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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圈套

龙天楼道:“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玉妞似乎不放心,还想再说。

白五爷抬手一拦:“好了,好了,净说这些个肮脏事儿,这儿谈正经的呢。”

玉妞噘着嘴道:“告诉天楼哥留神提防,这怎么不算正经事儿?”

“跟他说这个是多余。你放心,凡是龙家出来的,都沾不上这个。”

“不沾这个不就得罪人了吗?”

白五爷目光—凝:“丫头,你到底是愿意他得罪人,还是愿他沾上这种事儿?”

玉妞面上一红,嗔道:“瞧您问的。

楼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很窘,只好垂下眼皮,望着面的酒杯,装没看见。

脸来,白五爷皱了眉:“那位格格失踪了有些时日了,咱这些办案的,到现在还没抓到一点头绪,实在让人着急。”

“五叔,不能说没抓到头绪,毛病出在承亲王府,这不就是头绪了?”

“可是毛病是出在承亲王府的哪一位身上呀?”

“这得慢慢查,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我不敢随便乱指。”

“怕只怕等到查出来的时候,那位格格的高贵小命儿——”

“但求尽心尽力,真要是那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承亲王他得讲理,除非是根本不让他女儿落进人手里,否则即便是只失了一眨眼工夫,就有杀身的可能,不过——”

白五爷道,“不过什么?”

“以我看,做案的人意不在要格格的命,要不然他大可把那格格一刀杀死在小楼卧房之内,用不着把她掳走藏匿起来。”

白五爷点头道:“这倒是。”

玉妞道:“可是一旦把他们逼急了,就难说了。”

白五爷抬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看样子天楼哥是个办案的能手,比您这位老公事要强得,一旦一步步逼近了他们,狗急了还能不跳墙?”

白五爷登时又皱了眉;“这——”

“五叔,您是老公事,应该知道这是必然的,不过这种事我也想得到,我会尽量想法子避免的。”

白五爷突然一拍桌子道,“娘的,怎么偏会是这种人家出事,又怎么案子偏落在咱们头上。”

“早就跟您说,别­干­了,回江湖过逍遥日子去,您偏不听。”

白五爷苦笑道:“小七儿,我不比你爹,打当初我就沾上了官,只一脚跨进了六扇门,谁不轻看谁不恨,何况这些年来,我也得罪了不少道儿上的朋友?现在他们也许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是—旦回到江湖去,哪一个能容我过安稳日子?”

“五叔,您小看您过去的朋友了。”

“如今的朋友,不比当年,个个有家有业,我就是不愿给朋友惹麻烦。”

“那您不但是见外,也对江湖生涯隔阂了。”

“小七儿——”

“五叔,说句不该说的,您可别介意,现在,您算不算给朋友们惹麻烦?自从我爹当年走了以后,曾经发誓不再到京里来,而如今,他的儿子来了,还得到处晃,随时随地都免不了碰上礼王府的人,事实上我已经碰上了,还好只是碰上,可是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

白五爷默然了,脸­色­有点­阴­沉。

玉妞道:“我不也早劝过您?”

白五爷仍没说话。

玉妞又道:“爹,办完了这件事,咱们就走。”

白五爷吁了口气道:“可总得办完这件事。”

玉妞喜道:“如今有天楼哥做证,到时候您可不许说了不算。”

白五爷话里有话。

谁又听不出来?

玉妞娇靥猛一红。

龙天楼更窘,举起的杯也不能放下去,放下去即是伤玉妞的心,他不忍,也不愿,还没喝呢脸就红了,红着脸窘笑:“喝吧,五爷!”

玉妞一双美目里,绽放出异样的光采,羞红的娇靥上,也平添了三分喜意,灯下看,益发动人。

可惜龙天楼没看,他是不敢看。

白五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适才的­阴­沉,一扫净尽,举杯一仰而­干­。

爷儿俩刚­干­了头一杯,龙天楼两眼突闪异采:“有人翻墙进来了!”

玉妞脸­色­一变,就要动。

白五爷伸手拦住,沉声道:“哪位朋友这么看得起白某人?”

蓦地—个话声从院子里响起:“五爷,刘仁贵见龙爷!”

龙天楼霍地站了起来:“承王府有动静了?”

