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道人纷纷报告找不到人,为首那人大声道:“各位师弟请再辛苦一下,往山下找!”
刹那间,道人们跑得干干净净,树林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展玉翅低声道:“前辈,他们已跑光啦!”可那老丐并不哼声,再呼叫还是不应。展玉翅心中吃惊,暗道:“莫非他死了?”
正在手足无措间,又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这时天渐渐亮了,但来者仍举着火把,却是十来个乞丐。那些乞丐发现地上之血迹,有人叫道:“不好,长老一定被他掳走了!”
有人低声叫起来:“沙长老,沙长老……”
展玉翅料他们跟怀内之老丐是同伙的,放下心头大石,抱着他跳了下去,道:“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沙长老?”众丐跑了过来,又叫起沙长老,但老丐咬紧牙关,就是不开口,一位年纪较大、缺了半截左臂的丐汉沉声问道:“沙长老怎会在你怀内?”说著令人把沙长老接过去。
展玉翅遂将刚才之情况告诉他们,那缺半截左臂的中年乞丐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在下展玉翅……”
“你怎会来此?”
展玉翅心头一动,适才见道人追杀沙长老之情景,估计这个乞丐必十分痛恨道人,是以不敢表露身份,含糊地道:“因为在下到处游历,久闻武当山有许多名胜古迹,是以来游玩的……”
那中年乞丐脸色稍齐:“小兄弟,你不能再往上走了,武当派弟子在各个路口把守,不让外人上下。”
“哦,有这等事?这不是奇怪得很……”
“武林中事,你知道多少!我叫龙永富,是通天丐帮降龙堂堂主,你救了咱们沙长老一命,咱们不愿意欠恩,快说你要甚么东西。”
展玉翅摇摇头:“甚么也不要。”
忽然一位乞丐跑了过来,急道:“堂主,那些牛鼻子折回来啦!”
“好,快走。”龙永富回头道:“小兄弟!咱们只好暂欠你一个人情啦!后会有期!
嗯,你也得找个地方躲躲,那些牛鼻子可不讲理。”刹那间,那些乞丐也走得干干净净了。
展玉翅虽然对乞丐帮和龙永富印象颇佳,但听他最后那句话,心中却极不舒服,不过回心一想,又改变了主意:“我目的是要见师父,万一这些道兄不讲理,岂不是前功尽废?”
一想至此,忙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刹间,那七、八个道人由附近走过,展玉翅见天色已亮,便悄悄盯着他们。大白天不好跟踪,展玉翅不敢追得太近,也幸而没有追失。
武当山并非很高,但石涧不少,忽高忽低的,走来颇费工夫,不过风景绝佳,只是展玉翅此时哪有心情欣赏。如此停停走走,至黄昏前,终于到达宝珠峰。
宝珠峰遥望着一座巍峨的殿宇,仔细一看,前后三进,最后一座大殿,三层石级,红墙绿瓦,不问而知,此就是他向往已久之紫霄宫。
那紫霄宫风水绝佳,背靠巍峨厚实之太子岩,左青龙右白虎,左右各有两根山脉伸延出来,就似一张巨大无比之太师椅,而紫霄宫正端坐在正中。山门之前有坐池塘,极目而望,前面毫无遮挡,明堂开阔,乃帝王之象,连展玉翅也能感觉到。难怪真武神君,又有一个封号玄天上帝,又被封为亚帝(仅次于玉皇大帝),亦难怪武当山香火不绝,武当派成为武林之泰山北斗。
展玉翅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可是紫霄宫四周均有道人把守,包括围墙之外,也是壁垒森严,能Сhā翅飞进去么?心中暗道:“待天色全黑……再作打算吧。”
天色还未全黑,他却听到背后有响声,猛一回头,却见到高桥,他又惊又喜道:“高叔叔,你怎会来此?”
“你都能来,我还不能来么?”
展玉翅诚恳地道:“我不是有意甩掉你,实是度日如年……希望高叔叔原谅,并请不要阻拦小侄……小侄只求你这一次。”
高桥吸了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但也有一个要求,你不要赶我回去。”
展玉翅大喜,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连声谢谢。
高桥笑道:“你大概肚子饿了,先吃点干粮吧!”他经验丰富,在半路上向猎户买了些窝窝头。当下两人便在树下吃干粮,未几,天色便黑了。
展玉翅长身道:“高叔叔,咱们下去吧!”
