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回到她的房间去,房门半掩,我听见她重重倒下去的声音,而我则坐在那个陌生客厅的沙发上,环顾四周,空气里有陌生的香氛。
如欢再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那天晚上的八点钟,期间我帮她接了三个电话,其中有两个电话是同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用当地话问,欢?我愣了一下,说,我不是如欢。如欢在睡觉。那男人就哦了一声,挂了电话。第二次他又打来,我说如欢刚醒,在浴室冲凉呢。第三次是另一个男人的嗓音,声音要粗一些哑一些,这一次我跑到浴室门口问如欢,我问,你接不接电话?如欢说他姓什么,我又跑回去问,你姓什么啊,那男人在电话里不耐烦起来,哗啦啦抱怨了一堆当地土话,我一个字也没听懂,就把那话筒转过来看着听筒,看了一会我再问你姓什么啊,那男人对着听筒又吼了一嗓子,啪,电话挂了。
后来我懂了,当时那男人骂的是,丢你老母。
如欢出去玩便带上我一起,她穿吊带长裙子高跟鞋,耳垂下挂两粒小星星般钻石。而我跟在她身后,穿棉布恤衫牛仔裤与平跟凉鞋,手上有时还提着如欢的购物袋。我那样子,真是很像个贵族小姐的贴身丫鬟。如欢跟人家介绍我,这是我姐姐,今年大学刚毕业哦。男人都半信半疑的,先是赞叹,啊,了不起了不起,大学生哦。酒过半旬以后,就变成了,来来来,姐姐也来喝一杯啊。
来来来,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如欢接了酒杯过去一饮饮到瓶底,瓶底仿佛穿了个无底洞有喝不完的酒如欢有唱不完的歌。来来来,我给大哥你唱一首民歌。山丹丹开花哟那个红艳艳,如欢的脸白得没有血色。来来来,划拳啊,水晶玻璃杯垒出一座小山来,橙红色液体飞流直下一泄千里远,杯子倒塌下来哗啦啦噼噼啪啪酒水和玻璃渣流了一地,哈哈哈哈,再来再来啊。如欢穿了黑色细带的高跟鞋就站在沙发上,拍着手掌,脚乱踩,沙发的黑丝绒面上留下深浅不同的印。如欢头仰起,头发扯起一千个卷扑簌簌往下坠,坠在腰间,腰上有男人带金表翡翠戒指的手一上一下,缠得如死蛇。凌晨三点,如欢还像花枝一样从包房这头摇晃到那头,手上永远握一杯喝了一半的酒,而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首一首地点唱邓丽君,没有人听见我唱什么,他们都醉了,都忘了说夜很深了该回家了。
如悠,我们是不一样的。从小就不一样的。小时候我就拿过你的钱,我拿去买糖吃了。一共四十八元零两毛,我买了好多糖,请人吃都吃不完,有些糖后来软了化了化在书包里,粘在课本上,还招来好多蚂蚁。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呢。你还悄悄问过我,我说没有。我就是虚荣心太强。我贪漂亮贪别人的表扬贪人家看我的眼光,还贪钱,如悠,幸好你不像我。
她说话的时候空气里有陌生的香氛,飘过来飘过去的,天空开始发亮,我努力支撑睁不开的眼睛,如欢在我面前,脸容轮廓一忽儿近一忽儿远,神态一忽儿妩媚一忽儿狰狞。我看着她就想我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难道就是我的妹妹,她的名字叫莫如欢?
我没有那么怪你,真的。我见过你和那个女子好几次,在商场、电影院门口、你们单位大门外的车站,你看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还说下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房子,你说你有认识的人在售楼处可以有点折扣,你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我有时候在旁边仔细地观察你,你真的一点伪装都没有。你对我还是那么好,那么体贴。像开始的时候那样。我有时都以为我又认错人了。结果那个女子来找我,你一定不知道她会来找我吧,她给我打电话,她有我们家的电话,她当然有我们的电话呐,我接的电话我以为是找你的,但是她说,我就找你。那天你不在,你跟我说你同单位同事去海边度假,名额有限所以不带家属,那天早晨我还帮你收拾了衣服毛巾牙刷还有你的潜水镜,我害怕你去海里弄湿了衣服没得换,走的时候又给你加了一套衣裤。你说就一个周末,后天就回来了,亲爱的,拜拜。你站在门口还吻了我的脸。那天下午我正在往洗衣机里面倒消毒药水的时候电话响起来,那个女子在电话里跟我说,你其实跟她在一起,你们正在一个码头等着渡船,你们要去那个著名的出产海鲜的小岛,那个岛的名字叫忘川岛。
她说,他都不爱你了,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我哪知道你想我走呢。我要知道也许我就干干净净走了,我也不想拖着你。多没有意思啊。
你早说不好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就像如欢,我从小与她一起,我还是会在某个时刻觉得自己不认识她,觉得她看来看去都很陌生那么不真切。就像那种奇异的夹杂烟草味道的香氛,我从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香水味,还是某种檀香,或者空气清新剂,如欢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接电话吃零食化妆弄头发,她一个人拿着一面小镜子用一把小镊子拔眉毛,突然,她一声惊叫,完了,我把自己眉毛拔光了。她抬头望我,右边眼睛上面光秃秃。我看着她,脸色墙壁一样白,少了一边眉毛,神态怪异,她也看我,那奇异香味就在空气中散发开来在房间各个角落钻来钻去,浸到墙壁里、沙发布的缝隙、床上到处乱扔的衣服、门口的鞋柜、柜里的各式各样的高跟平跟尖头圆头的鞋子,我忽然又想起那一年如欢站在百货大楼的卖鞋专柜里面,那时候她才18岁,比我年轻比我光洁的容颜隐藏在一层模模糊糊的薄雾后面,我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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