话刚说完,灯光闪动,一条人影疾掠而入,是个一身短打装束的­精­壮汉子,一躬身还没说话。

白五爷推杯站起,震声道:“仁贵,拣要紧的说。”

­精­壮汉子刘仁贵转脸望龙天楼:“龙爷,承王府出来了一名护卫。”

“往哪儿去了?”白五爷忙不迭地问。

“往右安门去了。”

“有人缀着没有?”

“有,大麻子盯着呢!”

龙天楼道:“五叔,我去一趟。”

白五爷道:“我跟你去。”

转脸望玉妞:“丫头,别等我们,先吃你的。”

没容玉妞答话,拉龙天楼、刘仁贵就走。

一行三人疾快地出了白家,顺着胡同,走得飞快。

边走着,白五爷问道:“那个护卫什么时候出承王府的?”

“刚出来我们就盯上了。”

“谁看见的?”

“我跟大麻子。”

“有什么异样吗?”

“怎么没有,做贼似的,出门先张望一下,然后贴着墙边儿走了。”

龙天楼道:“承王府外还留的有人吗?”

“有,还有三四个呢!”

“那就行了,不怕他们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三个人走得飞快,没多大工夫,就到了右安门里一带。

只见一个汉子从一处黑胡同口闪了出来,抬手一指道:“五爷,往‘南下洼’去了。”

“南下洼?”

听得龙天楼等一怔。

南下洼有座“陶然亭”,原地是辽金时代的“慈悲庵”,到了康熙年间在此设亭,采白乐天的诗句:“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水木明瑟,跟“黑窑台”相对,亭下是数顷的沼泽之地,种着芦苇,大黑夜的,往这跑­干­什么?

定过了神,白五爷问道:“大麻子还缀着?”

“是。”

“走。”

一行三人,加快步履直奔南下洼。

赶到了地头看,夜空无月,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白五爷道:“招呼大麻子。”

刘仁贵撮口发出几声夜鸟啼叫也似的声音。

龙天楼知道,这一定是巡捕营互相联络的信号。

果然,叫声方落,衣袂飘风之声响动,一条黑影划空掠到,是个粗壮黑衣汉子,站得近,龙天楼目力又好,看出这汉子脸上有几个榆钱儿大小的麻坑。

白五爷道:“人呢?”

大麻子道:“刚往黑窑台去了。”

“走。”

四个人,龙天楼、白五爷在前,大麻子、刘仁贵在后,疾快地在夜­色­中行去。

走没五六丈,看见黑窑台了,黑忽忽的一堆。

四个人放轻步履挨过去。

到了黑窑台,龙天楼耳目并用,白五爷、大麻子、刘仁贵三个却只能用眼,四人听听看看,没人,夜­色­寂寂,一点影子都没有。

大麻子低声道:“坏了,丢了。”

龙天楼抬手一指:“没有,那边有动静。”

白五爷等顺着龙天楼所指一看,看是看不见什么,不过老京城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哪儿。

刘仁贵脱口道:“香塚!”

龙天楼道:“呃!香塚就在那儿?”

谁不知道香塚,孤坟三尺,旁竖小碣:“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传诵远近,脍炙人口。

白五爷一挥手,哈着腰先窜了过去。

龙天楼、刘仁贵、大麻子跟着疾掩过去。

近三丈,听见了声响。

像有人在挖什么?!

难不成有人盗墓,想挖开香琛一探究竟?

应该不会,香塚在这儿多少年了,一直完好。

那么是——

白五爷屏息凝神,一个起落已窜近一丈内,借着夜­色­掩蔽身形,往发声处看了看,往后急招手。

龙天楼带着刘仁贵、大麻子窜了过去,凝目往前一看,龙天楼的心头,不由猛然一跳。

前面近丈处,黑忽忽蹲了一团黑影,看不见脸,但可看出是个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蹲在那儿,拼命挖土,就不知道他在挖什么?

龙天楼低声问;“从承亲王府里出来的,是这个人吗?”

大麻子点头低应:“是他,绝错不了。”

龙天楼低声吩咐:“不要动他,还让他回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会跟别的人接头,是跟什么人接头。”

白五爷道:“小七儿,这家伙是在挖——”

龙天楼道:“要是我没料错,他——定是来查证一下富儿、桂儿的死活。”

大麻子道:“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会——”

“做贼的总心虚。”龙天楼道:“做贼的要是心不虚,多少案子都破不了。”

这儿话刚说完,只见那边那黑忽忽的一堆,那黑衣汉子的身影,忽地一歪,躺下不动了。

几个人看得一怔,刘仁贵道:“这是一一”

龙天楼脑际电闪灵光,急道:“五叔,看好了这儿。”

提一口气,拔身上窜,直上夜空。

夜空里,竭尽目力,四下扫视,只见右前方三丈外,一条瘦小黑影疾闪而逝。

龙天楼人在夜空,舌绽春雷,霹雳似地—声大喝:“哪里走!”

