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美;上海的夜,更美。
街,很宽;上海的街,更宽。
美丽的夜晚走在宽敞的街道确实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情。
十三郎觉得自己有点大智若愚。
走在这样让人心神欲宽的大街他才想起他是一个日本人,日本人此时在中国虽然已经不及前几年,可是仍然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个小小的霍忌竟然吓得他魂不附体,忘记了他该去的目标,忘记了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而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结果害的他几乎尊严消失殆尽。
七十六号。
只有七十六号才是他安全的归缩,只有那里才能保证他的生命可以继续。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霍忌实在太渺小了,如蝼蚁一般。
他没有去伸手拦一辆黄包车,他在细细地欣赏上海的夜景,绚烂而华丽。他第一次以平和的心情去观看。
既然霍忌已经是一个废人,而且刚才他从一个经常和阿超在一起的女人得知欧亚赌坊里,杜弃正在跟狄杀决一死战。
无论谁胜或者谁负,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一点害处的。
就算他们有一个人活下来,起码对现在他去七十六号不会造成威胁。他已经把丢失已久的自信重新拾了回来。他自信完全有能力打败他们活下来的那个——当然是在他们当中那个活下来而没有恢复过来而言。
这些天他猥琐的面孔终于露出一丝欢笑,这世上还有什么从死亡当中活着出来的事更能激动人心呢?
法租界上空飘荡的灯光已经不足以留下他的脚步,不过,他还是很怀念那里的女人的,几乎是精挑细选。
女人中的女人,极品中的极品。
绝对不会让你有一点不满意。她们的身段,她们的嘴唇,就是她们的手也似乎有着一种神奇的魅力,丝毫不比琳儿差。
如果不是杜弃和狄杀在他专门和女人的房间里交谈,他根本不知道霍忌的近况,也肯定不会选择离开。因为离开后他不能保证找那么一个舒服去死的地方。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觉得他已经不必去死了。
他虽流恋那里的女人,可是他更在意自己的生命。
呆在那里,无疑是死亡。
他看着一辆汽车驶进法租界时,他展颜欢笑,喃喃道:“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他忽然又有了雄心壮志,欧亚赌坊的利润是巨大的,但是它更吸引人的是那里的女人。他不食鸦片,所以不知道其实那里的鸦片也一样吸引人。还有那里的豪赌,赌博本来就是男人的一种游戏,豪赌——更是男人所为迷恋的。
无论女人、鸦片,还是赌博,无一例外都是让人倾家荡产的首要途径。
也是某些人的生财之道。
十三郎忽然觉得他已经有了很多钱,虽然现在他的口袋里没有一块大洋,可是并不重要。他已经有了发财的想法。
一个人若想成功最重要的不是行动,而是想法,因为想法会告诉你如何行动。
行动是绝对不能盲目的。
他看着一辆又一辆老爷车从他身边擦过,然后驶入法租界的深处,也驶入夜的深处,也驶入罪恶的深处。
他又开始他的妄想,他的步伐很轻快,因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一个外国女人,高挑的身材而丰满,身着中国的旗袍,她白嫩的膀子露在外面,她雪白的大腿露在外面,在灯光的衬托下,她就像天使。十三郎的思绪像是飞到了长山客栈那一片雨幕中,那个在雨伞在摇摆的硕大ρi股,那团在雨水中半祼的奶子。
十三郎依然清晰地记得,就是那一夜,他背靠着那棵大槐树把他的手伸向了他的下体。
此刻似乎有着相似的场面,他只看到女人的在灯光中摇曳的完美臀部,也能看到那两团因行走而抖动的酥胸,可是却看不到她的脸。
他有脚步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他忽然产出一个歹毒的决定,这个决定让他想起他的第一个女人,因为第一个女人就是在他这种突然冒出的决定而获得快感的。
不知是女人的通病,还是所有的男人也一样,对第一次经历的事总是有一种奇特的感情。总是希望能再来一次。
十三郎默默地跟着,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他相信只要跟下去,一定会有一个机会。
机会一定会照顾相信机会的人身上,那些不相信的人是永远不会遇上这么好的事情的。
女人撅着ρi股上了车,在上车的一刹那,十三郎看到一条粉红色的内裤,而且还看到一双眼睛,一双蓝色的眼睛。
十三郎有些失望,因为他就算有四条腿也不可能跟上这辆车。
可是他并不灰心,他用心记住了这辆车的特征。特征虽不明显,可是对十三郎这种人来说已经足够。
当车远去的时候,十三郎一声不吭地顺着汽车消失的方向慢慢走去。
他不想把力气消耗在追汽车上,他只想把他的力气消耗在待会儿找到的女人身上。
半个时辰,不算太长,可是也不是很短。
他看到了那辆车,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一个广场上。
他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那座尖塔的教堂。
