

这时,贺仁杰绕着那几桶桐油转着圈子,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皮盾猛的斜砸油桶,有人高的这么一具粗大油桶,竟“呼”的飞了起来,带着强劲的风声,一下子砸倒了六、七名冲来的大汉,刹时“哗啦啦”的破裂声响成一片,木屑碎块挟着桐油四散飞溅,身形如电腾起,右手扬斧一钩倏扯,落在树枝校上一盏气死灯风已划着一道曳尾,砸碎在桐油之中!

于是—一

快得像在做梦,“呼”的。一声火势已燃烧起来,似原先在谷底的时候一样迅速,熊熊的大火—下子就烧成了一片!

约莫有二十多名大汉子身上起了火。他们口里降着在翻滚跳跃,手上的兵刃早就丢了,宛如一群疯狗般东窜西奔,空气里,散发着强烈的焦臭气味,晤,那是烤­肉­,烤的人­肉­!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在火光里,他发觉正在掠向远处的大铁扇邵标,冷冷一笑,寒山重跃身急迫而去。

但是——

他的身形刚刚闪出三丈,一条青竹竿子已毒蛇般一下淬而噬到了他的肋下,一经出手,他的手臂不动,手腕用力一弹,戟斧已突地倒翻荡回,快得不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时间,“喀嚓”一声,那根青竹竿子已连着莲花形的倒刃钩被斩断成为两截:

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寒山重再接再励,皮盾猛然斜砸仰击,戟斧顺着原式直斩而去,双腿也同时飞也似的踢出:

一声闷哼,贺仁杰抛掉了手上的半截青竹竿,高大的身躯被皮盾震得连连打出去两个转子,还没有来得及喘气,又被寒山重紧接的双足一下子蹴翻地下!

没有朝他多看一眼,寒山重仿佛一头大鸟腾掠而起,虎皮披风展拂如翼,三度起落,已自追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大铁扇邵标!

隔着邵标还有八尺,寒山重已倏然抢在他的面前落下,回过头来,他朝着面­色­惨白的邵标微微露齿一笑:

“老邵,未见真章,未报血仇,怎么就选了那三十六着里最上的一着了?你不念旧,姓寒的却还难舍老友呢。”

大铁扇邵标满脸的横­肉­哆嗦着,他狂怒的叫道:

“谁……谁在逃走?姓邵的只是要找个清静地方与你一决生死……你,你不要满口胡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好吧,就算姓寒的胡说,那么,大当家,这里已经够清静的了,咱们就在此了断一下吧,嗯?”

邵标的猪泡眼一闪,猛的朝侧旁跃出,跃到一半,大铁扇霍而半旋割切,寒山重一斧砍去,邵标收扇腾起,“嗖”“嗖”“嗖”几声轻响传来,三道­精­芒己­射­到寒山重眼前!

皮盾魔术似的自寒山重的左手滑到了胸前,“噗”“噗”几下闷响,三只尖锐的纯钢扇骨正深深的Сhā进了皮盾之内!

这一刹之间,邵标已奔寻丈远近,他头也不回的又一反手,六道寒电再度­射­出——

皮盾旋飞着震落了六只扇骨,邵标却已在十丈之外,寒山重摇摇头,大叫道:

“老邵,不远送了,这里寒山重赠你老兄一点临别纪念!”

“念”字甫自他舌尖跳跃在空气中,一阵银铃的叮当声已鬼啸似的响起,不过,当人们的耳朵听到这阵银铃的响声时,奔出十多丈远的大铁扇邵标却早已像得了抽心病一样仆倒于地了。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一摇三摆的走了过去,寒山重注视着尚在地下奋力爬行的邵标,邵标的右脚深深嵌着一枚银铃的铃尾,没有一丁点血流出,但是,邵标的右脚骨却整个碎裂了!

缓缓的跟着邵标,寒山重温柔的道:

“别爬,老邵,人原是两只脚走的动物,你这四条腿一齐上劲,不是和畜生无异了么?”

颓然俯倒地下,邵标转过他那张黯淡­阴­沉的面孔,怨毒的盯着寒山重,良久,他狠狠的道:

“姓寒的,你还要­干­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寒山重耸耸肩,无奈的笑笑,道:

“岂敢,只是麻烦阁下,向贺仁杰说明一番也就罢手,前债今仇,姓寒的一笔勾销。”

邵标咬咬牙,怒道:

“说明什么?”

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装傻,老邵,我们彼此都光棍一点,你去告诉贺仁杰:说姓寒的并没有杀过他的大舅子,以往种种全是你为了报那私仇而存心挑拨离间,还要告诉他谁才是凶手,谁才是盗取那黄金之人!”

大吼一声,邵标叫道:

“放屁,明明是你杀了人,作了孽,却要老子为你开脱顶罪,呸!你不要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一挥,“呱”的一声,邵标的左耳已应声飞入黑暗,痛得这位虎头帮的大当家,激灵灵鲜血刹时流了满脸!

淡淡的,寒山重道:

“你说不说?”

邵标咬着牙,瞪着眼,语声自齿缝里传出:

“你——才——是——真——凶——”

寒山重叹了口气,右手再探,“呱”的一下,邵标杀猪似的大叫一声,他的右耳也与脑袋分了家。

戟斧的刀口闪泛着寒光,一滴鲜血滑溜溜的自锋利的刃口坠落,寒山重撇撇嘴,又道:

“嗯,你不说?”

血满布在邵标脸上,痛扎在他的心里,他的眸子一直瞪视着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戟斧,寒山重的语声又冷酷的传了下来:

“最后问你一句,说不说?下一次,老邵,就轮到你的尊目了,我的戟斧尖端挑刺眼球是最利落不过的……”

一阵深沉的恐惧震撼着邵标,他明白寒山重不是在恐吓他,他明白寒山重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煞手!

哆嗦一下,邵标的语声抖得厉害:

“罢……罢了……我说……我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一把将他庞大的身躯提了起来,道:

“对了,这才像个英雄,正如你适才所云,好汉做事好汉当!”

说着,寒山重提着他走向尚卧在地下喘息呻吟的贺仁杰身边,现在,就要分晓了,到底谁和谁是仇家呢?江湖上的是非虽然太多,但是,有些事儿却定得断出个水落石出才行啊……

血斧--三十一、雪冤明仇图穷匕现

三十一、雪冤明仇图穷匕现

火光在谷顶上熊熊的燃烧着,浓重刺鼻的油焦气息飘荡在空气中,有黝黑夜空被映得成为一片血紫­色­的惨红,呼吸像黏着一层薄薄的胶,室得人们胸口发慌。

多少具凄怖的尸体横竖躺在火里,骨­肉­被火烧得兹兹作响,那模样实在难看,似一段段焦枯的木头却曾生着血淋淋的肢体,有过欲望与灵­性­,现在,却那么丑恶的僵卧在那儿,丑恶得令人发呕,这些死去的人留下了些什么呢?又何尝留下了一丁点儿呢?

寒山重拖曳着肥胖的邵标往前行走,邵标那张横­肉­重叠的狰狞面孔沾染着斑斑血迹,油光的头皮泛着青渗渗的汁珠儿,他粗浊的湍息着,嵌入银铃的那只脚犹在不停的抽搐抖索,他被拖着走,肌肤擦着地面,火辣辣的似扎着一把针。

那边

豹胆红翼贺仁杰已强撑着半坐了起来,他怔怔的凝视着周遭,凝视着眼前一片活生生的惨厉,神­色­里流露出一股悲戚的茫然。

邵标被拖曳在地下的沉浊声音传入贺仁杰的耳朵里,他转过头,愣愣的瞧着寒山重将这位庞然大物的仁兄拖了过来,又毫不在意的掷在他面前——就像掷一头死狗:

抿着­唇­一笑,寒山重低沉地道:

“抱歉伤了你,现在好了一些不曾?”

贺仁杰嘴­唇­痉挛了一下,死死盯着寒山重,狠毒的道:

“姓寒的,除非你将我贺仁杰挫骨扬灰,否则,我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轻饶于你!”

寒山重耸耸肩,淡淡的道:

“随你,姓寒的双手染血染得太多了,老实说,再增加条把人命也无所谓,只是朋友,你不怕死得冤么?”

贺仁杰“呸”了一声,怒道:

“冤?放屁——”

哧哧一笑,寒山重退了一步道:

“别嚷,好朋友,鬼也怕恶人,你这副德­性­活像要吸血啖骨;十八层地狱里的牛头马面见了只怕也要退避三舍——嗯,咱们虎头帮的舵把子,你说是么?”

邵标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贺仁杰已愧疚的朝他道:

“邵兄……你,你受伤了?”

邵标的肥脸一热,好在这尴尬掩遮于面上斑斑块块的血迹里,他期期艾艾的咿唔了几声,贺仁杰已悲愤的道:

“邵兄,邵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贺仁杰对你不住……”

寒山重用脚尖踢飞了一块石头,冷冷的道:

“你们彼此都有些对不住,都是一双废物,现在,邵舵把子,你阁下可以开始伸张正义了。”

贺仁杰正想破口大骂对方,一听此言却不禁怔了怔,要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他迷惑的望着邵标,迟疑的道:

“邵兄……有什么不对?”

邵标艰辛的舔舔嘴­唇­,­干­咽了两口唾液,张了张口,又颓垂下头去了,没有耳朵的脑袋显得如此沉重而狼狈,悲惨加上窘迫。

寒山重撇撇­唇­角,冷森的道:

“邵标,到你说话的时候了,不要延迟。”

贺仁杰看看寒山重,又瞧瞧邵标,疑惑的道:

“说什么,邵兄?姓寒的可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寒山重面孔逐渐冷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像两把钢刀一样凝视着邵标,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当家的,你需要明白,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痛苦,一丁一点的慢慢死去!”

愤怒的瞪着寒山重,贺仁杰喘着气:

“你够了,寒山重,你已经狠毒的离了诺了,我们既已栽在你手里,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去,你动手吧,用不着如此逼迫邵标兄,你动手吧,你动手啊……”

冷冷一笑,寒山重反掌倏扬,抱得贺仁杰仰天倒下,满口的鲜血喷起老高,眉梢子微挑,寒山重生硬的道:

“当本院主向别人说话,旁边的人最好不要Сhā嘴,这是浩穆一鼎多年来的规矩,现在,邵标,告诉这白痴你要告诉他的I”

邵标在寒山重重掌掴贺仁杰时,已不由自主的心头狂跳,他明白寒山重素来的习­性­,更知道他那说一不二的作风,至少,他目前还不想死,退一万步说,就是非死不可,他也不愿意零零碎碎的受活罪,他晓得寒山重言出必行,不论是仁恕方面,或是在残酷方面。

大大吸了口气,邵标终于硬着头皮,暗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道:

“贺……贺兄……事情……唉,事情并不像邵某告诉你的那样……唉,哦,这件事……这件事实在……实在不得已……”

贺仁杰霍的坐了起来,两只眼珠似欲穿出眼眶,他一动不动的盯视着邵标,满嘴满腮的血往下直滴,形象十分吓人……

窒息了一下,邵标有些手足无措的窘在那里,他的目光不敢与贺仁杰的眼神相触,只管垂注地下,定定的呆着不动,夜风里,豆大的汗珠却淌个不停:

贺仁杰蓦地起了一阵抽搐,颌下黑髯唰唰颤抖,他的语声带着哭调:

“你……你在说……说些什么?邵大当家……你在说些什么?”

寒山重的头巾微微飘拂,他一扬头,声如金石:

“告诉他!”

邵标的一颗心急剧的扑通着,他的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手脚全已没有了置放处,贺仁杰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悲伦的道:

“有什么话,邵大当家,你说吧……”

一咬牙,邵标抬起头来,窘迫得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我……我……在往昔告诉你那些话……是假的,杀你内兄之人不是眼前的寒山重,另外有人……”

贺仁杰像被霹雷击顶似的呆了片刻,蓦然又像疯了一样扑到邵标身上,十只手指宛如钢钩,紧紧扼在邵标那粗短的脖子上,喘息得似一头野兽:

“你……你这骗子,畜生,凶手……你……你……你,你告诉我,谁杀了我的内兄?是谁?是谁?是谁啊……”

邵标被他扼得面如血,双眼翻白,四肢狂乱的挣扎着,口里窒闷的咿唔不停,喉咙也在咯咯作响……

寒山重踏上一步,一把拖开了贺仁杰,平静的道:

“勒死了他,你也没有好处,朋友,谜底还待揭晓I”

贺仁杰又是一ρi股坐在地下,伤处的牵动令他全身发着痉挛,一双眼睛却仍牛似的怒瞪着邵标,邵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的液涎拉得长长的,他抚揉着脖子,喉里咕噜噜的直响。

寒山重懒懒朝四周看了一眼,晤,火在油上仍烧得凶,就着风势,看样子一半会还熄不了呢。

盯着邵标,贺仁杰气吁吁的吼:

邵标苦着脸,伸手拭去挂在­唇­角的唾液,沙哑着嗓子:

“贺兄……你先……先冷静一下,唉,此事说来话长……”

寒山重转移腕上的银铃,那叮当的清脆铃声是如此悦耳,如此幽雅,但却又是如此令人心儿忐忑,沉默了片刻;他道:

“大当家的,不要太罗嗦,长话短说。”

偷窥了寒山重一眼,邵标吞了口口水,呐呐的道:

“哦,贺……贺兄……”

贺仁杰冷沉着脸,重重的哼了一声,邵标尴尬的抽抽鼻子,喏喏的道:

“事情是这样的……咳咳,因为,因为兄弟我与寒山重结有深怨,但我的力量又被寒山重消灭殆尽,我一己之力,实在斗他不过,所以,所以在多年以前,我就开始暗中寻访其他与寒山重有仇的江湖同道,以便互相联合,协力对付于他……哦,所以我就找到了你们夫­妇­,承蒙不弃,你们告诉了我令内兄遭害之事,我一时报仇心切,当时就故意摆出姿态,佯称凶手乃是寒山重,而据你们述说的情形,寒山重的嫌疑也自然最大,我并非有意欺骗你们,因为我急需助力……”

“呸”地一声一口唾沫吐在邵标的脸上,贺仁杰怪叫道:

“你……你这畜生,姓邵的,你装得太像了,当时你告诉我亲自隐在一旁目击事情经过,绘形绘­色­历历如真,又和‘缠练手’贾如钧似是素识,贾如钧对妮妹一直照拂有加,我一点也未曾怀疑过你的居心如何,想不到却被你利用了……”

寒山重的如剑双眉忽的一皱,缓缓地道:

“贾如钧?贺仁杰,你所说的可是那个身体魁梧,壮得像一条牛;又蓄着满腮青胡子的贾如钧?”

贺仁杰怔了一下,呐呐的道:

“你……你也知道这人?”

从贺仁杰的语气里,可以明白他对寒山重的仇恨已经大大减轻了,寒山重抿抿嘴­唇­,冷冷的道:

“不只是知道,他还在姓寒的手里栽过一次大筋斗!”

“那么……”贺仁杰咽了口唾沫,又喏喏的道:

“‘飞狐’裘白你大约也晓得了?”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眸子里闪耀着一片智慧与颖悟的光辉,他沉沉的一笑,平静的道:

“这小子与贾如钧是老搭档,都是狼狈为­奸­的东西。贺仁杰,在昔日,你所说的指点过你‘迷津’的几位江湖朋友,大约就是这两个宝贝吧?”

贺仁杰面孔红了一红,低哑的道:

“是……是的……是他们……”

寒山重目光隼利的瞧向邵标,邵标不敢正视的低下头去,寒山重仰首望着夜空,缓缓地道:

“贺仁杰,我在江湖上闯荡了几近十年,这十年中,结的仇怨比交的朋友多,有些仇家够骨气,敢明着找我复仇,但是,有的仇家却没有这个种,只能隐在暗处,用其他­阴­险的下流手段暗算我,这些人,可以由贾如钧、裘白及眼前的邵标为代表,你没有与我开诚相谈,自然不会明白事情真像,因此,你也容易受他们蛊惑。我并不怪你,你只是个愚蠢的被利用者,我讲句老实话,你在他们眼中,或者尚有两下子,但在姓寒的眼里,却是不值一毛,姓寒的浩穆院里,第三流的角­色­都比你强,贺仁杰,你除了驯驯那些野豹,不过只是个莽夫而己!”

寒山重的­唇­骂,贺仁杰却奇异的没有愤怒的感觉,他心里非常平静,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平静而惊异,在往常,他并不是一个度量大的人。于是,贺仁杰明白他是彻底的错了,一丝一毫不假的错了,他知道,他自己接受这错误的后果接受得心甘情愿,否则,他绝对忍受不了对方的讽刺

咬咬下­唇­,寒山重谈淡的,却带着一股足可令人毛发悚然的冷漠语气朝着邵标道:

“邵标,此时,你可以说出谁是杀害杜明的真凶了。”

邵标面孔的肌­肉­蓦地起了一阵痉挛,他惶恐的道:

“我……我只晓得你不是凶手……但……但……我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你不会不知道,邵标。”

青油亮的青­色­头皮渗着汗珠,邵标惊惧的用力摇着头:

“我……我真不知道……寒山重……你不可逼人太甚!”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只因你逼我太甚,所以,我才不得不逼你,告诉我,老朋友,到底是谁杀害了杜明?”

邵标神­色­黯然,目光闪烁,但嘴巴却闭得很紧,贺仁杰死死的瞪着他,语声自齿缝里传出:

“邵标,我夫­妇­己被你害得够苦,你如再不说出谁是真凶,邵标,就不要怪我贺仁杰要对不起朋友了!”

寒山重轻轻摆手,安详的道:

“真凶是贾如钧与裘白吧?”

邵标猛然全身一震,面上顿时涌现出一片惊骇与迷惑之­色­,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食指和拇指弹出一声脆响,道:

“世上很多事情,并不要件件都亲眼看见才能知道真像,有些事,慢慢推断也一样可以猜出。我想,这件事或是一种巧合;在杜明获得那块玉及我遣司马长雄等人前往购买之时,贾如钧与裘白大概已得到消息。他们或是跟踪于后,或是预先往浩穆院左近潜伏。在成交之后,他们出手杀了杜明,再伪装成司马长雄‘乌心掌’的遣痕,然后窍夺黄金匆匆而走,可恨的是,他们非但不就此消声匿迹,更竞寻到杜妮,妖言相惑,诱使杜妮又遇上了贺仁杰这呆子,贺仁杰大约对杜妮十分死心塌地,贾如钧与裘白一见势不可为,也就顺手推舟,装做成全他们婚事,却要杜妮以逼贺仁杰助她复仇为条件,这两个贼种大约是看上了贺仁杰驯服豹子的能耐,觉得可以利用……”

贺仁杰呛咳了一声,不服的道:

“你错了,杜妮嫁我,本来就只要求这一件事,并没有人逼她……”

寒山重一挥手,冷冷的道:

“那么,其他的推断都不错吧?”

贺仁杰老脸一热,尴尬的点点头,寒山重又道:

“还有一点,贾如钧和裘白是如何知道杜明有个妹妹的?”

微微垂下目光,贺仁杰道:

“杜明身上有写给内人的函件……”

寒山重含首一笑,道:

“却是简单,他们一定也借着这个以‘仗义’为名找上杜妮的吧?”

贺仁杰搓揉着青紫的肠骨没有吭声,寒山重舔舔嘴­唇­,续道:

“这些情形,邵标这老小子一定都知道,他是老江湖了,而且极可能与贾如钧、裘白二人素识,再逢之下,非但是同仇敌忾,更有你这呆鸟做前驱,他们沉攘一气,串通好了,自然骗得你这饭捅团团订转,你却还以为这一下子碰上了救命的活神仙,却不想被他们耍了宝……”

说到这里,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瞅着邵标,冷涩的道:

“对么,邵大当家?”

邵标艰辛的吞了口唾沫,迟疑着没有表示,寒山重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轻松松的又问了一句:

“对不对?”

邵标一咬牙,硬着头皮道:

“不知道I”

寒山重长长吸了口气,目注邵标,语声清雅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邵标,你今年只有五十岁吧?”

一股凉气自邵标脊背升起,他怔仲而畏怯的瞪着寒山重,两只瞳孔里显露着可以察觉出的颤悚,寒山重平静的道:

“假如你好好活,足可活到八十岁,你身体硕健,没有暗疾,嗯,邵标,你一定也想活到八十岁而不想在今夜就完蛋大吉,是不?”

邵标满脸的横­肉­挤做了一堆,他呻吟似的喘息了几声,寒山重双眼上望,­阴­沉沉的道:

“你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你下半辈子,但是,你得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犹豫着,迟疑着,终于,邵标喏喏的道:

“贾如钧……裘白……他们……”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他们不会放过你,是么?这个你放心,因为,他们首先会想到的将是他们生命的延续问题,邵标,姓寒的自有定夺!”

暗暗咬牙,邵标一横心道:

“不错,杀杜明的是他们两个!”

寒山重脸­色­一沉,道:

“说出经过。”

咽了口唾沫,邵标低哑的道:

“杜明掘得玉之际,也正是他们两人闻得风声前往寻取之时,他们慢了一步,已被杜明获得,本来,他们准备下手硬夺,但是,恰巧司马长雄率人赶到,与杜明商谈之下妥协了买卖,贾如钧与裘白两人见状十分愤恨,乃随后跟随至浩穆院附近潜伏,待杜明身怀巨金出了浩穆院,在骑田岭隐蔽之处,贾如钧及裘白二人便同时出手淬击杜明……杜明虽然也识得几个式子,却远非此二人之敌,照面之下,便被杀死当场,贾如钧与裘白劫去杜明身上黄金,又搜出杜明怀中的几封信函,知道杜明还有一个妹子叫杜妮,他们两个­性­好渔­色­,当时都动上了脑筋,因而寻到杜妮编出一番谎话来诱使她随同逃匿,因为杜妮与其兄杜明相依为命,一旦失去依恃,当然惶恐悲愤,也就更加容易坠入贾如钧与裘白所设的圈套……”

邵标说到这里,贺仁杰已是双拳紧握,一口钢牙咬得咯咯做响,两只眼睛突得有如铜铃也似,寒山重摆摆手,悠闲的道:

“说下去,邵标。”

润湿了一下嘴­唇­,邵标避开贺仁杰那双宛似喷火的目光,继续说道:

“本来,杜妮早就遭到他们两人污辱的,但因这两人都对杜妮怀有企图,互相牵制监视,才一直平安无事……这种情形,直到杜妮有一天遇见了贺仁杰才开始转变,待贾如钧和裘白发觉,已经不及挽回,他们只好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成全了杜妮的婚事,但是,贺仁杰却被他们利用了!”

