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怜笑笑,说道:不打紧,你算是很礼貌和客套的了。
年轻人也笑了,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天怜答道:在下天怜。
那年轻人道:我叫宁子善。
天怜道:子善,好名字!
那宁子善问道:兄台若要去喜字门的话,应该往城中走,怎么偏偏走到这城南来了?
我不识得路。天怜说道:别人也不肯告诉我,所以就走错了罢。
宁子善问道:我有马匹,可送兄台去喜字门,如何?
天怜想为别人徒增麻烦,便推辞道:不烦劳了。
宁子善道:不要紧的,我这里现成的马车,况且我现在也没有要紧事情要办。
天怜道:我何德何能,怎能受此抬爱?
宁子善揽他的肩,道:自从我第一眼看见你,便已然觉得投缘,一心想要结识,这理由难道不够么?
天怜笑笑,说道:承蒙错爱。
宁子善道:小弟有一事相求。
天怜道:请说。
宁子善问道:我想与兄台你结拜兄弟,可否?
天怜沉思片刻,即刻说道:我既无父母,也无兄弟,承蒙抬爱,能结识你,倒是庆幸。
宁子善笑了,诚切说道:如此便好,苍天在上,为你我盟证。
此话说完,二人便都当街跪下,向天盟誓道:自今时今日起,天怜和宁子善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即刻,宁子善便改口,他因小天怜两岁,便叫了天怜:大哥。
他与天怜说道:大哥若是不嫌弃,跟小弟回家便是,小弟的家就住在京城,你可以将我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将我家当作自己的家,如此一来,我与大哥便是一家人了。
天怜微笑摇头,道:不,我还有事情要做,有人要寻的。
宁子善问道:有什么人要寻,或者小弟可以帮忙?
不用。天怜道:我自己可以去的。
宁子善不解,问道:大哥与我见外了不成?
不是。天怜与他解释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想说的话,该做的梦,要寻的人,我也是不例外,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要那个过程。
宁子善点头:小弟明白了,那么大哥定是要去喜字门了?
是的。天怜道。
宁子善道:好。大哥请上车,小弟送你去。
说着,宁子善便携着天怜走进马车内,吩咐车夫道:去喜字门。
天怜即刻听到两耳生风,马车径自朝前飞快行驶而去,平稳快健。天怜不禁赞道:好马。
过了不久,那马车便停了下来。宁子善道:大哥,喜字门到了。
天怜轻跃下车,宁子善没有跟着下来,他道:大哥,小弟就不进去了。
天怜问道:怎么?
宁子善答道:出来这当子工夫,父亲该令人寻我了,我须回去见他。
天怜抱拳道:那你赶快回去罢。
宁子善道:告辞了,大哥。
天怜点头,也道:告辞,后会有期。
那车马又掉转头,即刻远去。
天怜探了探脚,心知前面便是台阶。他便小心地往上走,直走到大门前,一共数了三十二个阶梯,待他停下来时,能感觉脚下踩的是都是玉。到处都有玉的寒气和清洁,发出一种凛冽的气质。
来者何人?门口的侍卫问道。
天怜答道:在下天怜。
侍卫又问道:来喜字门有何贵干?
天怜道:在下是来见门主的。
那侍卫以为他在说笑,便厉声问道:见门主?你是什么人?你以为,门主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见到的么?
天怜不卑不亢,礼貌道:在下的确是有事要面见门主,劳烦您去给通报一声。
这个时候,西争刚好从院内走出来,侍卫便道,西爷,这个人他说要见门主。
西争打量天怜,见他是陌生的模样,不似是喜字门的熟客,他衣着朴素,气质脱俗,长相清秀隽永,眉目分明,看起来是个很俊朗的少年。见他似乎是风尘仆仆,好象赶过了很远的路,鞋子有些破旧,上面落满了灰尘。而且,他双目紧闭,行步谨慎,应是个瞎子吧,但即便如此落拓,还是掩饰不掉他浑身散发出不凡的力量。
西争问他道:敢问尊驾自何处来?
天怜道:自来处来。
西争又问道:那么,敢问求见我家门主所为何事?
天怜道:我来是为少爷做教书先生。
西争心中一惊,问道:你如何知道少爷要教书先生?
天怜淡淡道:我并不知道,是别人介绍我来的。
西争问道:哪个人?
天怜道:一个朋友。
西争问道:什么朋友?
天怜道:在下不便回答。若是这里并不需要教书先生,我便另寻他处吧,告辞了!