高桥问道:“小少爷,你有甚么办法混进紫霄宫?”
“以后不要再唤我小少爷,何况,你根本不是我家之奴才。”展玉翅道:“小侄何来之办法?大不了被发现之后,便坦诚相告,谅他们多少也得给家师点面子,不会胡乱将咱们杀棹。”
高桥道:“此去,咱们必被发现,在表露身份之后,他们若不通传,你便高声叫起来,吵得越凶越好。”
展玉翅点点头,高桥又叮嘱他下山小心,当下两人觅路慢慢下去。到了山下!又借着黑暗和山石之掩护,向山门迫进。
山门外当然有人把守,甚至池水处亦有人巡逻。两人正想硬闯山门,忽然有个道人,向他俩藏身之处走过来,两人连忙伏着,那道人边走边解裤子,一转过山石,便冷不防被高桥封住其腰间之麻|茓。
道人刚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高桥又封住其哑|茓,然后将他扯在地上,低声道:“咱们少爷是青石道长之爱徒展玉翅,希望你给通报一声。我解开你哑|茓,你不准呼叫,否则便别怪咱们无情了!”言毕将其哑|茓解开。
展玉翅问到:“道兄法号如何称呼?”那道人道:“小侄海空,你真是青石师伯之弟子?为什么这时候来找师伯?”
“因为寒舍三十多人丁最近被仇家血洗,只逃出咱们两个,一来避仇,二来学艺,若不回师门,人海茫茫,无亲无故,你要我去何处?”
海空道:“好,我答应替你俩传讯,但若你有半句谎言,可知后果如何!再者,小弟亦不能保证,青石师伯是否必定来见你。”
“只要你肯帮忙,成不成功,咱们都感激不尽。”高桥言毕便解开其|茓道。
海空低声道:“你们不可乱跑。”他也不解手了,拉好裤子便离开,走至山门外,跟一个道人耳语,然后走进山门。
俄顷,只见廿来位道人向岩石包围过来,展玉翅喊了一声不好。高桥忙道:“不可鲁莽,沉住气,不可动手。”
刹那间,道人们已将他们围住,为首那道人道:“两位请出来吧!”高桥和展玉翅乖乖走出去。
为首那道人低声喝道:“你俩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紫霄宫,难道以为咱们武当派是好欺侮的?”
高桥哈腰道:“小道长误会了,咱们只是来找青石道长的……有事磋商……对贵派毫无恶意,幸勿误会……”
展玉翅少年气盛,哼声道:“徒弟找师父,难道也有罪么?假如我是冒牌的,便任你们惩罚。”
那道人指着高桥,问道:“难道他也是我武当派的弟子?”展玉翅登时语塞。
高桥忙道:“在下没有这个福份,不过我们少爷惨遭灭门,只逃出我们两个人来,我是护送他上山的,在下虽然不是武当弟子,却也见过青石道长多次。”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只见那海空气喘咻咻地跑过来,道:“师兄,青石师伯传令,让他俩进宫,师伯在丹房见他俩。”那些道人才无可奈何地放过他俩,返回原位。
海空道:“两位快跟我进去!”他健步如飞,走过韦陀殿,便见一座巍峨巨大之殿宇,白石板之石级,共有三层,院子中一座巨大之铜香炉,白烟袅袅,一至此,便令人感到一股肃然之气。
海空登石级,至紫霄宫前,向右转去,那里又有一座小院,正中一条通道,两旁是宫内道人歇息厢房,当然,能住在此处的,辈份都不低。
海空轻轻叩着房门,低声道:“师伯,来人带到。”
房内传来一个沉郁的声音:“进来!”海空推开房门,让展玉翅和高桥进入,随手又将房门拉上,只见房内蒲团上盘滕坐着一位老道,五缕长须,面庞清瘐,却让人一眼便生出亲近之好感。
展玉翅一见到师父,“噗”的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再也禁不住夺眶溢出:“师父,徒儿拜见……”
青石道人向高桥点头示意他坐下,垂首道:“翅儿,快起来,有话慢慢说,你已长大,岂能还当鼻涕虫。”展玉翅哭哭泣泣地把家变情况告诉乃师。
高桥在旁帮腔:“道长,小少爷所言,句句属实。”
展玉翅道:“师父,徒儿冒险闯关便是希望能早日学成武功,以便替家人报仇,希望师父玉成。”言毕咚咚叩起头来。
青石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叹息道:“你来得真不巧,只怕要教你失望。”
展玉翅吃惊地道:“师父不教徒儿了?”
