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比武抢亲

已近午牌，灵平岩武士扬起小旗朗声道：“聂不平对虎骑将军，决胜局开始！”围观者早等得不耐烦了，此时竟连声叫好起来。聂不平和虎骑将军二人走入场中，相距丈许定下身来。二人正在蓄势待发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大笑，这大笑声响彻云霄，震得众人耳膜发痛，原本有些豪客是骑在墙上观斗，功夫差些的竟被震落三四人来。聂不平被这笑声震得心神一摇，虎骑将军也变了脸­色­，来者究竟何人？

笑声连绵不绝竟不间歇，笑声中“嘭嘭”跌进来数人，乃是那些守在门外武士被人掷了进来，一行人缓缓步入院内，只见个个青衣青衫，光头发亮，居然全是和尚，共有八名，笑声正自那领头和尚口中发出。待各人站定，那和尚终于止住笑声，说道：“弥勒教大悟见过灵平王。”又是弥勒教！四周群豪面上多有露出嫌恶神­色­，看来这弥勒教江湖名声并不如何好。岳瑾和聂不平心中一突，“难道他们已知那些下属被灵平岩人所害，此刻寻仇来了？”再看耶律九此刻低着头，想是曾经害过弥勒教人，纵是因聂不平做梗不曾成事，此刻毕竟心虚！灵平王冷哼道：“大师法号大悟，定是识得大觉了？”大悟道：“大觉正是小僧师兄。”聂不平闻听此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虽只是在父亲自刎那日，于城门外见过大觉一次，但大觉和金顶候交手不分胜负却是有目共睹。这大悟既是大觉师弟，功夫自不会如何差，单凭方才那阵长笑，内功之深厚已难望其项背，今日此处只怕无人是他敌手。

灵平王道：“很好！大师若要化缘请去后院！”那大悟神­色­不变，双手合什道：“多谢灵平王！大悟今日却不是来化缘，乃是来比武招亲。”此语一出四下里哗然，纷纷指责道：“和尚也娶亲？”均觉这和尚是来胡闹，更有人粗言秽语，方才被震得耳膜生痛的，此时趁机出出气。那大悟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微微一扫，四下里碰到他目光的只觉心头莫来由地一寒，连忙收了声，顷刻间四下里一片死寂。大悟转而对灵平王道：“在下并非有意做乱，今日若是幸而胜出，立刻还俗便是。”灵平王冷笑道：“很好！本王不曾想到小女能引众多英雄竞折腰！荣幸，荣幸！今日若不让你参与这招亲，反倒是我灵平王言而无信。”众人听灵平王居然认可这秃驴参与招亲，四下里一片哗然。固然有人无奈地赞同灵平王一言九鼎，更多人却以为灵平王乃是摄于大悟­淫­威才示弱。大悟面上似是谦恭，口上却不依不饶道：“如此甚好，小僧谢过灵平王。不过既是招亲，大家伙儿在此相拼，也要将公主领出来让大家一睹芳容。这好比咱们道上下手前，先要探探货，也是同理。”这大悟开口全是粗话，浑无半点出家人样子，那料他这话倒暗合左右看热闹人私心，这番话反对之人倒少。

灵平王冷着面，看不出喜怒，转身对随从道：“请蓝铃公主。”片刻间，内厅里迎出一名女子，缓缓而来，体态轻盈，一袭湖蓝纱衣迎风轻飘，面貌清秀温柔，双目明亮生辉，目光过处便有人觉得心口一撞，寻思道：“她看到我了。我来这一遭终是不枉！”蓝铃公主正是水月！聂不平也算和她处得有些日子了，早知她面貌清秀温柔，此时见她举止端庄，一股冷傲高贵之气自然而生，莫来由显得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大悟也看得一呆，待灵平王冷哼一声才回神过来，觉出自己失态，连忙掩饰道：“蓝铃公主果然惊为天仙，小僧适才多有冒犯。”转身对着聂不平和虎骑将军道：“二位想必鏖战已久，体力消耗不少。小僧也不愿占便宜，你二人一齐上，以二敌一。我若败了自无话可说，我若胜了，你们却不能再和我争蓝铃公主了。”如此以来，这大悟确实占不到便宜，那边虎骑将军已抢先道：“如此甚好！”聂不平本想单打独斗，但此时事关重大，对方又武功高强，也不敢托大，只是点点头。

大悟双手合什，轻宣佛号道：“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虎骑将军早上前一步，哼道：“何方歪门邪道！”起手便是一掌，挟了风声攻其左侧。聂不平自不怠慢，运起“玄元真气”向大悟右肩攻去。大悟双袖翻起，三人四掌“嘭”地相击，聂不平顿觉掌上一麻，一股大力返回来，止不住“蹬蹬蹬”连退五六步，那边虎骑将军却横横侧飘开两步。甫一交手便落了下风，聂不平心中暗暗惭愧。但见虎骑将军早已复又猱身而上，聂不平钢牙紧咬，心中默念“周子心法”，冲上前去。聂不平施的是“雪绵掌”，那虎骑将军使的不知是何掌法，身手却也不逊，二人各施奇招，旁人已难分彼此，眼中看去仅余一片身影，如急流般将大悟团团紧卷，转眼间便是四五十招。那大悟却如砥石屹立于急流之中， 任二人如何迅捷凶猛，凭了雄厚内力逼得二人近不了身。聂不平方才硬碰时也知对方内力雄厚，自不敢轻易正面相击，虎骑将军也是一般心思。只是这般游走缠斗得越久，大悟胜出机会却是越大了。果然不出所料，到得上百招时，大悟双掌越挥越宽，大悟初时被聂不平二人逼缩其中，此时却能一分分地慢慢弹开来，聂不平二人游走圈子渐渐扩大，照此下去，聂不平二人最终必将落败无疑！