不不不。西争上前道:先生请随我来。
天怜道:好。
西争将天怜带到书房门口,然后进入书房禀告道:门主。
雪时杰正低头看书,问道:什么事?
西争道:外头有一位叫做天怜的人求见。
雪时杰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天怜?没听过这个名字,是什么人?
西争道:他说是来给少爷做教书先生。
雪时杰道:项午天资聪慧,才智过人,哪里需要什么教书先生了,你不记得上一个教书先生差点被他杀了吗?别理会了,打发了他罢!
西争道:不,门主,您应该见见这个人,此人非同一般。
哦?雪时杰皱了皱眉头,问他道:你倒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西争道:一个很年轻的人,眉目周正,态度不卑不亢,谈吐也不俗,更奇怪的,是,是……
雪时杰见他欲语又休,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问道:是什么?西争,你何以说话变得这样吞吞吐吐?
西争道:回门主,他,他是个瞎子。
雪时杰果然有些惊讶,他随即放下手中的书,说道:好吧,去请他进来,我看看。
西争便出去,领了天怜进来。
雪时杰打量着天怜,问道:这位,便是天怜先生?
天怜微笑道:称在下天怜便是。
雪时杰问道:进了喜字门,你不害怕?
天怜说道:有什么要害怕的,向来未有我畏惧之事。
雪时杰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他很是赏识天怜的胆略,于是问道:先生此来,是给小儿雪项午教书?
是。天怜道:以便胡个生计。
雪时杰问道:先生不怕教得不好,会受到处罚么?
不怕。天怜道。
雪时杰问:为什么?
天怜很坚定地说道:因为,我的朋友告诉我,少爷要学的,便是我要教的。
雪时杰立刻被这年轻人的勇气和信心折服,说道:好,很好!西争,带先生到客房去,悉心安顿下来,差人好生侍奉。
西争道:是,属下明白。
自此后,天怜便在喜字门住了下来。西争差了一个小丫鬟负责他的饮食和起居,那丫鬟名唤做庄儿,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
这个庄儿生得俊俏机灵,活泼纯真,说话也是心直口快,待西争走后,庄儿好奇地转着圈儿打量天怜,似是怎么也不相信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是瞎子,冷不防却听见天怜淡淡问了一句:你看够了没有,瞎子有那么好看么?
庄儿惊得叫了一声:啊,难道你看得见我?
看不见。天怜说,我只是感觉的到而已。
庄儿吐了吐舌头笑笑,说道:您歇着吧,我去端热水来。
庄儿打热水要为天怜洗脚,天怜倒觉局促,口中说道:不劳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庄儿见此却轻轻笑了,说道:你这个人倒是有趣。
天怜问道:我怎么有趣?
庄儿道:哪有奴婢服侍主子,主子却不担待的,这样还不算是有趣么?
她这笑与言语,倒教天怜突然想起了梅四,那昨日在饭店请他吃饭并赠他银两的女子。只是那么一瞬间,无端端的就想起来了。
庄儿问道:先生,看你样子,倒也不似个痴傻的人,可你怎么疯到要来喜字门做教书先生?
天怜问道:为何不可?做喜字门的教书先生很难吗?
庄儿道:先生,听你口音,一定不是这城里的人吧?你哪里知道喜字门的事故,我是个下人,也不便告诉你许多,只是,你日后便会明白的,少爷是你随便能教的人么?
天怜问道:少爷怎么了?痴呆不成?
才不是。庄儿说道:我们少爷聪慧着呢,知天文,晓地理的,才八岁的时候,就因才思敏捷被圣上御赐榜眼,只是……
只是什么?天怜问道。
庄儿小声道:只是,少爷的脾性现在不太好。
天怜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庄儿摆手摇头道:我可不敢乱说,先生,我不说了,多嘴是要被罚的!
天怜问道:哦,谁会罚你呢?门主么?
庄儿骄傲地说道:门主才不会罚我们,门主对每个人都很好的!
天怜发现,在喜字门中,似乎一提到门主,他们都是尊敬的态度,想必这个门主也是深得人心。
你们都很尊敬门主,是么?天怜问道。
当然了。庄儿道:先生,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着罢,有什么事情您唤一声,庄儿就来了。
好的。天怜道:多谢你了,庄儿姑娘。
庄儿又笑,道:先生真是有趣,怎么总是跟下人道谢?