“唉,为师怎会不教,此乃为师之责任,只是本派如今……恐有心无力。”
展玉翅又道:“师父,这次徒儿上山,听到许多闲言闲语,到底真相如何?金胜孙主要徒儿亲自问你。”
“为师长话短说,但你俩可不许泄漏半句出去,使我武当蒙垢。”青石说此话时,双眼却瞪着高桥:“你师祖羽化之后,因没有遗言留下,继承无人,是以有许多人都觊觎掌门宝座……”
高桥Сhā腔道:“道长,请怨在下打岔,难道贵派没有掌教大弟子?”
青石道:“敝派规矩与别家不全一样,掌门人不是由上任推荐,便是由下一代弟子中自然产生,当然有德者居之!唔,目前剩下两个人,一是青木师兄,另一是青云师兄,如今已形成两派,关系亦越演越烈,已到水火不相容之境地,兄弟阋墙之气氛,一触即发!若武当不幸发生内讧,将来可就惨了,最低限度本派要被别家取代武林地位。”
高桥连忙发下重誓,不对外人泄漏半句。青石续道:“假如贫道所担心的事会发生,两位留在山上,不是要遭池鱼之灾?是以……”
他话还未说毕,展玉翅已急不及待地道:“师父,弟子不会下山去的……人海茫茫,举目无亲,你要徒儿去何处?”说着双眼又红了。
青石尚未答话,房门却轻轻被人扣响,他暗吃一惊,沉声问道:“谁?”
“师弟快开门,是我。”
青石亲自长身开门,外面闪进一位高瘦的老道人来,发眉半白,脸露愁容,但看来却让人觉得有点仙气。青石低声喝道:“翅儿,还不快拜见青木师伯。”这便是欲于青云争夺掌门之位的人,展玉翅连忙跪下。高桥也行了一礼,心中暗道:“若由这老道主持武当,相信武当在众徒中信誉地位更高。”青石替师兄介绍了他们两人上山之原因。青木先摸摸展玉翅之头顶,啧啧称奇,转头望一望高桥,又连声称不错,青石忙将展玉翅之情况,告诉师兄:“小弟亦知此时不宜收留他俩,不过翅儿无家可归……”
青木含笑摇手:“令徒天资甚佳,一生波折虽多,然福份亦厚,将来之成就,必在你我之上,至于这位高施主信义双全,是位可敬的好汉子,为兄不会反对师弟之决定。”
青石谢了一声,问道:“然则师兄深夜来访,未知所为何事?”
“不知师弟尚记得‘四不全’张三奇这魔头么?”
高桥和青石倏然色变,齐声问道:“难道这魔头尚未死?”
青木叹了一口气:“三十多年前,师父集合了华山派、青城派和峨眉派之精英,将他围困在九华山,凭着四大门派掌门联手之威力,将他击至重伤,最后他被师父一脚踢落山崖,世人都以为他已死了,但其实他并未死,不但如此,他再重出江湖之后,武功比以前更加深湛。”
青石吸了一口气,问道:“师兄可是有确实之消息?”
“不错,二十五年来,这魔头内功更上一层楼,容颜跟以前无甚变化,他独自一人上华山报仇,不但杀了华山七剑,而且还将万掌门击毙。华山深恐他会来武当报仇,星夜派人通知为兄,因此事非同小可,为兄不敢鲁莽,暗中把海天及海风派出去,刚刚接到信鸽,这厮果然正向武当进发,以其脚程计算,最迟三天之后便抵达,最快后天便至!