虎骑将军显是和聂不平所思相同，眼见拳脚上二人讨不到便宜，冷哼声中，白光一闪，右手中多了一把雪亮短剑疾刺而出。聂不平耳边听得岳瑾叫道：“师兄接剑！”听得风声到了背后，反手轻抄，到手的却是耶律九那把软剑，用起最是趁手，心中不由暗喜。兵器在手，二人声威顿时壮了不少，纵是大悟也出剑相迎，场中局面又被扳回平手之势。聂不平运起“周子心法”再倚靠软剑特质，将“回风剑”使得神出鬼没，纵是离至刚柔并济之化境尚有不足，也让大悟颇难应付。而那边虎骑将军施起短剑来，招招都是玉石俱焚打法，更是险象环生，逼得大悟频频分神。那虎骑将军悟­性­极高，方才只是旁观过聂不平和耶律九交手，此刻竟能对“回风剑法”知悉大概，和聂不平配合起来非但毫无障碍，其中过半招数也能有配合默契之感，这一来大悟被逼得连退数步。聂不平二人见状­精­神大振，手下加紧，双剑施得密不透风，数十招过后大悟复又后退数步。

眼见二人渐占上风，要取胜却是难能。虎骑将军趁走到大悟背侧时，左目猛地向聂不平一眨，聂不平登时醒悟他是示意痛下杀着之意。聂不平右眉微挑，二人已是心意相通。那虎骑将军短剑猛地前刺，这一刺力道十足，去的是大悟右肩，大悟不由自主地将右肩缩回，左边身子便要向前。聂不平心中叫好，他本在大悟左侧，大悟这一闪却正是迎了“回风剑”杀着“单刀直入”来势。电光火石间聂不平内力一吐，那掌中软剑受了“玄元真气”登时转为至刚，青虹一闪直刺大悟心窝。这一剑已是禅门正宗的­精­髓，聂不平手中软剑所施上一招才是至柔招式“风卷残云”，此时受了“玄元真气”，刹那间竟转为闪电般一刺，饶是大悟功夫­精­湛，平平地迎这一招尚是颇难，之前又被虎骑将军逼得身子失了重心，这一剑如何躲得开！大悟不愧绝世高手，心中立觉这记杀着万难躲开，右肩不再闪躲，反倒迎上虎骑将军短剑，“噗”声响中那短剑已中了大悟肩头！大悟不待短剑刺入半分，千钧一发之际右手已弃剑出掌，一掌击在虎骑将军肘间，硬生生将虎骑将军手臂横着拍起，恰恰阻在聂不平剑前！照理讲，大悟这招用的纵是别人手臂，恰如螳臂挡车。试想这招“单刀直入”若是寇三娘等内功雄厚之人施展起来，可入石七分，即便聂不平火候略逊，必是可洞穿一头耕牛，区区一条手臂又如何能帮他脱险？

然而，聂不平断不会为杀敌而误伤同伙，聂不平眼见剑尖离虎骑将军手臂不及三寸，这一招“单刀直入”本是蓄了十分真气，更是至刚招数，如何来得及改变方位？电光火石间聂不平内心一转，周子心法中提到“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蓦地映上心头，念头甫转，那剑尖本已触及虎骑将军手臂，但那柄软剑冰雪消融般卸去了内力，由至刚登时转为至柔！“啪”地在虎骑将军臂上轻磕，而后“嗡”地弹将起来。 大悟何等角­色­，早趁了这间隙出手扣住虎骑将军胸间要|­茓­，哈哈笑道：“二位施主承让了！”

聂不平间不容发之际居然将至刚的招式卸去，自己也欣喜若狂，终于避免伤及同伴，欣喜倒是其次了。之前聂不平可用“周子心法”转换招数，忽而凝重忽而轻灵，俨然已是一流身手，只是施起来总有些许羼杂。方才那临危一变，竟让聂不平悟到那最后一层，至此可说是行运流水般，运起“周子心法”不在有任何滞碍。大悟臂上用力，虎骑将军被弹开七八尺，身子撞到大槐树上，震得扑嗦嗦掉落漫天槐花。虎骑将军眼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道：“­妇­人之仁！”言下之意，聂不平不应为了自己一条手臂，而放过大悟，竟对聂不平收势避免伤及自己毫不领情！

大悟双袖轻卷，三尺内槐花四下翻飞，施施然道：“灵平王，在下侥幸胜了这场，不知可有谁人不服？”四下里一片寂然，聂不平和虎骑将军是在场青年中佼佼者，如今他们二人拼了全力竟不能胜，旁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灵平王仰天长笑道：“没料到我遍邀天下彦俊，今日竟要收一个秃驴做女婿。这可真是苍天有眼了！”大悟和他身后和尚听到侮辱之词，居然能个个面不改­色­。灵平王接着道：“老夫并非拘泥不化之人，不怕讲句污了别人名声的话，若是少林寺五台山这般名刹古寺高僧，老夫攀得上亲，自是欣喜万分！只是弥勒教这般离经叛道，被人逐出门墙的劣徒，却是誓死不能！”大悟神­色­依旧，缓缓应道：“当年少林确是将掌门师兄以及贫僧等八人逐出门墙！”此语一出，四下里一真唏嘘。弥勒教崛起江湖不过十年左右，但这十年间却正是少林式微之际！江湖上怎知这弥勒教底细，竟是由少林分裂出去旁支，想是少林寺一向视名声紧要，严守此消息罢了。大悟接着道：“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寻常人唾弃弥勒教也罢了，灵平王今日地步，也可谓有心不能报国，有家不能归也！按理讲灵平王应和弥勒教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才是。小僧不解为何灵平王对弥勒教如此鄙视？”这番话让四下里听得一头雾水，那灵平王的面­色­却变了，显是被大悟话语触到痛处。大悟接着又道：“此处乃是灵平岩，灵平王想将女嫁与谁便是谁。大悟固然侥幸赢了，灵平王也可不认便是，这也难怪，老杨家当年浴血疆场竖的威名本是虚，年岁久了也该归于尘里。”大悟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却是句句刺入灵平王心底！四下里听得清楚，始知原来灵平王本姓杨的。

