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子湖上游荡了三天,楚无名到底拗不过楼兰的决心。对于楼兰来说,真相一天没有水落石出,他就一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况且,他曾经答应过颜如月,半个月之后到襄阳古隆中找她。如今时间过去一半,至少他要先得给美人打个招呼了。
在武昌府,为了给花泪裳买药材,以及支付雇马车的费用,楼兰咬着牙把追风马卖掉了。楚无名着人到武昌城里花了三倍的价钱,又把它重新买了回来。如今再一次牵着爱马,楼兰对楚无名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生我者父母,为我者兄弟!能结识你无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运气!”
楚无名笑道:“你这辈子最大的运气,首先是有颜大魔女的垂青,其次是纪大庄主的器重。我楚无名能排第三,已经不错啦!”
楼兰大笑:“大兄弟是洒脱之人。如此,我也不用拘于常礼,这段恩情我先记下了。”
“大兄弟此去江湖,风雨颇多,免不了刀光剑影,希望你能谨慎存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正面的强敌并不可怕,阴谋诡计才是真正的危险。以前你心眼少没有什么,可是这次不同,盯着你的人成千上万,你不知道哪个是朋友哪个是敌人,也不知道他们会使一次手腕还是使几次手腕。为了能给自己澄清真相,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因为活着才有机会。我楚无名可不希望,将来连个陪我喝酒的人都没有。”
楼兰又笑:“为了喝你的酒,我赖死赖活都要捡条命回来了。对了,大兄弟现在有酒没?少了这东西,我赶路都会没劲。”
“我就知道,你是个对酒壶没啥意志的家伙。”楚无名转向竹风月,“去船舱拿!”
竹风月回来时拿着的,除了两个满满的酒坛子,还有一个包裹,都塞到了楼兰的手里。
“大兄弟,你这是……”虽然竹风月没说,楼兰知道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有钱走遍天下。大兄弟你去江湖上历险,没盘缠吃饭住店怎么行?追风马也是靠五谷杂粮养着的,光吃草的话,它的体力没法维持。飘渺山庄虽然算不得富甲一方,这点事情还是要考虑到的。”
人在落难的时候,一点援手也是好的。如今楚无名一出手,就把楼兰所有的麻烦都解决掉了。患难见真交,这些实实在在的周济,比什么言语都管用,都更有分量。
“东西我都收下了,大兄弟的情义我也收下了,后会有期!”
楼兰一扬鞭,追风宝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长啸,而后四肢如电,奏起惊雷,踏着烟尘疾驰而去……
拜别楚无名的时候,天边已见斜阳。梁子湖到襄阳地隔千里,楼兰也没想能在一两天的时间里赶赴到颜如月身边。如今日已沉西,楼兰便选择了就近的樊口镇落脚。
在客栈付房钱的时候楼兰吓了一跳,楚无名给自己的盘缠包里,只有一半的银子,另一半是差不多大小的金元宝。别说去一次襄阳,就算去二十次也是绰绰有余了。
“客官的刀看着好特别!”见到楼兰的盘缠,掌柜的眼睛里闪过一阵兴奋的光。为了掩饰自己的神情,他连忙把话题引到了楼兰放在柜台上的武器。
古月弯刀弯如弦月,在中原和江南地带,类似样子的武器极其罕见。加之楼兰所用的刀鞘制作精良,绛红色的红木雕琢得精细华美,鎏金饰带和端头光亮生辉,再加上刀柄上那颗分量惊人的红宝石,无不印证着它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刀。
“你问这个干什么?”付了房钱,收起包裹,楼兰没好声气地回了他一声。刚刚告别,楚无名的告诫毕竟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脑子里。
掌柜赶忙嘻嘻哈哈地赔礼:“没事,没事,客官你随便住。小二,领客官上房!”