为兄乃过来与师弟商量。”
青石道:“这还有甚么好商量的,武当此时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青木颔首道:“不错,此亦是小兄之意思,是故为兄准备立即上山,跟青云师弟商量,若武当气数未尽,这倒是化解内讧的一个契机。”
青石急道:“青云已下令,不许紫霄宫的人上山!师兄怎能去?”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关系重大,即使明知不可为,也得试试!万一小兄有甚么不幸,一切便拜托师弟了。”青木竟是来告别的。
青石道:“师兄一身系武当之安危,岂可孤身犯险?还是由小弟代你走一趟吧!”
青木笑而摇手:“若师弟代为上山,他未必肯卖面子,到时反而耽误了时间,而且青云师弟也不敢对小兄无礼……唉,其实致此武林纷乱之时,让青云师弟当掌门人,比兄合适多了。“展玉翅脱口道:“不行,青云师伯风评不佳,山下猎户对他印象都不好。”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失声笑了。
青石白了他一眼:“真是孩子话!”转头又对青木道:“小弟陪师兄去一趟金顶吧!”
展玉翅又道:“弟子也要去。”
青石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师父跟师伯是去游玩的?你去干甚么,乖乖留在这里等候,不许乱跑,为师令人负责你俩之饮食,不许走出门口一步。”
不料青木又摸摸展玉翅的头,爱怜地道:“这孩子福泽甚厚,一生奇遇又多,让他去金顶见识见识吧。”青石没奈何,只得答应,但又叮咛了展玉翅一番。
“高施主,你非武当弟子,请勿走出此门为盼,以免惹来麻烦。”
高桥恭声道:“道长放心,在下省得。”
当下青木将门打开,三人由后门出去,摸黑上山。这一带仍属青木临时“管区”,是以大摇大摆而行,遇到巡逻之弟子,便诈称检视哨岗,走了半个时辰,来至乌鸦岭,此处左首是上太子岩之石级,右首便是上金顶之通道。
通往金顶之道路,十分陡直危险,青木与青石虽然常走,但为安全起见,还是折了几根枯枝,点着了火照明。山路越走越陡,青石恐徒弟有失,便伸手抓住其手臂,展玉翅好胜,不愿师父拉扯,用力挣扎,青石瞪了他一眼,五指如同铁钳一般,展玉翅哪里挣扎得开。
过了七星树之后,道路更加难走,两旁都是峭壁,若跌下去,肯定粉身碎骨,展玉翅这才暗暗感激乃师。石级有高有低,又甚狭窄,黑暗中看得不远,但闻猿猴啼哭,山水淙淙,益增险幽。
越过一座小亭,再走磴避道,终于翻上欢喜坡,来到此处,尚未能体验到天柱峰金顶之险峻。
青木摸摸展玉翅的头,低声道:“先歇一歇再走。”
展玉翅干咳了一声,道:“不必……”不料万山回应,全是他的咳嗽声,冷不防把他吓了一跳。青木微微一笑,双掌按在他双腿上,展玉翅只觉他掌心发热,被他摸弄过之处,说不出舒服,疲累全消,心中不由暗道:“师伯之内功,看来比师父还深湛。”
青石又换了一火把,然后上朝天宫。由此处起,便属青云之临时“管区”,是故当他们三人抵达时,即见里面拥出十多个人来。
为首那个看来已三十来岁,见到来者是青木与青石,诧声问道:“师伯跟师叔,怎会半夜来此?”青木道:“速去通知令师,说咱们三位来访,有关系本派存亡之大事,要于令师蹉商。”
“师伯,请问这位小施主是谁?”
青石道:“海澄,速去通报,咱们随后便去,这是小徒展玉翅。”
海澄道:“既然有小侄上去通报,师伯跟师叔便不必移玉了……”
青木斥道:“上一辈的事,下一辈的能管得了么?再说,你敢保证令师会下山?”