聂不平听到此处耳边登时“嗡嗡”作响，这灵平王居然是杨令公之后？若不是那日经过陈家谷，聂不平断不会如此快念及杨令公，概因为杨令公殉难已是六七十年前旧事，其子六郎也去世近五十年，当年圣上误用­奸­佞在前复又方略失当，并不能深究潘美等人失职之罪，仅只是草草褒扬杨家一番敷衍了事，自此民间皆知杨家忠烈，对六郎之外儿郎却无甚关注，殊不知竟有人流落于此。聂不平至此方明，为何那般武士如军队般­操­练，却并无旗号。当年杨业率杨家将七郎八虎抗敌多年，大郎、二郎、三郎、七郎先后战死，惟有六郎子承父业，但尚有四郎、八郎、五郎均下落不明，杨家诸多兄弟流落在外，灵平王若是杨家血脉并不为怪。

却说大悟一番话触中灵平王心事，但大悟句句在理，一时却无从辩驳，灵平王又急又怒，整块面转为通红，雪白须发根根倒竖！正此时阶上一把女声冷冰冰道：“既是如此，若我死了，便不算灵平王毁约罢。”众人望去，只见蓝铃公主手持长剑，闪亮利刃已搭在雪白颈间。聂不平心头一紧，四下里同时响起数声“不可，万万不可！” 劝解之声。大家见天仙般美女被大悟逼到如此田地，转而纷纷开骂，一时场中“秃驴，死秃”等声不绝于耳。大悟眼见蓝铃公主凛然不可侵犯，一下也没了主意，冷哼一声不敢再多言。

灵平王大笑数声，扬声道：“好闺女！不愧是杨家骨血！就凭这句话也不枉辱没先父令公盛名！先才，拿我银枪来，今日也让老夫会会这些歪门邪道！我老杨家隐姓埋名也有些年头了，如今死都不怕还怕别人知道咱们底细！”话音刚落，四下里已是一片叫好声，聂不平听得血脉贲张，心下想若是灵平王仍敌不过大悟，自己合了虎骑将军再一起上，为了杨家安危，这江湖道义不讲也罢。

片刻间两人自后厅抬了一杆银枪，这枪搭眼望去颜­色­有些暗淡，看来也已有年头了。灵平王反手抄响，微微一抖枪花，挟一股风雷声，那里似七旬老人模样，四下里使枪行家顿时又是一声喝彩。大悟淡然一笑道：“杨家枪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灵平王若是胜了在下，这算是杨家给新女婿的家教么？”这一句更是厚颜无耻，言下之意，即便杨家枪胜了，便是他自己死在杨家枪下，仍逃不脱自己已成杨家女婿之事实，何况如此一讲，即便灵平王有制敌之能，又如何能够下得了杀手？果然，此话一出，灵平王已是怒得咬牙切齿，却一时无法应对。动武之人最忌动怒，若是灵平王此刻怒气上升，大悟胜算却又多了一筹。

“休要放肆！想娶蓝铃公主，先过了本太子这关！”耶律九忽然Сhā话道：“既是比武招亲，武功最高者胜之，本太子不服。你我过过招再说。”众人不曾料到耶律九此时出头，方才见他连聂不平也胜不了，而聂不平合虎骑将军却也奈何不了大悟，如此以来耶律九应有自知之明。故此连灵平王也觉诧异。聂不平正纳闷间见到岳瑾不知何时去了耶律九身旁，不禁大大疑惑，难道是岳瑾有什么妙计，鼓动了耶律九来搅浑水？耶律九不顾大悟凌厉目光和四周怀疑神­色­，坦然自若地说道：“在下方才确是胜不了聂少侠，在场诸位有目共睹。但诸位休得因此小看本太子，俗语云‘一物降一物’。聂少侠胜不了之人便未必本太子不能赢。何况，这和尚既是半路冲进来的，没理由只打一场便夺了魁。”这几句倒是中肯，连灵平王也觉得耶律九并非一昧胡闹，群豪纷纷叫好，浑然不顾方才对这契丹王子同仇敌忾。大悟双手合什道：“九太子所言极是，那就请来切磋一二，小僧不胜荣幸。”耶律九不假思索地回绝道：“不可，不可。本太子斗了大半天，你却以逸待劳，如今动手岂非被你占了便宜？”聂不平听到此处心中暗笑，这耶律九如何有这般口齿伶俐，这定是岳瑾预先措好词教他讲出来罢。大悟微一皱眉道：“那好，太子认为如何才算公平？”耶律九假意思索一下，才说道：“明日上午你我再战罢，大家休息一晚，体力恢复了再比不迟。”大悟向灵平王道：“客随主便，一切尊听灵平王安排。”灵平王点点头道：“你二人商议好时间便可。”大悟点点头，转向耶律九道：“好！一言为定。明日卯时，仍在此地相比如何？”耶律九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大悟转身微微向灵平王一躬身，转身向外走，随从和尚紧跟而去。灵平王扬声道：“到明日之前，若有人胆敢对大悟等人有丝毫为难，便是老夫仇人！这颗树便是他的下场！”这几句话挟了浑厚内力，里里外外几百人听得真切。言罢也不见他如何摆出阵势，那杆银枪蛟龙般飞出三两丈，这银枪听风声似飞得并不甚快，“咄”一声却自中心贯穿一株面盆粗细古槐，那银枪穿过古槐复又飞出数丈，而后Сhā入一方岩石尺许深。四下里顿时一片喝彩声，既为这番话又为这手“出海蛟龙”！聂不平抬眼望去，那被洞穿古槐枝头上满是槐花，仅被震落数片，这份巧劲可比蛮力要胜出不知多少倍。大悟似也看出这臻于化境巧劲，面­色­不由一变，只是点点头以示领情，而后大踏步去了。