打点热水洗了个澡,楼兰便早早上铺了。
红袖师太,青红双剑,许剑纯,雪鸿方丈,田园药仙,颜如月,楚无名,竹风月,莫千伤,叶云深,唐秋,花泪裳,纪舞风,纪若荷,东方一鹤,尹清奇,小马,公子怡,白长歌,十二钗……八年了,他所认识的每一张面孔,都代表着他在中原的一行足迹,一段历程;他所听到的每一个声音,都代表着他在中原的一份感受,一次震动。
飘飘荡荡江湖路,去去来来过客踪。这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声音,眼下都天各一方。
直到他想起了自己的落脚之所。“客官的刀看着好特别!”掌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匆匆忙忙的,笑的样子也牵强极了。
“莫非我是进了黑店了?”楚无名的告诫再一次回想在耳畔,楼兰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翻身坐起。
窗外传来了几声急促的马鸣声。楼兰一听顿感不妙,“糟了,追风马出事了。”
提起古月弯刀,楼兰瞬间越出窗户,飞腾而下——
马房里出现了好多明火执仗的人影,足有三十人之多。有的拿着火把,有的拿着绳索,有的还拿着闪亮的单刀。从他们邋遢的胡子和粗鲁的外形看来,确实是强盗无疑。但是令楼兰奇怪的,除了强盗,中间还有好几个穿着客栈伙计的服饰。在他们的中间,追风宝马不安地踏着步子,口中不时嘶出恨恨的叫声。看样子是客栈掌柜和强盗合伙,准备盗取自己的爱马。
楼兰怒不可遏。这追风马乃是三年前纪舞风送给自己的坐骑,一身青色的皮毛,脚踝以下为白色,在脚踝处还有几撮黑里泛红的长毛,极其罕见。被送给楼兰的时候,追风马的身体刚刚成型,但一年之后,它却长成了一个与人同高的“马中大汉”了。追风马速快力猛,背着两个人跋山涉水也是如履平地。但它性子过于刚烈,一般人不敢靠近,平时大多还得靠楼兰亲自喂养。也正是因此,楼兰对这匹马的感情是格外深的。把它取名为追风,是形容马的速度很快,能追上风的速度,当然也是为了纪念纪舞风的赠予。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抢我的马?”盛怒之下,古月弯刀已经出鞘。
一个头领模样的强盗见到楼兰,大笑着对众人说道:“这家伙见财起贪心,为了一张藏宝图杀死朋友,如今正在被风荷山庄缉拿。他东躲西藏,居然跑到我们嘴边来了。砍了他,不光可以拿到藏宝图,还有风荷山庄的赏赐。十二钗个个漂亮,两位庄主更是倾国倾城,到时我们不要赏赐,领几个回来当老婆也好。弟兄们,上啊!”
“放肆!”
对事实真相的胡编乱造,已经让楼兰火上心来;对于十二钗以及两位庄主的羞辱,更让他忍无可忍。楼兰平地掠起,在空中飞腾数丈,并如苍鹰扑食般降落到他的面前。强盗头领哪曾想到楼兰有这种本领,当他知道惹到了一位对自己来说意味着“神一样的对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带着怒火破空而来的一刀,不仅将格挡的大环单刀拦腰劈断,余劲还穿过了强盗头领的头颅,将他的脑门就此划开。
窃马的众人哪里见到过这番场景。他们甚至没看清楚楼兰是怎么砍的,只是见到一阵白光闪过,强盗头领就倒地了。血红的浆汁渐渐流落下来,满地都是腥味。
楼兰神威的一刀,不仅砍倒了强盗头领,也让其他人的信心在瞬间彻底崩塌——
“哈哈,到手了!”
楼兰循声望去,方才住过的房间窗户里探出一个头来,他的手里正举着楼兰的包裹,满面兴奋。原来偷马只是假的,众人围困马房,只是为了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楚无名赠给楼兰的财物。可怜的家伙也许还没知道,底下的马房究竟发生了什么。
楼兰冷哼一声,大步走向追风马,好像面前的三十来个人影根本就不存在。众人看到楼兰逼近,哪里还有信心抵抗,纷纷后退。胆小一点的甚至直接掉头就跑,生怕慢了一点,自己的脖子和身体就不能见面了。
扯开缰绳,楼兰跨马扬鞭,再一次从客栈的正门冲了进去。
客栈的掌柜早就溜的没有了踪影,四下空无一人。楼兰一手握着古月弯刀,一手抓着刀鞘,双腿紧夹追风马的腰部,往楼梯口加速,他要完成一个别人不敢的尝试。
追风马的前蹄刚刚踩上楼梯,承重木板立刻传来清晰的断裂声,一只前足下的木板甚至完全掉落,形成一个黑色的大口子。
但追风马毕竟是名驹,不仅跑起来风驰电掣,反应速度更是一流。一脚踏空之后,它当即扬腿,踏上了前三层的木板。
前脚扬起后,人和马的重量大多压在了后脚之上。后脚下的木板和支梁也在重压之下彻底断裂,开始下坠。
当后足塌陷之时,追风马的前足亦按紧了木板,拉动身体前移。如此后脚得以腾出空来,踏上完整的楼梯木板。
然而后脚空出来的时候,前足下的木板又再一次破碎,如此循环往复……
踩过薄冰的人大多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如今如同踩着薄冰的,却是一人一马。只要追风马一脚出错,踏上已经断裂的木板,那么它将会被木梁托起,四肢腾空;或者带着楼兰一起陷下去。