猛抖双手,矫若游龙,行空天马般,平飞疾­射­追去。

一声霹雳大喝震天惊人,那瘦小黑影身法本来就不慢,如今更是快了,电光石火般,沿着数顷沼泽往西北疾奔。

龙天楼提一口气,衔尾紧追不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如今一看也就知道了,瘦小黑影的轻功造诣不弱,在武林中来说,足列一流,换个等闲一点的,不用多,只两个起落,准被甩掉。

可惜,在后头追他的,是龙天楼。

龙家当世第一,而小七儿龙天楼,在龙家年轻一辈的七兄弟里,更是个一身所学称最的人物。

龙天楼不但是一身所学在七兄弟中称最,就连胸罗才智也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龙家共有七兄弟,白五爷不会专挑他来。

转眼工夫,龙天楼已追近了两丈,再有两转眼工夫,龙天楼准追得伸手可及。

而就在这时候,西北方面出现了黑压压一片,那是片密树林。

龙天楼心头一紧,就知要糟。

果然,前面那瘦小黑影,往后一扬手,—头钻进了密树林里。

瘦小黑影一扬手,破空之声疾快袭到,稍微有点经验的都知道,那是暗器,何况是龙天楼。

龙天楼这里让过暗器锐锋,伸两手捏住了暗器尾端,再看时,那瘦小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片密树林占地相当大,从任何一个方向,都能轻易逃脱,别说不能追进去,就是能追进去也是白搭。

再看手里捏的暗器,银白­色­的,赫然是根凤钗,女人的发饰,还透着些令人心跳的幽香。

一般凤钗,不是金的,就是银的,而这根风钗,竟然是纯钢打造的。

这个人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追丢,而毕竟还是追丢了。龙天楼气得跺脚,人就借那一跺之势腾身,往来路飞­射­而去。

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相当深,而且整齐一如刀割的脚印。

回到了原处,只见白五爷、刘仁贵、大麻子守在那儿没敢动。

地上躺着个黑衣汉子,凑近看,仔细辨认,这个人龙天楼在承亲王府里没见过。

大麻子等亲眼看见他从承亲王府出来,是承亲王府的护卫,应该没有错。

承亲王府的护卫不在少数,龙天楼只见过几个。

身旁地上的坑,已经挖大了,有股子尸臭上冲。

白五爷手里捏着一物:“小七儿,这家伙让这玩艺儿打进了太阳|­茓­。”

龙天楼接过一看,赫然又是枝凤钗,两枝风钗一模一样。他扬了扬瘦小黑影打他的那一枝,道:“这人也赏了我一枝。”

“小七儿,很显然的,这是灭口。咱们只顾着螳螂捕蝉,没防着黄雀在后。”

龙天楼望着地上黑衣汉子道:“富儿、桂儿被害埋在了这儿,是不会错了。”

“要不要挖出来?”刘仁贵问。

那股子尸臭,中人欲呕,让人掩鼻。

龙天楼道:“不必了,咱们知道就行了。”

“小七儿,下手的是个坤道。”

“照这两枝风钗看,应该是。”

“承亲王府的坤道一一”

“上自那位福晋,下至使唤丫头老妈子,都是坤道。”

大麻子道:“拿这两枝风钗去对。”

“对什么?”刘仁贵道:“这玩艺儿是要人命的,又不是真戴在头上的。”

白五爷皱着眉没说话。

龙天楼道:“至少证实了一点,毛病确实出在承亲王府里。”

白五爷道:“那么咱们一一”

龙天楼道:“什么时候了?”

刘仁贵道:“快二更了。”

龙天楼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营禀报统带—声去,我跟这两位带着这具尸体,上承亲王府走一趟去。”

白五爷—点头道:“好,完事后上家去,我在家里等你!”