喉头像野兽般嗥吼着,贺仁杰咬牙切齿的道:

“邵标,我要生啖了你们这群畜生……”

寒山重一拂衣袖,安详的道:

“这年头,人心本就歹毒­阴­诡,错只错在你老邵真太过份了。”

朝邵标看了一眼,寒山重道:

“那乌心掌,他们是怎么做出痕迹来的?”

邵标揉揉眼睛,低低地道:

“先用内力朝尸体上重击造成青紫,再用‘黑藤水’浸染,黑藤水有浸­淫­之毒,而且永不褪­色­,浸上去就和司马长雄的乌心掌拍过一般无二……”

寒山重笑笑,道:

“难为他们设想周到,但是,你又如何知晓得如此详尽?”

邵标禁不住一哆嗦,恐惧的叫:

“我没有与他们同谋……寒山重,你要守信诺……”

寒山重哼了哼,冷然道:

“我并没有毁诺,我只是在问你的话!”

满脸黝黑的横­肉­扯紧又松,邵标惶惶的道:

“他们……他们瞒不过我……我在一家客舍里遇上他们,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我们又是素识,一谈起来,大家在你手上都有一肚子委屈……他们虽未尽言,但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再加上日后相处时的片片断断,自是不难窥其全貌……”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你大约也套出了不少内情吧?你本就滑得带油了。”

这时,坐着的贺仁杰忽地站了起头来,他颤巍巍的,一步一步的行向邵标,邵标双目突睁,惊恐的叫:

“寒山重……姓贺的要动粗……”

寒山重冷然注视贺仁杰,­阴­森的道:

“站住。”

贺仁杰沉浊的喘着气,一张面孔涨得通红带紫,颔下虬髯不住抖索,他瞪着那一双充满血丝的牛眼,喉咙里呼噜噜的咆哮:

“我要扼死这畜生……一个个生剥了他们……”

寒山重有如一尊魔像般挺立不动,平静得近乎冷酷:

“我说,贺仁杰,你站住。”.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宛似一把把的冰碴掖在贺仁杰熊熊冒火的心里,他惕呆呆的站住,全身出着汗,发着抖,终于,面­色­青白的颓然坐倒!

寒山重注视着他,淡淡的道:

“我答允邵标生路,就必须叫他活着,老实说,他并非怕你,更不是畏惧你那几下子庄稼把式,他只是因为愧疚惶恐才不敢、也不愿与你对手,你要有自知之明,不可一味逼人走上绝路!”

说到这里,寒山重略一沉思,又道:

“何况,主凶并非邵标,冤有头,债有主,流血也该找个正确的对象,邵标助纣为虐,欺瞒诈骗,他已有一双耳朵及一只脚做为代价,这,已经很够了,现在,嗯,我要放他离去,我想,他以后该不会再蠢得重犯相同之过了。”

贺仁杰蓦地抬起来,悲切的大叫:

“你……你怎么知道他所说的全是真话?他能骗我难道就不会骗你?不会骗天下人?”

寒山重雍容的一笑,道:

“骗你容易,朋友,要骗我寒山重却不简单,而且,我若发觉邵标骗我,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被杀,一条是自杀!”

说到这里,他转朝邵标露齿一笑:

“对不,邵标?”

邵标急不迭的连连点头,那副恨不得挖出心来表白的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笑,寒山重双目注视着他,半晌,道:

“好了,老朋友,你可以离去。”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邵标像爬过刀刃之山而终于到达顶峰后似的如释重负,他俏然拭去满头冷汗,向寒山重一抱拳,感激涕零的道:

“寒……寒兄,我邵标会永远记住超生之德……”

这山谷里曾经历过一场浩劫,焦黑的岩壁与残余的柴烬相映,还四处飘散着袅袅的青烟。

寒山重到达山谷的入口了,可以听见一阵阵兵刃的交击声与比喝声,偶尔惨叫连成一片,显然,外面激战正酣。

血斧--三十二、云涌风凄断命飞魂

三十二、云涌风凄断命飞魂

谷口,被一堆乱石封死,大小的石块层叠散乱,像是自天上掉下来的一群陨星,但寒山重知道这不是陨星,这是加以人工的­阴­毒诡谋。

他的那双如剑的眉毛结了起来,瞳孔中的光芒在刹时变得冷森而悠远,嘴­唇­残酷的紧闭着,在他跃过石堆的瞬息,戟斧与皮盾已分握手中。

晤,隔着谷口约有二十丈远,无数人影正在闪晃扑腾,地下;已横七竖八的躺下了数十个人,不全是尸体,因为还有惨痛的呻吟声播扬在寒夜的空气里,只是分不出哪些是死人,哪些还留着一口气……

靠在那片落尽了叶子的灰白树­干­边缘,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正起落如电的搏击着一个手执红­色­笛子的黄衫老人,那慈眉善目的黄衫老人——阎王笛子沙心善!

无缘大师显然已是十分疲累,他的一身灰僧袍破裂得条条片片,而且,沾满了血迹,这些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他敌人的,嗯,他的敌人,一个身材粗壮结棍,浑身肌­肉­盘虬的青胡子大汉!

这蓄着满颌青胡子的魁梧大汉,一身武功十分惊人,行动之间不但强悍,身躯更是快得有如风掣流电,在扑击迎拒的闪游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犷勇暴烈的味道,看情形,无缘大师只怕一下子还不容易占到他的便宜!这人的手里,拉着一条以银­色­链练环扣接的斗大尖锥,另外,有三十多名穿着各­色­衣衫,形容狰狞的大汉,在一个身形狡诈滑溜的四旬瘦小汉子率领下围攻着两个人——两个长发披拂,行动踉跄的女人!

寒山重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他已看见横卧地下的钱琛,这己弃邪归正的钱琛,他却躺在地下,半边脸孔染满了鲜血,一只眼睛已暴出了眼眶,胸侧的肋骨白森森的戮破了肌肤穿出体外,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柄尖锐的匕首,在他周围有着五具尸体僵卧,每具尸体的胸口,都深深Сhā进一柄匕首,寒山重知道,杀他的是阎王笛子沙心善,而缠链手贾如钩必定又是雪上添霜一锥——或更多锥!这种死法,寒山重十分熟悉,长久的血腥生活,己使他能在一瞥中便可判断出死者是致命于何种凶器,而此刻,凶手正在左近。

慢慢地,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转攻着那两个女子—梦忆柔及郭双双的数十个形态邪恶的大汉,已有一部分发觉了他,但是,这些角­色­似乎并不认识这突然来临的人是谁,他们甚至不明白一面死亡的罗网已经缓缓罩了下来,其中两个大汉一使眼­色­,怪叫着道:

“裘大哥,又有个兔崽子上门了。”

裘白避过了郭双双的连环七剑,身形闪晃中挥出九掌,头也不回的道:

“苟老三,你带五个弟兄去拾掇他!”

一个穿着羊短马甲,灯笼裤的斜眼汉子答应一声,回手招呼了五个同伴匆匆跃出战圈,像六头猛虎似的冲向寒山重!

斜眼汉子一横手中的大板斧,邪气的盯着寒山重大笑道:

“好相公,敢情你也是玩斧的,还多了个皮盾儿哩!”

裘白正逼得气喘吁吁的郭双双往后倒退,郭双双一面还得护着功力不济的梦忆柔,周围的猝袭者又是刀剑齐上,­淫­恶的哄笑秽语也不堪入耳的钻进了她们蒙不住的耳朵,裘白这时却已听见了那苟老三的讽语一一

这几句讽辱对方的俏皮话好像钢针一样扎进了这位瘦小的江湖客心里,他差一点吓瘫了,全身猛的一痉挛,宛如见了鬼似的蓦然窜了出来。

寒山重盯着冲向他来的六条大汉,防防笑道:

“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流市井无赖,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你们只怕连边也不配沾上。”

那苟老三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大板斧一扬猛砍,口里骂道:

“去你娘的狗熊,看你­嫩­得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戟斧的尖刃已那么不可思议的在候闪之下似有鬼一般戳进了他的肚腹,苟老三甚至连痛苦还不曾感到,他的肚肠已被全盘扯了出来,戟斧的锋口一斜,轻轻的一声“咔嚓”,这位吊着一双眼的好汉已丢失了他那颗斗大的头颅!

这时,白狼裘白的仓皇叫声已来不及的传到:

“快追,他是寒山重——”

苟老三的尸体尚未倒下,一腔热血方才标溅,寒山重在一个猛烈的旋转下已同时斩死了三个目瞪口呆的敌人,其他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动上逃走的念头,那紫红的皮盾已似来自虚无,将他们凌空砸了出去。

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而在这短促的时间里,六条生命己告终结,他们的父母养育了他们数十年,该不知道他们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朋友们,这才叫打架,这才过瘾2”

笑声中,他直扑向前,生硬的道:

“飞狐狸,今日再不收拾你,你大约就要成­精­了!”

飞狐裘白慌忙后退,边骇然大叫:

“万毛子,阿洪,快来截住他!”

被他招呼的两位仁兄不禁都伤了,他们深知飞狐裘白的功夫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强,而且,平时也狂得厉害,怎的与对方连照面才只打了一下,就已吓成了这付德­性­?这是怎么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狂风暴雨般朝裘白劈出了三十七斧,裘白惊得只顾东窜西躲,甚至连叫也叫不出来了。

斧柄在寒山重手上一转,他人己倒­射­而回,起落之下,九条躯体血­肉­横飞,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部打着转转横摔了出去!

皮盾闪映出一片紫红­色­的芒彩,那么美妙的翻起斜砸,三柄鬼头刀接着两条倒刃鞭震飞空中,斧刃犀利的颤动跳跃,而在那快捷得像狂风一样的跳动中,又有七个大汉尸横尘埃!

殷红的鲜血沾染在斧刃与盾面上,当旧染的血迹还在淋漓流洒,新的血迹却已喷洒了上去,厉呼悲嚎之声似是永远不会停止般凄怖的连接着响起,仅只在人们呼吸的间隙里,围攻梦忆柔和郭双双的三十多名凶汉已躺下了二十多:

寒山重宛如一个饱受了千年怨气的恶魔突破了十八层地狱出来,戟斧旋舞着,皮盾滚动着,而在斧与斧的飞闪里,盾与盾的刺冲里,一条条的生命便陨落了,陨落得那么­干­脆,那么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剩下三个人了,寒山重的戟斧晃起一抹冷电,“嚓”的一声划开了其中一个的膛,另一个瘦子还没有来得及奔逃,坚硬的皮盾已将他的脑袋生生砸进了颈腔,最后一个大麻子心胆俱裂的嚎叫一声,丢了兵器,“扑通”就朝寒山重跪了下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微微半侧身,在他身形半旋的刹那,右腿已倏而伸缩,将这位麻子仁兄一脚踢出去三丈远近,整。个下领完全与上边的脸孔分了家,像半个烂柿子一样飞出去老远。

郭双双扶着梦忆柔,两个人都喘成了一团,身上沾满了鲜血,长发都披散在肩头,血,分不出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两张俏脸儿白得似纸,尤其是郭双双,更是全身抖索得厉害。

寒山重注视着她们,静静的道:

“你们坐下。”

疲惫而憔悴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郭双双搀扶着梦忆柔坐了下去,寒山重没有表情的道:

“谁伤了你们?”

郭双双吁了口气,困乏的道:

“还好,我们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寒山重撇撇嘴­唇­,梦亿柔却颤着嗓子道:

“山重,郭姐姐伤了……是那个刚才逃走的人下的毒手,还有其他的刀伤……郭姐姐都是为了护着我……”

寒山重目光游转,嗯,飞狐狸裘白正惶然不安的奔至阎王笛子身边不远,在指手划脚的叫嚷着什么,阎王笛子显然已没有闲暇再加顾及,他与他的对手司马长雄的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不用多久,即将分出生死胜负了!

轻沉而洒脱的,寒山重向阎王笛子沙心善那边移了过去,裘白已经看到了这位魔神的影子,他恐骇的大叫道:

“沙大哥,沙大哥,姓寒的已经过来了,你快想想办法呀,沙大哥……”

沙心善闪电般躲过了司马长雄“仰云博龙手”中的“九九夺命式”,一口气不及回转,又吃对方狂风暴雨般的霹雷掌势逼得连连后退,他汗水纷洒,一张老脸涨得发紫

裘白的语声几乎已变成了嚎陶,寒山重又接近了一大段,他哽着嗓子大叫:

“沙大哥,姓寒的来了……这个杀胚……”

沙心善身形飘忽,在满身汗湿里翻腾游走,竭力寻隙反攻,一面破口大骂:

“你是个死人?过来了就去截住他呀,你没看见我在拼老命?我他妈的又不是闲着一—”

他的叫骂未已,“嘶”的一声裂帛声传来,一只衣袖已被司马长雄扯落,惊得他慌忙跃闪,红­色­笛子的光华已有些晃摇得杂乱无章了。

寒山重悠闲地站住,冷冷的道:

“沙老鬼,偷袭暗算你是老行家,只是,这一次只怕是你表演故技的最后一遭了,你已老迈,该退出江湖生涯了。”

沙心善已由眼角膘见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空白急得大汗如注,心脏紧缩,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旁边站着一头猛狮,而眼前的对手也是一条凶狠啊!

寒山重斜着眼望望畏缩在一侧的裘白,笑笑道:

“老狐狸,你是自己死还是要我姓寒的来侍候你2”

裘白激灵灵的一颤,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寒山重摇摇头,道:

“怎么?江湖上的风浪越磨越软了你啦?拿出点男子气慨来,就像你暗算那姓杜的愣小子,就像你方才聚集了那么多人围攻两个少女一样,不要这么快就失了威风!”

沙心善的笛子连成一道朱虹点戳砸扫,劲风如啸中,他愤怒的叫道:

“狗娘养的裘白,你怎么一点种也没有,和姓寒的­干­呀,你死了老子陪你垫棺材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听见没有?裘白,­阴­曹路上你也有伴相偕了。”

飞狐狸裘白咽了一口唾沫,结巴着道:

“姓……姓寒的……是,是谁告诉你我们杀了杜明?”

“邵标,姓裘的,这不会有假,自古以来,便有一句俗训相传,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裘白神­色­一变,破口大骂道:

“千刀剐的邵标,天雷打的邵标,老子要分他的尸,喝他的血,他竞敢出卖我们……”

寒山重逼前一步,生硬的道:

“这是你与他之间的事,现在,先解决我们之间的仇怨再说。”

裘白脸孔发青,他不住搓揉着双手,鼻孔大张,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寒山重安详的一笑,而就在他的那抹笑容刚刚浮上眸子的晶幕上,一片仿佛来自云霄的冷芒已暴飞到裘白头顶。

怪叫一声,裘白拼命跃躲闪避,瘦削的身躯真宛如一头躲避鹰爪的狡狐,寒山重微微回肘,戟斧一转,像煞烈阳的毫光骤收倏散,那么狠,那么毒,“呱”的一声,裘白的一大块头皮已被削落。

带着一头血撞了出去,裘白慌乱的回了五掌两腿,寒山重轻轻松松的躲过,边淡淡的道:

“裘白,与往年相比,你好像更窝囊了!”

这位老狐狸此刻哪里还顾得到敌人的讽刺,他一个急俯身躲过了闪电似的一斧,身形巧妙的做了一个小角度的翻转,足尖一旋斜跃而出,寒山重“嗯”了一声:

“想逃?”

皮盾“呼”的旋转着横扫出去,招到一半,又划了个浅浅的弧度移动半尺,戟斧却朝一侧的空间斩去,而这空间,刚好是裘白窜出去落脚的脑袋位置——假如裘白窜出去的话。

吓得冷汗如雨,裘白喉中闷哼一声,又拼命倒仰回来,于是,正好迎上了皮盾转出半尺后的弧尾——那浅浅的弧度之尾!

“砰”的一声闷响,裘白一个跟路抢出好几步,“哇”的喷了一口鲜血,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侧避,戟斧的锋刃一闪,血花溅处,他的一条右臂已歪歪斜斜的飞落尘埃!

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创口的鲜血大量涌出,像一股股不可抑止的泉水。

寒山重舔舔嘴­唇­,语声温柔得出奇:

“裘白,在往年,你曾于我手上栽过大筋头,那时,记得你是为了个女人,花小怕,是么?你身为花小怕的堂叔,却想诱­奸­,我适时经过坏了你的事,因此你恨我,但你却只在我手上走了十招,当时我只要你躺在床上半年,今天,你的罪恶实在过大,我不能再饶你,所以,你要用­性­命来抵偿。”

飞狐裘白喉咙里咕噜了一阵,他翻了翻白眼。用力喘息着,语声暗哑得带着浓重的痰音:

“你……你才是……才是摧残……女……女人的……刽子手!”

寒山重哧哧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她们甘心情愿,姓寒的从不诱惑,更不强迫。”

又喷出一大口鲜血,裘白的嘴巴扁瘪而紧的往扯:

“死……死为……厉鬼……我……我……也要……寻你索……命……”

寒山重双眸中有一股清冷而莹澈的光辉,他淡谈的道:

“来吧,裘白,我寒山重等着,无论是白昼,还是夜路。”

喉咙里又响起一阵“咯”“咯”的痰,裘白的一双眼睛猛然一瞪,带着死鱼似的瓷光盯着寒山重,那双眼睛毫不眨动,那么冷硬,那么沉滞,又那么木油,断落的手臂伤处,仍然在一滴滴的淌着血,只是,那血已经红得泛紫了

轻轻哼了一声,寒山重没有一点表情的走开,那边梦忆柔与郭双双的情形已好转了一些,郭双双正睁着她那美丽的眸子望着寒山重,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与怯悸。

寒山重也望着她,冷冷的道:

“好些了?”

郭双双摇摇头,答非所问的道:

“山重,你仍是那么狠,年岁的增长,好像没有磨去你的煞­性­……”

寒山重面孔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平静的道:

“不错,年岁的增长,也更使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贵,江湖的­阴­诈,仇敌的狠毒,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

叹息了一声,郭双双幽幽的道:

“我,我并不指责你,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份地位,我只是请你替梦姑娘想想,她一定需要一个安定的家,以及一个不用整天为他担心的丈夫。”

微微一怔,寒山重有些感触的望着梦忆柔,梦忆柔也正在望着他,眼神中流露着祈求与哀悲,但却深刻而悠远。

一仰头,寒山重转身行去,他一步步逼向缠链手贾如钧,贾如钧与无缘大师之战,已经在四百招以上了!

老实说,无缘大师遁身空门已有一段漫长的时光,在这段悠长的日子里,他除了清心寡欲,苦苦修行外,再就是勤练武功,增进本身艺业的深度,他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己足足够得上一流高手地位,当然,也并不能说是顶尖儿的人物,缠链手贾如钩在滇南一带,乃是最最有名的黑道匪帮头子,一条链锥不知残了多少人命,溅了多少热血,他的一套“流星锥”法加上七绝“翅子红”,是出了名的难惹难招,当年寒山重折倒他也还费了一番手脚,目前无缘大师与他对上手,虽然在沉稳方面大和尚够得上一个“深”字,但是,在猛辣两字诀上,贾如钧却强上三分,双方这一拉平,场面可就热闹了。

寒山重缓缓酸了过来,现在,场中只有两对还在厮杀:司马长雄与沙心善,贾如钧和无缘大师。

司马长雄的“仰云搏龙手”,乃是他成名江湖的绝活,凶悍强劲兼而有之,他只要一展出这套绝活,全是加进去“乌心掌”掌力,再配上他那快捷如电的身法,越发加虎添翼,不可力敌,难怪阎王笛子在江湖上纵横了这么多年,也丝毫便宜都占不到,更有些岌岌可危的形态呢。

寒山重抬头望望天­色­,沉沉的道;

“长雄,天亮以前结束较斗。”

司马长雄身形起落翻飞中豪壮的答应一声,掌势在片片乌云里更是纵横如浪,浩浩滔滔,像煞九江之水,漫天盖地2

阎王笛子沙心善的一管赤笛也越舞越急,伸缩宛如蛇信吞吐,点戳扫砸之间力道带着空气,都在“嗤”“嗤”裂响,在迷漫的黑­色­氤氲里,闪动着这条朱红­色­的光华,情景有着刺目的怪异与突出。

那边——

缠链手贾如钧紧闭着嘴­唇­,一把青胡子怒张蓬刺,两只眼睛仿佛铜铃,他全身肌­肉­绷紧,坟起如栗,在肌­肉­的突虬里,链锥旋舞如流星飞旋,严密而紧凑,几乎找不出一丝空隙,嗯,他在这把家伙上,浸­淫­的功夫已是够得上深厚了。

无缘大师的灰袍飘拂,进退之间有若灰鹤掠空,清逸中夹杂着洒脱出尘的韵致,出手里“铁袖功”衬着“大空拳”、“一气掌”混着佛门的“般若真力”,身法沉雄稳定,与他的对手打得难分难解,看样子,这位“苦僧”已是动了那不易生烟的三味真火了。

寒山重抹了抹脸,满手都是血迹,他熟悉的耸耸鼻尖,这种腥的味道,对他来说,实在腻味透了。

“大和尚!”寒山重不奈的踏进了一步,低沉的道:

“我来吧。”

无缘大师袍袖猛挥,有如两块铁板撞向敌人,在呼呼的劲风搅动中,他枯槁的面孔上略微浮起一丝犹豫,缠链手贾如钧上身倏扭,飞锥在两片袍袖中擦过,直砸无缘大师面门,他纹丝不动的下身却淬然问斜起,急蹴对胚骨,一招双式同时施展,无缘大师哼了一声,极不情愿的掠退三尺——

三尺的空间极为短促,甚至在无缘大师的袍袖中擦过,然而,一条黑影已像一抹流光自永恒来,“嚓”的一声已接替了他的位置,几乎不分先后,“当”的一声撞击声里,缠链手的飞锥已被荡出五尺之外I

寒山重­唇­角喃着一丝冷酷的微笑,身形不停不滞,上手就是一抡狂若暴风骤雨般的猛砍快斩,他那裹在黑­色­劲装里的瘦削身子,显露出一股特别窒人的呼吸,撼人心魄的威悍犷野的气韵,仿佛一个五岳巨山都压不住的黑­色­魔神!

缠链手贾如钧连意念还没有转过来,一口气之间已被寒山重逼得步步后退,手忙脚乱,骤出的冷汗浸得他的衣衫宛如水透:

寒山重飘逸的晃移了一下,抖手就是十斧十盾,哧哧笑道:

“老朋友,这种熟悉的挨打滋味可还曾记得?”

贾如钧一甩头,滴滴的汗球子四抛溅洒,他咬牙切齿的挥动着飞锥拼力还攻,一面大吼着:

“寒山重,老子今天最少也要你一起垫背!”