天­色­已近黄昏，围观人群已散尽。虎骑将军向灵平王拱手告辞，约定明日再来观战，聂不平见岳瑾不动脚步，也只能留下，耶律九独自留下，却连随从也遣走了，偌大庭院便剩下空落落几人。岳瑾向蓝铃公主一躬身道：“公主别来无恙。”灵平王在场，水月也不便多言，涩然一笑道：“岳姐姐，这次又要靠你帮小妹解难了。”灵平王略一思索便已明白，瞪了耶律九一眼道：“想来你也没这等胆­色­！聂少侠乃忠良之后，岳姑娘师傅先父更是名垂青史大功臣。个个都胜过你百倍，你有话便讲，也不必顾忌！”听语气竟和教训后辈毫无两样。耶律九面上一红，低头道：“在下败在聂少侠手中，自不敢对蓝铃有非分之想。不过，您老人家又何必如此固执己见，数十年苦守这荒蛮之地。如今连这些歪门邪道也敢来难为，真不如和我北去，享些清福，安度晚年。”灵平王猛一拍掌，喝道：“放肆！”耶律九被吓得身子不由一震，似是对灵平王十分忌惮，但终是抬起头来，眼中含泪，慷慨激昂道：“五伯！我们杨家本非宋臣，先祖令公既能投宋，为何如今您不能归辽？想我杨家为赵氏江山流了多少血，送了多少条­性­命！如今他们还不是迫得您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聂不平心中俱是一震，这灵平王果是传言出家杨五郎，只是这耶律九也是杨家后人却是万万料不到。

灵平王霍然起身道：“一派胡言！若不是你爹降了辽，皇上便不会信了谗言！凭令公和六哥功劳，我又何须落到如今田地！、、、唉！罢了、、、往事不提也罢。”灵平王蓦地泄了气，颓然倒落椅中，一时急火攻心，不由伸手去抚胸口。蓝铃连忙捧了茶盅，灵平王喝了几口，顿一顿，继而开口缓缓道：“你自小生在辽国，你爹又去的早，你处处为辽国着想也是本分。如今幸好你姓都改了，否则，哼！就凭你辱没家姓这一桩，老夫早将你杀了十次！”灵平王语调虽不高，一股凛然杀气却让耶律九不由得打了冷颤。

岳瑾似是对这些早就了然于胸，见耶律九尴尬万分，向灵平王施礼道：“王爷，当务之急乃是如何齐心协力打败大悟，且要胜得光明磊落，让他趁早绝了觊觎灵平岩念头。”灵平王冷冷地道：“你可是让我将杨家绝技传与这数典忘宗的家伙？”耶律九面上又是一红，岳瑾笑道：“杨爷爷不愧身经百战，这点小计谋让您一眼便看穿！”灵平王被她称作“杨爷爷”十分受用，嘴角花白胡子翘得老高，笑道：“你这丫头鬼­精­灵，拍马功夫也不错。老夫也未尝不可传与他，但若被他将蓝铃赢了去，我还不如招那秃贼做女婿！”岳瑾笑道：“我却有法子，你指点九太子，回头再指点指点聂少侠，让他能制住耶律九便是。人家可是早等不及，要做你女婿了。”聂不平又急又恼，连忙道：“师妹，休要乱讲！”灵平王转头沉吟道：“嗯，这丫头所讲也有道理。噫，你这小子难道看不上我家蓝铃？”聂不平有口莫辩，见岳瑾在一旁偷笑，惟有狠狠瞪她一眼作数，只是心想，若看方才灵平王飞枪穿石的功夫，自是不弱，只是既称之为绝技，耶律九能在一夜学得到么？灵平王对耶律九道：“岳姑娘眼光果然独到，和聂少侠交手时老夫也有旁观。凭你功夫根基，确是得了老八枪法真传！看你人也不笨，临阵磨枪或可取胜也未可知。”

几人草草用毕晚饭，一轮园月已升上槐树枝头，那满园槐花到了夜里更是沁人心脾。灵平王命耶律九先施展一趟枪法。耶律九躬然从命，一杆枪施展开来纵横开阖，风动八方，如今少了和聂不平交手掣制，银枪越走越顺，劲力越发圆满，待到六十四路枪法施展到最后，已隐然开山劈石之势，聂不平离他三四丈远犹自感到劲风扑面。灵平王不置可否，说道：“方才聂少侠制胜时抢了你腰间软剑，你既然腰盘软剑，想必你也使得。这倒不是我们杨家家传，不妨你也施展一番？”耶律九领命挥开软剑，起手便是“拔雪寻梅”，聂不平不由和岳瑾对视一眼，心中俱想的是：“此人果然施的是正统禅宗功夫‘回风剑’！”耶律九将一把软剑舞得忽柔忽刚，颇得禅宗绵密回互宗风，虽和聂不平差了一筹，却和岳瑾修为相当。灵平王看得心中暗暗称许，面上却神­色­严峻地道：“总不算辱没了老杨家门面，只是要胜那大悟差之甚远。”耶律九心中早有自知之明，却不如何难过。灵平王捋捋胡须，沉吟半晌道：“你这六十四路杨家枪实算只有八招！不过这每招有八个变化罢了。想我杨家行伍出身，千军万马军中交锋，两方主帅交手，看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八招若不能取胜，八十招又有何用？”耶律九垂头聆听。灵平王语气一转道：“在场都是行家，你也不必打马虎眼，这‘回风剑’到底是跟谁所学？” 聂不平和岳瑾心中一动：“灵平王也对禅宗了解不浅。耶律九“回风剑”已算神形兼备，若非禅宗高手所授，怎能达到如此境界？耶律九神­色­谦恭地道：“授业之人原属华严宗，只是嫌在下辱没他名声，命我发过毒誓，万不能提他老人家名号。”聂不平心下道：“果然是华严宗前辈，北去辽国传与他。”灵平王长叹道：“那是自然，凭你资质又如何能领悟禅宗心法­精­妙！不过今日真是机缘造化，幸得你早习过这‘回风剑’，真是天助我老杨家也！”

灵平王抬眼望望明月，招呼各人回座，呷一口蓝铃捧上香茗，幽幽地道：“有些旧事我今日须提一提，一来这些掌故对耶律九领悟枪法大有帮助，二来因这掌故和聂信候也大有­干­系。”聂不平不曾料想和亡父有关，顿觉心中一片茫然。蓝铃也睁圆大眼，似也不曾听及灵平王提起过。“陈家谷一役虽已久远，你们想必也听说过。正是那一战，先父令公遭­奸­臣所陷，落得惨死下场、、、”老人开口提起旧事语气平缓，竟似再无半点感情。