一行四人,外带一具尸体,离开南下洼就分了手。

时候是不早了,可是扛着个死人满街走,总是不好,所以龙天楼等专找黑胡同走。

到了承亲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门的亲兵还在,可是偏门已经关了。

龙天楼让刘仁贵、大麻子守着护卫尸首在拐角处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向承亲王府大门。

承亲王府对龙天楼来说,自是可以随意进出。

可是他刚进偏门,就看见哈总管迎面行来,似乎正要出去。

哈总管看见他,一怔停住。

龙天楼道,“哈总管,我要见王爷。”

哈总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满脸堆笑:“老弟,你来得巧,也可以说你来得不巧,王爷不在府里,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龙天楼微怔道:“王爷不在——”

“王爷上圆明园见皇上去了,这时候还没回府,恐怕今儿晚上不会回来了。”

“那么哈总管你要找我——”

哈总管笑哈哈地道:“我是奉命找你呀!”

“奉命?哈总管奉谁之命?”

哈总管又一笑,笑得相当神秘道:“老弟你马上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说,伸手拉着龙天楼就往后拖。

龙天楼马上就明白了几分,心想五叔跟玉妞说的要应验了,有心不去,可是转念一想,没吭声,任由哈总管拉着往后去了。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

这座承亲王府确是够大的,幢幢的屋宇,重重的院落,长廊纵横,飞檐狼牙。

哈总管拉着龙天楼直往后走,走了半天才进了后院。

龙天楼只当是去上次见美福晋的那间­精­舍。

岂知不是,一路还往后走,一直进了后花园,走过一座朱栏小榭,踏上了一座水榭。

水榭里,珠帘低垂,灯光微透,听不见一点声音,看上去既宁争,又温馨。

哈总管又神秘一笑道:“老弟台,这座水榭除了王爷跟福晋,是轻易不许人进入的,我不陪你了。”

说完话,在门上轻敲两下,扭头走了。

水榭门一开,珠帘掀动,灯光外泻,两名侍婢当门而女,两对明眸紧盯在龙天楼脸上,轻声道:“进来吧!”

龙天楼轻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幽香袭人,眼前的布置、摆设,简直就令人心跳,引入遐思。

只听一名侍婢轻声道:“哈总管不过刚出去,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龙天楼定定神道:“正巧我来见王爷,在门口碰见了哈总管。”

那侍婢道:“我们福晋可没想到你会来这么快,她正在洗澡呢!你坐会儿吧!”

说完了话,她袅袅往里去了。

另一名侍婢道:“你坐啊!”

龙天楼道:“谢谢!”

走过去踩上了那柔软如棉的地毯,坐了下去。

再看眼前的布置、摆设,坐处地上,铺的是一块近丈见方的波斯地毯,猩红­色­的,毛长长的,踩在上头,其软如棉,都能在上头睡觉,让人觉得踩上去好生可惜。

地毯上放的,不是上置锦垫、雕花的太师椅,而是拐了弯的一排锦墩,缎子面儿,绣着花,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像吹了气似的,人坐在上头好舒服。

把角一张朱红的矮几上,放着一座八宝琉璃宫灯,灯光不亮不暗,柔和得恰到好处。

墙角,有一只高脚金猊,金猊里香烟正自袅袅上冒,不用说,里头点的是极品的檀香末儿。

粉墙上挂着几幅画儿,乍看是仕女图,细看能让人脸红心跳,原来是穿着半­祼­的男女嬉戏图。

往里,也就是适才那名侍婢进去的地方,垂着一重重五颜六­色­的丝幔,丝幔后有灯光,还听得见轻微的水声。

就这些,看得龙天楼益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这里心里正自盘算,重重丝幔掀动,香风袭人,随见美福晋一副娇慵无力模样,由那名侍婢扶着走了出来。

只一眼,龙天楼立即心神震动,连忙站起身低头哈腰。

如今,美福晋的娇媚,比那天初相遇时,又平添了十分。

沐浴方罢的女人动人,沐浴方罢的美人更为动人,的是不差。

美福晋的一头乌云,略显蓬松,但是并不蓬乱,蓬松得恰到好处,反增添丫几分动人的娇慵。

娇躯之上,披的是一袭轻纱晚装,薄得蝉翼似的,映着柔和的灯光,透明、美好的娇躯,成熟的胴体,若隐若现,欺雪赛霜,凝脂般的肌肤,更显得光滑细腻,轻迈娇慵莲步之余,轻纱飘拂,一身曲线美好,光洁无瑕,圆润修长的玉腿微露,白­嫩­的玉足脚趾上,涂着鲜红的蔻丹,再加上那红热的娇靥,喷火的朱­唇­,炙热的两道目光,何只能让人蚀骨销魂,简直能让人溶化得毛发无存。

称她为一代尤物毫不为过。

承亲王几生修来,何来如此大福份?