天怜笑笑,没有答话,那庄儿便走出去了。剩天怜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因为多日的奔波劳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早饭过后,西争便领天怜进了一个院子,与他说道:先生,这里就是少爷的别居了,少爷在里面,您请进吧,西争先告退了。
天怜道:西管家请便。
待西争走了,天怜便一个人走进那院子,院子里似乎是非常静寂,居然连个走动的声响也没有,到处都是一样的那么安静,沉闷的气氛,使人喘不过气来。
天怜向前走了两步,便触到一片碎瓦,弄出了点响动。
谁?谁在那里?一个少年的声音愤怒地呵斥着。
天怜问道:哦,你是雪项午么?
混帐!雪项午喊道:知道是我,你还不赶快滚开!
天怜问道:我为什么要滚开?
雪项午气恼地道:因为我这里不欢迎任何一个人!
天怜道:哦,这样。可是,我不能滚开。
雪项午问:为什么?
天怜道:我来自有我来的道理,为什么你叫我走我就要走呢?
雪项午道:好,既然你不走,我赶你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天怜诧异了:我在哪里?难道你看不到吗?
混帐!雪项午更气愤了,骂道:天杀的,你看不到我是一个瞎子吗?瞎子怎么看得到!
天怜听到这话后,便怔住了,口中喃喃叹息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你也是瞎子。怎么就没有人告诉我呢?
雪项午问道:什么?难道你也是瞎子?
是。天怜说道:我也是瞎子,我们都一样,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先生了。
胡说!雪项午斥道:我根本也不需要什么先生!这是谁的主意?居然请来一个瞎子教我?这简直是荒唐至及!
天怜笑笑,道:是有些荒唐。
雪项午问道:既是你也觉得荒唐,那你为什么还不滚开?
天怜说道:既然已经来了,着急走做什么?
雪项午道:我让你走的!
那我若不想走呢?天怜问道。
雪项午呆了一下,即刻喊道:我总有办*让你走的!
天怜故意气他,道:路长在来的人腿上,我若不愿意走,你的办法有用么?
雪项午怔了怔,随即道:你真是个厚脸皮的瞎子。
天怜笑,也道:你真是个坏脾气的瞎子。
雪项午静立着,好久好久才说道:你知道么,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天怜道:也许,这些话听得多了,你就不会感觉难受了。
胡说。雪项午问道:谁告诉你我难受了?
天怜笑笑,道:你自己说的。
雪项午不承认,问道:我何时说的?
天怜缓缓说道:你言语里有愤怒的怨气和愤怒的心情,不是难受的人,怎么会这样?
雪项午不耐烦地道:难不成你会甘心做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么?
天怜诚实答道:我也不甘心。
雪项午问道:那你还来规劝我?
天怜道:我不是规劝,我只是来教你。
雪项午嚷嚷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来教我,教我什么,你能教我什么?你也不过是个什么都瞧不见的瞎子,你有什么能教给我呢?
天怜定定地微笑,他道:快乐,我可以教给你快乐。
雪项午怔了:快乐?
他呆呆站着,再没有一句话反驳。
喜字门大堂。宁王笑着作揖道:小王携犬子宁子善特来拜见喜字门主。
雪时杰迎出,笑道:担当不起,担当不起,王爷辛苦了,请上座。
那宁子善一表人才,是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也极有礼貌地道:雪伯父,侄儿有礼了。
雪时杰道:不必拘礼。转而向宁王道:王爷真是福气,有个这么好的儿子。
宁王道:见笑,见笑,其实本王此次前来,并无大事叨扰,只当是来串串门子,来看看喜字门,不知门主近来玉器生意可好?
雪时杰答道:还好,托王爷的福。
宁王笑笑,问道:对了,门主,怎么不见令千金?
雪时杰道:承蒙王爷挂念,小女今日身体稍有不适,不便出来迎客,还请王爷见谅。
哪儿的话。宁王道:早知令千金不恙,该差犬子早些前来探望,送些宫中的药品才是。
雪时杰道:王爷太客气了,我在此代小女谢过。
宁王微笑着道:令千金的品貌和才华,可正是小儿倾慕已久的,门主,你看这婚事……
雪时杰明白他的意思,便双手抱拳道:王爷,雪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给宠坏了,她母亲又去世的早,所以我不想强令她做任何事,孩子们的缘分,我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宁王见他如此回答,只好悻悻道:那是自然,自然。
雪时杰又道:王爷既然来了喜字门,就留下来多住一些时日吧,喜字门今日正有一批好玉,正待做出玉佩及首饰来,王爷可带些回京给夫人们赏玩。
宁王客套地说:门主费心了。
雪时杰道:应该的。
那宁子善站在父亲身旁,一时也觉得无趣,便问道:雪伯父,喜字门近日可曾来了一个年轻人,叫天怜的?侄儿想见见他。
哦?雪时杰讶然问道:是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你认识他?