幸好这种情况没有出现,追风马完成了奇迹,它背着楼兰上了二楼。在它的身后,楼梯已经支离破碎,带着左一个右一个的窟窿。
其实楼兰本可以直接跃上二楼的。但追风马被众人包围着,让他放弃了这一打算。追风马对于他来说已不只是一匹马而已,而是一份感情,一段见证。当初为了救花泪裳,他不得已把它卖掉了;如今楚无名把它买了回来,他已经不容许失去它第二次。
入室行窃的伙计哪里想到楼兰会跨马上楼,见到楼兰和追风马,惊得几乎就要魂飞魄散了。但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包裹里的重金让他变得胆大空前。他索性抱起包裹,一个翻身就要从窗户上滚落下去。
楼兰见状一笑,双腿一夹,追风马当即扬起前蹄,从窗户贯穿而出——
古月弯刀的刀光再度闪过,伙计当即横死空中,追风马则背负楼兰,稳稳地落在地上。
“没经过我的允许,最好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当楼兰勒缰转身的时候,他发现,原来喜欢找死的人,并不止一两个。
楚无名赠给的包裹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悬在空中。擎着它的,是一双皱纹满满但气劲喷张的手,有如抓着猎物的老鹰爪子。在他的身旁,还站着四个眼神呆板的年轻道士。
“邱苍松!”见到眼前人,楼兰握刀的劲力顿时增加了好几分。
“我以前认识你!”乍一开始,邱苍松就抖出一句废话。他晃了晃手中的包裹,似乎是在掂估着它的分量,继而转向楼兰,言语之中满是叹息:“江湖新一代才俊里最有英雄气息者,大名鼎鼎的风荷四高手中的一员,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起了强盗这一行?”
“邱道长,我想你是误会了!”邱苍松的话里明明有着污蔑的味道,楼兰心里不舒服极了,但眼下也只能和他解释一番,“这些家伙心存不轨,不仅想抢我的马,还想偷我的包袱。我岂能姑息他们?”
邱苍松摇了摇头:“你的包袱?我看不像!你在风荷山庄里不过是个办事的,当日出逃的时候,你都来不及收拾细软。如今你手中却有了这么多的钱,说,哪儿来的?”
“这是我的结义兄弟楚无名送给我的盘缠,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飘渺山庄求证。”
“你胡说!”邱苍松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这几天我刚好去飘渺山庄办点事,见到过楚庄主,承蒙他的盛情款待,我们一起在梁子湖上泛舟饮酒,快活了三天,从来都没见到他离开过。你凭什么说他给你送钱?”
和楚无名一起泛舟喝酒的明明是楼兰,但在邱苍松信手拈来的编造之下,却成了款待他邱苍松的盛席。楼兰明白了,这家伙居心不良,存心冒出来坑他。
“邱道长,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包袱还给我。没什么事的话,请不要浪费我的工夫了。”楼兰的语气开始变的冷冷的。
“那你首先得告诉我,你这些金银是从哪里来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告诉你第二次。”
古月弯刀,已经上扬了一尺的高度。
邱苍松见状冷哼一声:“你谋财害命,难不成还要杀人灭口?”
“我楼兰顶天立地,谋财害命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你告诉我,你刀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楼兰低头一看,果然正如邱苍松所言,古月弯刀的弧状刃上正滴着些许晶莹的血滴,还带着淡淡的腥味。
怎么办呢?不辩解的话,对方死缠乱打;辩解的话,对方又喜欢信口开河,强词夺理。讲歪理的人,比起那些无理可讲,或者完全不讲理的人,委实更加可恨。
“邱道长,当日在武昌城的时候,你要求的事,我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我们江湖人讲究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如此,才不枉长着一副人皮。我并不指望你回报我什么,也不指望你对我心存感激,但是至少,你也不能拿着朋友送给我的东西来诬陷我。只要你肯把包袱还给我,先前的人情,我就当做你还清了;今天的事,我也当没发生过。从今往后,我们互不亏欠。你看怎么样?”
楼兰不喜欢求人,也不喜欢宣扬自己对别人的恩惠。但是讲理一条道既然行不通了,他就只好换个法子,试着从人情的角度来谋求下改变。他希望由此激发邱苍松身上尚未泯灭的人性,让他不要为难自己。
这一招还真的有了点效果。邱苍松的额头当即低下了很多,面上满是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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