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走进这个教堂。他听说外国人信仰基督,而且有很多外国人虔诚地来这里过礼拜。
如果一个人期待已久的事马上就要实现,心里会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
对付这个外国女人虽然不是期待已久,可是对他来说这是一件让他用过功的事,所以兴奋难言,不能自已。
也许他并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一件很好的差事时,往往会有一件不幸的事情伴随。
他看到了一个美梦,可是一个噩梦也在这里等待着他。
也许他并不是走进了美妙的天堂,而是无意地轻轻地走进了地狱。
他没有等待,因为他觉得在教堂这样神圣的地方是没有人会想到有他这样的畜生做一些根本不可能做的事的。
他走的并不快,因为他知道他寻找的人必定就在里面,走的太快或者太慢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而且他觉得太快可能会影响他的“力量”——这些天在欧亚赌坊,他的力量确实付出不少。
白色的鸽子在穹顶处,白幔低垂处,飞来飞去。白色的蜡烛微弱的烛火只是为了营造一种气氛,这种气氛在此刻却给了十三郎一种刺激。
那个女人在一名络腮胡子的陪同下,虔诚而有礼地划着十字念念有词。
面对的是一副壁画。
十三郎面对的是壁画下的女人。
他在等待,静静地等待,等待她祈祷完,等待她的离去,然后在教堂外给她一掌。十三郎很自信自己的一掌,他现在的自信已经完全笼罩他的所有想法。
如果他只是在外等待,一定会等到他的手掌劈向女人的颈部,然后去做他想做的事。
可是他在获得自由之时,得意忘形,所以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女人做完这些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坐在了那一排被修女清理的很干净的椅子上冥思苦想。
十三郎便也坐在了那里,他的眼睛迷着,可他不是冥思苦想,而是用迷着的眼睛打量女人和络腮胡子。
一柱香的功夫,女人微笑地站起,她伸出手,络腮胡子温柔一吻,然后轻轻地拉起了她。
十三郎看着这个高贵而典雅的动作默然无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待到他们在要出门时,十三郎一直不动的身体忽然像一只久久等待几日的狼一样,无比凶残地扑了过去。他的手拿好分寸,一掌下去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呼喊出来的机会。
他的动作很快,所以也就很猛。
“砰。”
有人倒在了地上,可是这两个人却不是那两个虔诚的信徒。
十三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然后目瞪口呆,杜弃冷冷地注视着他,就像是猫在看自己爪下的老鼠。
十三郎奔跑时的速度绝对可以将一名彪形大汉撞倒在地,可是他撞到杜弃就像撞上一堵墙。可见,杜弃已经养成时刻保持自己警惕的心理,无论什么时候的打击,他都可以轻松地应付。
杜弃的表情十三郎已经司空见惯,可是在此时却多了一点狰狞,因为杜弃不知为何竟然莫名奇妙地笑了。
他的胸前流着一大滩血,被狄杀刺伤后,杜弃并没有选择直接离开,而是向狄杀述说了许多关于霍天弃的事。
杜弃非常清楚胸膛的伤口,所以没有立刻拨下那把刀。
刀在身上不致命,刀离开身上却足以致命。
他决定找陈中良包扎伤口时,才果断地拨下了刀,然后还给了狄杀。
刀也不在身上,杜弃便能感觉到血如潮涌的可怕,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还不想死,所以向这里赶来。
他知道教堂有一个叫陈中良的人。
十三郎的自信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他的自信是建立在杜弃和狄杀当中有一个人已经死亡,就算活下来的也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可是杜弃却在这种情况下出奇的平静。
十三郎绝望了。
杜弃盯着他,徐徐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十三郎以为自己可以活下来了,不料杜弃又道:“只有你死了,别人才能活的更好。”
有时候杀人也是一种帮助人的差事。
杜弃面对的问题是他越来越多地向外流的鲜血,已经使得他的脸色淡如金纸。
整个人看来更像是一个死人,这样的人本来是不会对十三郎勾成威胁的,可是这个人是杜弃。杜弃的无情已经在十三郎心里留下深深的铬印,不可磨去的铬印。
虽然杜弃这么多年来最习惯的就是等待,可是此刻他却一刻也不能去等。
等下去,等他的血流尽的时候,就算杀掉十三郎已经没有意义。
所以他出手了,非常凛冽的出手,务求一击必杀。
可是他低估了十三郎。
一个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时,他的潜力总会帮他逃出突然而降的死亡。
他不仅是此时低估了十三郎,他把十三郎关在欧亚赌坊那个只有女人的房间就已经低估了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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