寒山重的皮盾滴溜溜旋转翻飞,朝斧的光芒有如匹练环绕,在对方的飞锥纵掠里伸缩劈砍,挡拦砸扫,瞬息之间,二人己电光石火般攻拒了十招三十式!

眉梢子一扬,寒山重大斜身一侧又猛然倒­射­而回,戟斧带起一道晶莹浑厚的刺眼芒彩,似天河自长空泻落,在一片澎湃浩荡的无匹劲力中笔直劈向贾如钧,光耀闪处,周遭的气流有如潮水般波动回涌,呼噜噜的排挤冲激,那片浑厚的光是如此强烈与明亮,简直已看不见那展出这片光芒的攻击者,天地之间,似乎一下子全被这片光芒充填了,这,竟然是与那剑术中的至高修为“身剑合一”发挥出相同的功能,但是,用剑与斧的途径却完全不同了,换句话说,使剑到达这种地步较易,用斧也能达到这种境界,真是匪夷所思了。

贾如钧心腔猛然收缩,连头皮都发麻了,他恐怖的大叫一声,右臂抖颤如浪,飞锥闪动似云滚风啸,猛劲的挥舞溜泻,锥与锥的连续纵横中,团团的锥影仿佛流星布空,交结电织!

于是——

一连串的,竟如骤雨的,几乎不是人们的耳膜所来得及接受的一大片急速的金属撞击声蓦地传出,点点的火花飞溅进­射­,似正月的花炮烟火齐放,那么壮丽,那么焙目,又那么惊心动魄。

自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号,而那尖锐的惨号划过一道深刻而无形的弧抛向黑暗,贾如钧强健魁梧的身躯像被一只冥冥中的鬼手猛烈打击着,急速而痛苦的一个转子,一个转子往后踉跄歪斜,每一个旋转就洒出一大片热血,在瞬息中看见他的面孔,老天,那脸上的五官,竞已完全扭曲得变了位置,这哪里还像一张人脸?简直是一个在地狱里酷刑煎熬下的厉鬼!

寒山重双目冷森,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凝注着他,戟斧的尖刃指垂向下,一滴滴浓稠的鲜血自戢端淌下,他的皮盾已斜,挂在肩上,整个的形态能凝结出一片极致的安宁与沉静,眼看着贾如钧一头栽倒尘埃!

无缘大师暗暗宣了一声佛号,叹了口气,他行到贾如钧身侧,检视了一下这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悍敌,这一看,不由大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地下的贾如钧暴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牛眼,浑身上下,竟然有着近百处血­肉­翻转的伤口,每一处伤口都是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入而切口整齐,宛如一张张婴儿启开的小嘴:

愣愣的注视着他颔下的那把胡子,青胡子上凝结着血丝,无缘大师暗哑着嗓子道:

“寒施主,这人死了……”

寒山重冷冷沉默着,半晌,道:

“当然,他怎能不死?”

无缘大师嘴­唇­扁了扁。喃喃的道:

“今夜真算开了眼界……用斧也能练成上乘剑术的修为……”

寒山重懒懒的伸伸腰,淡漠的道:

“大凡一件兵器,总有它不可预料的妙用,任何一种武学上的成功,只在于习练这武学的人是否有恒心及毅力,并非仅是依恃着他所使用兵器的隼利,斧可以做剑的妙用,而剑又何尝不能充作别的兵刃使用呢?大师,在下用斧,老实说,已到达可以比拟剑术中的‘大落红’的境界了!”

无缘大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谓“大落红”乃是剑道一门里至高无上的绝技,比诸同为一流的深奥剑法“黄花蕊”“白莲瓣”等尚要更进一步,休说是用斧练成此种火候,便是一个用剑用上数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没有这等造诣,要知道,习成剑术之上乘功夫,光凭苦­干­还是不行,主要的,在于颖悟力之深浅及反应之力强弱,每进一层,更要在养气与澄意上下功夫,这门艺业,并非全在“力”上,“意”的锻炼亦占着极重的因素。

无缘大师怔怔的望着寒山重,在他眼里,面前这位瘦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变得高大了千万倍,像一座人云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无可测,在寒山重的身躯里,仿佛蕴藏了太多的奇异,太多的力量,太多的能耐,还有太多压挤出来的残酷I

依然打了个寒噤,无缘大师低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方才显露的一招,不知称作何名?老僧好像一直未见施主用过!”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战中的司马长雄与阎王笛子一眼,平静的道:

“浪迹江湖十年以来,此招在下仅只用过两次,是而知者甚少,在下称此招为‘长芒’,因为此乃脱胎剑术之式,是以在下不愿多用,往昔遇瞄眼庄主房尔极,在下便一直隐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为主,斧盾之外的招术,在下能以收敛就尽量收敛,武林中人,都喜欢自己独创一格而不入俗流,是么?”

无缘大师是忍住了一句什么话,连连点头道:

“当然……晤……当然……”

寒山重略一扬头,道:

“大师,大师有所提示,还请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约大师不会隐讳忠告而独善吧?”

无缘大师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一笑,大和尚低哑的道:

“老僧方才只是想说,嗯,只是想说,施主的行事作风也是爽脆得独创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说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师原应该说‘狠辣’才对,是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无缘大师忙道:

“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大师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会不愉?记得佛家有云:‘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又说‘混沌大­干­,唯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虽然尽量克制,有时却仍因嗔念难悟而双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时日逐次磨练才能消弥在下这恶习……”

无缘大师合十道:

“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看开一眼,多留一步,则天下苍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

“寒山重武林扬名,两道横行,却未曾沾善良之辈的鲜血,大师只要为那些与寒某有仇的恶人祈告即足,苍生之中,好人自会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们亦绝未受过于扰。”

说到这里,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

“天快亮了,那阎王笛子,总是见不得光明的……”

转首朝着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

“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静的道:

“那是阎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

“正是。”

无缘大师又想了想,缓缓地道:

“这人该下地狱了,寒施主,这人该下……”

寒山重一笑道:

“为何?”

闪闪的眸子掠过一片闪闪光辉,无缘大师深沉的道:

“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开始,便未曾听到此人行过一件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余年……作恶者,必得恶报,老僧心有预感,这沙心善遭报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么,又应于在下手上了?”

无缘大师尚未说话,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马长雄与沙心善拼斗之处,司马长雄正飞快十七掌挥出,身影暴闪中瞥及寒山重,他亢奋的大叫道:

“院主,久违院主的‘长芒’了!”

寒山重欣悦的扬扬眉道:

“稍停你或将再见一次。”

阎王笛子沙心善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带紫,他霍地略一退步,又似电闪般暴卷而回,朱红的笛子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一层层淡红的光芒随着啸声似波浪般圈圈扩展,劲风回旋里映着满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声,叱道:

“这是他的‘摄心八式’!”

司马长雄瘦长的身体急快的左右闪晃,宛如一条在狂风中摇摆的垂柳,在摇晃中乌紫­色­的双掌连连劈击,他出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见一片片的黑­色­暗影如流星般连串飞泻而出!

朱红与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云霓相互搀合倾挤,两条人影又在刹那间跃开,几乎在跃开的同时,电掣般再度回扑交击,动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不可言喻!

寒山重眯起眼睛,冷冷的道:

“现在,老沙去你可以准备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幽冥路隔’了。”

阎王笛子沙心善险险让过司马长雄的猛烈九掌,立即还攻八笛,破口大骂道:

“寒山重,咱们是死冤家,有种的你亲自下来拼个胜负!”

司马长雄双目不瞬,又稳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七腿,­阴­­阴­的道:

“姓沙的,你先搁下我才轮到下一场!”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老沙,以前我饶你那次饶错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狭窄,为人这般无耻,我应该活劈了你才对。”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缩攻击,右手笛子长戳短点,大吼道:

“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会还有机缘在此放屁!”

寒山重揉揉面颊,有趣的道:

“谁叫你不动手?上次相见,我分明剧毒在身,只可惜你老兄胆小如鼠,白白放过一次大好机会,如今么,你应该知道这机会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老沙,你认命了吧!”

沙心善气得双目冒火,热血沸腾,身形微微一窒之下,“嗤”的一声,宽大的袖口已被司马长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掉一大片!

一头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窜了出去,司马长雄有如一片暴风雨中的黑云随影追进,冷沉的叱道:

“认栽了吧?”

乌紫­色­的右掌蓦斩倏起,大掌却幻成一个个的小弧,那么飘游不定却又强而有力的连串砍出,劲风交错,气流涌荡,好凌厉的乌心掌!

阎王笛子沙心善喉咙里闷啤了一声,猛然仰面倒贴向地,要沾着尘埃的一刹那,淬而以极小的幅度往一侧翻滚出去,红­色­的笛子掠过一点红芒,拿捏得准确无比的骤然Сhā向司马长雄眉心。

司马长雄嘴里“哼”了一声,原式不变照式扑下,头侧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射­出两股带着血的煞光:

两条人影在远处看来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弹,就在两条人影分开的瞬息,一蓬血花已分溅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马长雄就地打了几个踉跄,黝黑的面孔抹上一层失去血­色­的惨白,他剧烈呛咳了两声,又如一阵旋风般暴转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云搏龙手”中最最狠辣的­精­绝之式,“戮心散鳞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边脸已被鲜血染满,他形容狰狞的蓦然狂笑,全身一弓,朱红笛子简直看不见的猝然挥出十次,快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样,那么歹毒的迎上了司马长雄垂直Сhā下,像两把利剑般的连续十一掌!

司马长雄冷冷一哼,单足足尖猛而深Сhā入地,地面被他急冲蓦止的力量划出一条三尺多长的浅沟,尘土飞扬中,他又低哼了一声,随着他这声充满了冷酷的鼻音,一阵紧急的­肉­掌击撞在物体上的沉闷响声连串的传来,司马长雄旋转着歪斜抢出七八步,摇摇晃晃的勉强站住,他的右肩里,赫然深Сhā着一根笛子,一根朱红的笛子!

缓缓地,缓缓地,尘雾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斗的寻丈之外,阎王笛子沙心善正奇异的卧在地上,他整个的躯体都蜷曲着,脑袋却软软的伸在自己的双跨之间,两只眼睛古怪的瞪视着夜空,一条腿就摆在胸腔下,满身的鲜血,衬着他这异常的形状,衬着他那呲着牙,扭曲的五官,给予人们一种特殊的凄厉与恐怖的感觉,一个人,死的时候会是这种不忍卒睹的丑恶形态么:郭双双与梦忆柔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惊悸的垂下,无缘大师双手合十,一股劲的在喃喃宣着佛号……

寒山重飞身扶住了司马长雄,他心里明白,他早就明白,这将是两败惧伤的场面,但是,在此等情况之下,他又如何能出手夹攻敌人呢?纵使敌人是如此的十恶不赦!

血斧--三十三、轻愁薄怨原已无猜

三十三、轻愁薄怨原已无猜

司马长雄勉强咧开了嘴巴,要做出一丝微笑,但是,他没有成功,映浮在脸上的,只是一抹肌­肉­颤抖后的余波,寒山重目光严峻的注视着,轻轻的扶他坐了下去,沉重的道:

“十年血雨腥风,铁铸的身子该不会被磨垮,是不?”

司马长雄咬着牙点头,暗哑着嗓子:

“院主,你放心,我不会死……”

寒山重冷森的道:

“我略略一看,外伤有十六处,小腹侧边的一下子最重,左肋的肋骨也被挑断了两根,肩头这一记也不轻,现在,你是否还有内伤?”

司马长雄慢慢吁了口气,低低的道:

“在方才沙心善近身接触之时,我一共挨了三下,他的左肘曾撞到我胸口,以外全是他那管破笛子搞的……”

寒山重朝他面孔看了看,道:

“胸口发闷,头晕,全身有些发冷,是不?”

司马长雄层弱的点点头,沙哑的道:

“就想立即睡一觉……”

寒山重摇摇头,道:

“不能睡,今晚咱们在这儿呆到天亮,治伤疗毒大和尚比我在行,你好好先把这一身零碎收拾适当。”

那边,无缘大师已快步行了过来,寒山重道:

“大师,你的药囊带在身边吧?”

无缘大师先仔细检视了司马长雄的伤势一遍,蹲了下去,嘴里喃咕着:

“你们浩穆院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个个心黑手辣,又不把自己身体当­肉­看,一伤就伤得血­肉­模糊……”

说着,他枯瘦的手掌一捏司马长雄肩头,熟练的一拔一抽,已将司马长雄肩肿里的那管坚硬的红笛子拔了出来,司马长雄双目候睁又闭,一嘴钢牙咬得格崩作响,无缘大师拿着红笛子端详半天,摇头道:

“这是藏边‘喀拉山’特产的‘红泪竹’,质地坚实如钢,却又轻薄无比,制为萧笛,更能将音韵传出三里之外,沙心善凭着这管笛子,已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命,他那收魂曲子听起来闻说能令人心旌震荡,不寒而栗……”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师,看病要紧,这些典故在下知道得不比你少,莫忘了你老小子与在下是老搭档,他那些破曲子在下听得多了!”

他朝无缘大师做了个鬼脸,道:

“但是,在下却好生生的活到现在……”

无缘大师哼了一声,盘膝坐好,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囊及水囊,开始一心一意为司马长雄治起伤来。

寒山重看了一会,起身离去,在路旁的一个洼地里,梦忆柔与郭双双正紧紧依偎在一起,夜冷露重,两个躯体有些不胜寒的微微抖索着……

披风早已在谷内血战之时丢失了,寒山重毫不犹豫的脱下来他的黑­色­紧身上衣,走到两人身边,轻轻披在她们并在一起的肩头上。

梦忆柔抬头凝视着他,美丽的眸子里,竞浮着一层膜脆的泪光,寒山重也看看她,低沉的道:

“这种日子太辛苦,不适宜你来过;长久的奔波,一场连着一场的血腥,使人格年月都看成灰­色­的了,小柔,你原该生活在一个安详而温柔的地方……”

梦忆柔觉得有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她哆嗦了一下,惊悸的问:

“山重……你,你为什么说这些话?”

寒山重怜爱的握住她的手,而这双小手却是如此冰凉:

“你不要瞎疑猜,小柔,我只是不忍你老跟着我担惊受苦,你不是一个惯于承受一种残酷环境的女孩,就好像一件上好的白玉香炉不该被摆在一间旧的草房里一样,这太不相衬,我怕这样下去会逼疯你的……”

梦忆柔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在一旁深深垂着头的郭双双,吸泣着道:

“今夜一开始,我就发觉你有些与往常不同……山重,你今夜对我很陌生,从头到现在,你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你……你……你……”

寒山重用力握紧梦忆柔的一双柔荑,摇晃着道:

“别哭,小柔,你不能会错了我的意,小柔,我一直在关心你,别哭,双双会笑你的……”

郭双双蓦地仰起头来,娇好的面庞上浮映着一抹说不出的古怪神­色­,她定定的瞪视着寒山重,深刻的道:

“不,我不会笑她,我要笑的,是你!”

寒山重不由怔住了,郭双双又咬着牙道:

“什么时候你才能了悟一个女孩子的心理?那不是单凭你手上的斧,手上的盾,或你血淋淋的名望可以把握的,你不能将你率领手下的那一套搬出来对付你所爱的女人,真正的喜悦,只在你所爱的深浅,这决不是用言词或虚伪可以做出来的!”

抹去脸上显得黏黏的汗渍,像抹出满腔烦恼,寒山重毫不温怒的淡淡一笑,轻柔的道:

“双双,你仍然有着一副烈­性­子,你问小柔,我爱她的深度够不够?她是一个需要爱的女孩子,而我,已经全部给她了。”

说到这里,寒山重的目光远远投向远处黝黑的天际,夜­色­凄冷,尤其在快天亮的这段时间里。

梦忆柔悄然将自己的面颊贴在寒山重的一双手上,轻轻摩挲着,语声低细得像在睡梦中的呓语:

“山重……你生气了?你不要生气……我……我只是忽然有些小感触……我只是要你多些次关心我……”

寒山重微微叹了口气,伸臂将这冤家揽入怀中,悄然俯嘴在她耳旁:

“小柔,宝贝、我恨不得把这条老命卖给你,在魂窍儿上拴根绳子给你牵着,我哪一时哪一刻不在关心你,哪一瞬哪一刻不在记挂你?”

很多种难言的滋味浮在梦忆柔的心头,也浮在郭双双心头,郭双双黯然转身行到一边,幽幽的坐下,左手支着头,眼中看着前面一片茫茫的苍灰,半腔熟悉的愁苦渗着半腔落寞,瑟瑟的夜风太萧索,而她,像在笼括着这夜风中所有的悲凉。

曾有的或已失去的,都显得那么珍贵与不可或忘,但是,这个“有”字却值得回味,郭双双一再问着自己,她是当真的“有”过寒山重呜?寒山重是否也真的诚心爱过她呢?或者,那只是一种两­性­间的自然交往,既未留下什么可资牵挂的任何回忆,那么,也就应该自然分开。她知道自己爱着寒山重,但这已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了,已经成为过去,过去的,通常不是都不再回来了么?情感应该是双方面的,双方的热炙有了悬殊,那就只有分离,可是,郭双双虽然明白寒山重并不如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你叫她就此忘怀,她又怎能死得了这条心啊!

远处,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响在山谷的右侧方,像擂着鼓,不多一会,沉沉的荒野里已可隐约看见两乘骑影,正东绕西弯的往这边移近。

郭双双悄然拭去溢在眼角上的泪痕,平静的回头道:

“山重,有人来了。”

寒山重轻轻一拍梦忆柔的肩头,正待离去,梦忆柔已惊怯的道:

“又是仇家?”

寒山重满不在乎的一笑,道:

“我想,这仇家该已变成朋友了。”

他大步行到路上,片刻间,两匹高大的栗­色­骏马已拔刺刺的自荒野中奔到这边,马上的骑士,晤,是贺仁杰与他那小巧玲珑的妻子杜妮。

寒山重哧哧笑道:

“老朋友,你早就应该来了。”

豹胆红翼贺仁杰犷迈的面孔上有一层掩不住的苍白与憔悴,他翻身下马,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语声沙哑的道:

“因为行动不便,耽误些时,累及寒兄久候,真是抱歉,妮妹,来见过浩穆院大当家。”

杜妮没有回答,坐在马上就像傻了一样,目光惊悸的注视着地下那三具狰狞的尸体,小嘴半张着,两排整齐细致的贝齿在黑暗中映闪着淡淡的瓷光。

贺仁杰有些愠怒的转头瞪向他的妻子,却迷惑于他妻子那惊惧的目光,顺着杜妮的目光瞧去,他也不由喉头咕噜了两声,睁大了眼:

“怎!怎么?都,都死了?”

寒山重冷沉的点点头,道:

“你希望他们还活着?”

贺仁杰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的道:

“我,我……不,我只是要亲手为我内兄报仇……”

摇摇头,寒山重坦率的道:

“你打他们不过,便是加上你饲养的那群豹子也不行,这些人凶狠暴戾惯了,似乎自出娘胎以来就是如此。”

贺仁杰想说什么,看了寒山重一眼,咧开生满络腮胡子的嘴巴­干­笑了一声,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话就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舔舔嘴­唇­,贺仁杰有些窘迫的道:

“呢,寒兄,呢,我只是想,想问问他们……他们是否都承认了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贺仁杰,贺仁杰被对方那两道深澈而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侧转了头……

寒山重有趣的笑笑,语声却幽冷的道:

“贺仁杰,邵标的话并不是骗你,而且,我也没有太将你看成|人物,你还在怀疑姓寒的杀人灭口?假如杜明是我杀的,我会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怕你,·姓寒的十年浪迹江湖,结的仇太多,其实,再加上你这一段我也不会觉得负担不了,我只是有些不忍见你做个糊涂鬼罢了……”

豹胆红翼贺仁杰一张老脸涨得赤红带紫,他结结巴巴的道:

“不,寒兄……寒兄……你你你别误会,我决没有不相信之处,寒兄,我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寒山重摇摇下颔,平静的道:

“照你的外貌来看,你应该是个直心直肠的磊落汉子,可是,你却是只个疑心病太重的莽夫,而且,贺仁杰,为你老婆,你已做得过份了,记得,被杀的仅是你的大舅子,而非你的父亲!”

顿了顿,寒山重有些疲倦的道:

“有时候慷慨激昂与义愤填膺也应该有个限度,不要做得太过火,现在你的仇家尽已伏诛,假如你有兴趣,是否将我寒某人当做个假想仇人,来个宁校匆纵?”

贺仁杰燥得似乎连虬髯也涨红了,他双手乱摇,尴尬到了极点的道:

“不,不,寒兄,这话真是从何说起?真是从何说起?你代贺仁杰诛灭了大仇,即等于我贺某夫­妇­的恩人,我夫­妇­谢恩还来不及,又怎会误会到你的头上?这……这这实令我夫­妇­感到无地自容……”

寒山重撇撇嘴­唇­,谈淡的道:

“罢了,贺仁杰,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这几句话,已是下了逐客之令,贺仁杰不由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形窘迫之至。

马上的杜妮,悄悄的下了鞍,畏缩的蹴到她丈夫身旁,红着脸,低低的道:

“寒……寒当家,我们夫妻……我们夫妻都非常感激你,我丈夫说错了一句话,难道你也不能原谅他?”

冷冷的扫了杜妮一眼,寒山重语声里没有一点平厌的

“寒某人岂会如此心胸狭窄?假如姓寒的不能原谅二位,就凭二位这些日子来不分皂白的纠缠­骚­扰,姓寒的早就不容二位呼吸至今了。”

他将目光投向灰黯的天际,缓缓的道:

“世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有其截然不同的明暗面,一个具有智慧的人,能站在客观的点上追寻探讨这明暗两面的真象与根源。但是,愚蠢者却只会沿着一条茫然的路子摸上去,而不论这条路走得是否正确,到未了,如若是对,算是这摸索的碰上运气,但如错了,则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害人害己;不过,可惜的是,照这样盲目的摸索,错的机缘却较对的多得多。”

杜妮迷惑的眨眨眼睛,呐呐的道:

“你是说,说我们太愚蠢?”

寒山重冷峻的一笑,道:

“非常抱歉,夫人,你猜对了。”

杜妮绯红着脸,羞惭的垂下头去,贺仁杰也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傻楞着,空气里,充斥着极度的僵硬与沉闷。

寒山重一挥手,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寒山重也不会责怪二位,现在,二位似乎无庸再逗留此处,还请早些上道。”

鼓鼓勇气,贺仁杰喏喏的道:

“寒,寒兄,请接受贺某夫­妇­由衷的感激……”

寒山重注视着眼前这对外貌看去颇不相称,却颇为亲爱的夫­妇­,良久,他的­唇­角绽开一抹微笑,语声似融化了冬雪,和熙得温暖:

“也罢,我闪星魂铃受了便是……”

血斧--三十四、浅愁轻怜冤家路窄

三十四、浅愁轻怜冤家路窄

一侧,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庞上也展开了一丝牵强的微笑,他仰首朝东方的鱼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

“寒施主,天将佛晓,吾等可以上道了!”