宁子善道:是,刚认识不久。
哦。雪时杰唤道:西争,领宁公子去见先生。
宁子善笑笑道:父亲,伯父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待宁子善随西争走后,宁王问道:门主,那个叫天怜的,是何许人?如何会与小儿相识?
雪时杰道,他是我喜字门新请来的教书先生,至于他如何会与令郎相识,雪某也不清楚。
哦,这样。宁王又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人,双目失明,倒是不俗。雪时杰道。
这边西争已经领着宁子善进了客房的院落,庄儿正在门口扫地,见了西争便垂下头叫着:西爷。
西争问道:先生呢?
庄儿回答道:先生刚从少爷那儿回来,在屋子里头。
西争点点头,向宁子善说:公子请进罢,西争告退。
宁子善也礼貌道:多谢西管家。
宁子善推门走了进去,天怜正在喝茶,听闻脚步声,他便将茶盏放下来。宁子善朗声道: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天怜笑了,甚是欢喜,道:好。子善,是你来了。
宁子善道:是的,小弟随父亲来喜字门做客,也许还可以住上一阵子的,那就可以天天见到大哥了。
天怜恍然道:原来你与喜字门早有渊源?
宁子善道:是,门主与家父算是旧识。
天怜问道:既是能与喜字门旧识,那末,贤弟也非凡人吧,可否告之?
小弟是宁王独子。宁子善道。
天怜道:原来如此。
宁子善问道:大哥是否怪我之前未表明身份?
天怜微笑地摇头:不,身份如何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我是兄弟就够了。
他的这句话,正说到宁子善的心里去,那宁子善更是对天怜另眼相看,心里对他的钦佩,也就愈发真诚起来。
且说喜字门内,梅似玉端坐在房里,侍女小蛮将她光滑如锦缎的长发盘起来,铜镜内便仿佛出现一个下凡的仙子,腰若约素,翩若惊鸿,眼波温柔流转,像是水面上星光的倒影。
小蛮叹道:小姐,你真好看。
似玉淡淡笑了笑,漠然说道:容貌如何,重要么?
正此时,雪时杰推了房门走进来,唤道,似玉。
小蛮退下。似玉起身相迎,道:爹。
雪时杰与她说道:宁王和宁子善已来了,住在东面上房,你该知道了罢?
似玉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雪时杰叹息一声,道:那宁王又提到婚事,看来,他是势必想叫你嫁给他的儿子。
似玉淡淡道:爹,我不想嫁人的,我不能离开你,我在娘面前发过誓的,一辈子都守着喜字门,守着您。
雪时杰抚她的头发,说道:似玉,那宁子善看似一个很好的年轻人,与他的父亲并不相同,你为何不喜欢他?记得三年前在皇上面前,你与他比试才艺,倒也是不相上下,爹也觉得你们和般配,你是否能考虑一下?
似玉道:女儿坚决不嫁。
雪时杰劝她道:似玉,你知道的,爹不想你一生留在这里,你总要嫁人的。
似玉仍然摇头,道:不。
雪时杰爱怜地道:似玉,你总该为自己着想,开心一些才好,但是我知道你开心不起来,你将来要担负许多事,喜字门是天下梁柱,天下不能没有喜字门,你担着天下苍生和黎民安定的重任,还担负着项午,我怎么忍心?
似玉道:不是还有你在么,爹?
雪时杰道:爹总会离开的……似玉,即便是爹要离开的时候,你也不能伤心难过,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似玉颇感诧异,问道:爹为什么要离开呢?
雪时杰道:因为,人总是会死的。
似玉道:可是您并不老,何以要说这些伤心的事?
可我的心已经老了。雪时杰说道:人并不是到老才会死的,我感觉有点累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你也不能说累的,似玉,你总得超越我。
似玉问道:是为了喜字门么?
雪时杰道:是的,为了喜字门,也为了你自己,为所有值得的人,你能答应我么?
似玉道:是,爹的教诲,孩儿谨记在心。
雪项午脱胎换骨重振作 宁子善痴心一片遭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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