海澄不由语塞,半晌方道:“师伯跟师叔上金顶,小侄不敢阻拦,也不能阻拦,但展师弟是俗家弟子……”
青木怒道:“是我要他陪我上去的,你还敢管么?再说派规本无俗家弟子不能上金顶之规定!快去,你不去,咱们也照走。”他缓缓向前走去,那些道人人数虽多,但却无人敢阻拦他,青石和展玉翅忙尾随他拾级而上。
朝天宫之上,又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石级,未几至一天门,之后是文昌阁,再过会仙桥,到达二天门,沿途都有道人守卫,大概已得到海澄之命令,一路上再未有拦阻。
二天门之后便是三天门,一口气走了数千石级,饶得展玉翅虽有师父拉扯协助,也觉得双脚酸软,有点气喘。
此时天色将明,最是黑暗。青木道:“咱们先找块石头坐下歇歇。”三人至一块大石坐下休息。不一会,东方天际便露出鱼肚白,紧接着霞光万丈,一轮红日破云而出,教人充满希望,似乎一切皆从头开始。
抬头望去,远处有一座殿宇,青石道:“那便是太和宫。”
到了太和宫,金项便将至了,展玉翅精神不由一振,道:“咱们上山去吧!”猛一回头,但见脚下是飘飞的烟雾云霞,石阶看不到尽处,人似在半空中,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青木见他脸上变色,忙道:“翅儿,不要往后望!人亦如斯,总得看到前面。”
那太和宫位于山顶紫金城南天门外,虽是建在绝峰上,但规模绝对不小,殿宇、道房、客房、斋堂等共有五百多间,宫门挂着一块漆金牌匾“太岳太和宫”,太和就是“道”之意思,换而言之,此方是武当派之真正要地。
至宫门外!展玉翅再度回首瞻望,颇有天低地深之感,周围层峦叠嶂,起伏连绵,烟树云海,气象万千,真是好地方!展玉翅只看了几眼,便疲惫全消,深觉不枉此行。
进了正殿,香烟袅袅,道人们正在做早课,海灯迎了上来,道:“师父在金殿,请师伯及师叔上殿商量,展师弟须留在此处。”
青石低声叮咛了展玉翅一番,便与青木随海澄上金顶。展玉翅无聊,便在殿内各处游览,只见墙上挂着一幅字,上前观看,原来那是孙应惊写的一首描绘太和宫景色的五言律诗:天柱开金阙,虹染缀玉墀;势雄中汉表,气祥太初时;日月抵双壁,神灵肃万仪;名山游历遍,谁似此山奇。
殿内除了供奉着真武铜像外,还有金童玉女,邓伯文、杨戬、赵公明、温天君、马天君和水火二将等,雕塑手法细腻,形象逼真。
殿前是朝拜殿,两旁为钟鼓楼,悬挂着巨大的龙纽铜钟,忽见海澄又走回来,悻悻然地道:“展师弟,师父着我来接你上殿。”
展玉翅大喜,道:“如此有劳师兄引路。”海澄不吭一声转身便走。
出了太和宫,便是紫金城,所谓紫金城,乃一些由石条围砌之城墙,周长三里!墙内建了金殿,因有金殿,故有紫金城之称。
两人由南天门进去,经过长长之灵官殿长廊,幽暗阴森,寒气迫人。
登上一段石级,是块小平地,上面又建了一座锡铸的灵官殿,接着便是著名之“九连磴”。由于磴是建在悬崖之上,是故有铁索相护,便于上落,传说来此朝拜者,若心不诚,即使一手抓住铁索,仍会摔下悬崖。
磴道曲折;九转之后,即见一座在晨曦下闪闪生光之殿宇,这便是武林人士及信徒响往之武当金殿,亦因峰顶有此金殿,使武当派在道教中之地位更显崇高。
海澄淡淡地道:“师弟,算你没有安坏心眼,否则刚才上“九连磴”时;已摔下崖去了。”
展玉翅问道:“这是甚么原因?”
“世人善恶均逃不过灵官之眼神。谁对他不敬,对武当不善,都会被惩罚,摔下山去。”说着已至金殿阶前,海澄高声道:“师父,展师弟带到!”