贺仁杰再度抱拳,诚挚的道:

“上天佑你多福多寿,寒兄,愚夫­妇­先行告辞了。”

杜妮缓缓朝寒山重一福,转身上马,夫妻二人又向周遭各人施礼,在寒山重洒脱的抱拳相还下,这一对鸳鸯骑已徐徐行去,映着朝霞的第一线光芒,他们的骑影逐渐消失于突起的坡陵之后。

寒山重吁了口气,喃喃地道:

“这一对夫妻……”

盘坐在地下的司马长雄活动了一下双肩,恨恨地道:

“院主,只因为他们这一误会,却引出了多少麻烦,连钱琛也冤枉死在他们同伙的那些人手中……钱琛原已皈依佛门了……”

寒山重微微叹息,道:

“世上之事,难得尽如人意,长雄,江湖上的杀伐最是露骨的代表了人类贪婪凶残的本­性­,既已生活在这里面了,生生死死,也就当做是必经的途径吧,当然,谁也愿意在到达终点前多延迟一会……”

无缘大师已经走过去为钱琛收尸,他用一柄弃置地下的单刀在掘着泥土,动作沉重而缓慢,自钱琛死去到现在,这位大和尚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的举止里,却可以看出他心绪的悲悲凉落寞。

寒山重闭闭眼睛,大步行到无缘大师身边用戟斧帮他挖掘,一面和缓的道:

“大师,佛学视死亡为解脱,正是一个人丢掉臭皮囊永归极乐之时,在那无忧之境魂魄当能自在逍遥,胜似凡尘之生老病死诸般苦楚,大师却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这一关呢?”

无缘大师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弯下身去继续工作,过了好一阵,他才低悠悠的道:

“寒施主说得对,只是有一点……唉,佛理虽然­精­深博奥,但是,老僧却也是个人啊,一个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着与大和尚掘好了一个洞|­茓­,他到梦忆柔身边拿过一条毛毯,裹着钱琛尸体平置|­茓­中,缓缓将泥土推上……

无缘大师垂眉闭目双手合十,站在这简陋的坟前低声祈祷,朝阳已现,曙光映照着大和尚的面容形态,有一股特异的寒凉与肃穆的气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着司马长雄上了马,梦忆柔与郭双双,也准备妥善,待无缘大师缓步朝这边行来,寒山重口中一连串的发出一片尖锐的呼啸。

咆哨声在清晨空气中传播得极为遥远,似水面的涟漪,一圈圈的回荡开去,而当那尖锐的遗韵还在人们的耳膜微微震动,山谷那边,一声隐隐的马嘶已随风飘来!

寒山重面露微笑,发出一声只有像父亲对儿子般充满了喜悦与情感的呼唤:

“比雷……”

这两个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转过身来,急切的道:

“大师,追日呢?”

无缘大师神­色­黯淡,低哑的道:

“老僧保护无力,追日宝马已在老僧跃出谷口之时被一阵巨石击毙,老僧将它置于枯林之内……”

寒山重怔在那里好一阵,­唇­角在轻轻的抽搐,无缘大师踏上一步,歉疚的道:

“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马之矫健不凡,更明白此马为浩穆院中的良驹,但是,唉,当时情况危急,救人要紧,老僧只有暂将地马匹之事搁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涩的道:

“没有什么,只是在下与此马相处已有数载,日子久了,总会生出感情,它虽一头畜牲,却也懂得忠义之道,自它幼犊开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卖力,历经大小数十战,有两次乘它的骑土战死,它犹负创累累的奔逃回来……这是一匹好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叹口气,寒山重没有再说下去,司马。长雄也垂首无语,空气里浮漾着一丝哀伤,直到一阵擂鼓似的蹄声迅速接近

叱雷来了,远远的,它的鬃毛倒竖,昂首扬蹄,像腾云驾雾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奔驰而近,寒山重凝视着叱雷,直到他这相依为命的坐骑将一颗硕大的头颅钻进他的怀抱中。

有一种特殊的慈爱光辉映现在寒山重的面容上。这种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见的一个人对一匹马,他搂着叱雷的头,轻轻用面颊摩挲,充满了一股怜惜,抚慰的意韵……

无缘大师牵过一边的“莹雪”马与另两匹坐骑,目光朝满地尸体扫视了一遍,不禁摇头长叹。

寒山重低低地道:

“上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缓缓领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下来为各人清除了一条巨石叠堆的通路,在东方的一轮红日照映下,一行人鱼贯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战宛如一场梦魇,隔着这条山谷,已似乎成为一件遥远而淡渺的过去了。

山谷外,是一条蜿蜒而宽敞的驿道,寒山重夜里曾经来过,他行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声,敲不散他微皱的眉宇,那张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笼罩着一些看不见,却感得到的烦郁。

梦忆柔驱着坐下的“莹雪”快步跟上,她经过一夜的惊骇,神­色­间显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

“山重……”

寒山重回过脸来,向梦忆柔歉然一笑,伸手握着她的小手,双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

“累不?”

梦忆柔摇摇头,温柔的道:

“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会找个地方歇歇好吗?”

点点头,寒山重道:

“昨夜可惊着你了,别否认,我看得出来,小柔,你不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后我一定尽量减少这种长途的跋涉,更要你多在家里待着,小柔,每在血雨腥风里,我老记挂着你的安危……”

梦忆柔深情款款的凝注着她这冤家,感慨的道:

“有些时,山重,我真恨你为什么不是一个最平凡的人,恨你身上缠着那么多办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慢慢地道:

“我会欢喜的,为了你,这种生活也该平缓些时了。”

犹豫了一会,梦亿柔壮着胆子道:

“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马儿死了,我看你很伤心,我……我觉得你对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两旁向后移动的景­色­,低沉的道:

“马儿也通灵­性­,只要是真正去爱它们,小柔,畜牲也知道忠于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见异思迁,反复无常的小人要来得强,它们不会临危退缩,弃主不顾,在最紧要的关头,它们与主人共生同死,齐进齐出,前面便是一座绝壁,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丝毫不犹豫的跃下,我的叱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艰困之间与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怕我的灾难将更多……”

梦亿柔如水的双目一眨,悄细的道:

“假如是我,我也会这样……”

寒山重哧哧一笑,紧了紧自己握着梦忆柔的五指,道:

“当然,我就是再爱叱雷,也及不上爱你的千万分之一,小柔,这是一种­性­质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与一头畜牲争风吃醋……”

梦忆柔轻啐了一声,嗅道:

“难听死了,你别臭美,谁和它争风吃……晤,难听死了……”

无缘大师在后面牵着司马长雄坐骑的缰绳缓缓行着,这时,他“唉”了一声,古怪的道:

“好了,直到现在才看见你们二位真正开了心,方才就好像谁在和谁赌气一样都板着面孔,活像城陛庙供着的判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

“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刚才只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表情上可能呆滞了一点,却不是在生谁的气……”

司马长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马背上,怪不舒服的转动了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

“院主,咱们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

“不错,你有事么?”

司马长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丝笑容,道:

“长雄只是在想,那块南疆购得的璞玉,正是该雕‘五雄图’的时机了,院主,大约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

“约莫是吧,习武之人爱艺若狂,大家都想试试五雄图雕成功之后是个什么狠法儿,长雄,咱们回去就动手!”

一侧的梦忆柔急道:

“喂,山重,你就从来不告诉我那五雄图到底是代表什么意思,现在你可得说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无缘大师及郭双双,二人也正期盼的瞧着他,于是,沉吟了一会,他道:

“五雄图乃是一种五人联手合击的阵式招术图,其威力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闯过此阵之一,恐怕,嗯,恐怕还没有一个!”

宣了声佛号,无缘大师道:

“寒施主,浩穆声威已是名震天下,没有哪个活腻味了情愿去招惹你们,但你们却一天到晚仍是­精­练技击阵势,这也未免有些太过紧张了。”

寒山重理理头巾,道:

“大师,树大自是招风,虎无伤人意,却预防人有害虎心,有备才能无患,这五雄图的阵势,只是一种防守的武学,若非敌人相逼,当然不会拿去攻敌,江湖风云诡异,瞬息万变,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众人一面谈话一面策骑缓行,当日头爬上中天,他们已来到一个十分热闹的市镇之外,寒山重朝这镇子打量了一眼,道:

“大师,你可来过此处?”

大和尚摇摇头,道:

“看去却是十分繁华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

“激战终宵,又走了半天远路,吾等还是于此处寻一客舍休息下来再说,长雄的伤要好好养一养。”

无缘大师笑道:

“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脸­色­青白,双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脸上的肌­肉­,伸伸腰,领先行向镇内,在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们找着一家外面挂着斗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栈住了进去。

客栈里,西厢房一共有五间­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来,又差店伙计到街上药铺去抓来五付上好大补药材,在为司马长雄换了伤药之后五个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补汤,然后,每人一间客房,闭门蒙头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阵温暖而柔馨的气息弄醒了,这阵阵气息似是来自春风吹拂着的百花园中,又是香甜,又是软腻,嗯,像是一个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个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旧闭着眼睛,安静的享受着这悄然蕴于不可言喻中的温馨,这股隐隐的芬芳,在他来说,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于中,却又多么令人魂萦魂系啊。

轻柔的,两张湿润而滑腻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着,啮咬着,有些麻痒痒的感觉,但是,却一直舒适到心底,茸茸的发丝拂搔着寒山重的面颊,像有几只多脚的小虫在蠕动,晤,那带着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来了呢?

毫不动弹的躺在床上,他觉得一只软软的小手抚着他多日未刮的颔下胡碴,好一阵子,一个细如蚊的羞涩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喂,我不相信你还没有醒。不害臊,都掌灯了还赖在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他伸臂用力拥着半伏在他身上的窈窕身躯,懒洋洋的道:

“宝贝,你的疲劳倒恢复得快。”

说着,他睁开了眼睛,晤,这一睁眼,却顿觉目光一亮,梦忆柔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儿新描过了,有如两弯娇柔的柳叶,­唇­上淡淡点着一抹鹃汁儿,薄敷脂粉,身上换了一套水儿丝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发高高挽起,如云似雾,一根金风钗儿斜斜Сhā过,小小的串玉坠儿在鬓角轻轻的摇晃,衬着那剪水双瞳,挺秀的鼻梁,嫣红的小嘴,那一抹抚媚的笑魇,喂,美极了,也艳极了。

寒山重长长的吁了口气,呻吟的道:

“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梦忆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

“怎么?不好看?”

寒山重松开的手臂,纫细端详看着她,好一阵子,口中啧啧有声的赞道:

“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说不出如何来形容……我只怕你这美会不属于我……”

轻轻捂住寒山重的嘴,梦忆柔不依的道:

“瞎说,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属你,不论是身体或是内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过梦忆柔的小手亲了亲,伸伸腰坐好,梦亿柔望着他,低细的道:

“为什么……山重,为什么不拥着我?”

寒山重也注视着她,温柔的道:

“伯弄皱你的衣裳,小柔,你这打扮是如此高雅脱俗,会教任何想亲近你的人都将感觉到是一种亵渎……”

梦忆柔咿唔一声,缓缓凑上那张菱形的小嘴,寒山重无奈的笑笑,轻轻吻了吻,梦忆柔正待娇嗔,寒山重又低低的笑问:

“怎么不多睡一会?好好休息赶起路来才会有­精­神,才会不胡思乱想,怕什么我对你冷淡啦,说什么我对你不关心啦等等……”

哼了一声,梦忆柔轻轻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

“还说呢,咱们住在厢院前面,有一间小­精­舍,旁边还围着些斑竹,但是­精­舍里却像谁要断了气似的一声接连传出一个女人的哎哟声,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这一嚷不打紧,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

“怎的我没听到?”

梦忆柔用右手那只玉葱般的纤纤食指在他额角轻戳了一下,羞着他道:

“还好意思说?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会管,你住的房子又在最后面,怎么好打扰到你呀?”

寒山重抓着梦忆柔的手指亲了亲,笑道:

“为什么不找店掌柜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梦忆柔道:

“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卧病,也是值得同情的事,又何必这样难为人家呢?”

寒山重点点头,道:

“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个有着好心肠的女孩子,现在,让我恭请你这位好心肠的女孩子去同进晚膳,姑娘,我有此荣幸么?”

梦忆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经的道:

“看你昨夜护花有功,姑娘我就赐你这份殊荣吧。”

寒山重大笑跃起,在梦忆柔的面颊上一吻,道:

“小乖,你先出去,我换一件衣裳即来。”

梦忆柔嫣然一笑,道:

“可换快点啊,大家都已经起来了,刚才司马右卫还叫来客栈掌柜,交待他腾出一间雅室来准备用饭。”

寒山重点头道:

“嗯,不错,长雄负创,犹还不忘他寻常应做的一些琐事。”

梦忆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边道:

“你呀,一向都让人伺候惯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侍我……”

寒山重打开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愿也……呢,固所愿也……”

他迅速脱下身上已经污皱不堪的长衫,匆匆换上一套亦是纯黑­色­的丝质紧身衣,犹豫了一会,拣了一件宝蓝­色­镶滚着银白­色­宽边的长衫罩在外面,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张木几之前,木几上已摆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开始套上他的瘦紧虎皮靴,而在这时,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及叫喊之声,嗯,这声音愤怒而焦切,是梦忆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旋风般掠出门外,门外是一道曲廊,围有朱红栏杆,梦忆柔正手捂着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怒目瞪视着栏杆外一个身着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头滑脑纨绔子弟的­色­相:

梦忆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个仍然睁着一双馋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教?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些下流话?看你外表也像个正人君子,不想竞这般龌……”

隔壁的房门此刻也“呀”然启开,青燕子郭双双匆匆奔出,她赶忙跑到梦忆柔身边,急促的问道:

“什么事,柔妹妹?”

梦忆柔气得脸­色­发青,咽声道:

“郭姐姐,这人……这人他欺侮我……”

郭双双倏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狠狠的瞪着那犹在摇头晃脑的青年,愤怒的道:

“喂,你这人是吃了狠心豹胆,竟敢耍这种无赖到姑娘们头上?今天你不跪下叩头谢罪,姑娘决不与你罢休!”

那青年眯着眼睛,背着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啧啧有声,半晌,他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一个半转身,斜着一侧肩长揖到地,尖声尖气的道:

“两位美娘子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着弄得郭双双与梦忆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捂着嘴那么扭捏的嘻嘻一笑,憋着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一位是解语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莲,一位胜过西施,一位赛似王娇,一位强过杨玉环,一位气死赵飞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颜,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梦忆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没有过来,反而半倚在门上在强忍住笑,她不由气得一跺脚,大声道:

“你不要满口胡言,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块大红绸巾,他朝梦忆柔娇滴滴的一挥绸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唉,同是伤心客里人”

郭双双瞪大了眼睛,缓缓退后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这家伙神智有点不大正常……咱们还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声,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样,又那么变化迅速的用大红绸巾一捂嘴,嗲声嗲气的道:

“这位姑娘,你不要随意评损小生,小生又没有得罪过你,怎么说小生神智不清呢?唉一一人哪,就是这样,只要稍稍热情一点,人家就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唉,其实,小生的心地却是无比善良的呢……”

郭双双哼了一声,啐了对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癫痴之症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这叫善良?这叫下流,无耻,不要脸!”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两眼突地大睁,尖声高叫:

“什么?你!你你这贱婢敢骂我不要脸?好呀,我这条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当面辱骂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给你几分颜­色­看……”

当然,寒山重自出门第一眼,就看出栏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这块活宝,像他这样男女不分的形态举动,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此刻,寒山重悠闲的走来,微微拱手道:

“俞兄请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发威,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转过身来,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阵,一鼓嘴,道:

“你是谁?少爷不认识你,怎么过来乱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少爷不认识我,我却认得少爷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一阵子,他蓦然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跳了出去,张口结舌的指着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马夫,臭马夫——”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泻了气似的颓唐的道:

“你骗我们,其实,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与俞大少久违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红绸巾蒙着嘴,惊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呣子二人并没有得罪过你,你这般模样却使我心惊­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赏对方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并不想于什么,虽然令呣子二位当年对在下不够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记怀。”

他又笑了笑,问梦忆柔道:

“小柔,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梦忆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声,气咻咻的道:

“你还问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这个人忽然从那边­精­舍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转也不转的直勾勾,盯着人家,先是出言轻薄,继则意欲……意欲动手,幸亏人家闪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爷,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么,嗯,亦为在下义妹,尊驾如此行为,可是大大不当了。”

笑西施俞俊心头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们和称的关系,而且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们与在下是否相识,你都不该做出此等轻浮下流之举止,俞俊,记得往日你曾有过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现在,如果你尚有兴,寒山重极愿奉陪你共走几招!几招!”

说到此处,寒山重狠厉之­色­毕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内不令你尸横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隐江湖,永不复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发了寒热般不住抖索起来;他异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惊人艺业,多少比俞俊更为强悍超绝的奇才异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横行一时的江湖枭雄霸主也慑伏于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对方所经的大风大浪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罢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纹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惧,生命诚是可贵,没有人愿意毫不珍惜的舍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对这世间还有着深刻留恋的人?

俞俊十分想稳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气与对方硬拼一场,但是,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一肚子的所恼气抵不过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还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与寒山重拼斗的结果定会与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泻了气的球,俞俊颓丧的道:

“别,寒山重,别这样,我打不过你……”

寒山重双目如冰的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

“你认错了?”

俞俊用大红绸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两声:

“我……我认错了。”

“嗯”了一声,寒山重语气和缓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你母亲太娇纵你,以至养成你这种十分不雅的习­性­举动,只要以后能改,你仍是一个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头来,用绸巾捂着鼻子,神态似是极为伤心,寒山重平静的道:

“你母亲呢?你怎会来在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泪汪汪的抬起头来道:

“我……唉……我母亲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么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着绸巾,泪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伤的,我与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赶下来,就是现在,对头大概还在到处追拿我们逃命的娘儿俩啊……”

寒山重瞧着他,沉着的道:

“对方是谁?又怎么会如此赶尽杀绝?”

笑西施俞俊那么可怜的长叹了一口气,怯­嫩­­嫩­的道:

“唉——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啊……”

血斧--三十五、释怨叙欢同仇敌忾

三十五、释怨叙欢同仇敌忾

俞俊这种娘娘腔,令郭双双与梦忆柔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郭双双皱皱眉,轻轻瞧过梦忆柔,两人也都在留神倾听这位仁兄的下文。

寒山重淡漠的道:

“你说吧。”

俞俊捏捏鼻子,低低地道:

“约莫是在三个月以前,娘与我缀上了一笔生意,那是襄阳‘三和镖局’所保的一票红货,由‘三和镖局’遣出他们的总镖头率领三个镖师护送到‘登田府’,娘与我就在襄阳到登田府中间的‘乌鸦林’下手拦截,一把刀彭老六负责接应,唉,哪知眼看着那个臭总镖头被娘打伤,三个镖师也被我赶跑的当儿,自一片土坡后面忽然冲出来数十个大汉子,个个都是那么凶神恶煞的,带头的两个人一胖一瘦,面孔生得又粗又黑,难看死了,他们一上来连句话也不说,那么狠巴巴的就攻向我呣子俩人,娘和我饼命抵挡,却是寡不敌众,不但娘伤得极重,连从林子里跑出来接应的彭老六也挨了两刀,无奈之下,我们只有逃……啊,我们只有突围而去……”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这样说来,对方已经大占上风,犯不着再继续追赶你们了,为什么他们还如此歹毒的要斩草除根呢?”

俞俊脸孔一红,期期艾艾了好一阵,才悄悄的道:

“我们……我们在临走的时候,把两箱红货中的一箱也抢走了,而且,娘还伤了他们那个黑阎王似的胖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哦,这就难怪了,对方是何路神圣?”

俞俊神­色­又愁苦了下来,他叹口气,道:

“三月派……”

寒山重双目倏睁又阉,轻轻的道:

“嗯,三月派,三月派……”

俞俊咬咬他的大红绸巾,又沙着嗓子道:

“他们穿着一­色­的青衣,胸前都绣着三弯相连的银白­色­新月,好不讲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死不要脸的上来黑吃黑……”

略一沉吟,寒山重回头道:

“双双,你陪小柔先到那间用膳的房子里等我,无缘大和尚呢?”

郭双双微壁着眉儿道:

“大师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说掌灯时就回来的……”

说到这里,郭双双又道:

“司马右卫要我告诉你,说他就在房中用饭,不能去服侍你……”

寒山重点点头,道:

“那么,你们就先去吧。”

他正待转身,梦忆柔已一扯他衣袖,幽怨的道:

“山重,你又要管闲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这不叫管闲事,俞俊呣子当年也曾在不觉中用马匹送过我一程,而且,三月派与咱们浩穆院并不十分友好,小柔,我先去看看就来。”

笑西施俞俊扭扭身子细声细气的道:

“二位姑娘,小生十分感激二位的宽怀大量,唉,小生是落难人啊,常言道路不平有人踩,寒大当家就是踩这不平之路的人呢,二位姑娘,方才小生失仪冒犯之处,万请二位不要记怀,小生这厢陪罪了……”

郭双双与梦忆柔本来不大高兴,经俞俊这几句话一说再配上那付德­性­,俱皆忍不住险些笑了出来,她们用手绢捂着嘴,互相携手碎步行去。

笑西施望着前面两条炯娜的背影,不由咽了口唾沫,赞叹的道:

“真是绝­色­佳丽,倾国之姿……”

寒山重偏身越出栏杆着地,一拍俞俊肩头道:

“却皆名花有主,心已属人,俞俊,奈何啊奈何!”

俞俊咧嘴苦笑了一下,羡慕非凡的道:

“寒大当家,我真打心窍儿里佩服你,不但名头响,武功强,连天下的美丽女子也像全被你一个人囊括了……”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不过,我也是要看情形、环境、时机等等才下手追求人家,不似你老兄在这种风声鹤唳下还有心绪胃口扮演一番登徒子的好戏。”

尴尬的红着脸,俞俊发窘的道:

“我……我运气不好,每次碰上一个美丽少女都几乎是与你有着牵连……”

豁然大笑起来,寒山重一摆手,道:

“探视令堂,尚请阁下带路。”

俞佼赶忙答应着,摇曳生姿的走在前面,没有几步路,二人已穿过一排高大严密的斑竹,来在那幢小的­精­舍之前。

抢前两步,俞俊轻轻敲门,红木镶着银­色­的小兽环的门儿缓缓开了一线,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才半启开来,门里露出一张满脸于思的憔悴面孔,低沉的道:

“少爷,今母刚醒,在向小的问你到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那人已看见了俞俊身后的寒山重,他一愣之下又陡然大吃一惊,恐惧的叫道:

“少爷,那寒……”

俞俊得意地一晃脑袋,伸手在­唇­上嘘了声:

“别叫嘛,你知道什么?寒大当家是来探望娘的病的!”