陈家谷一战杨令公紎­乳­猓圣上却不追查­奸­臣之责，不由大伤杨家将忠心。潘仁美等­奸­佞小人见状更是无法无天，处处排挤杨家将使之处境愈发艰难。后不久又有金沙滩一战，杨家将竟被迫重蹈覆辙，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战死，四郎、八朗被俘，五郎愤然出家，仅余下六郎依旧­精­忠报国。灵平王便是杨五郎，他不似六郎如此忠心耿耿又不想归顺辽国，借外族力量以牙还牙，便只能落得个隐姓埋名。原想脱离俗世青灯孤影了此一生，那料心中怨气总是难平，整日里偷了寺庙里香火钱借酒浇愁，做个酒­肉­和尚，整日价浑浑噩噩，苟且偷生。亏得方丈慈悲为怀，才不将他扫地出门。

杨五郎已不知如此虚度了几多岁月，直到这日庙里来了一位中年侠客投宿。那中年侠士和方丈谈得甚是投机，杨五朗碰巧听得他言谈中提及杨家将便不由留上了神。这侠士先是圣赞那杨令公昔年如何忠烈，杨家将如何威武云云。杨五郎当年被这般陈词滥调早磨得耳里生了茧，自是嗤之以鼻。那中年侠士语气一转继而道，可惜的是那四郎和八郎已被辽国所用，虽事出有因，这叛徒之名终是背定了。这些年全凭杨六郎戎边，四郎和八郎才不愿也不敢进犯宋朝。如今杨六郎已­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一旦他去世，只怕四郎和八郎便要来复仇，若是果真如此反戈一击，杨家必成千古罪人，遗臭万年，杨令公和那些­精­忠报国的­性­命算是白白丢了。杨五郎心中一痛，六弟果然去了，只是心中对大宋恨意仍未消退，心想留名又有何用，若四郎八郎能杀得宋朝皇帝­奸­臣，也算为杨家出一口恶气。

那中年侠士继而长叹道，事至与此，惟有北上刺杀了四郎八郎也算为大宋和杨家威名着想。这一来杨五郎不由有些忧心，担心兄弟­性­命，便有意阻那侠士北上。假借醉意夸那杨家神枪绝技有盖世神勇，想让那侠士知难而退。那侠士神­色­颇为自负道，他早已为此准备多时，大江南北会过无数枪法名家，研习破解枪法多年，自忖必能胜之。杨五郎便托词到有一杨家嫡传弟子月余后经过此处，若是侠士能够一晤便知自己此言不虚。那侠士闻后大喜过望，立刻予杨五郎重金，托其必要设法挽留那嫡传弟子，约定月余后再来和那弟子切磋枪法。

杨五郎想到为四郎八郎试探一下虚实也好，待那侠士走后，备了一袋­干­粮，拖一杆枪独自入了深山。约定之日夜晚才回到寺庙，那侠士果然已等候多时，杨五郎趁夜­色­ 迷懞又乔装打扮，谎称自己是那杨家嫡传弟子。那侠士使剑对他长枪，两人斗了近千招不分输赢。侠士不服，言称初次见到嫡传枪法，若假以时日必可寻到破解之法，约定二人三月后再比。杨五郎虽未落败，却也杀不了他，自忖自己功力不及当年一半便可战个平手，三月时间更有利自己恢复功力，便答应了他。待那侠士走后，杨五郎依旧是备了­干­粮独自入了深山。三月后杨五郎功力已恢复得七八成了，和那侠士再战，却依然不分输赢，侠士向杨五郎依旧提出三月后再战。后三月杨五郎非但已恢复功力，而且琢磨起对方剑法中弱点。数月磨练使杨五郎豪气渐生，此时一心希冀能一举杀了对方，也算替弟兄除去隐患。这一战杨五郎表面切磋功夫，暗里要取对方­性­命，便施了不少杀着。可惜火候未到，只是划伤对方肩膀，却仍是杀他不得。杨五郎生怕对方有了戒心便假意道歉，反编一大套话说服对方三月后再战。接下来三个月中，杨五郎绞尽脑汁，一边苦苦思索如何提升枪法，又要琢磨对方剑法中漏洞。枪法仍是杨家枪大开大阖的­精­髓，只是原来枪法以马上相斗为主，如今便将步法短处也补上。复又将对方剑法不由自主揉合入枪法中，如此以来功力倍增，交战前杨五郎又做了一番安置以确保必胜无虞。约定之日到时，那侠士依然准时前来，杨五郎亮出重新打造银枪，侠士却改用软剑，这软剑使得神出鬼没，剑法似未大变，但对长枪克制却更强，杨五郎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双方斗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对方却后力不继，杨五郎竟占了上风。杨五郎心中暗喜，手底加紧，那长枪暴风骤雨般一轮猛攻，最终一招“天外飞龙”竟将对方软剑挑飞！

侠士退后三尺，双手一拱道：“杨家枪果然名不虚传！”杨五郎，踏上一步佯装亲热道：“承让、承让、、、”说话间冷不丁挥枪，施展开独门绝技“九头凤”，意欲了结那侠士­性­命。杨五郎这一招本是杨家枪必杀绝技，又蓄谋已久，在过去三月不知练过多少遭了。如今面对手无寸铁侠士，一击之下必是十拿九稳。那侠士眼见风云突变，自身已被笼罩在枪威之下，只来得及堪堪移开身形，长枪应声刺中他左腋下，枪头俱Сhā如他体内，整个人也被挑上半空。杨五郎一招得手，尚来不及欣喜，却见那侠士回臂一拍，半空里居然生出一股大力，自枪尖反弹而回，杨五郎被震得虎口一发麻，长枪竟被夺了去！那侠士苦笑道：“好一个‘九头凤’，今日才算领教到杨家枪。”言罢反手将长枪自腋下拔出，迎风一抖，一杆千锤百炼长枪居然被他抖为三截！那侠士点住创口旁|­茓­道，自顾撕了外衣来裹伤。此时，杨五郎才见他背上和腰上另有几处创口，看伤势竟是新近被人所创。心下更是骇然：“原来这侠士是带伤前来，难怪自己能侥幸赢了一招。”这究竟是何人，自己带伤在前，又中了暗算，竟能夺枪毁枪。杨五郎此时已是胆战心惊，才知对方功夫不知高出自己多少倍！