殿内传来一个低沉而雄宏的声音:“进来!”海澄即引展玉翅进殿。展玉翅抬头一望,神案上供奉着真武大帝,着袍披铠,披发跣足,风姿魁梧,庄严肃穆。两侧金童玉女,捧册端宝,神情拘谨恭顺;水火二将,擎旗捧剑,勇猛威严,神案下尚有“玄武”(俗称龟蛇二将),蛇绕龟腹,翘首而望,栩栩如生。
澡井垂下一颗“避风珠”,峰顶风猛,寸草不生,但奇怪的是一进殿门,密不透风,殿内神灯火苗一晃不晃。
回首望出去,一揽众山小,如在天际,山上气候变化甚大,适才尚有阳光,如今已是密云欲雨,猛听有人问道:”你便是展玉翅?“原来青云见他进殿,不看人先看物景,心中不悦。
展玉翅悚然一惊,连忙回头,这才发现殿内盘膝坐着五位老道,形成一个圆圈,分不出主次,他只认得青木和青石,说话者是位身形魁梧、鬓发胡髯漆黑、脸庞威严、坐在那里比人高出一个头来的老道,乃恭声道:“弟子展玉翅,拜见各位师伯、师叔。”
青石道:“你们两个也坐下。”他拍拍身旁之蒲团,示意展玉翅坐在他旁边。
那道人道:“且慢,让为兄看看他。”
青石又道:“翅儿,这便是你师伯青云。”他又指着他旁边一位老道:“这是青竹师叔。”还有一位面目枯槁、瘦骨嶙峋的则是派内硕果仅存之长老凌虚道长。
展玉翅一一拜见。青云道:“师弟,你这徒儿年纪已不小,怎可如此甚么事也不懂?”
青石道:“纨侉子弟,会懂甚么事?再说小弟收他为徒虽然已三年,但相见时间不长,又是头一遭进山,派内之规矩,还不甚了解。”
那凌虚道长双眼如电,不断望着展玉翅,青木低声问道:“师叔,你看如何?”
凌虚不断点头,道:“不错不错,骨格清奇,资质上佳,毁了太可惜,说不定他日还能为我武当争光!青石收徒不少,数他最佳,唔,你那几个也不如他,青石虽然碌碌,但能为我武当觅此徒儿,也算一件功劳。”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青木和青石暗自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那海澄一向自认是第三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听后心中甚是不悦,凌虚道:“海澄,你不要不服,今日你之成就虽然远在其上,但莫忘记,他比你年轻十年以上,若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在你之上。”
海澄道:“弟子没有不服……”
凌虚轻哼一声:“修心跟武功同样重要,否则众魔乱舞,如何保得住我武当一派?青石,希望你好好调教他。青石唯唯诺诺,展玉翅则心花怒放。
青云轻咳一声,道:“修心重要,武功亦重要,但武当派之规矩更加重要,否则数千弟子,人人不依法规,如何统率?规定紫霄宫之弟子不得上金顶,俗家弟子不许越太子坡,他今日竟然来至金顶,这规矩还要不要遵守?”
青木道:“平日不但俗家弟子可以上金顶,连善信也能来之,师弟口中之规定,只是暂时的,应该可以通融……”
青云冷冷地道:“然则其他弟子也都上来,金顶弟子下去紫霄宫又如何?”
“为兄一向反对将我武当分成两派,金顶弟子到我紫霄宫,只要不是心怀叵测,为兄决对不会留难。”凌虚道:“青木,你此言亦不对,规矩虽然是临时的,但到底是规矩,你当日亦答应,明知故犯,说不过去。”
青石道:“翅儿是师侄之徒弟,若因此犯规,请由师侄承担。”
展玉翅这才知道自己上金顶,所犯之罪不小,不由吃起惊来,忙道:“是弟子力求师伯、师父带我上金顶见识的,请降罪给弟子。”
青云冷哼一声:“师长难道便没有错?”
青木道:“如今强敌即将临门,本派应当同心合力抗御外侮方是,何须为此小事先不和?”
“师兄说得很对!内部没有规矩,有如一盘散沙,还能抵御外侮?”
青木沉声道:“依师弟之见又如何?”
青云干笑一声:“此处有师叔在场,何况你是师兄,小弟还敢说甚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青木道:“为兄愿意留在金顶,从此不理派务,专心一意研究道义如何?”
青云心中暗喜,不再表态。青石则叫了起来:“师兄,这如何使得?”
