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壶道:“好,有点样子!本来我是想来带走这个丫头,到孤山上去祭奠梅云姑娘的。现在你既然愿意替她承担痛楚,那么,我跟老道在将这丫头的真气转入你身上之后,你的性命,须得交付与我处置。不过,到时只怕你已是一具尸体了。你不后悔吗?!”
修流看了眼沉睡的断桥,说道:“你放心,只要断桥她能活着,我绝不食言!”
朱舜水跟悬念对望了一眼,道:“流儿,你须知,大丈夫在江湖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真的愿意抛弃一切,去为断桥姑娘而死吗?”
修流道:“道长,朱先生,我说出的话,绝不反悔!人固有一死,死于家国跟死于钟意之人,道虽不同,情理却是一样的。”
那勾壶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道:“看来天下痴情者,又岂止我勾壶一人而已?!”悬念心里一下想到了王绘筠,忍不住叹息一声。
悬念让修流坐正了,然后将断桥的双掌搭在他的双掌上,紧紧攥住。他跟勾壶各自扶住断桥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掌按在她的肩胛背上。两人同时运起气来,他们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冲入断桥的体内,然后将她体内的真气,逼到修流的身上。
朱舜水在一边,心绪不宁。他知道,修流在吸进断桥的真气之后,他要么经脉俱断,要么他的内力将会大增,不只勾壶不能与他争个高下,就是悬念道长要想赢他,也不是易事。但他担心的是,以修流的脾性,到时他肯定会跟着勾壶走的。勾壶若以他做为牺牲,这样大明中兴,无疑要失去一个难得的人材。修流对断桥又是一往情深,不能见死不救,这事自然也是无可非议的。只是这事阴阳差错,是是非非,又有谁理论得清楚?!
两个多时辰后,断桥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而修流却是一身大汗了。好在他内力雄厚,因此尚能支撑的住,但身子仍是突然间象虚脱了一般,委顿下来。悬念试了试断桥的脉搏,松了口气道:“这丫头应该没事了。但是,这臭小子却有事了。”
他跟修流道:“臭小子,你好好调息一下,以你的功力,半个时辰后便可以恢复了体力了。”
勾壶道:“不必再等半个小时了,一个快死的人,还要恢复功力干什么?”
悬念道:“谁说他快死了?”
勾壶冷笑道:“一命换一命,方才我们已经说好的了,难道你立马便要翻悔不成?!”
悬念道:“老夫怎么没听到这事?舜水,你听到了吗?”
朱舜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悬念又问修流道:“臭小子,你听到没有?”
修流吃力地点点头,笑道:“道长,刚才朱先生说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桥儿既然没有危险,我便放心了。横竖不就一条命吗?”
他想起叶中和的话,虽然觉得眼前的悬念已经有些陌生了,但他的确对自己是有过恩情的,于是他突然跪了下来,朝悬念拜了一拜,眼中蓄泪道:“道长,修流这就跟这勾壶道长去了,你多保重!”
悬念吃了一惊道:“你给老夫叩头干什么?老夫早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师父。”
朱舜水心下也是一惊,他想,修流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给悬念磕头的,其中定然有些缘故。修流起身跟朱舜水道:“朱先生,道长跟桥儿就拜托给你照顾了。你们将桥儿带到闽中,让她好好将养,另外,千万不要告诉她今晚的事!你们就说我上瓜州去了。”
说着,他跟勾壶说道:“勾壶道长,多谢你救了桥儿。我现在就跟你走。”
勾壶道:“小兄弟果然爽快。也难怪这丫头看上了你!”修流又看了断桥一眼,快步下楼去了。
那黑旋风正蹲在门口睡着,它见了修流,伸了个懒腰,爬了起来。修流摸着它的头,指着楼上道:“黑旋风,今后你就跟着桥儿了。”黑旋风似乎听懂了,呆呆地看着他出门去了。
朱舜水道:“师傅,看那勾壶的样子,修流这一去八成是活不成了!”
悬念突然笑道:“舜水,这不用你操心,咱们今日一早便上闽中去。依我看来,那勾壶不会伤害修流的。臭小子他命大。他碰到了一个老情痴。所谓惺惺惜惺惺。”
朱舜水道:“但愿如此。”
修流与勾壶离了“水月居”,勾壶道:“小兄弟,你想不想陪贫道去喝上几杯?”
修流笑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不可的?!道长请随便。”
两人于是去了“镜波楼”。那酒店早已打烊了。勾壶敲了一会门,店家一边唠叨着,便出来开门。他一见了勾壶,吓了一跳。勾壶道:“老板,有酒只管摆将上来,什么酒都行。今晚我要跟这位小兄弟痛饮。”
店家烫酒去了。
勾壶道:“小兄弟,贫道看你如此痴情,因此想在你死前,跟你聊一会天。你愿意听我说说一段旧事吗?”
修流点点头。勾壶道:“这些话要再不说,恐怕就没有人听得到了!我跟梅云结识,是在八年之前。那时我想独占《稚川道法》,我估计柳二公子,也就是后来的梅千云那里,定然还有一册抄本,因此便想杀掉他。我从淮南一路追着南下,后来却失了他的音讯。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西湖边上的‘水月居’,我却结识了梅云。”
店家这时烫了酒过来,勾壶喝了一大碗,道:“梅云其时跟叶思任的关系已经淡了。她是个苦命女子,一辈子都是在被她父亲抛弃与寂寞中度过的。她虽跟叶思任强颜欢笑,但内心里却异常的孤独。当我告诉他,我正在追杀柳二公子,她便跟我好上了。那时,我不知道柳二便是她的父亲,这是她后来才告诉我的。她要我将梅千山杀掉,以报复他这辈子给她带来的种种苦难。后来我知道了梅千山在‘静慈寺’,可我迟迟下不了手。你想,他毕竟还是梅云她的亲生父亲。”
修流喝了口酒,点了下头,心想,这梅云的心肠也太狠了!勾壶接着道:“其实,在找到梅千山之前,梅云她便开始要报复叶思任了。她诈死一是为了离开叶思任,二是她报复的一种手段。你想,当她看到叶思任每次在她坟头伤心的时候,她的心里该是多么的舒畅快活?!只是那叶思任太痴情了,一直被蒙在鼓里!”
修流黯然无语。勾壶道:“我最初便是被梅云的那种神秘而感伤的韵味迷住的。你真要是喜欢上一个人,便无所谓她是好是坏了。梅云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她一死,我心情也淡泊了。我决定今后便在这孤山上结庐定居,与她生死厮守。”
这时修流认真地看了他一下,觉得他说这话时,脸色间充满了愉悦之情,他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勾壶凄然笑道:“于我来说,梅云是活着还是去世了,其实都是一样的。也许她去世了,更能让我心里踏实些。因为只要自己喜欢她,便满足了。”
修流道:“那‘岁寒三友’中的石竹与苏茂松上哪里去了?”
勾壶冷笑道:“我都懒得去理他们。他们跟柳二公子一样,都是酸溜溜的人。”此时他喝得已有些醺了,便拉起修流的手道:“小兄弟,咱们该上孤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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