侠士自顾就地坐了闭目运气疗伤，杨五郎却再不敢，也不齿于偷袭他半招。盏茶功夫那侠士展颜笑道：“杨家将果然光明磊落！”此话本是赞他，那侠士语气诚恳，言辞中毫无半点讥讽之意。杨五郎此时明白对方早已识破自己身份，不由羞愧难当。侠士正­色­道：“方才你我较量，双方自是各出奇谋，我闪不开那招‘九头凤’，输得心服口服。我讲你光明磊落，却是因你明知我要去辽国于你兄弟不利，并不趁方才疗伤之时加害于我。”杨五郎却愤然道：“杨家将本不足挂齿！阁下看得高了，我方才不是不愿，只是不敢！我今日自忖杀你不得，但你若要辱我，不若一剑杀了我！”侠士哈哈大笑道：“素闻杨五郎火爆脾气，数十年来丝毫不改。”

侠士正是聂尚仁，他几年前路过杨六郎军营，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深谈下知六郎心忧离世后，四郎八郎没了忌惮，欲行对大宋不利之事，终将害人害己。聂尚仁自此便着力寻觅五郎下落，数年后才找到五郎，那料五郎已是意志消沉，颓废不堪。这才设了计谋，激将五郎来比试，才能­精­神振奋如昔。这次交手前，聂尚仁北上潜入辽国，希冀当面劝说四郎八郎，休要和大宋为难。那料四郎八郎非但不听劝告，调动大批军士和聂尚仁厮杀，聂尚仁乱军中被创，却最终制住四郎八郎，二人这才勉强应允，若是杨家有一人戍边，便不再进犯宋朝。杨五郎听得来龙去脉，始被聂尚仁真心感动，应诺戍边抗辽，只是却不愿做宋朝将臣。聂尚仁留下盘桓月余，和五郎切磋功夫，虽是说切磋，实是聂尚仁将软剑中­精­髓融入杨家枪之中，助五郎提升功力罢了。二人分手后，五郎信守诺言，先是夺了边关山寨称王。六郎去世后，麾下兵将更是倍受排挤，秘密中知晓五郎之事，便陆续投奔，于是人马渐多，最终便有了灵平岩这边城。

灵平王对聂不平道：“聂信候为我杨家之事，真可谓奋不顾身。这番胸襟，放眼天下实为罕见。”聂不平心潮亦是澎湃不已，百感交集。灵平王转而对耶律九道：“今日事急，我便从权将杨家枪绝技教与你。这些绝技实是当年聂大侠所创，凭你枪法和剑法功底，用心学后应能和大悟一拼。只是日后要施展得最大威力，必是要与正宗禅宗心法相助方可。昔日聂大侠曾与我讲‘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这几句口决才是施展禅宗无上功夫不二法门。只是究竟作何解，却是无法言传，只可凭自我领悟机缘了。”聂不平听到此处心中一动，这“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不正是“周子全书”最末的几句吗？难道其中果然隐藏着绝世功夫要旨？

灵平王先将枪法一一施展，复又拆解给耶律九看，岳瑾对枪法本不感兴趣，去一旁和蓝铃说话了。聂不平在旁看得仔细，方才和大悟交手最后一招，自己对“周子心法”的领悟自是更上层楼，如今看的又是父亲创下功夫，更是心中一股异样契合。那枪法几可算返璞归真，旁人看来或觉平平，但在耶律九看来已是心花怒放，而聂不平人虽不动，头脑中体会到­精­妙之处时，竟自心底不时涌起阵阵暖流。

转眼已到初更，月已西斜，待耶律九约摸将招数练熟，灵平王吩咐大家分头歇息，聂不平才发觉岳瑾和蓝铃公主早去了，便独自返回客栈。才迈出王府，溶溶月光下见人在墙角招手，却是蓝铃公主婢女。聂不平策马过去，那婢女也不开口，转头领路，转过几个街口来到一处幽静巷口才住步。幽深巷内一角小门半掩了，淡黄灯光泻出来，看门面是一处小小酒馆。聂不平轻轻走进，见蓝铃公主孤坐桌旁，正呆呆想着心事，妩媚中别有一番忧郁。

聂不平静静坐在蓝铃对面，轻声道：“公主找我何事？”蓝铃这才回过神来，双眸一闪避开他目光，伸出纤纤素手为他面前添了酒，举杯道：“这杯酒是多谢聂大哥一路呵护。若不是聂大哥，水月怎能活到今日。”说完先饮了。聂不平默不作声，也扬脖饮尽杯中酒。蓝铃复又添满酒，接着道：“这杯酒是请聂公子再帮小妹一件事。”聂不平望她一眼，欲言又止，拿起杯又一饮而尽。蓝铃垂着头幽幽地道：“聂大哥却不问这是何事便答应了？”聂不平一笑道：“公主只管讲。”蓝铃道：“我要你明日暗中相助，确保虎骑将军胜出！”这一来却让聂不平大为诧异，转而内心一阵苦涩：“她竟还是要虎骑将军？我在她心目中难道连虎骑将军都不如？喔，她定是要虎骑将军的，纵是并非她心爱之人，灵平王业已年迈，契丹、弥勒教等人均是虎视眈眈，她一个女流又如何能撑得起灵平岩？若是虎骑将军胜了，灵平王便可顺理成章地返归大宋，对灵平岩上下莫不是最好归宿。她为了父亲，为了灵平岩，定是要牺牲自己了。”片刻间聂不平心念已数转，面上却露出笑道：“我定当竭尽全力！”蓝铃将头垂得更低了，竟不敢抬起正视他。聂不平话已出口，也不知为何，感到连日来少有轻松，起身道：“夜已深，若无他事，先告辞了。”见蓝铃低头不语便欲转身离去。待到门口时忽又住了步，头也不回地道：“不知可否请教公主一事？”蓝铃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道：“聂大哥不必客气。”聂不平道：“水月是公主芳名么？”蓝铃道：“家姓杨，不晓事人胡乱称呼一声‘蓝铃公主’，真是失礼于人！水月是我|­乳­名，自小父亲取的，其时他老人家感叹世事如水中捞月，便取了这名字。”聂不平仍不回头，又道：“公主可有年纪相近姐妹或表亲？”蓝铃神­色­一怔，黯然道：“杨门血脉所剩无几，休说姐妹，便是堂姐妹、表姐妹也没有了。”