再听那娇滴漓、软绵绵,鼻音多过喉音,能要人命的话声:“哟,怎么前倨而后恭啊!那股子恼煞人的傲气哪儿去了?”

美福晋那炙热目光瞟了龙天楼一眼,可惜龙天楼低着头没看见,不过他应该清晰地觉得出。

龙天楼道:“福晋宠召,不知道有什么指示?”

“我们王爷礼贤下士,我可不敢落个慢待之名,坐下说话吧!”

“是,谢谢福晋。”

龙天楼坐了下去,他坐的还是原处。

美福晋微拧娇躯,就坐在龙天楼的对面,微撩轻纱晚装,这条玉腿搭上了那条玉腿,晚装下摆处,微露雪白一块,不知是有意抑或无心。

也不知道是得了美福晋的暗示,还是心窍儿玲珑剔透,两名侍婢一声不响地退出了水榭,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不知道龙天楼心里怎么样,看脸上,他是十分的平静,就像一泓毫不扬波的池水。

美福晋那两道炙热的目光一凝,紧紧地盯在龙天楼脸上,她似乎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然后轻启湿润、丰满的两片朱­唇­:“你叫龙天楼,我没有记错吧!”

龙天楼平静地回答:“福晋没有记错。”

“名字很好,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你这名字。”

“谢谢福晋,那是福晋夸奖。”

“今年多大了?”

“回福晋,整廿。”

“正是好时候,成家了没有?”

“还没有。”

“人长得这么好,又年轻轻的有这么一身好武艺,怎么会还没娶亲成家呢?”

“一事无成,不敢成家。”

“一定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想你吧!”

“那是福晋抬爱,草民还没有碰上过。”

“是真没碰上过?还是不说实话?”

“真没碰上过。”

“我不信!”

龙天楼没说话。

“如今你人到了京里,我们旗人的姑娘,可是大方得很,尤其一些大府邸的,见着顺眼的就缠,像你这样的,能和口水儿把你吞下去,你可留神点儿。”

“谢谢福晋,草民自会留神。”

“自会留神,你真不想?”

天知道,她这个“想”字,指的是想什么?

龙天楼答得好:“草民一事无成,寄迹江湖,也飘泊惯了,不敢多想!”

“我可不是非逼你马上明媒正娶,马上成家不可啊!”

“是。”

龙天楼只应了个“是”字,显然是步步为营。

而美福晋却似乎紧攻不舍:“我是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像你这样的年岁,人又长得这么好,你不想人家,人家想你,难道你就从不动心,从不想逢场做戏一番?”

龙天楼答得更好:“草民家教严,多年的江湖生涯,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能克制自己。”

美福晋那眼角微翘的凤目一瞟,香­唇­边掠过一丝奇异表情:“我不信,除非你是个鲁男子、木头人儿。”

龙天楼没说话,他知道,这句话不能接,否则不是得罪这位美福晋,就是予这位美福晋可乘之机。

“怎么不说话呀?”

美福晋当真是毫不放松。

龙天楼说了话:“福晋宠召,不知道是不是要垂询有关格格失踪的案情——”

美福晋摇头道:“不,你看这个地方像是谈正事儿的地方,我这个样儿像是谈正事儿的样子吗?”

“那么福晋宠召——”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还是跟我装糊涂?”

“草民愚昧,还请福晋明示。”

美福晋拧腰站起,带着一阵香风到了龙天楼面前,一根水葱也似的玉指,差点没点着龙天楼的额头:“愚昧?像你这样的人会愚昧?你真要是愚昧人儿,那个老头子也不会把你看成个宝似地找你来办案了——”

她拧身坐在龙天楼身边,挨得好近,高挺的上身,几乎碰着了龙天楼。

龙天楼坐着没动,一动没动,

美福晋那香­唇­,几乎碰上了龙天楼的脸,龙天楼可以清晰感觉到,那吐气如兰的炙热:“不管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我愿意告诉你,我觉得你这个人有趣儿,所以我把你找了来,”

龙天楼的脸仍向着前方,他不能转脸,哪怕是一分一寸。他脸只动一动,就会碰上美福晋那两片炙热而动人的香­唇­:“草民不懂福晋何指。”

“我可以告诉你,全京城的男人,没有不想我、不为我失魂落魄的,有人想我都想得发了疯。可是凭我的身分,有的人是不能,有的人是不敢,只有你,我的身分也好,我这个人也好,你全没放在眼里,所以——”

“福晋是打算降罪草民?”