凌虚沉声道:“青石,你年纪已一大把,怎地大叫小嚷的,成何体统!”他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个解决的办法!但青云,我且问你一句,若由你当了掌门,有何打算?”
言毕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道雷声,震人耳鼓。这一道雷,似在助凌虚那一句话之力量,青石心头一沉,暗道一声完了。
只听青云沉声道:“启禀师叔,万一小侄有幸当上本派掌门,第一步便是立即组织精英,山下到山上,设下九道关卡,拦截‘四不全’张三奇那魔头,即使他能顺利通过那九道关卡,气力也已虚耗得七七八八,届时便由小侄率领第二代弟子合击之,再不行请师叔守最后一关;第二步,便是事后立即抽选资质好的弟子,强迫训练,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先造就一批有希望的第三代弟子,在此期间,大概三至五年,小侄准备宣布武当派封山,不问世事,开山之后,谅可给予武林同道一新耳目,保住武当派在武林中泰山北斗之地位。”
凌虚想了一下,道:“此法尚可行,近十年来,本派日渐式微,及凌空师兄执掌门户起,两任以来太注重宣扬道义,而忽略武功上之追求……嗯,青木,你尚有高见否?”
青木缓缓闭上双眼,道:“弟子认为青云师弟之见,正切中本派之弊,实在可行,封山三至五年此举,更是可圈可点。”
青云大喜,连老谋深算的他,此时亦忍不住嘴角露出笑意。凌虚道:“既然连青木师侄都这样说,愚意便决定由青云接任掌教,你们有人反对么?”
青竹本是青云之人,自不会反对。青石见青木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知道其意已决,自己反对亦没法挽回,乃长叹一声,闭起双眼。展玉翅忍不住道:“弟子反对!”
殿内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展玉翅心头一惊,垂下头去,青云冷笑一声:“无知竖子,你有甚么资格反对?”
言未毕,外面火光一闪,雷声轰轰,金殿似要倒塌般,但见武当老道们却脸色如常,当真有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之气概乎。
海澄道:“展师弟所作所为,有违武当弟子之身份,实在需要惩戒一下,否则难以服众!”
青石忍着一口气问道:“要如何惩戒,你才服气?”
青云道:“很简单,如今正在响雷,就知老天在发怒,按老规矩办事,他若平安无事者,证明他诚心待我武当,如有甚么……哈哈,那只能怨自己。”
展玉翅不知道甚么老规矩,毫无感觉,但青石已勃然色变:“这样对待一个初进门之弟子,不嫌有点过份?”
青云冷笑不已,凌虚道:“这也是办法。”
青石脱口道:“师叔,这……”凌虚暗中向他打眼色。
展玉翅初生之犊不怕虎,昂然长身道:“不管是甚么规矩,弟子都愿意接受考验,反正弟子一片忠心,有事真君也会保佑弟子。”
青石还想替徒弟求情,可是凌虚却频频点头道:“这才不愧是我武当弟子。”
展玉翅夷然不惧,道:“是甚么规矩,请新掌门宣布。”
青云只当作没听出他话中嘲弄之意,沉声道:“你听过‘雷火炼殿’否?如今外面风雨雷电交加,你到殿外去,待雷电停后,仍然无恙,便证明你对武当一片忠诚……”展玉翅未等他说毕,便大踏步向殿门走去。
青木和青石低声诵经,为展玉翅祷告,求神庇佑,凌虚闭起双眼,一副不闻不问之态,展玉翅一至殿门口,便被殿外之情景吓了一大跳。殿内除了雷声之外,听不到风雨之声,但外面风雨交加,八尺外之景物一片模糊,他略一犹疑,便隐约听到海澄之冷笑声,不由咬咬牙,硬着头皮走出去。
“刷!”一道白光裂开乌云直射而至,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展玉翅耳鼓发疼,久久都听不到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海碗般大小的火球,至外面向殿里飞至,展玉翅冷不及防,亦不知这是什么东西,闪得狼狈,几乎跄跟摔倒。只这么一忽,他全身已经湿透,狂风带来了许多枯枝沙石,着人生疼,展玉翅心中暗骂青云师伯狠辣,但他宁死不退,迎风而立。他仰头狂呼:“老天爷,我展玉翅若对武当有一丝不忠不敬,你便劈死我吧!”