聂不平出门上马，只见那一轮圆月不知何时早藏到厚厚重云之中，夜空里一片寂寥。聂不平一路上，心中不断默念道：“水月和杨芊婉毫无­干­系的！只是上天作弄人，造出两个容貌一般的，又让我聂不平遇见，来轮番折磨我罢了。”

小酒馆中，蓝铃公主双手牢牢紧握桌腿，好似一松手，自己便忍不住要飞出去。直到耳听得聂不平马蹄声渐远，“啪”声轻响中，楠木桌腿竟被她一双玉手捏得粉碎！

次日朝阳初升，灵平王府内人头攒拥，却不似昨日那般喧闹，但有议论纷纷也是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卯时将到，大悟率了弥勒教一行鱼贯而入，站定左右后，周围群豪登时鸦雀无声，灵平王、耶律九、虎骑将军、聂不平和岳瑾等人也自厅内步出，双方相见不再多言。耶律九径直走到场中，亮枪起势道：“大师请了。”大悟神­色­肃然，袖袍挥起便是一招“千手如来”，正是大般若掌中­精­妙招数，却是要用一双赤手来战耶律九。耶律九不管对方来势凶猛，只是一招一式将昨夜新学“杨家枪”施展开来。这“杨家枪”经灵平王一番指点，招式看来并无大改，威势远非昨日和聂不平对战时可比，大悟武功纵然­精­妙一时却难以近身。聂不平心中清楚耶律九胜负与否只在一招间，那招便是将禅宗杀着“五雷轰顶”融入“九头凤”枪法绝技之中。若是灵平王出手，定是起手便是这着，概因他行伍出身，阵前交手要先声夺人。耶律九功夫修为差灵平王甚远，施这招前定要先施展开枪法，待气力和招式已完全运开，数十招后方能水到渠成。故此大悟若是交手便出奇招或是猛招，耶律九便敌他不过，不过大悟自恃高强，又身陷重地，凡事均以稳当为上，起手如何舍得以­性­命相搏？这一来，正中耶律九下怀，果然，数招后听得场中耶律九大喝一声，那枪花宛如昙花层层绽开，又圈圈相套，大悟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上中下三路均被封住，竟不知那招是虚那招是实，根本无从闪避。大悟惟有一个“倒虎步”疾退三尺！聂不平眼见大悟疾退，心中暗喜：“大悟毕竟是要败了！”这招杀着并不比其余武功杀着那般发力短促，若施展开颇有一泻千里之势，越追越强。以耶律九功力，此招初起时大悟若肯用本门硬功与之相拼，耶律九仍有七成要落败。这边大悟一退，见对方气势更盛，后招绵绵不绝，便心中大大叫苦，但既已退开，便只能一退到底，眨眼间被逼得退了丈许。那耶律九见状自是毫不放松，脚下加劲，今日乃是比试武功，又有灵平王撑腰，自己只需将大悟身上划个创口，比试便算胜了，纵是大悟有甚绝世奇功，却再也不能施展了。

大悟再退数丈，已由台上跳落地下，那枪尖却始终距胸前竟不盈尺！看对方阵势定是要取自己­性­命方休，大悟不由心中一声长叹，猛一缩身，竟退入围观人群之中。这一来四下大乱，围观豪客纷纷躲避，走得慢的却被他左右顺手抓住两人，硬生生垫到枪前！竟是和昨日避聂不平那招时一般故伎重演。然耶律九却和聂不平大不相同，明知枪底多了两条无辜人命，枪势却是丝毫不减，只听耳边“噗噗”数声，长枪穿过两人身体，最终又刺穿大悟右臂方休！耶律九一招得手，弃枪返身飞回台上。和大悟手臂被长枪窜在一起两人，来不及哀号已一命呜呼！大悟右臂发力一抖，长枪自臂间跳出，和两具尸体一起横飞出去。耶律九冷笑道：“好一招‘李代桃僵’！大师承让了。”大悟尚待开###代几句场面话，忽然感到臂间创口处一麻，再看地上两具尸体流出鲜血竟成黑褐­色­，心中大惊：“枪尖有毒！”连忙运指点了大臂上要|­茓­，阻那毒气攻心，这才应道：“辽国九太子今日施展我大宋‘杨家枪’，灵平王真是一番苦心啊。”这一来四下里群雄本已有些狐疑，此时纷纷望向灵平王，灵平王面无表情，耶律九却扬声道：“此地并无辽国九太子，自今日起，这世上再无辽国九太子！在下乃是杨传德！家父人称‘杨八郎’！”四下里一片谔然，连聂不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耶律九转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向灵平王跪下道：“五叔，侄儿回来了，请恕往日不孝之罪、、、”灵平王面上一紧，雪白胡须抖个不停，上前紧拉他双手，口中喃喃道：“老八，老八你真的在天显灵了么？”四下群雄此时才知，这辽国九太子居然是杨八郎辽国遗孤，而见他此时认祖归宗，连辽国太子的身份也不要了，禁不住一片喝彩！聂不平和岳瑾未料有此一变，均为杨家欣喜。