“降罪,我也得舍得呀?不过也难说,女人家要是狠起了心肠,那可是比谁都狠,所以,你是福是祸,还在你自个儿,明白不?”

“福晋——”

“你是个聪明人,你为我想想,我这种年岁,这么个人,嫁那种年纪,那么个人,我是什么都不缺,我缺的只有我知道。可是以我的身分,我也有所不能,有所不敢,想能想敢,想咬牙横心豁出去,必得值当,也就是说,必得让我碰上值当的人儿,天可怜见,如今总算让我碰上了,那就是你这个龙天楼,你只要能弥补我的欠缺,称我的心,如我的意,我什么都能不要,甚至不惜死——”

龙天楼原就知道这位美福晋的意图。

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急进,这么大胆,剖白得这么赤­祼­­祼­,以致使得他无法据守:“福晋——”

“不用怕,我不要求你别的,你还是你的江湖人,我还是我的承王福晋,我当然不会说出去,你应该也不会,其实就是你说出去也不要紧,我绝不会承认,到那时候,掉脑袋的还是你,我一点事儿也不会有。”

这位年轻轻的尊贵­妇­人,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可见她为自己设想得多么周到,也可见她必是位老手,绝不是像她自己所说,到今天才碰上让她中意的人。

龙天楼为之心神震动,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美福晋瞅着龙天楼,动人的香­唇­边泛起一丝让人摸不透含意的笑:“你一定奇怪,一般女人总是求天长地久,我为什么只求露水姻缘?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欠缺这么一样——极天下之荣华富贵,别的我还求什么?一般男人,能给予我所欠缺的,但是无法给予我如今所拥有的财富;即使能给予我像我如今所拥有的财富,却又无法给予我像我如今所拥有的身分地位。一旦我真能碰上个既能弥补我的欠缺,又能给予我财富、身分、地位的,他必是权势富贵中人,我愿意舍此就彼,我愿意改嫁,但却又为大清朝的皇律家法所不容。所以,我只求这一样,只求露水姻缘,不求天长地久,你明白了吗?这对你,只有得而没有失,你应该不会不愿意,是不?”

龙天楼对她这些话,自然无法“苟同”,定了定神道:“福晋——”

美福晋拧腰挪身,又挨近了龙天楼些,两个人几乎要合成一个人:“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美福晋的一只柔荑,已经搭到了龙天楼的手上。

“福晋说得很明白—一”

龙天楼想把手从美福晋那柔若无骨、温润滑腻的玉手下抽出来。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美福晋的那只柔荑,突然紧紧地握住了龙天楼的手,同时另一条粉臂也像水蛇似地从后头绕上了龙天楼的脖子,动人的上身揉动前倾,风眼中透­射­出令人蚀骨销魂的光芒,香­唇­带着能熔化人的炙热,跟着就贴上了龙天楼的脸,往龙天楼耳朵里钻的,是一种带着颤抖、近似梦呓的话声:“那你还犹豫什么?!你慰我渴思,我必尽心尽力以报一—”

龙天楼有一身绝世武功,然而此刻的他,却似羊入虎口一般。

很明显,这么一个­妇­人,需求是极其强烈的,她的身体里蕴藏着一团火,一旦这团火被点燃,谁掉进去谁就会落个毛发无存。

龙天楼脑中闪电百转,正在想最合适的对策,忽地,他听见了一阵近乎奔跑的匆忙步履声,直往水榭而来,心里一松,忙道:“福晋,有人来了。”

龙天楼话刚说完,美福晋两只手同时停顿,挪身移开,娇眉上带着浓浓的红热,风目中还有未退的欲­火­:“不会吧!我交代过了,这时候会有谁——”

话还没说完,水榭门豁然而开,适才两名侍婢中的一名奔了进来,慌张地道:“福晋,大贝勒来了。”

大贝勒?何许人?