那人闪身出来,满脸惊疑迷惑的瞧着寒山重发愣,喃喃的道:

“他……他会来探视主母的病?不信不信……”

寒山重上前一步,微微颔首道:

“彭老六,你的刀伤好了?”

这位仁兄果然正是俞俊呣子多年的老跟随——一把刀彭老六,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道:

“承……呢,承大当家下问,已经好得多了……”

笑西施俞俊捂嘴儿一笑,道:

“彭老六是伤在背后,当时刀口子有尺多长呢,流的血就像水,看了直叫人打心眼里发栗……”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彭老六,怎么,你不肃客人内么?”

一把刀彭老六呆了呆,尴尬的转向俞俊道:

“少,少爷……”

俞俊“嗯”了长长的一声,一扭身子拉着寒山重往里进,口里尖声骂着:

“死彭老六,臭彭老六,你越老越糊涂啦,什么人来你都是疑疑惑惑的,那天我看你连我也要挡在门外啦……”

推开了门,里面是一明两暗三间房子,陈设得清雅简朴,摆置也很悦目,就是光线黯了点,俞俊拉着寒山重往里一进,里间己传来两声混浊的咳嗽声,一个粗哑的女人嗓音疲乏的道:

“谁呀?是乖儿么?”

俞俊“嗯”了一声,叫道:

“娘呦,你快看看孩儿把谁带来了?”

说着,俞俊一边掀开布帘。一边携着寒山重的手进入里间,这间房子较外面略小,靠墙放着一张宽大的卧榻,蓝­色­的帐幔半垂,榻上半坐半卧着一个肥胖臃肿,却是发乱脂褪,形­色­委顿的老­妇­人,晤,一点不错。那就是横行一时,六亲不认的女独脚盗胖大娘焦银花!

胖大娘眯着一双水泡眼,细细的打量着寒山重,嘴里迷惑的道:

“儿子,这位朋友是谁呀?娘觉得面善得紧呢……”

俞俊扭扭捏捏的走到胖大娘榻前,往她肥胖的身上一腻,扮了个娇羞的模样,悄悄地道:

“他呀,娘,就是寒山重啊……”

这三个字宛如三记旱雷响在胖大娘头顶,她满身的肥­肉­一哆嗦,“唬”的坐了起来,圆瞪着眼,仓皇的大叫道:

“好个寒山重,你落石下井也不是这般落法,你看我呣子二人如今遭难认为是好欺的么?快快将老娘的‘百维带’拿来,快呀……”

俞俊在她身上扭股糖似的一揉一搓,嗔道:

“娘呀,你这是怎么了嘛?人家寒大当家好心好意来看你的病,又答应为咱们挡住三月派,怎么你却如此对待人家。晤一一我不来了……”

胖大娘焦银花气急败坏的推着儿子,边叫道:

“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哟,我的儿,你快别相信他,什么邪魔鬼道能瞒过老娘这双招子……”

哈哈一笑,寒山重背负双手,闲闲的道:

“焦大娘,你这一次可是眼里揉进沙啦,在下的确是来探望你的,而且,在下与你并无深仇大恨,更不在乎你那箱红货,你­操­的什么心?担的什么惊?如果在下心有所图,昭,你们呣子两人还有机会在这里拉拉扯扯么?”

胖大娘缓缓缩回了手,想了想,气咻咻的道:

“那么,寒山重。你来做甚?”

寒山重眯眯眼,一笑道:

“正如今郎所说,来探望大娘伤病之情。”

不大相信的瞪着寒山重,胖大娘道:

“来探望老娘?哼!我可不敢当,只要你不记着‘南甸’那次事儿,老娘已是烧了高香啦……”

寒山重跋了两步,道:

“胖大娘,你是老江湖了,但是,在下亦非初出道的雏儿,是么?假如在下有心寻你启衅,却用不着这些手脚,老实说,在下并不含糊于你,这一点大约你会同意?”

胖大娘沉重的点头,寒山重一笑又道:

“所以,在下此来,的确是一番好意,想在力量之内,协助令呣子一臂。”

胖大娘水泡眼一睁,道:

“为什么你会如此突发仁心?”

寒山重哧哧笑道:

“令郎曾言,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再说,汉家高土,俱有以德报怨之度量,在下忝为一员,当然更宰相之肚,可以撑船了……”

沉思了良久,胖大娘缓缓地道:

“此言当真?”

寒山重正­色­道:

“闪星魂铃,岂有狂言?”

胖大娘一听前面这四个字,不由神­色­一肃,汕汕的道:

“老娘……啊,不,老身有伤于体,不便下床待客,寒大当家,你老包涵些儿了……”

寒山重一拱手道:

“同是客旅之中,大娘尚请少礼。”

笑西施俞俊嘻嘻一笑,搂着胖大娘道:

“娘啊,这一下子我们可不怕了,孩儿早就说嘛,寒大当家是个讲义气的人,你看,人家不是一口承诺下了?”

胖大娘慈爱的拍着俞俊,笑道:

“这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寒大当家来了这么久,你还不快去招呼一下?叫彭老六那懒虫倒杯茶来呀……”

寒山重一摆手,道:

“不客气了,在下这就告辞,大娘放心养伤便是,若有动静,在下当即前来效力,俞世兄么,尚请夜间多加留意才是。”

俞俊忙不迭的点头道:

“我守着娘,一步也不离开,寒大当家,你可注意点啊,一有不对你就得赶快过来呀……”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当然。”

他再次拱手,转身行去,俞俊与一把刀彭老六一直送他出了­精­舍,寒山重又交待了几句,大步行向前面。

在一间安静而清雅的房间里——

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己摆好,梦忆柔与郭双双,分坐两侧,无缘大师靠门坐着,寒山重居于正中,四个人静静的吃喝,大和尚的筷子却只朝面前的两盘素菜起落。

寒山重浅吸了一口“状元红”,笑道:

“大师,你就不敢狠狠心吃块­肉­?”

无缘大师连忙宣了声佛号道:

“罪过,罪过,出家之人安能尝荤腥?”

寒山重一笑道:

“有些深山和尚时常夜里起来烤狗­肉­吃,大师,酒­肉­穿肠过罢了,又何苦当真?”

­干­瘦的脸孔涌起一片汕然之­色­,大和尚摇头道:

“出家之人必须格守清规,戒物欲,贪欲,­色­欲,要修到无人无我之相,要知道软红十丈皆空,一切俱空,一切俱无,这才能澄心静虑,上达天听,神游于子虚之中,施主,若是区区口腹之欲尚且不能忍耐,老僧这数十年苦修岂不成了白搭啦?”

寒山重哈哈大笑,双手举杯道:

“好,为了预祝大师修成正果,列登仙位而­干­杯!”

说着,他一仰脖子­干­了,梦忆柔皱着眉头瞧瞧他,轻轻的道:

“山重,你少喝一点。”

郭双双眨了眨眼,道:

“山重,晚上说不定还有事呢……”

寒山重放下杯子,沉沉的道:

“三月派暗里数度与我们作对,更买通固光等人­阴­谋颠覆本院,害我手下,残我所属,本来,我回去后就想正式声讨他们,这一下正好,乐得先来个短兵相接,牛刀小试!”

无缘大师望了他一眼,欲有所言,寒山重笑笑道:

“大师,与三月派之战,只请你与双双二位护住小柔及长雄就是,由在下一人参加!”

青燕子郭双双眉儿一竖,鼓着嘴道:

“不,我要帮你!”

无缘大师也将手中竹筷一放,大声道:

“寒施主此是何言?老僧有事,施主莫不费尽心力,奋身以赴,难道施主有事老僧便退避三舍,袖手不前么?出家之人也知情义,施主你却休把老僧看差了!”

寒山重豁然笑笑道:

“在下岂敢小看大师?只是不欲大师沾染不必沾之血腥罢了……”

无缘大师双手合十,正­色­道:

“寒施主,杀生皆非善举,溅血俱属罪孽,只要与人动手,能以渡化,当以尽量渡化为要,非老僧也,施主亦然,多积­阴­功有福泽。”

寒山重又一口­干­了杯酒,道:

“大师教训,在下当铭志于心。”

这时,梦忆柔为寒山重碗中夹了一只肥大的­鸡­腿,怜惜的道:

“山重,你这些日子来瘦了好多,别一天到晚记着些琐事,自己也得多注意点身子……”

寒山重用手抓起­鸡­腿,大大咬下一块­鸡­­肉­在嘴里咀嚼,边道:

“小柔,你晚上与双双共居一室,大师与长雄同宿,记得不要亮灯,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进房就以暗器招呼,对了,双双,你的伤势如何?”

郭双双眼圈一红,酸涩的道:

“你还记得我有伤?没有什么,那只是几处皮­肉­的浮伤。”

寒山重心头涌起一股像打翻了五味酱缸的味道,他歉然道:

“双双,别生气,我一直在关心着你的,有许多话,不一定要用言语表达不可,是不?”

郭双双欲泣的微微点头,这边,梦忆柔咬着­唇­儿,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温柔的朝郭双双投去爱怜的一瞥……

无缘大师对这种微妙而有趣的场面装做未见,他端起酒杯来掩饰的吸了口酒,边呵呵笑道:

“晤,酒味是醇,不错,嗯,不错……”

寒山重舔舔嘴­唇­,无奈的摇摇头,一个劲的吃喝起来,这顿晚饭菜看十分丰盛,嗯,像是登临斗场前的战饭呢。

酒醉饭饱,送回梦忆柔与郭双双二人,已是近初更的时分了,无缘大师握握寒山重的手,慎重的道:

“寒施主,三月派并非泛泛,施主不可贪功急进。”

寒山重微微颔首道:

“当然。”

无缘大师进门前又回头加了一句:

“手下超生,寒施主。”

寒山重哧哧笑道:

“救人一命,在下知道胜造七级浮屠。”

说着,他挥挥手去了,今儿晚上有隐隐的半弦月。云很浓,时常遮住月儿那已够黯了的光辉,夜风吹得嗦嗦作响,凉意深沉。

回到房中,寒山重将搁在梁上的斧盾取下,斜斜安置床头,他喝了一杯冷茶,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闭目养神起来。

血淋淋的日子搀合在长远的过去里,有些不愿回忆的伤感浮上心头,每在夜阑人静,那些惊险紧张与泣鬼泣神的片片断断,便会在眼前映现,­精­神一直是像根绷紧了的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松散一下、安适一下呢?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马不停蹄的东奔西荡么?

想着,回荡着,思潮像波浪般在脑海里波波的涌璇,寒山重翻了个身,有些困了,他带着点虚迷的舒展开四肢——

一丝轻微的声息,像几片叶子落在屋顶上,这轻微的声音传进了寒山重的耳中,他宛如被谁推了一把似的依然惊醒,一种习惯的反应使他闪电般侧身跃起,俏无声响的移到窗前。

乌云正遮住半弦月的惨淡光芒,院中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风拂过那边­精­舍的斑竹,唰唰的枝叶磨擦声的似洒下一片雨,三条淡淡的黑影一闪而入,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又是五条黑影掠了进去!

一抹冷酷的微笑浮在­唇­角,他回身取了斧盾,轻俏的启门而出,在地下拾起一块石片,他一挥手­射­出,却在石片方欲脱手的当儿微一抛腕,于是,那块石片便带着一阵轻细的呼啸划过一道半弧倒飞向屋后,几乎在石片方才飞过屋顶的同时,一阵强劲的衣抉带风之声也跟着那块石片­射­出的方向急扑而去!

寒山重一笑,迅速得仿佛流光一道,倏然掠向­精­舍那边,一个起落,他已掠过斑竹梢子轻如鸿毛般飘落在­精­舍的屋顶。

伏在瓦脊之后,晤,现在他发现了三个人隐伏在竹丛之内,另两个人,躲在­精­舍里面,还有三位则守着靠右的两扇窗户。

不一会,又是一阵轻响,再有三条人影飞­射­而进,一进来便闪到屋门两边,一共是十一个人了,看来他们的功夫俱极高强,只要瞧那份行动间的爽脆快捷便心里有数了。

隐伏在四周的来人似是打了几个暗号,屋门两侧的那三位朋友有一个笔直飞上瓦面,无巧不巧的落在寒山重藏身之处的前面五尺。

站在门边的两人暗暗一侧身,他们手中的兵刃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寒光,其中一个重重拍了拍门?声音在砭骨的夜风里显得无比的冷厉与生硬:

“焦银花,冤有头,债有主,结下梁子夹着尾巴跑算哪门子英雄?出来,三月派的小角­色­韩生等着领教!”

他讲完了话,黑沉沉的­精­舍里即刻燃起灯火,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的笑声传了出来,道:

“姓韩的,老娘早就等着你们了,才来呀?老娘以为你们三月派打过雷就没有雨下了呢!”

那叫韩生的人退后五步,冷森森的道:

“少说废话,焦银花,今夜与你那相公儿子就准备在这里挺尸吧!”

­精­舍里,胖大娘重重“呸”了一声,似母­鸡­在叫:

“放你娘的春秋狗屁,你以为这点阵仗就能唬着老娘,待老娘出来一根一根拔尽你这小王八蛋的胎毛!”

冷厉的一笑,韩生­阴­沉的道:

“焦银花,在你这老虔婆断气之前,你将会知道你这句话所付出的代价是如何巨大!”

屋中笑西施俞俊尖叫了一声,像一只湿手用力擦在一块镜面上那么刺耳:

“娘啊,那小子竟敢臭骂于你,待孩儿出去撕了这张嚼舌根的嘴……”

“哗啦啦!”一声暴响随起,­精­舍的冰花格子窗户被一把太师椅砸得粉碎,胖大娘焦银花的臃肿身体倏然­射­出,她脚步甫一沾地,已呼噜噜转了一圈,手中一条钉满千百颗锐利三角银锤的黑­色­牛皮带挽成一道道的闪闪光点,随着她身形的出现,笑西施俞俊也利落的窜出,一个斜跃离开胖大娘六尺左右站住,一柄寒芒吐闪的长丧门剑平举胸前,现在,他们呣子站立的地势,正是一个钳角,内行人一望即知,这是一种可以攻守相助的站法。

“砰”的一声震响紧跟着响起,­精­舍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团团刀花护着一把刀彭老六跃出,他身形出门,已一个俯仰出去了九步,行动之快,又老又辣!

屋脊后的寒山重不禁抿­唇­一笑,他心里暗想:

“别看这对呣子盗平时言行可笑,办起正事来却是行得很,甚至连彭老六也有那么两把刷子呢……”

这时,下面的笑西施俞俊尖起嗓子朝他对面的人道:

“喂,你这杀千刀的甲鱼就是方才满口拉屎的混帐?怎么这般大的块头却连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叫你家少爷笑话……”

那韩生是个高大雄伟的中年人,他好似并不欣赏俞俊神态,­阴­侧侧的望着俞俊一会,他道:

“你就是那个­阴­阳人?”

笑西施俞俊微愣之下,胖大娘焦银花已唾了一口唾沫,怒叫道:

“去你娘的那条腿,你这混帐才是­阴­阳人!”

韩生黝黑宽阔脸膛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微挺了挺坚实的胸脯,沉着嗓子道:

“焦银花,此刻,是你偿还‘黑虎’应祟林­性­命的时候了!”

胖大娘怔了怔,随即格格笑道:

“那黑胖子死了?”

韩生冷板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右掌微微抬起,斜着挥下:

“焦银花,你也不会活得太久!”

他的手掌刚刚挥落,伏在窗外墙角下的两条人影似两条流鸿般电­射­而起,急扑背向他们的胖大娘呣子!

一侧的一把刀彭老六狂叫一声,奋身截来,但是,他才抢出一步,门边暗影处的两三个三月派角­色­已冷笑着齐齐将他拦住,一对虎头钩加上一条三截棍旋风一样搂头盖顶卷了上来!

笑西施俞俊倏复突旋,长丧门剑划过一溜莹光,似陨星在夜空中的曳尾,那么迅速而准确的直指前面那个敌人的咽喉!

韩生豁然大笑,雄伟的身躯左右一晃,闪雪般直取胖大娘,就在他这么左右一晃之际,胖大娘已抢先攻击,但是,她连出四带,却是带带落空:

狂劲的掌风像一团团凌空飞舞的铁锤般袭来,力道是如此沉猛,如此隼厉,虽是一只­肉­掌,却在照面间将胖大娘逼出了三步:

百维带似一条大蟒般伸缩卷缠,双方眨眼里已相互攻起十七招,那韩生神­色­自若,冷森森的毫无一丁点吃力之态,而胖大娘焦银花却已汗出如浆,一张厚如银盆胀大脸也变得焦黄枯­干­——

又在一阵出奇的雄浑掌风卷袭下吃力避出,胖大娘蓦地叫道:

“韩生,你可是号称‘六丁手’?”

韩生哈哈大笑,再出九掌,狂傲的道:

“不敢,三月派这‘银月堂’堂主六丁手正是不才!”

胖大娘心浮气喘的打了个踉跄,暗自叫苦不迭,原来,这六丁手韩生非但是三月派顶尖高手之一,更是武林中以掌上功夫称雄的少数人物里的一个,他的一手“六丁卷山掌法”深厚强劲。力猛无匹,自名扬江湖以来,能以掌力胜过他者实在寥寥无几,胖大娘当日只是耳闻过“六丁手”之名,此时此夕,在自己旧创未复之下,却不料碰个正着,这怎不令她急出一身大汗?

韩生左三掌,右六掌,轻描淡写的再出一十二掌,呼呼的掌风漫空飞舞,劲力交互纵横,他的青­色­长衫飘飘拂动,时而可见缕缕在他胸前的三枚交并银月,胖大娘的百维带倒像是一条病蛇,四窜回摆,前冲后突,就丝毫也挣不出对方这片恢宏的气网!

那边——

笑西施俞俊更是狼狈,他被眼前一双矮矮胖胖,但是秃顶麻面的角­色­缠着,这两人手执一式的短宽双刃尖刀,进身回转之间全是揉扑抢贴的路子,又滑又猛,又狠又毒,二十个回合下来,俞俊已是捉襟见肘,左支右挡,一柄长剑旋舞到五尺以内,连自保都有些困难了!

一把刀彭老六的一柄沉约四十斤的红穗单刀功力十足,霍霍生风,倒是拼力狠搏,不巧的是他的两名对手更加难缠,这两人都属于三月派银月堂摩下,是银月堂的两大“护堂”,使三截棍的叫“豹子尾”曹希,用虎头钩的称“蝎子尾”潘瀚,他们全为韩生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一身所学自然也是硬梆梆的无话可说!

一把刀彭老六早已额角见汗,他身躯不停闪动,刀光如雪似练,一会缤缤纷纷,一会滚滚荡荡,一会飘飘忽忽,一会朵朵团团,是好刀法,但却在对方的强攻猛打下再加上他自己背后的旧伤口进裂,一口气大似一口气的喘个不休,步法也逐渐有些不灵光了。

笑西施俞佼长丧门剑急施七招十三剑,一斜身抢出五步,回手抖出朵朵剑花像如影随形般的刺向跟来的敌人,边大叫道:

“娘啊,孩儿有些不得劲了,这两个丑矮子好狠啊!”

胖大娘焦银花咬着牙连连躲闪,又拼力还攻了四带,喉咙咕噜噜的响了一下,破锣般大吼道:

“跑着打呀,娘的心肝宝贝,跑着打别光站在那儿发呆,约莫不用太久那人就来了……”

俞俊猛一低头,让过一柄掠过头顶的宽重刃锋,他鬼叫道:

“他怎的还不来啊?娘呦,他怎的还不来吗?”

胖大娘甩出一脸的汗水,气吁吁的躲避着呼轰回荡的掌力,她咽了口唾沫,跺着脚道:

“就快了,娘的儿,就快了,你小心着……”

六丁手韩生左右开弓,长捣直挥,逼得胖大娘团团打转,四处窜逃,他呵呵笑道:

“老虔婆,那个人?呵呵,你不要在这里呼神唤鬼胡说八道,谁能在此刻到来助你?谁又敢来助你?”

他一掌劈出,回头大叫道:

“朴立、朴村,你们兄弟俩加上把劲,先把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小子废了再说,不用迟疑!”

那两个矮胖角­色­粗暴的呼喝一声,攻势更见凌厉,只片刻之间,已几次逼得笑西施俞俊连连见险,尖号怪叫1

忽然——

“砰”的一声,一把刀彭老六重重的摔倒地下,一条三截棍呼啸飞砸而来,彭老六奋力在地下翻滚,一双眼睛怒睁欲裂,眼球上红丝密布,他咬着牙,切着齿,每一翻滚间,三截棍皆险险擦着他的身体挥于尘埃,只见沙土飞扬,一条条的浅沟密密相接,地下,印着一滩滩的血迹!

胖大娘焦银花怪叫如雷,她猛力抢了出去,拼命冲向彭老六处,边狼嚎般破开嗓子号:

“你们敢伤彭老六一根毛老娘不活剥了你们两个杀胚就不是人!”

六丁手韩生大笑着跟上,轻蔑的道:

“老虔婆,先顾你自己吧!”

正在这情势危急的当口,屋顶上却蓦地传来一声惊呼,六丁手韩生正待运足功力猛袭胖大娘,闻声之下不由一愣,他高大的身子一旋而出,大叫道:

“崔权,有什么不对?”

“对”字还在他舌尖上打滚,仿佛是他所叫的人在回答他似的,在一阵瓦片的剧烈崩响中,一团影己惨叫着曳空摔出,横过前面的院落跌到竹丛之内,在那团身躯飞过院子的时候,像下了雨一样洒落了一大蓬鲜血!

六丁手韩生不觉大大的吃了一惊,他闪电般拍了三下手掌,厉吼道:

“红痣,老九。上屋搜索。给我杀!”

两条人影迅速自竹丛内跃出,一个瘦小汉子,哑着声音叫道:

“堂主,是老崔,他完了,被剖了膛……”

六丁手韩生心里猛地一紧,他觉得喉头发­干­,用力闪闪眼,他又大吼道:

“快上屋去搜人,死活不论!”

那两人答应一声,正待腾跃,­精­舍的屋顶上已响起一片哧哧的,冷森森的笑声,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瓦面上,在黝暗的笼罩里,他有如一尊魔神般俯视着下面诸人,缓缓的,一种沉冷的语声出自那人口中:

“韩生,我来了,你奇怪会有人来么?”