大悟领了弥勒教一行，于人群欢呼声中默默走出灵平王府，群雄见他方才为活命不惜伤害别人­性­命，心中鄙夷，此时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大悟才一踏出灵平王府，身后一名和尚抢上前道：“师兄，难道我们就此罢休？”大悟冷哼一声，厉声道：“拿刀来！”连忙有人送上利刀，大悟抢过利刀，“唰”声将自己右臂砍了下来！纵这些和尚平时死伤见得多了，此时也不由一惊！大悟额头冷汗滚滚而下，嘶声道：“毒太厉害、、、先回总坛、、、再作打算！”言罢竟晕死过去。弥勒教和尚再无斗志，抬了大悟匆匆出城去了。

灵平王府内早将尸体血污收拾­干­净，灵平王站在阶前，对群雄道：“自今日起再无灵平王，诸位英雄若看得起老夫，便喊声‘杨五郎’罢！”四下里英雄欢声雷动！杨五郎复又交代身边随从道：“守信，回头将门上匾额也改了，挂上‘杨府’老牌便可。”随从连声应诺，左右个个均是面露喜­色­。杨五郎接着道：“请诸位英豪到此，本是为小女出闺一事，原想凑个热闹，那料被这贼和尚差点搅了。昨日较量一番，最后剩得虎骑将军和聂少侠二人均是少年英雄，老夫个个喜爱！今日却不忍再让他们交手，伤了彼此和气。想让小女自行定夺便是！不知二位英雄意下如何？” 虎骑将军郑重地点头应允。聂不平经昨夜和水月一席话，如今焉有异议？又眼见身边岳瑾此时面如死灰，掩不住凄然神­色­，心中一动道：“这 姑娘对我真可谓情深意重。”

蓝铃公主目光在聂不平和虎骑将军面上扫来扫去，对身边婢女低声交待一番，她那知岳瑾几快被她这一犹豫折腾得忐忑不安。只见婢女笑吟吟张口道：“我家小姐讲了，两位英雄仍少不了比试一番。只是今天却是抛绣球，谁若先摸到绣球或是被绣球砸到，小姐便将终身托付与谁。”聂不平心想，如此甚妙，自己也可让得不露痕迹。四下里多是喜热闹之士，已是一片哄然叫好。片刻间婢女捧了绣球来，蓝铃做手势，请虎骑将军和聂不平分开三丈站定，才盈盈一笑道：“小女子失礼了。”而后转过身去，随手将绣球向背后高空抛去。这球抛得虽有三两丈高，落下之处大致在虎骑将军和聂不平二人之间，也是不偏不倚。虎骑将军早腾身而起，聂不平要输得像模像样，少不了也要假意争抢一番，连忙也腾身而起，只是这足上功力用得不够，去势慢了不少。眼看虎骑将军离那绣球不及三尺，聂不平才飞身到半道，聂不平此时便是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抢到绣球了，聂不平心下释然，面上却佯装可惜。那料虎骑将军一探手正要抓球时，那绣球竟似生了翅膀，横横飞开去，反向聂不平撞过来。四下里群豪均以为聂不平施了探空取物高深功夫，不由喝彩起来。聂不平猛然见绣球莫名其妙地向自己冲过来，若是躲避便太过明显，旁人定对蓝铃颇多闲话。便半空里伸手欲抓，实是挥出双掌，将绣球半空里改了道，转向虎骑将军飞去。虎骑将军此时口中“啊”的一声，身子猛地向后仰去，似是被聂不平掌风击中，身形猛地向下堕去，那绣球堪堪擦身而过，竟滴溜溜打了个转，又莫名其妙地飞向聂不平这边。聂不平心中登时醒悟：“难道这虎骑将军和自己一般心思？要将绣球让给对方？那就来比试比试！”聂不平心念一转，双手一分作势抢球，一股柔和大力将那绣球逼得旋转着斜飞出去。自身却装做气力不济连忙下坠，如此一来虎骑将军和聂不平两人均成下跌之势。聂不平身子升得本不及他高，此刻狠下心来一缩身子竟是头向下冲，跌落之势自是快出虎骑将军许多。虎骑将军半空里纵能改变身形，下堕之势却终无法改变，不意被聂不平牢牢抓住脚踝。聂不平手上抓住虎骑将军双足，十指猛一发力，一股“玄元真气”透入虎骑将军足部经络，虎骑将军顿觉双腿一麻，整个身体又被聂不平推了出去。聂不平这一抓一推施得巧妙，旁人看来竟误以为虎骑将军脚上功夫了得，非但躲开聂不平一抓，尚能借力飞开去。虎骑将军偌大身躯，被人推得飞上半空，尚不及改变身法，那方才飞出去绣球受了聂不平巧力，在空中本是飞成一道圆弧，此时恰好绕到虎骑将军背后，碰上他后背才跌落下去。四下里群雄那知此中玄机，只道虎骑将军凭­精­妙功夫胜了这出，已禁不住喝彩起来。

虎骑将军和聂不平心知肚明，均是不露声­色­，虎骑将军向聂不平拱手道：“聂少侠承让了。”聂不平面露痛苦神­色­，地头说道：“将军神功，小弟自愧弗如。”杨五郎牵水月至虎骑将军面前，将水月纤纤玉手放入他掌中，哈哈笑道：“小女便托付与将军了！今日终是了却老夫一桩心愿！”四下里顿时响起一片贺喜之声。杨五郎牵了水月和虎骑将军上台，朗声道：“今日便是我杨家大喜之日，诸位英雄赏个薄面，和我杨五郎大醉三日才可离开！”顿时人群中喝彩声震天响！早有家人拿出爆竹，“噼哩叭啦”响声中，大红炮衣四下缤纷。聂不平透过炮仗硝烟，依稀见到水月面上娇羞神­色­，心下不由一丝怅然。背后探过一只手拉住他，岳瑾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样？心痛了？”聂不平故作悲伤地摇摇头道：“唉！技不如人呀！”岳瑾笑道：“旁人看不出，我还看不出那个回旋绣球，正是着了你‘雾里看花’巧劲！”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岳瑾又问道：“你认得这虎骑将军？”聂不平摇摇头，本想提起昨夜水月相托之事，却又住了口。岳瑾心中却更认定聂不平是钟爱自己，这才想方设法，将绣球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