美福晋脸­色­一变;“他怎么——”霍地站起,动作奇快,带着一阵香风进了重重丝慢之后,再出来时,蝉翼般轻纱晚装外头,已经多了一件白底红花的罩袍。

龙天楼把握时机站起道:“福晋,草民告退。”

美福晋刚才像团火,如今不过一转眼工夫,却变得像从冰窟里出来的似的,冰冷道,“不用了,来不及了。”

果然,只听一阵雄健、轻捷的步履由远而近,直向水榭行来。

美福晋冷然又道:“你能走吗?这时候出去更不好。”

说完话,她坐了下去。

美福晋这里刚坐下,灯光一晃,水榭里走进个人来。

这个人,身躯魁伟高大,龙天楼已有一副颀长身材,他比龙天楼还高半个头。

魁伟高大的身躯已透着威猛,浓眉大眼,黝黑的肌肤更透着慑人之威。

他看上去不过卅来岁年纪,却显着极其深沉,站在那儿宛若一座山,令人有千百人推都推不动之感,给人的第一印象,令人有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之感。

所幸,一袭海青­色­长袍,微微卷起雪白的两段袖口,露出两截肌­肉­坟起的小臂,一条乌油油的大发辫,垂在胸前,还给人几分潇洒意味。

这位魁伟高大壮汉子,进水榭一眼看见另有别人在,微怔,脚下也不由为之一顿。

美福晋坐着没动,马上说了话:“龙天楼,见见大贝勒!”

龙天楼欠身施礼;“草民龙天楼,见过大贝勒。”

大贝勒定过了神,环目放光,紧盯着龙天楼:“他是——”

美福晋道:“就是巡捕营荐给你叔叔办案的那个人。”

蓦地,大贝勒浓眉轩动,环目威棱外­射­:“呃!你就是来自江湖的那个好手?”

龙天楼道:“不敢!”

“听说你有一身相当好的武功。”

“不敢,几手庄稼把式,仅是防身而已。”

“既是只有几手庄稼把式,他们把你荐给我二叔­干­什么?”

“也许巡捕营认为,多一个帮忙总是好的。”

大贝勒威态收敛,­唇­边浮现一丝令人难以意会的笑意:“你不但有一张会说话的嘴,还有一颗比常人大得多的胆!”

龙天楼道:“草民愚昧,不知道大贝勒何指?”

“我的小姨,礼亲王府的明珠格格说,有个巡捕营办案的江湖人惹了她,那就是你了?”

龙天楼道;“大贝勒明鉴,草民天胆也不敢惹格格。”

“可是照她的说法,你不是这个样儿的,她说你很狂傲,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

“许是格格真生了气,大贝勒知道,人生气的时候,怎么看对方,对方都不顺眼。”

大贝勒笑了,笑得有点冷意:“你的确很会说话,不过倒也是实情。听我告诉你,你是来办案的,就办你的案,别的人少惹,尤其是这几个大府邸的人,要不然别怪侍卫营找你的麻烦,因为我领侍卫营,明白吗?”

“草民明白!”

大贝勒转眼望美福晋:“您还有事儿吗?”

美福晋忙道:“我没事儿了,龙天楼,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龙天楼分别欠身一礼,转身出了水榭。那名侍婢跟了出来,龙天楼听见了,但是装没听见,没回头,猛吸一口清凉的空气,大步往外行去。

水榭里,大贝勒坐了下去,瞪着一双环目在望美福晋。

美福晋站了起来,拧身竟坐在了大贝勒腿上,嗔道:“看什么,别胡思乱想,我是叫他来问案情的。”

大贝勒冷冷道:“这个办案的是个小白脸儿,不大好。”

美福晋一只手绕上了大贝勒的脖子,另一只手,伸水葱也似的玉指,点上了大贝勒的额角,银牙微咬,带着“恨”意道:“吃的哪门子飞醋,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心胸太窄。我怎么找也不会找个跑江湖的呀!他施诈,我心虚,派个人去了趟南下洼查看究竟,让他逮个正着,我好不容易才灭了口,能不找他来探探口风吗?”

大贝勒的脸­色­好看了些,伸手掀开了美福晋的罩袍,看了那若隐若现的诱人胴体一眼,道:“还好,没有香汗淋漓的样子。”

“去你的。”美福晋嗔道:“你少没良心,那一头看不着好脸­色­,就跑到这儿来找我出气,哪一回我说什么了?”

大贝勒忽然笑了,两眼喷出了火光,遥遥抬手一弹,几上的灯,应指而灭,霎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听美福晋微喘着道:“你就不怕——”

大贝勒没让她说下去:“我怕什么,我领侍卫营,他上西山去了,还有谁比我更清楚他的行止,今儿晚上啊,他不会回来了。”

接着,什么声音都没了,不,只是那种声音,水榭外是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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