他一句话已说毕,嘴巴里已灌满了雨水,几乎被呛着,此刻,方交已时,但天黑如墨,山风呼啸,把他上衣都扯开,风中挟雨,打在他身上,一阵疼痛。
展玉翅双眼尽赤,长发披肩,神态疯狂,再抬头呼道:“老天爷……”
一道刺眼之电光闪进,似把漆黑的苍穹撕开一道裂缝般。“轰隆!”老天爷以猛雷回答他。
这个雷似打在头顶上,连金殿也颤抖起来,展玉翅但觉太阳|茓一阵胀痛,几乎一跤摔倒。
紧接着火球又飞至了,这次比上一次的更大,似着火之西瓜,在金殿四周飞舞。火球碰到殿璧,发出吱吱响声,冒起火花和青烟,火球碰上殿前之铜铸栏栅上,发出“哗”
的一声响,通根发亮,由上向下延伸,直至石阶上方熄灭。
再一个猛雷击在飞檐上,大雨之中,青烟直冒,檐下之风铃,晃得像卖货郎的摇鼓般,铃声早已叫哑,在风雨之中,丝毫听不到。
展玉翅在风雨之中,有如在大海巨洋、波涛汹涌中之小舟般,不断地挣扎着。
电光乱舞,把黑暗的苍穹四分五裂,显得狰狞可怖,火球乱转,择人而噬,雷声隆隆,开天劈地。
雷打在石栏杆上,大地震动,青烟过后,白石上留下一团黑印。
雷响个不绝,电光一道比一道凶猛,风也似在助纣为虐,展玉翅人已疯狂,见到火球便闪动,重复着做着同一个动作。
老天爷,你甚么时候才能息怒?难道展玉翅存心对你不敬?
倏地,一道电光聚在殿壁上,流光飞溅,其一射中展玉翅悬在左腰上长剑之吞口上,展玉翅似被一道强大无比之电流猛击,身子被抛起,猛撞在石栏杆上,滚落地上,晕死过去。
山上气候多变,雷风来得快,也去得快,霎时间,天晴风歇,雷息电停,乌云飞散,天际又露出阳光来。金殿经雷火煅炼之后,在阳光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比先前更加壮丽可观。
刹那之间,变化如斯之大,叫人有身在梦中之感。
看官莫以为笔者信口开河,那“雷火炼殿”,实及武当十大奇观之首,武当派传说,上天诸神唯恐不敬之善信染污金殿,常以雷火炼之。又说金殿之内,若有不善之人,以雷火警告之。
因此,青云要展玉翅出殿接受考验,凌虚才会认为合情合理。而金殿之设计十分巧妙,数百年来,在风雨雷电之下,不但依然无损,而且越炼越是晶亮,使信徒更加趋之若骛,认为武当山上确有神明。
其实武当山因重峦叠嶂,受热不均,形成气候多变,山风吹过山峰,方向骤变,混乱之风,使云层之间之摩擦频繁,而带了大量之电荷,且金殿建于最高峰,是座天然之导电体,许多带电之积云都向金顶运动,当到达一定程度,云层与金殿上的尖角之间,形成了巨大的电位差,使得空气电离,被拉上电弧,这就是闪电。
同时,强大之电弧使周围的空气急剧膨胀而爆炸,于是电弧发生变形,而形成火球,并发出雷鸣,这便是武当山金顶“雷火炼殿”之科学原因。古人不知究竟,是以认为是天神发怒。如今金殿上已安装了避雷网,这自然奇景之“雷火炼殿”便不易遇到了。
不过看官若有机会游览武当金殿,仔细观察,仍可在殿壁上发现许多被雷电烧灼而留下之小黑点。
笔者访武当时,与山上道人们及管理委员会有关人员聊天,得悉这种现象仍偶然发生,但“规模”、“气势”已大不如前。据知科学家经过仔细之研究考察,认为既然“雷火炼殿”无损其一切,何不再让此奇景重现人间?因此考虑撤除避雷网,这对笔者来说,实是一件好消息,看官是否有兴趣,到金顶坐在金殿内,体会一下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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