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和陈忠实都是“文革”前就学着写东西的,“文革”中,我们又跟着打了一阵子哄哄。***“四人帮”打倒了,文艺开始复苏,我们已经嗅到了春天的气息。对过去的作品,我们感到不满和愧赧,但对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又有些茫然。谈话就是围绕着这些问题进行的。从和忠实相识,我就感觉到:这是个有顽强进取心的硬汉子,对文学的确有种陕西“愣娃”的执著倔犟。我佩服的就是这股子劲。相比起来,我觉得自己过分散淡,有点“玩”文学的味儿。
忠实的妻子做好了午饭,我们围在炕头边吃边聊。话说热乎了,忠实的妻子起了牢骚:“这人一年到头,整天趴着写,点灯熬油,顶啥用吗?你看俺村里,谁有俺屋穷?”说着,那眼泪,便在眼眶中打滚了。
是的,那时,我们写东西确实很苦,笔墨纸都得自己买,而报刊社却从不一分稿费。忠实是农村干部,每月只有三十几元的工资。我在工厂当工人,每月工资是三十八块二毛,还要养活两个孩子,忠实是三个孩子。操持家务的妻子能不埋怨么?
我忽然记起,临来的前一天,我收到一张稿费通知单。ww正好那年从十月一日恢复稿费制度。我在省出版社出的一本书上了一篇作品。那位编辑告诉我:书在十月一日前就印好了。我故意拖到节后才让印刷厂送来,这样就能给弟兄们俩稿费嘛!
我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稿费单,递给忠实的妻子,我说:“嫂子,别骂了。现在恢复稿费制了,忠实再写东西,就能给家里挣钱了。”
忠实的妻子接到稿费单,双手捧住,仔细端详,只有两行字,她足足看了有三分钟,忽然,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嘴对着稿费单说:“哎哟,啥时候俺忠实能把这拿上,就好了!”
她说得很惊喜,我听了却有些心酸:那单上总共只给划了十几元的稿费啊!
也许,这件事对她刺激太大、鼓舞太大了,所以,十几年后,她仍记得我的西蒋村之行。
也许往日的贫穷,对陈忠实刺激太大了。所以,当1993年春,他被推举为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后,即席表了一番就职演说。演说中除阐述了文学事业的神圣和作家的历史使命外,还特别提到了作协的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要努力改善作家的创作条件,提高作家的待遇和生活水平,让作家摆脱贫穷的困扰。
然而,朋友们都知道:陈忠实,在贫穷冷清的白鹿原下,埋头耕耘着文学的圣土,与贫穷抗争,与命运抗争,讴歌着贫困中那不屈的灵魂,塑造着为挣脱贫困、挣脱蛮荒而苦苦求索、苦苦拼搏的关中汉子的形象,从而使他成了驰誉当代文坛的大作家。
从贫穷中走来,这就是作家陈忠实的道路;带领作家弟兄们摆脱贫穷的困扰,这就是作协主席陈忠实的信念!
二哥
二哥比我大八岁,小时候,村里人都说二哥是个“憨坏”。我倒看不出二哥有多坏。他平时不爱说话,只有领着我出去玩的时候,嘴里咕咕哝哝。我也听不懂他说些啥,总之是在抱怨父母,非要让他念书,他一见书本就头疼。
二哥常常逃学,娘要揍他,他就跑了,在外面转一圈,回来时身上赤条条的又是水又是泥,像只泥鳅,嬉皮笑脸地站在门口,讨好地说:“娘,我摸了条鱼。”说着便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双手递给娘。娘长长地叹口气,二哥的这顿打就算逃过了。
爹去世后,家里穷得上顿不接下顿,二哥死活也不上学去了。舅舅家在十里开外的村里开了个油坊。一天,二哥从外面回来,挑着一副油担子,对娘说:“我卖油去呀!”娘说:“二孩,你才十二岁,走村串户卖油,你中吗?”
二哥说:“娘,中,我中!”说着,把卖油郎用的梆子敲得当当响。
从此,二哥早出晚归,担着担子去卖油。娘每天傍黑都要到村口去等他,有时还扯着我。天黑了,不见二哥回来,娘便咒他:“唉,这个死二孩,死到外头了!”
终于有一天,娘等到半夜,没等见二哥。娘整夜都在门口呆呆地坐着。直到第二天早晨,邻村的一个小伙来捎话说,二哥的油担子让当兵的抢了。二哥跟邻村的两个比他大三五岁的小伙一商量,扒火车走了。说是到西安找姐姐去,等在外面混个人样儿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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