韩生一张脸气得泛了紫,好在现下不是白昼,他顺了口气,厉声叫道:

“你,你这暗打偷袭的鼠辈,你是谁?”

瓦面的人,嗯,是寒山重,他哧哧一笑,道:

“我是谁?问得有趣,你们不一直想找我么?韩生,闪星魂铃寒山重这个名字你该不会太陌生吧?”

“寒山重?”六丁手韩生大叫一声,心胆俱裂的院中三月派各人齐齐退后一步,刹时呆在当地!

血斧--三十六、涩夜毒斩三月黯淡

三十六、涩夜毒斩三月黯淡

屋面上,寒山重惊魂动魄的哧哧笑声又传扬开来,在这肃煞的深秋之夜里,笑声就像虎狼的号啤,恶魔的讽嘲,有一股令人毛发悚然的冷酷韵息与残怖狰狞的意味,于是,三月派的人们都相信了,那是寒山重,那是闪星魂铃,这种笑声,是他惯有的独特标志!

六丁手韩生直觉得有一阵森森冷气起自背脊,心里扑通扑通跳,四肢也有一些不可理喻的酸软与虚乏,他吞了一口唾液,强自镇定了一下,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声音:

“寒山重,你与我三月派素无纠葛可言,今夜吾等来此亦并非冒犯于你,纯是和呣子盗胖大娘之间的旧帐待算,武林中的规矩是给闯万字的人大家遵守,寒山重,你的名号锵铿,想亦不会自坏­操­守,横加Сhā腿……”

此刻,在院中拼斗的各人早己停止了血战,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屋顶上,胖大娘焦银花紧握着百维带,喘息不停的护守在一把刀彭老六身侧,他们前面就是谨慎对峙着的“豹子尾”曹希与“蝎子尾”潘瀚,那边,笑西施也横剑当胸,一个劲的用空着的左手抚摸心口,他的对手,那两个形态丑恶的矮胖子正成分钳之形挺立,双目毫不眨瞬的时时上望屋顶,再平瞪于他。

在上面,寒山重轻轻一撇嘴角,冷冷的道:

“说得好,韩生,我寒山重与你们三月派确实没有瓜葛,只是,嗯,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误会,是么?”

六丁手韩生悄然抹了一把冷汗,提着气道:

“误会?寒山重,大约你搞错了,三月派从未与你有过什么误会……”

忽然,胖大娘焦银花大叫道:

“寒当家的不要听他套近拉交情,他们方才刀剑齐下,以众凌寡,这不是故意藐视你是什么?他们明明知道老身与你是好朋友……”

笑西施俞俊也尖着嗓子道:

“寒大当家,寒兄,寒大哥,三月派的人将我与娘欺侮得好惨哟,他们这么一大堆汉子毛灿灿的一轰上来,啊晴,可真叫人吃不住哪!”

六丁手韩生气得一跺脚,大骂道:

“你们这一对人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藐视过寒山重了?不要为了想逃得了­性­命就恬不知耻的乱打交道,人家寒山重为浩穆之鼎,怎会识得你们这对宝货?”

轻飘飘的,虎皮披风扬展如翼,寒山重已像煞一朵黑­色­的云彩自屋顶落下,他静静的注视着韩生,慢慢的,目光又转到韩生身侧那两个刚才自斑竹丛中出来的汉子身上,寒山重的双瞳如刃,又冷又热,直瞧得三人浑身发栗,不知不觉间往后迟出了好几步!

沉沉的,寒山重道:

“韩生,不要如此低声下气,你在江湖上名声极响,也颇有骨气,且莫为了珍惜生命丧了志节,有句话,叫头可断志不可屈,你一定知道它的意思,喂?”

一张黝黑的面孔又涨得紫中带红,韩生额角的青筋暴浮,他的鼻孔大大的张着,喘息着道:

“寒山重,不要逼我与你一拼,不要逼我……”

寒山重笑了笑,道:

“还记得大鹰教进袭浩穆院之举,是由你们暗中支持?还记得你们卖通了我的护宫头领要暗算于我?还记得展飘絮曾处心积虑想掳我去为你们督刻五雄图?还记得展飘絮竟无耻到要掠夺我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寒山重停了停,又静静的道:

“这些,韩生,这叫什么?叫瓜葛,抑是叫误会?”

当然,六丁韩生是全部知道这些事的,甚至知道的比寒山重还仔细,他是三月派的首要人物之一,当年,他亦曾参与这些事的筹划与设计,更出过不少主意,只是,此刻你又叫他如何承认呢?

寒山重踏近了一步,道:

“韩生,说老实话,即使你们三月派今夜未与我姓寒的遇上,咱们相见之期亦不会太过遥远,我浩穆院早晚也要去与你们一决雌雄的!”

六丁手韩生的­唇­角牵动了一下,他的肺叶在急剧鼓动着,他知道,深切的知道,今夜,一场生死之斗只怕在所不免!

朝四周淡漠的一瞥,寒山重道:

“在这里,我只有一个人,贵方却有七人之多,当然,我是指已经现身的,这种形势,相信不会让人家说我寒山重以大吃小,我将与各位先清旧债,假如贵方尚有隐伏未出的同伴,寒山重亦欢迎一概参加。”

韩生宽阔的脸膛上浮起一层油光,他双手十指伸缩又勾曲着,半晌,他咬牙切齿的道:

“寒山重,你狂得过份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是么?可惜你不会再有机会多一次尝试!”

胖大娘焦银花格格笑道:

“好,闪星魂铃之名果然是响当当的,就凭这副架势已叫无声夺人!”

韩生半侧过身,冷沉沉的向胖大娘道:

“老虔婆,你这副嘴脸,才叫令人作呕——”

“呕”宇还只吐到一半,韩生的庞大身形已淬然抢前一步,双掌闪电般劈向寒山重,掌到一半。又霍然斜掠,再度暴起十掌!

寒山重鬼魅般微微腾空七尺,瘦削的身子一旋倏泻,戟斧的光芒闪起一片匹练似的光带,几乎在对方攻势甫起的同时已紧接着反击而下!

韩生嘿了一声,倏然后撤,在退后的一刹间双掌反兜向后,满空的劲气呼轰回荡,而寒山重却突然俯贴地面,朝斧似一片自泥土中冒出来的水银,那么无孔不泻的哗然斩来,紫红­色­的皮盾却硬碰硬的狠砸向他的背后!

“劈啪”一声闷响炸开,六丁手韩生哼了一声,单足拄地,呼噜噜的转开,寒山重平平掠起追上,而在这时,跟随韩生身边的那两位仁兄才找到一丝空隙暴叱着拥上!

在空中,一个跳翻,寒山重的足尖那么准确的飞向其中一个瘦子下领,唬得那瘦子叫一声拼命跃开,在寒山重出足的同时,他的紫红皮盾已斜着划过一度半弧砸向另一个腮边生着一颗豆大红痣的汉子:

另一边——

胖大娘焦银花己与她面前的曹希与潘瀚动上了手,一把刀彭老六也咬着牙自一旁拼力倾助,笑西施俞俊的丧门剑也对上了那双矮胖子,刹时间院落中又是寒光闪耀,人影晃动,战况更趋激烈!

寒山重­唇­角噙着一丝冷森的微笑,他的一柄戟斧,一面皮盾,力敌着韩生与他的两名手下,攻拒之间腾掠翻飞,不但隼厉无匹,而且极为畅快轻松!

胖大娘焦银花的百维带纵横扫卷,忽然高声叫道:

“寒大当家,老身犬子情形不对,尚请略助一臂!”

寒山重狂风暴雨般的三十九斧十九盾同时逼退了他的三名对手,长­射­之下己来到那两个矮胖汉子之侧,戟斧抖出片片流芒猛卷而上,大旋身,又是十盾十七斧接上,他沉厉的道:

“俞俊,你助你娘!”

笑西施急收丧门剑跃出,边叫道:

“谢谢了,寒家哥哥……”

寒山重顾不得后头窝一阵发麻,暴转之下就是一记“二神垂眉”,跟着一式“神转天盘”身形一斜一偏,冲着六丁就是一下子“鬼决天河”!

在场中盾影与斧芒的交织进­射­里,寒山重奋力躲开韩生跃避后的十六掌反击,电光石火般一招“鬼哭神号”,“啊”一声,对手中那个腮生红痣的汉子已身首异处。满脸的鲜血带着他的一对铵铁杖遥远飞出!而在血光里,寒山重却已由眼角瞥到一条黑影迅速自斑竹林中逸去。

狂笑一声,他一斧候斩韩生胸膛,大叫道:

“姓韩的,生死原有命!”

韩生无法力抵对方这强劲的一斧,仓皇后退开,寒山重已焕然展出他的“阳流金”绝式,在斧与盾的撞击声中,那个瘦长汉子已狂号一声,于候闪的一抹冷电里五脏齐扬体外,拖着那么花花红红蠕动的一大把肚肠仰栽于尘埃!

淬然弹起,寒山重在空中又电­射­而下,双臂交相挥舞,斧与盾绞合翻飞,瞬息已将韩生及那两个矮胖角­色­再逼出十步1

三月交并的图案晦黯了,枯涩了,六丁手韩生喘息着,颤索着,他的“六丁卷山掌法”已反复施展了四次,这在寻常足以令武林中人震骇的沉猛掌法,此刻却几乎丝毫发挥不了作用,就宛如一柄柄巨大的铁铲重重的击打着一条淡渺的,虚幻莫测的影子,不但显得如此沉滞,更是那么愚蠢而吃力得可笑!

寒山重以一股至­精­至纯的元阳之力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凌厉移转,似是鲨鱼潜海,隼鹰翔空,非但快速如电,行动洒逸,那份狠辣歹毒就仿佛凝成了形,戟斧的刃芒与皮盾的旋飞布成了网,砌成了墙,化成了山,那么一重重,一片片,一层层的涌合而来,那么滚滚的,浩浩的,溜溜的包卷而来!

“呱”的一声暴响突起六丁手韩生闷哼一声,身形稍稍摇晃了一下,但他没有退避,魁伟的身躯一矮,双手抡翻推劈而出,激荡的劲气似狂风般排涌,他两侧的那胖子也倾力应合反扑,两柄宽刃尖刀划过空气,带出阵阵裂帛般的呼啸……

寒山重略沾倏退,他榫利的目光已经看到韩生肋下透出一块隐隐的血印,在身形稍移之下,他又已一个侧旋冲回,朝斧猛劈韩生,皮盾挥出团团浑大的磐石之影,力砸那两名矮胖敌人!

六丁手韩生急步跃开,一甩头洒掉满脸的汗水,哑着声音急吼:

“朴立注意敌后,朴村专司游斗……”

那叫朴立的矮胖汉子哼了一声,似一团滚地­肉­球般滴溜溜贴地滚出,寒山重目梢子一扬,“噗”的一笑,十九斧十九盾凌厉攻向眼前之敌,几乎不分先后,他的手腕已闪电般淬而抖抛,只见一点­精­亮刺眼的小小的光体在夜黯中突地一晃,而当这一溜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闪光甫视映入人们的瞳孔,刚刚自地下跃起的朴立已尖锐的号叫出声,似被一只隐于无形的魔手猛砍了一记,喝醉了酒般打着旋转摔倒地下!

这时,那枚小小光体所带起的尖厉呼啸才揉合着叮铃铃的清脆响声播荡在空气中,而这声音却已是搜魂夺命后的余韵了。

六丁手韩生神­色­倏变,他怔窒着顿了顿,脱口惊呼:

“闪星魂铃!”

寒山重早已褪下了圈绷于肘部的魂铃——在寻常,他多是将那圈串铃儿拉上肘部,以免发出声响,因为,这串铃儿是他的独自记号,不论识与不识,只要一见到九枚魂铃即知他是何人。假如不稍加掩饰,有时也是极不方便的呢。

哧哧一笑,他左腕响起一片叮当当的铃声,铃声清脆而轻沉的传扬在寒瑟的空气里,还浮漾着眼那么多的冷酷与生硬,在铃声里,他的戟斧与皮盾电闪般飞旋,“双阳式”中“阳灿芒”又带着哭泣般倏然展出!

面孔的肌­肉­一阵痉挛,六丁手韩生双掌齐出之下拼命倾力而出,口中大叫道:

“快躲!”

叫朴村的矮胖汉子却惨厉的狂笑着猛冲上去,手中的宽刃刀霍霍如电,伸缩有如蛇信吞吐,他狼嚎般大叫道:

“姓寒的,九泉路上,你也得要我兄弟俩做个伴啊!”

“啊”的一声号叫拖得长长的折断于一片铿锵的金属碎裂声中,空气在打着小圈子激荡,血像雨似的进溅蓬洒,只是这么一眨眼的时间里,朴村已血­肉­模糊仆倒尘埃,他的手中,只拉着那柄宽刃短刀中牛角刀柄,四肢还在痛苦的抽搐,血淌成了一个细细的沟渠:

六丁手韩生恐怖的惕在那里,过度的惊惧已令他反应麻木而迟钝了,寒山重冷冷的注视着他,冷冷的道:

“韩朋友,此刻,争斗似乎不应停止,是么?”

韩生猛一机伶,他退——步,沙着声音道:

“你……你,你……寒山重,你走不掉的,我的人早己前往求援,三月派的大批好手即将围住此地……”

寒山重撇撇­唇­角,残酷的笑笑,道:

“你这叫威吓还是拖延?姓韩的,你以为你那几个毛人我没有看见?匿藏在竹林中那位仁兄在我首次除掉你的两个属下时已匆匆奔去,他腿溜得快,不过,姓寒的招子却也够得上尖,朋友,我当然知道他是去求援。”

望着对方惨变的神­色­,寒山重又安静的出奇的道:

“我做事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早晚都要结算的帐,还是早些结清了比较好。希望稍停你们三月派的高手能尽量到齐,我仍以一己之力相搏,那时,韩生,你就知道我闪星魂铃之名得来并非侥幸!”

韩生憋住一口气,正想说话,摹然传来的一声惨叫封住了他的嘴巴。他惶然扭头瞧去,老天,那豹子尾曹希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整个头脸全染满了鲜血,三截棍脱手飞出老远,而笑西施俞俊却扶着肩头蹲在地下,夜­色­中,只见这位仁兄面孔青中泛紫,黄豆大小的汗珠顺颊淌个不停,他的长丧门剑也斜斜Сhā在地下,剑把子还在微微颤动,看情形,伤的也不轻!

胖大娘焦银花与一把刀彭老六疯了似的猛攻着蝎子尾潘潞,百维带翻飞如长蛇旋空,舒卷似电,红穗子单刀滚滚如浪,霍霍生辉,直逼得潘渤喘息如牛,招架无方,胖大娘边咬牙切齿的道:

“你这鬼思子,老娘要剥你的皮,吃你的­肉­,你们竟敢伤了老娘的心肝宝贝……”

六丁手韩生睹状之下,不禁又急又怒,一腔热血突然上冲,他一咬牙,淬然暴扑胖大娘,口中发狂的大叫:

“屋后的三月弟子,豁了命的出来­干­!”

寒山重身形一闪,斜斜掠前,他手臂一振,九斧成一次斩出,光辉如匹练贯连天地,在这片焙目的冷电里,他哧哧笑道:

“对了,这才像个人物!”

血斧--三十七、咽恨吞仇残命落胆

三十七、咽恨吞仇残命落胆

洒出点点滴滴的汗珠,六丁生韩生在斧刃的纵横里险极的躲闪开去,他的心腔在急剧的跳动扑腾,感觉像在一个可怕的梦境里,任凭自己如何挣扎,却解脱不出那云沉沉、血淋淋的­阴­影束缚,那­阴­影是这般紧紧的追逐着他,弥散着死亡,组合着暴烈,在闪耀的寒光里,映着白幡般的曳尾……

凌厉似突起的龙卷风,寒山重滴溜溜转了十余个弯曲却幅度极小的圈子,而每在转这些圈子的时候,他手中的斧盾暴挥狠斩,攻击的角度随着他身形的不断移动而连连变换,六丁手韩生又闷哼了一声,踉踉跄跄退出五六步去!

一翻手,朝斧在寒山重的腕上打了个转又被他一把握住,身子跟着淬进,紫红­色­的皮盾猛砸急推,韩生仓皇还攻三掌落空,“砰”的一声再被震出四尺,一张黑脸已变成煞白!

寒山重右臂一曲,朝斧的斧尖直Сhā对方小腹,他狠辣的道:“朋友,你差得远!”

六丁手韩生神­色­大变,拼命后跃,却是仍差一线一——

眼看那尖锐的戟斧就要戮进韩生的肚皮,—阵急风突地斜刺里扑来,一抹雪亮的冷芒已闪在寒山重的目梢子外!

大叫—声,寒山重猛然挫腰蹲身,在左手盾倏推自己右肘,于是,直跳的戟斧忽然以无可言喻的快速侧转了一个半弧,那么狠毒的深深Сhā入一个­肉­做的躯体之内!

悲厉的惨号与兵刃的落地同时响起,寒山重看也不多看一眼;暴叱如雷,一个大汉俯戟斧脱手飞去飞向另一条正在亡命逃向黑暗的人影!

斧芒似夜空中的流星般笔直泻去,甚至可以清晰听到那锋利的刃口“吭”的切入那黑影背脊的声音,寒山重飞快的长­射­而到,右手一捞拔回戟斧,左足跟着猛踢回挑,那连一声号叫也来不及发出的敌人已带满空血雨倒翻了两个筋斗,又重重的跌落地下!

六丁手韩生目光散乱,四肢抽搐,他的肋下早已受伤,方才又加上肚腹处挨了一斧,再被皮盾将肩背敲了一记,全部的战斗力已几乎失去了大半,他明白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是多凄惨,但是,他却已没有力量再为自己稍微做点什么!

长长的嘶喊又像被活活剥下一层皮的野狼在啤叫,不用回头,韩生也知道又是怎么回事,嗯,不错,那是蝎子尾潘瀚的叫声,他正抛弃了兵器,双手捂着面孔在蹦跳,鲜血骨突突自他蒙着脸的双手十指缝中溢出,胖大娘焦银花那条带子所附的尖锥,正沾黏着血糊糊的点点­肉­糜!

一把刀彭老六凶猛的侧旋而上,锋利的单刀直贯潘瀚,寒光一闪,“噗嗤”一声已从潘瀚的右肋刺进左腹穿出,嘶哑断肠的嗥吼杂在破腹而出的肚肠里,那么惨厉,又那么尖锐!

身躯大大的摇晃了一下,韩生只觉得眼前一阵无边的血红,脑袋疼痛欲裂;而冰冷的,戟斧的刃口己如此轻巧的搁在他的颈项上了。

“朋友,屋后的三月弟子已经出来过了,而且,如你所说,他们已豁出命­干­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六丁手韩生面孔的肌­肉­痉挛了一下,孱弱的道:“但求速……死!”

寒山重蓦地大笑道:“对这人生,你就如此没有留恋了么?”

胖大娘焦银花一阵风似的冲了上来,尖叫道:“你少装他娘的英雄,寒大当家,休要叫这老小子用话扣着了,他即使想死,就­干­脆成全他便了!”

六丁手韩生双目倏睁,眼珠上红丝密布,似放­射­着火焰般瞪视着胖大娘道:

“焦银花,我韩生死不足惜,可惜的是三月派会剥你的皮为我垫棺,扬你的骨灰散于我坟土,剜你的心祭我之灵!”

胖大娘一张已经焦黄的肥脸一下子气成了大块猪肝,她双手叉腰,杀­鸡­似尖吼道:“什么?姓韩的,你这该杀­干­刀老甲鱼,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已是阶下之囚,犹敢如此张狂诅咒老娘?看老娘割掉你那狗舌头……”

韩生豁然狂笑,哑着嗓子道:

“老刁­妇­,你不用往你脸上贴金了,今夜若非寒山重横加Сhā手,只怕此刻你这刁­妇­早已尸骨僵冷;我韩生是栽于姓寒的手里,你这老妖这边也沾不上!”

冷冷的,寒山重道:

“韩生,我寒山重看你是一条汉子,现在,你自行了断也罢!”

韩生全身起了一阵不可抑止的颤抖;他微微怔仲了片刻,突然放声疯狂的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泪,带着痉挛,带着一种沁着血的悲哀,好一阵,他停住了笑,狠烈的道:“寒山重,你记着我,如果人有来生,来生我会不辞万难的寻找你,寻找你索回这笔血债!”

寒山重不但没有愤怒,反而带着异常凝重的肃穆之­色­退后两步,缓缓地道:

“寒山重记着,朋友,我等着你!”

六丁手韩生咧着­唇­一笑,那笑,却是如此凄惨与断肠,骤然间他的面孔变得无比狰狞,猛地张口又猛地将牙齿合拢,于是,“咔嚓”一声似摘去了心,他已硬生生将自己的舌头连根咬断:

热血突突自他口中涌出,他扭曲着脸,咿唔着呻吟,又高举右掌,奋力劈向他自己的头顶!

“噗”的一声闷响,挟着红的血,白浓的浆。溅上他的衣襟,溅得四周斑斑点点,掌缘还在脑壳中,他那魁梧的身躯已慢慢倒下!

空气里一片血腥,一片沉静,死亡的­阴­影似己成实质般笼罩在周遭,胖大娘焦银花­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嘴边蠕动了一会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静静地寒山重道:“焦大娘,江湖上的好汉,要死就应该是这种死法!”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胖大娘呐呐的道:“六丁手在武林中,名声也是响当当的,只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落得这种下场……”

寒山重仰首望天,淡淡地道:“寒山重从不计较这些,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将来的下场会如何,可能比他好,也可能比他更悲惨!”

胖大娘的身体抖索了一下,强压着心底那一份惊虑:

“呢……晤……寒大当家,我们双手不错是染过血,可是我们也积过­阴­德,不似他们强横霸道……”

哧哧一笑,寒山重一挥手道:“罢了,冥冥中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是是非非,这双眼睛瞧得雪亮;这倒无庸我们自己去担心,现在,焦大娘,请你与彭老六照拂令郎入屋,不要多久,三月派的大批人马就会到来了。”

胖大娘略一犹豫,摇摇头道:“不成,你寒大当家单人匹马,挺身出来救了老身娘儿几个,我娘儿几个怎能在这要紧的骨节眼上拍拍ρi股就走?说句不中听的话,老身这几下子把式虽然不行,扯扯三月派后腿倒还差强可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这件事是我浩穆院与三月派之间的恩怨,焦大娘你们几位犯不着Сhā在里面趟这混水,况且令郎有伤在身,极须调治,焦大娘你与彭老六也都是完全整整的,轻重也得休息一下,寒山重这厢心领盛情了。”

焦黄的脸一板,胖大娘气呼呼的道:“老身知道,寒大当家是瞧我老身功夫不济,怕为你增上累赘!”

豁然大笑,寒山重道:

“大娘此言谬矣,我寒山重孤家寡人一个,生死也就是这付皮囊,大不了手下孩儿哭一场代为报仇便罢,一扦黄土也落个­干­净,大娘却与令郎相依为命,万一有了个长短,叫令郎如何生活下去?大娘心里明白,令郎若没有大娘照顾,只怕未来的日子难过呢。”

怔怔的呆了一会,胖大娘有些左右为难起来,这时,一把刀彭老六一拐一拐的走了过来,沙着嗓子道:

“大当家,反正我彭老六好歹一条命,便由小的陪着大当家挺一阵吧。”

寒山重深深的凝视着眼前这个粗犷却忠诚的汉子好一会,慢慢地道:

“彭老六,你虽然只是焦大娘呣子的跟随,但在我姓寒的眼里却是一个铁铮铮的好汉,这件事无须你Сhā手,陪着大娘呣子到屋里歇着吧。”

焦大娘与彭老六面­色­迟疑,磨磨蹭蹭的不肯走,寒山重突的沉下脸来,厉声的道:

“焦大娘,你在江湖上也闯荡若­干­年了,大约你也听过我浩穆一鼎寒山重素来不问亲疏,言出必行?”

胖大娘舔舔嘴巴,皱着眉毛直搓手,后面蹲着的笑西施俞俊已嘶哑着叫道:

“娘啊,便依了寒家哥哥吧,假如真须要咱们动手,寒家哥哥也不会客气,咱们硬要逞能,没得给寒家哥哥增上麻烦才叫冤哩……”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小于言之有理,大娘、彭老六,请。”

看着寒山重,胖大娘长长叹了口气道:

“大当家,你可得好生留意啊,别叫那些天杀的伤了你!”

寒山重略一躬身,道:“多谢大娘关注,闪星魂铃自当谨慎。”

转过身去,胖大娘与彭老六将地下的笑西施扶了起来,这位仁兄“哎晴”了一声,临进门还回头来叫道:“寒家哥哥,你多小心……”

全身发着酥,寒山重仍不得不挤出一丝微笑领首,他心里暗暗叫着够受,过去寻着了那僵立的尸体,取回了嵌在他体内的银铃,脚步又轻轻行向竹丛下的­阴­影里。

­精­舍的地面上,躺着这几具死状恐怖狰狞的尸体,而寒风如削,雪浓如盖,衬着沙沙的枝摇影动,死沉似水,越见凄凉悲惨。生死飘渺无常。

寒山重缓缓盘膝坐下,目光投注右手握的戟斧之上。斧刃染着斑斑的血迹。有一股隐隐的,淡淡的血腥味在鼻端游浮,紫红­色­的沉厚皮盾反映着暗暗的赤光,盾面宛如涂着一层浓浓的血浆;多少江湖上的惊涛骇浪赖着这两件兵器渡过,然而,每一渡过,便在斧底盾身平空又系上如许多的鬼魂幽魄,其中或者大多是凶残狞恶的歹徒,或者是作­奸­犯科的鼠辈,但是,那却也总是一条条的人命,他们对善良人生负了债,便须付出这债的代价,不过,却为何一定要自己去做收回这代价的刽子手呢?

天空还是黑沉沉的,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征兆;寒山重知道,这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静,这沉静过去那跟着来的变化将是巨大而惊人的,无可置疑的会带着血,血,这气味闻在鼻腔却要生茧了……

伸出手指,他轻轻摩婆着斧刃边缘上­精­雕的细致花纹,斧刃冰冷的,凉森森的,寒山重微微苦笑,不错,在每次残命饮血之时,自己的心里不也是这种感觉么?

想着,他有些倦困的想在竹根上靠着一会,而不让他再有时间,那么突然,数十条鬼魅般的黑影宛如来自幽冥地府,来自九天云霄,似乘着风,隐于黑暗,如此鬼气­阴­森的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没有带出一丝声息。

“来了……三月派……”

寒山重心里叫着,依旧坐在那里毫不动弹,他知道,这笔帐早晚也要结算的,如其弄到将来,不如现在了断来得­干­脆!

来人约莫有四十多个,看起来都是道上老手,非但个个身法轻灵利落,而且­精­练机伶,甫一落地,便纷纷找寻黯影掩蔽之处把好位置,黑暗中,可以隐隐看出他们都是青衣一­色­,胸前的银白弯月并绣,手中握着兵刃,时而反映出冷冷光芒,嗯,是些久经阵仗的角­色­。

又过了片刻——

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响在通到­精­舍的这条路上,渐渐越来越近,不一会,十多人条人影大刺刺刺的走了进来,直到­精­舍前面站定,为首一个,身材瘦长,气度雍容洒脱,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凌意味,一看即知是这些人的首领:

寒山重一眼望见此人,面孔上不由浮起一片错杂的表情,这错杂的表情里还渗着一丝意外,这人,他虽未见过面,但传闻中对他的描述寒山重却是太熟悉了,他,在甘陕一带声威显赫,曾与大鹰教田万仍分庭抗礼的“神算毒胆”展飘絮!

抿抿­唇­,寒山重又笑了,他只道三月派还有帮手在此,就料不到竞连三月派的头儿也会大驾亲临,也好,如此一来,则更加­干­脆了!

带着肃煞的神韵,那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默默环视地下僵卧的尸体,他身边的几个大汉则迅速到前面挨身检视,片刻后,一个浓眉大眼,头束黄巾的汉子轻轻来到他身侧,语声低沉的道:“大龙头,地下躺着的全是咱们的人,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

那人­阴­沉沉的凝注着眼前一片黑的­精­舍,又缓缓朝周遭环顾,黄巾大汉嘴­唇­蠕动了一下,有些艰涩的道:“还有,韩堂主……”

那人一挥手,冷冷的道:“我知道,我已经看见了,不要再说下去!”

黄巾大汉咽了口唾液,默默退到一边,另一个领下蓄着一撮黑须的角­色­凑了上来,谨慎的道:“大龙头,情形有些不对,若是只凭呣子盗那对人妖,决然不会是韩堂主他们的敌手,但是事实上非仅韩堂主他们全军覆没,呣子盗与那个­骚­胡子彭老六更竞踪影不见,这却透着玄,据杨­干­那小子报信说是寒山重突然出现,帮上了焦银花他们,不过咱们的消息却千真万确的证实寒山重是上了南疆,这些日子来一直未曾返回中土,杨­干­那小子当时气急败坏,晕头胀脑,八成是看花了眼……”

黄巾大汉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道:“易堂主,照你这样来说,既非如杨­干­所报是寒山重Сhā上了手,那么,地下这些人死做何解释?”

被称为易堂主的汉子瞪了黄巾大汉一眼,不悦的道:“老俞,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打什么岔?固然咱们的消息证实寒山重还在南疆未归,也可能是杨­干­在一时惊慌之下看错了或听错了,但眼前却明明摆着这些尸首,而呣子盗又决然敌不过韩堂主他们,那么,咱们的人是栽在谁手里呢?无可置疑,一定另有仇家趟进这片混水来了……”

说到这里,他侧过身来向那沉冷的中年人道:

“大龙头,依你之见,断测可能是哪一路的神圣?”

那人双目微挑,煞厉的道:“易堂主,现在不是推断猜测的时候,吾等不能全然相信寒山重已在此地,但却亦不能毫不相信,无论他在此地也罢,不在此也罢,我们一定要找出主凶与呣子盗几个人,我们要用血来洗清我们的仇恨!”

说到这里,他双眸中仿佛闪耀出一片火辣辣的血光,又狠毒的道!

“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浩穆院寒山重的残酷手段,你们必须明白将可能遭到的对手是谁,现在,看看我们兄弟的死亡形状,这是典型的寒山重手笔!”

他身旁的每一个人俱不由暗中打了个机伶,是的,他们都在尽量找出理由来证明寒山重不在此地,他们一再推搪着脑海中关于寒山重的种种记忆,可是,现在却是击破迷幻的铁锤而那魔鬼般的杀手却似乎就隐蔽在黑暗里,在空气中,呼啸北风宛如他的哧哧嘲笑,自己兵器上的微芒仿佛是他眨弄的冷眼,树影竹枝唰唰摇晃,像他随时可以白具隐中杀出,用他那染满了鲜血的独门武器斧与盾,草木皆在这时成兵了,不,似乎是千千万万索命的鬼魂啊:

黄巾大汉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我也怀疑是他,但是,如果真是他,他现在在哪里呢?”

中年人冷森森的一笑,沉沉的道:“老实说,他可能即在左近!”

竹丛里的寒山重微微耸肩,慢慢镀了出来,笑吟吟的道:“果然不愧是三月派的龙头,果然不负‘神算毒胆’之名,展飘絮,在下寒山重有礼了!”

那中年人——展飘絮霍然转身,双目毫不眨动的死死盯着寒山重,四周所有的三月派属也全像是定住了一样,怔怔的注视着他,空气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声息,宛如时光在刹那间停顿,大地猛然悬吊于虚空。

轻轻一摇腕上的魂铃,那叮当当的清脆撞击声似是一只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着人们的心弦,如此令人颤栗,又如此令人痉挛……

缓缓地,展飘絮踏进了一步,语声冷得像冰道:

“闪星魂铃寒山重?”

寒山重略略欠身,哧哧笑道:“不敢,阁下必是神算毒胆展飘絮无疑。”

展飘絮暗中吸了口气,低沉的道:“寒山重,果然是你,你已自南疆归来?”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昨天方到,展飘絮,想是你我有缘。”

长而略方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层青霜,展飘絮薄薄的嘴­唇­往下一弯道:

“本派韩堂主及他银月堂所属都是阁下你超度了?”

寒山重熟练的将左手皮盾旋了个转,淡淡的道:

“不错,韩生是我逼他自绝,其他的人,嗯,还使我费了些手脚。”

脸上的肌­肉­扯紧了,展飘絮­阴­森森的道:

“寒山重,你与呣子盗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前像是并不十分友好。”

寒山重笑笑,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可以改变,是么?”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逐一扫视四周的三月派人物,每当他那双冷刃般的目光与他注视的角­色­眼睛相触,这人都会不自觉的半垂下头,微微一抖……

展飘絮看在眼里,惊在心里,他异常明白军心之重要,而此际,三月派的军心似是已在摇动了。

“寒山重!”展飘絮骤然大叫一声。

笑吟吟的看向他,寒山重道:

“大龙头,你该不会问我为何与贵派架梁结仇吧?”

展飘絮咬着牙,语声自齿缝中进出:

“自十年之前,你掌浩穆院崛起于两湖一川,我展飘絮就有与你寒山重一决雌雄的心愿,每在时光延展,我这心愿便越发坚定,寒山重,你明白?”

寒山重点点头,缓缓地道:“当然,遗憾的是你手段用得不够上流!”

冷冷一笑,展飘絮道:“为了求取成功,便顾不得太多,寒山重,与你也难得谈通仁义!”

哧哧笑了,寒山重毫不愠怒的道:

“说得好,展飘絮,你处心积虑的想打击我,暗算我,而我昔往又并未与你有过恩怨,你又如何谈得上仁义?再说,你对我的未婚妻室竟能生出那种邪恶之念,更使我寒山重感到你能掌握三月派大权实在令人惊异。”

微微一窒,展飘絮粗厉的道:“天下美女有如至宝,唯真英雄大豪杰才能据之,寒山重,我认为你的未婚妻跟你这刽子手是糟蹋了她!”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这是你的观念?展飘絮,你不能说是疯狂,只能叫做卑鄙。”

展飘絮退了一步,双目有一片肃煞的光彩,他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我不用再争辩下去,今夜,我们之间的纠葛缠连就会告一终结,谁是谁非,溅血残命之后便可分晓!”

皮盾又在寒山重的手上转了一圈,紫红­色­的黯赤光华焙闪着血似的芒彩,他狠厉的道:“当然,展飘絮,你应该知道我早就是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冷森的道:

“而且,姓寒的奉陪三月派在场的任何朋友,你们可以一起上。”

展飘絮神­色­一变,勃然暴怒道:“狂夫,你是螳臂挡车!”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试试看——”

这带着笑意的“看”字在他舌尖上轻轻滚动,而握于左手的皮盾已飞磐般抖砸向展飘絮,同一个动作,右手裁斧幻带起一股浓厚的银芒,似一条卷绕的匹练,那么凌厉的阻拦了对方的四周退路。

展飘絮暴叱一声,颁长的身躯笔直冲上了半空,疾快的一旋,青­色­长衫已有如一大片铁板般“呼”的劈罩向寒山重头顶,右腕倏翻,他背后斜背着的一柄“角蛇刀”亦已闪电般砍向寒山重的右方三尺!

角蛇刀形成角度极小的波浪形弯曲,光为银灰,靠在把柄处向两边突出一对三寸长的银灰尖锥,刀刃每一舞动,俱皆带着溜溜闪幻不定的森森寒芒,骤一出手,会令人兴起一种满空蛇影飞舞的幻觉!

展飘絮的还攻与反应是隼厉无匹的,他的角蛇刀甫一攻去,瘦长的身躯已在半空往侧里滚出,寒山重的黑­色­身影暴退九尺,哧哧一笑,戟斧上斩下砍,左劈右砸,猛扑而上,在他身后,一个体魄肥大的汉子悄无声息的扑上,雪亮的三刃剑毒蛇似的淬然扎向寒山重背心。

展飘絮在空中滚动的身形蓦而斜落,角蛇刀连伸连缩,溜溜的银灰光彩似泻地流窜的水银,那么无孔不入的围戮向敌人,寒山重双目暴睁,皮盾旋磨似的突然滚转迎上,同一时间,他的身体猛然俯地移出半尺,角蛇刀“噗”“噗”连声的刺在皮盾之上,而这几乎连成一串的刺戮声里,寒山重的右手戟斧已贴着地面往后掠起一道半弧,冷森的寒芒骤现,背后,那胖大汉子的三刃剑已猛然扎进土中,而当这大汉的兵刃入土,他自己的一双腿也齐着腿骨以下被敌人后斩的戟斧削落。

一声毛发依然的惨嗥搀合在四溅的血花里,寒山重眼皮子也没有撩一下,斧尖微一拄地,人已斜­射­而出,另一个瘦小汉子大叫一声,哗啦啦的抖动手中三截棍便砸,但是,他的三截棍方才举起一半,寒山重已长笑如雷,皮盾急扬猛劈,“叮当”闷响里,这瘦小汉子吼了半声滚倒地下,右边面孔已经完全骨碎­肉­糜,成为血糊糊的一团。

一阵风倒袭而来,角蛇刀震颤如波波浪涛,在一片尖锐的劲风里合卷涌上,展飘絮的语声愤怒得咬牙切齿道:

“寒山重,有种对着我来!”

戟斧霍然翻飞纵横,在;连串的叮当交击声中火花乱­射­,展飘絮闪电般一退又上,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鬼决天河!”

溜明亮的冷电候现,却在现出的刹那迅速扩散伸延,似一片焙目灿烂的光辉来自九天,浩浩渺渺无极无限,而在这片泛着森森寒气光芒里,魂铃的清脆响声已冤鬼吸泣般响在人们的耳中,人们的心里!

展飘絮冷笑一声,身形淬然急快的在一个三尺方圆的圈子里晃移如飞,而每在他做着这种幅度极小的游移时,角蛇刀巳似闪­射­轮转的旭日光芒缕缕不绝却又快若飞鸿般连续刺出!

寒山重暴叱—声道:

“二神垂眉!”

戟斧在剧响的魂铃声里。带着轰雷的威势滚劈而出,皮盾映闪着血红的光辉盘旋飞舞,这是寒山重的成名绝技“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开山首式,他已熟悉得能将这套狠厉的盾斧之法在任何情形之下混合或分拆使用,就宛如他在使用着自己的臂指—般,招与心连,式与心系!

展飘絮倏然跃出,在跃出的瞬息间,他苦练了三十余年的“心魔大九式”刀法中最歹毒的“欲罢不能”一招反手戮出,颤抖着点点、片片、层层、重重光芒,似满空的崩星。苍穹的流虹,翻滚的浪花,旋荡的湍涡。—圈又一圈,一股又—股的包卷纵横而上,气流激涌,呼啸如号!

“好。”

寒山重断叱声。“神斧鬼盾绝六斩”中的“神转天盘”“鬼手夺魂”“神雷三劈”三招在同一时间里相并施展。斧刀尖锐的割破空气,带起锐厉的尖啸,呼轰的冷电­精­芒交互盘绕缠卷。似江河决堤,洪流滚滚。似狂风咆哮。飞砂走石。似巨瀑倾泻,浩浩荡荡,盘卷的匹练般芒彩里旋飞着紫红­色­的蒙蒙烟雾,而紫红­色­的蒙蒙光雾中滚动着磐石般的盾影,盾影搀合在寒森森的雪白电闪电,似是无边的茫茫的苦海中浮动着张张屈死的血脸。

一阵急剧如正月花炮般的铿锵暴响那么不及令人接受的钻人每个人的耳膜。溅洒的火星四散进扬,角蛇刀贴地翻闪。斧盾直冲霄汉,略一晃游、二人又同时大吼—声,再度拼到一起。

四周,五十多名三月派高手俱如泥塑木雕般怔怔站立着不动,他们个个目光呆滞,嘴巴半张,连呼吸也是那么急促与窒息,瞳孔来不及印入双方的快捷动作,只好团固吞下,而每当他们的眼帘眨动,头颈微转,每当他们略作喘息,心腔跳跃,在激斗中的两人巴是互相距了无数招式,在生死界广经过多次回转了!

夜空,依旧黑暗无光,北风呼号,滚滚的乌云向西移去。乌云是那么灰苍,那么深沉,它们可想带着什么到那虚渺的极西之土?魂魄么?泣着血的魂魄么?但是,带着、谁的呢?场中做着生死之斗的哪—个人的呢?

蓦地

寒山重暴烈得嘶哑的狂吼一声道:

“鬼哭神号!”

这凄怖的吼叫似撕裂了人们的心幕,似洞穿了夜空的层层云雾,高昂尖厉得无以复加,随着他的号叫,皮盾带着流灿的红光向空中斜推,宛加欲撑拒九天至极,他的身躯同时横空而起,一片暴涨的异光夺魄耀目的猝而闪­射­。溜溜条条的光华环绕着寒山重的躯体进闪耀亮,是神抵们的佛光在映照生辉,而斧刃纵横翻飞似怒浪掀天,狂涛涌地,将周遭的空气激荡得滚滚回旋。发出阵阵惊心动魄的呼轰之声,仿佛天地之欲倾颓、在刹那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卷向地狱!

面上肌­肉­扭曲着,鼻孔大大的张开,展飘絮双手握着角蛇刀,在双目的怒睁中倾出全部力量捉取敌人的斧盾来势,奋起周身之力竭力拦挡架截,他的角蛇刀在狂风暴雨似的挥舞中波颤出千百道银灰­色­的光彩,刀柄处的角椎在划着幅度极小却异常巧妙的内弧,只见一股股的大光圈套着一条条的光圈,而光圈里似洒着血,震耳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九霄,一声声紧密得能撕裂人们的心脏!

豆大的汗珠沿着展飘絮的面颊急淌,他在这片吃力的硬击狠架中被震退了七步之多。寒山重也马步浮动的移出三尺,俊俏的面庞上似染卜厂一抹朱红,他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一双神威棱棱的眼睛似欲喷出火焰!

嘶哑的一笑,展飘絮挥动手中角蛇刀再度攻来、他狂烈的大笑迈:

“寒山重,你岂奈我何?”

在原地未动,寒山重迅捷无伦的连连躲过了对方“心魔大九式”中的绝招“魂散魄灭”“含恨带冤”“生死无常”,在突然的侧旋中,他冷沉的暴叱道:

“阳流金!”

戟斧跟着皮盾的震响霍然旋斩,带着一抹死亡的凌芒,展飘絮喉中闷哼,角蛇刀又是一招“欲罢不能”倾力迎上,而寒山重脚步一斜,偏身接斧—

“阳灿芒!”

半弧的光圆照映着阿鼻地狱的血腥与冷厉,斧刃宛如一张贪婪的豹嘴,那么快速得神鬼莫测抡砍而到。展飘絮口中大叫着再施“心魔大九式”中的绝活“意随心转”“善恶有报”“魔高一丈”,三招相并同展,刀与刀的每一次斩出间隙已等于无,一片片的银灰­色­刃芒密密相接,似一只只魔手在呼啸着飞去,而魔手带着无比的仇恨,无比的愤怒,无比的咆哮……

快得不容人们的意念稍有回转的余地—

“咔嚓”一声,一阵血光近溅,咫飘絮的左手齐腕飞落,但是,他的角蛇刀也在寒山重的腰际擦过,顺着腰肋,划破丁一条不规则的,长约半尺的血口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的皮盾呼的一旋倒翻,快捷至极的砸下,这是他的“落磐盾”法中­精­绝之式:“坠星石”:

“砰”的一声震响里,搀合着骨骸的脆断声,两条人影蜀分,角蛇刀扬­射­寒山重咽喉,寒山重振吭道:

“阳流金!”

朝斧突飞,“当”然撞响中对方的角蛇刀闪着火花摇曳弹出,寒山重身形猝进,皮盾猛击斧柄;于是,几乎像是二人方才分开的同时,戟斧的尖端已那么狠毒的深深Сhā进展飘絮的胸膛之内!

展飘絮浑身一抖,整个人葛地挺立不动,寒山重手腕一振,戟斧已经拔回,大股的热血,“哇”的喷了他—身皆是。

定定的瞪视着寒山重,展飘絮的嘴角在轻轻痉挛,胸前的鲜血却泉涌般突突冒出。

寒山重也冷沉的凝注着他。油汗隐隐在面孔上浮着一片古怪而错杂的表情,就是这样,二人静立不动的互相盯视了好一会。

周遭了是一片死寂,听不见一丁—点声息,甚至连那数十个人的呼吸声也是如此轻细若无,如果勉强说有,那就是几十颗剧烈蹦跳的心了,

艰辛而吃力的,展飘絮举了举已被斩断而血­肉­模糊的左手道:

“寒山重……你胜了……”

寒山重努力张开紧咬的牙床,语声有些暗哑的道:

“多少年来,寒山重—向如此,飘絮,你该早知道的。”

摇摇头,展飘絮的面孔已开始泛起一层灰白——死样的灰白: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尽量提着。

“我……我不服你……今……今生斗不过你,来世……我会再寻你……寒山重,我……我的­肉­烂成糜……骨蚀成灰……我也忘不了这……这深仇大……恨!”

寒山重微撇­唇­角,冷森的道:“你来,展飘絮,我任何时间都等着!”

“记着……”展飘絮的瞳孔光芒散乱,他咬着牙,断续的道:

“记着……这次搏战……永不会结束……永不,它将延续十年……百年……千年……今生……来世……以及生生……世……世……”

语声沉寂了,但是。展飘絮的眼睛仍旧眨着一种死鱼般的瓷光瞪视着寒山重,一功不动,像要将他所有的余恨在这空茫的怒视中排遣出来。风,刮着他披散的头发,吹着他衣衫的下摆,身卜,尘土,沾着血,好凄凉,又好惨历!

好一阵,好一阵灭寂般的肃穆——

“哇”的一声尖叫响在寒山重身后,似一阵风,在空中飘拂中一条人影狂号飞扑而来,寒山重嘴角勾成一度弯曲的半弧,倏然半转身躯。左腕猝扬,那名黄巾大汉隔着他还有五六步已惨啤一声,打着旋栽倒于地,而这时,才由空气中轻轻传几下叮当的银铃之声,那只魂铃,则早已深嵌入这名黄巾大汉的咽瞅中了:

“俞堂主啊一一”

—片悲号响在四周,八条人影舞动着亮闪闪的兵刃猛扑向这边,同一时间,那蓄着一胡子的汉子也悄无声息的与另一个大块头悄然袭到,寒山重长啸如虹,在原处狂风似的单足拄地暴旋,左手上下飞舞,八枚魂铃叮当着分成八个不同的角度、迥异的位置闪­射­而出,空气中响着魂铃的哭泣,响着魂铃的哽咽,而那去势却比夜空的流星更为迅捷,当人们眸子印人那闪晃的细细银­色­曳尾,而八个攻来的大汉已在数声兵刃的断裂声中哀嚎着滚在地下,在他们窒息的悲嗥厉叫里,在他们的扑腾翻滚中,可以隐约看到那都在一个位置嵌入的魂铃—咽喉的正中间。

不错,有三名三月派高于更尽力以自己的兵器拦阻那夺命的铃当儿,但是,他们却忽略了“闪星魂铃”的真正狠毒之处,除了快,更加上发自心脉丹田的“元阳力”,这股力量分别贯注于魂针之中,足能洞穿老松之­干­,钢铰败革,而却不损及洞穿处周沿的丝毫!

像—下扼断了声源,所有的哗叫惊嚎猛地静止下来。静得似在墓地,在幽谷,所有的三月派人马完全震骇得不知所措,宛如已将魂窍飘出了躯体,他们个个目瞪口呆,脑中混杂惊恐得似一团乱麻。任什么也做不出,在这—刹,通通变成了白痴。

人人呆立着,人人的心腔在狂跳,下—步该如何?三月派的朋友都傻了眼。不错,他们还知道愤怒与仇恨,可是另—个本能的直觉。也使他们更明白生命的可贵与不冉。人,只能有——次的死亡啊……

紫红­色­的皮盾轻轻在寒山重的左手上旋动。他俊俏的面孔上显示着一片深沉得近似冷酷的神­色­,平静的,他向着四周的三月派人马道:

“如果你们现在退去,甘陕两地三月派尚可保留一席之地,你们如若怨恨难消,可以再加整顿来导找我寒山重复仇,回去后,你们便向你们的伙伴解释,说是因为不愿毫无代价的白白牺牲才保存实力含辱退去以待东山再起,这样,能以证明你们仍是英勇而忠义的,当然。我们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了各位的小命,为了各位的家小。我寒山重不再沾染你们的鲜血。”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带着—股奇特的意味撇了撇,又道:

“我寒山重答允你们维护你们今夕的声誉,而且。更欢迎你们前来索还旧债,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指名找我寒山重还是浩穆院!”

周遭沉默着,没有人答腔,也没有人议论,但是,看得出他们的神­色­开始犹豫,目光在微微闪烁……,在那些横卧的尸体上取回了魂铃,寒山重­唇­角那一抹微笑义已逐渐变­色­……

“嚓”的一声,寒山重将戟斧Сhā入他身前的泥土中,双眸暴­射­出一片狠裂的光芒,他冷酷的道:“抬着你们龙头及兄弟们的尸体离开,走得远远地,我寒山重给你们八个字的时间考虑,只要这八个字自我口中说出。而各位仍未退去。便是表明各位有意与我闪星魂铃—决生死,到了那时,我寒山重自会舍命相陪!”

“浩——穆—————鼎——”

四周的三月派人马从第一个字激荡在空气中,已经偷偷的互相窥视,第二个字吐时,有些人的脚步己在不自觉的悄悄移动,三个,幢幢人影已有一小部分黑暗中慢慢退去,到“鼎”字出口,缓慢的行动成为明显。近一半的仁兄穿越斑竹丛外,发力奔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睁着光辉闪闪的双目,寒山重又昂厉的道:“大威一—震——天”

剩余的三月派人物在这后面四个字的飘浮里,已经完全失去了他们的尊严,信心化为烟雾,恐惧与自保的意念代替了愤怒仇怨,像是一群乌兽哄然而散。但是,他们却还保留了一丁点儿血­性­,有十多名大汉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匆匆忙忙扛起地下同伴的尸体,另一个生着一双斜吊眼的中年汉子掠过寒山重身边。抱着挺立未倒的展飘絮遗尸跃弹而出,当他身形凌空,还匆忙的回头盯了寒山重一眼,这一眼盯得如此匆忙,但是,寒山重却已觉出他瞳孔深处所露出的刻骨之恨!

心头一动,他又淡淡微笑。是的,他也总算替联飘絮稍稍找到了一丝安慰,三月派中,还有人敢恨,虽然,这恨也是如此畏缩与隐讳!

俯身拔起戟斧,左腰肋间有一阵痉挛的扯痛,他斜着目光瞥—眼那已结上了血痂的伤口。伤口周遭的血迹已成为乌紫。多少年来,在刀山剑林打滚。在生死界上徘徊,身上,这些纪念是太多太多了。而这残酷的痕印,却又怎比得心灵上的惆怅于万—?人,不论善恶。从是要死的,但是,为何却往往都是自已去扮演那索魂者呢?

­精­舍前面的院落中,已不见方才的凄惨,只见滩滩浓淡不匀的血迹洒染四周。那杀伐,那嘶喊,那悲号,仿佛已经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世事,太也无常,太也虚渺了啊。

长长吁了口气,寒山重拖着疲惫的步子行向斑竹围绕的林丛之外,他需要好好睡一觉,脚步踏在那条碎石道上,背后,响起了­精­舍的“吱呀”启门之声:

“寒……寒大当家……呢,你,你先进屋来歇会吧?”

是胖大娘焦银花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惊服与佩服,还有,晤,一丝丝儿阿谀。

寒山重沉沉的停住了步子,又继续向前行去,懒懒的挥挥手,语声飘在寒瑟的空气里:

“罢了,大娘,待明日,寒山重来向你请安。”

七天,悠悠忽忽的过去了,今晨。初雪铺地,但旭日的光辉却是如此明亮,带着暖洋洋的金黄。足个适于赶路的日子。

店掌柜率着四名穿着长衫的门面伙计,肥胖的脸上浮着殷勤得带有惶恐之­色­的笑容,躬着腰送走了这几位豪阔而又令他胆颤心惊的贵客,这几位贵客分力两批,一批五人向南,另一批三人朝北。

当然,他们是寒山重与胖大娘两拨人,这时,胖大娘焦银花流露着无限依依:

“寒大当家,说了千句万句,也道不尽说不尽老身心里对你的深切感激,大当家,但愿你福寿双全,多子多孙啊!”

血斧--三十八、离情聚欢昔怨如烟

三十八、离情聚欢昔怨如烟

笑西施俞俊两眼—眨。竞已带着泪,他哭今今的道:

“寒家哥哥,过些日子我到浩穆院来玩,你可别阻我在大威门外,你是我的哥哥。我要告诉每一个认识的人,你是我的哥哥呐……”

寒山重双手抱拳,开朗的笑着道:

“先谢焦大娘。在下便讨你个口彩,俞老弟,欢迎你光临骑田领浩穆院,哦,对了。记得初次见面于‘南甸’路上,老弟你似是欲往,洪子店,与一位姓于的姑娘结亲?”

俞俊自襟腋下掏出大红绸巾——捂嘴,涨赤着脸,娇羞不胜的道:

“嗯……寒家哥哥取笑人家。人家不来了,那于家丫头与我­性­情不合。所以、所以……这事早就吹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没有关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慢慢来,老弟,总有一天你会娶得一房如花美眷。”

说到这里。他又朝一直默默无语的一把刀彭老六道:

“彭老哥。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彭老六喉结上下颤移了好—会,有些激动的道:

“谢……谢你老,大当家,彭老六服你在心眼里……”

同时,梦忆柔、郭双双、司马长雄、无缘大师一起在马上向三人施礼,在一声声的互道珍重里,八匹铁骑分成两个方向沿街驰去。

马上,司马长雄揉揉那张显得有些苍白而消瘦的面孔,低低地道:

“院主,呣子盗对你却是好生不舍……”

寒山重笑笑,道:“这是极有人情味的呣子二人,虽然,只是习­性­略微古怪了一点。”

梦忆柔在鞍上轻轻一哼,道:

“才古怪一点点?怪透了!这次不是为了他呣子二人,又怎会引起三月派的人来到‘雅安’不远的‘九埠镇’来?这了隔甘境蟠家山何止遥遥数千里?假如不是他们惹的事,哼,三月派说什么也遇不上我们……”

寒山重沉吟了一会,道:

“据我想,他们可能是为了报那‘黑虎’应祟林的毁命之仇,再么,嗯,也或者被焦大娘临走夺去的那一箱红货十分重要,要不,犯不着展飘絮亲自出马,这般小题大做。”

一侧,司马长雄忽然诡秘的·笑.道:“昨夜,长雄与彭老六对饮了两杯离别酒,他酒一下肚连祖宗十八代的家诺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说着说着……”

寒山重看着司马长雄,道:“说着说着就漏了底?”

“是的,他卷着舌头告诉长雄。那箱红货乃装着十只‘红玉人参’。”

“什么?红五人参?”寒山重与无缘大师同时脱口惊呼起来,满脸罕异神­色­。梦忆柔奇怪的道:“山重。你嚷什么嘛?红玉人参又是什么?”

寒山重忽然颖悟的笑了。淡淡的道:“大师,你告诉小柔吧。”

无缘大师­干­咳—声低沉的道:“红玉人参,乃是参中之王,出自长白之绝顶,隐生于­干­百年冰雪覆盖之下,此参相传须得千年时光始能成形,­色­做透明晶莹的粉红,看去仿佛一只人形的红­色­宝玉。美丽悦目之极,此参功能补血延气,强身固骨。有难言喻的妙用,习武之人更视此为至宝,一旦发觉,必定豁命相夺,因为此参对习武之人越俱神效,服食之后,可以使内力在一夜之间增加三成,每三年再次服用,则又增三成,若是十只完全服食完竣,则内劲之强,无可比拟矣……”

梦忆柔小嘴翕动,方待说什么。寒山重已微微笑道:“大和尚只是忘了一点,小柔,服食这红玉人参以增功力,必须要在七岁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脉才能生效,否则,只能像寻常人一样得到祛病延年之益罢了,是么?大师。”

无缘大师莞尔道:“正是。”

寒山重眉梢子一扬,道:“小柔,焦大娘呣子与彭老六皆未具此条件,现在,你不用担心我们将来吃亏了吧?”

梦忆柔怔了怔,随即哼了一声,却又低下头,寒山重笑道:

“其实。这根本不用过虑,便算是焦大娘呣子功力突进,她也不会反友为敌找我们过不去,而且,嗯。我寒山重更不相信凭借外来之助能独霸天下这一套,真本事,是要靠自己苦练出来的!”

无缘大师—拍双掌,笑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值得庆幸的是没有被展飘絮夺去,否则,以他—身超绝之技难保他在七岁之前便打通了‘任’‘督’二脉……”

忽然停住讲话,寒山重神­色­有些怪异的伸手向挂在叱t雷头旁,挨着他小腿的皮囊之内。手缩回来时,已多—了一个四方形,­精­致小锦盒,寒山重喃喃的道:“我是奇怪皮囊怎么比我昨晚装东两时鼓涨了一些,果然有点不对……”

说着。他轻轻启开锦盒,这一看,老天,却使他再次惊呼起来,锦盒的紫缎垫上不多不少并排置有五枚晶莲透明,宛如五只绚烂朱赤玛淄船的人形“红玉参”!

五枚排着的美丽玉参上;有一方二指长的白绢,上面。用毛笔恭恭敬敬的写着—行字:“寒家哥哥笑纳,愿你鼎足永固,威凌九霄。”

良久,寒山重放回锦盒,吁了口气,感慨的道:

“想不到笑西施俞俊待我如此深厚,看人,的确不能以貌为相,我一直以为他胸无城府。幼稚简单,更不会明白情感之微妙,这样看来。我是差了……”

一直未曾开过口的郭双双忽然轻轻的道:“山重,你并未看差。因为你待他们呣子更是仁尽义至……”

寒山重微喟一声,道:“不论我对他们如何,这样一来,却令我有些受得沉重。”

无缘大师枯瘦的面孔上浮着一丝湛然的笑容,他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佛早有云,寒施主,好心自得好报。你便留着这五只红玉人参补补近日来的伐伤疲累吧。”

豁然大笑,寒山重悄悄伸手握住了并留驰着的梦忆柔的小手,司马长雄微夹马腹,奔到一边挡住了郭双双的视线,无话找话与这位青­色­燕子攀谈起来。

于是,蹄音扬起,扬在延绵无际的前途上,扬在白皑皑的原野间,而阳光温暖,映照着浩渺渺的大地,他们的路线指向湘境,那里,有骑田岭,有浩穆院,有熟悉的景物与人脸,多长久了啊,这段跋涉在外的日子。

过了香花岭,前面是—片地形崎岖不平的荒野,道路,便蜿蜒穿过这荒野消失于远处,这里,是浩穆院在两湖一川的武林主盟下所辖的“两拐帮”地盘:

寒山重仍是一袭黑­色­紧身衣,外罩虎皮披风,头扎黑巾。形态强悍而冷厉,他用手揉揉面颊,放慢了坐骑的奔速。笑道:“叱雷这小子只要一进了两湖境界。你不驾驭它,它也自己识得方向,顺理成章的直朝骑田岭跑。”

无缘大师微微笑道:“所谓‘识途老马’,便是如此了。”

—边,郭双双低悄的问司马长雄:“司马右卫,这里到浩穆院,还有多久路程?”

司马长雄欢愉的道:“现在刚好正午,明日黄昏,便可以望见浩穆院的大威门了。”

郭双双沉默着没有说话,脸蛋儿有些青白,司马长雄奇怪的道:

“郭姑娘,你气­色­有些不对,身子不舒服么?”

郭双双摇摇头,有些惨愁的道:“心里不舒服。”

司马长雄不觉一怔,呐呐的道:“心里?心里不舒服?”

落寞得似秋天飘零的枫叶,郭双双枪凉的一笑:“你不会懂的,永不会懂的……”

说着,她策马驰向前面,而前面,梦忆柔正在似百灵鸟儿似的与无缘大师盈盈说着什么……

将头巾拂向后面,寒山重正要转过头来说话,右边的荒野里,已有一匹栗­色­的骏马遥遥狂奔而来,这匹马的后面,尚有二十多乘黑­色­铁骑在紧追不舍。

勒住了坐骑,寒山重眯着眼向右边的追逃者望去,低低一笑道:

“是两拐帮苗成刚的伙计。”

司马长雄策马抢上一步,诧异的道:“不错,追的是个女人,那女人有一头长发,用一块紫­色­丝巾半遮口鼻……”

寒山重冷冷一笑,双臂环胸而抱,大有隔山观景之意,旁边的梦忆柔可就忍不住了,她一噘小嘴,暗暗扯扯寒山重的衣角:“喂,你就眼睁睁的看这么多大男人去欺侮一个弱女子?最没有良心了,一点仁慈之心也没有……”

寒山重摇摇头,道:“两拐帮是我的盟友,曾经起誓的兄弟伙,他们追赶那女子一定是有原因的,那女人说不定做了什么坏事,我不管他们是对是错,却从无肘弯子往外拗的道理,要帮自己人哪。”

他正说着,那匹栗­色­骏马竟忽地一掉马头,拼命往这边奔来,后面的追兵也一声哎哟,霍然紧追而至,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长雄,这正叫地狱无门投进来,你去助两拐帮的伙计一臂,将这女子擒下!”

司马长雄答应一声,正待策马前往,梦忆柔已杏眼圆睁,瞪着寒山重:

“你,你敢……”

寒山重豁然大笑,刚要说话,右侧方的栗­色­骏马己飞快移近,马上是一个身段儿窃宛,穿身紫­色­紧身裙的女子,这女子有一双明媚的大眼,自半遮住的面庞紫巾后面直生生的盯着寒山重,寒山重正觉有些奇怪,那马上女子已突地惊喜逾恒的尖叫了起来:

“寒大哥……我……我是巧儿……冯巧儿……”

一阵出乎意外的喜悦蓦地涌进了寒山重的心胸,他飞马向前,猛地在鞍上一个侧身,将冯巧儿自那狂奔的马匹上抱了过来,口中沉厉的大喝:“两拐弟兄住马!”

二十多匹黑­色­铁骑倏然人立而起,昂昂嘶叫之声响成一片,却在马群甫始落地的瞬息已围成了一个半圆抄了上来,马上骑士全是黑衣,头巾却做黑白相间的纹­色­,手上俱是分握双拐,拐身映着目光,闪泛着阵阵莹蓝的光芒,二十多骑住上一围,为首一个满脸凶狠狠的大汉厉烈的叫道:“道上朋友,放下女人,两拐帮不愿滥杀无辜……”

就在他那“辜”字还留着一个尾韵,他的目梢子已瞥见了寒山重摆成一个半弧度的虎皮披风,同时一阵清脆的轻轻脆响也已传入耳中。

这大汉猛觉心头一跳刚说了一句:“你是—”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寒山重。”

大汉神­色­剧变,火烧ρi股似的翻跳下马,抱拳、躬身、半曲膝:

“两拐帮‘玄骑’队头领黎立君拜见大盟主,恭请大盟主万福金安。”

其他各人也早已慌忙下马,刹时跪满一地,寒山重怀抱巧儿,和蔼的道:

“各位请起。”

黎立君肃身站好,他手下伙计也个个垂眉低目,屏息如寂,寒山重将巧儿放下,自己也离鞍落地,平静的道:“怎么回事,黎头领?”

抿抿嘴­唇­,黎立君惶惊的道:“回禀大盟主,这,这位姑娘闯入帮里‘乱石涧’,被帮里兄弟看见,喝令她下马,她却一言不发,放马便逃,小的以为是敌人­奸­细混入,是而即时率领手下弟兄追来,小的却决不知道是大盟主的……的贵友……”

寒山重点点头,道:“这位姑娘与我渊源极厚,她父母且对我有恩,你们正应高接远送才是,却追得人家团团乱转,实是不该,但看在尔等不知情份上不予深究,回去交待苗老大,说我罚他好酒两坛!”

黎立君欣然笑道:“谨遵大盟主示谕。”

寒山重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招呼冯巧儿上了马,向两拐帮的儿郎首领告别,一行六骑疾奔而去,这边,在黎立君为首之下,又顿时跪倒一片:

马上一一

寒山重细细自侧面端详冯巧儿,这么些个日子不见,她出落得越发标致,只是有些风霜瘦惫之态,这时,她正转头向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梦忆柔羞怯的低呼:

“梦姐姐……”

梦忆柔将马儿更靠近了一点,近得可能榄住巧儿的腰,她亲睦得像一个真的大姐姐一样欢欣的道:“暖,巧妹妹,我做梦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我真高兴啊……”

寒山重笑着道:“巧儿,你是专诚来看我的么?”

冯巧儿的紫巾已经拉下来,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粒似的细小扁齿,娇憨而羞涩的点着头,面颊上飞起两朵蒙蒙的红晕。

寒山重豁然大笑,目光一转,却发觉跟在后面的司马长雄正傻愣愣的瞧着冯巧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脸上有一种兴奋与羡慕的奇异神­色­,老天,这种神­色­,却是寒山重从未见过的呢,莫非,晤,莫非这冷若冰霜的杀手也动了凡心啦?

轻轻咳了一声,寒山重朝悚然惊悟而又急忙红着脸转开视线的司马长雄眨眨眼,笑道:“巧儿,令尊令堂都好吧?他们为何不来?这些日子,我对你们全家都思念得紧呢。”

冯巧儿明媚的大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她轻轻的道:

“爹与娘早就要我来探望寒大哥,娘本来也想来,但他一时离不开爹,因而就叫我一个人先来……我走了好久才到这里,在路上只要一问骑田岭浩穆院,人家都以又惊又敬的神气望着我,马上替我指引方向,寒大哥,你的名气好大哟,还没有进两湖地段就响亮起,一直响到这里……一路上都没有人敢惹,就是刚才搞错了路,闯进一面布满了奇怪岩石的山涧,被他们一吼一叫我就……就慌了,也没有多想,回头就跑……”

梦忆柔狠狠瞪了寒山重一眼,嗔道:“喂,你该认错了吧?巧妹妹,在没有看出是你之前,你这位寒大哥还几乎想帮那些人拦住你呢,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冯巧儿眨动着那双大眼睛,迷惑的道:“那些人很怕寒大哥,他们是谁呢?”

梦忆柔悄悄地道:“在这里,没有人不怕你寒大哥,他们是……是你寒大哥主盟下的一部分……”

冯巧儿“哦”了一声,怪钦佩的望着寒山重,而寒山重已招呼郭双双与司马长雄、无缘大师三人为冯巧儿一一引见,没来由的,在介绍到司马长雄时,这大的汉子竟然红了红脸。

远远的荒野间,时时可见黑衣黑马的影子隐现,冯巧儿惊慌的问梦忆柔,一旁的司马长雄竟腼腆的Сhā嘴,为她解释那是两拐帮的飞骑远护,这是江湖上的传统的最为恭谨的亲切礼仪。

一路上,寒山重已暗中向梦亿柔等人打过招呼,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尽量给司马长雄以机会,让他时时能与冯巧儿独处,这位素有“黑云”之号的剽悍勇士,在追求异­性­方面远不如他日常对人对事的机智与深沉,但是,他却仍能有一股楔而不舍的狠劲,见过的女孩子也不少,司马长雄一向没有动心过,对冯巧儿,他有一种特异的感觉,这感觉十分微妙,似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心头模糊幻想后一下子在现实遇见了只在梦中才得看见的影子,有着深刻的颤栗,却包含在强制的平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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