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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笑盈盈地看着我道:“府上的人都唤我福妈!”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我又有种遇见故人的感觉,方才的不快也抛置脑后,并不自禁地起身回了一礼,她阻止:“小姐可别!折煞老妪了!”然后又向绿竹说道:“公子已经在宴客厅摆了酒席,各位客人也已经到了,你快伺候小姐过去吧!”说罢又向我告退,举止甚为文雅得体,不似一般仆­妇­。

待她走后,绿竹便问道:“小姐,你怎么跟她回起礼来了?”我没有答她,而是转向问碧玉:“福妈是什么身份?”

碧玉忙回道:“公子很尊敬她,许多事情都会让人遵照她的意思去做!”我微微点头,这碧玉入府也不久,料是知道的不多。

出了水云居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方才空无一人的回廊此时已经站立着护卫,见我们出来也只是微微地低头致意,身形仍是纹丝不动。

碧玉带着我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座秀丽别致的庭院,院内主要的建筑是那宴客用的韬瑞堂,进了韬瑞堂,中间一张圆形的大理石桌,果如福妈所说已是宾朋满座,而她此时也已伺候在一旁,我不禁向她多看了几眼。

桌后的墙壁前则摆了一座屏风,透过半透明的屏风隐约可见后方有一道门,至于里面有何摆设就不得而知了。当中右边上席便是大哥,左边坐着莫湘云,右边的位置空着,见我进来便站起来迎向我,将我牵至席旁,为我介绍,坐在徐义廷旁的那青年文士便是与大哥、徐义廷结拜排行为二的丁飞举。

众人皆坐倒之后,福妈开始吩咐上酒上菜,便有四个小丫环车水马龙般将酒菜摆了满满一桌。接着便是一番的敬酒让菜,我俱都以礼相谢,以茶代酒应付了过去,虽从未见过这阵势,不过生来便有的开朗­性­格倒也未曾让我怯场。席间,莫湘云也时常吩咐下人为我夹菜,又嘱咐大哥照顾我,十分的热情。徐义廷早已和我相熟,不时地陪我说说话。倒是那丁飞举,自始自终未发一言,不单单与我,就连席间众人也未曾理睬,众人似乎也不以为意。

宴毕,大哥送莫湘云回去,我这才知道原来莫湘云并未住在这里,心下竟宽了一宽。

回到房中,我已累极,未曾宽衣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埋怨着绿竹为何不唤我起床。她笑道:“是大公子吩咐不让人吵醒你的!”我笑笑,突然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肺,问了绿竹,方才知道是一抹雕栏,竟把那梅花的香气冲走许多。

绿竹替我梳妆完毕复又说道:“大公子早在亭子里等你了呢!”我嗔她为何早不说,便径直急急地奔了亭子去。亭中石桌已摆了几样点心,大哥已盛了一碗清粥,尚冒着腾腾热气。我奇道:“这些事情教下人做不就行了吗?”大哥笑笑:“大哥今天什么都不做,先带你在京城逛逛不好吗?”

正说话间,福妈手上端了一碗东西走了过来对大哥说:“公子原来是在这里,老妪将公子的药送了过来!”

大哥闻言眉际微皱,似有一丝不悦:“福妈!”

我惊叫道:“大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这是什么药?”说着便冲到福妈跟前,还未到跟前,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忍不住要呕了起来。

福妈对大哥的怒气似也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道:“公子此番回乡,已是多天未服药,这药若再不服,以前服的药怕也是前功尽弃了!此事何需瞒着小姐呢!只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扯着大哥的衣袖,不依不饶:“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哥忙安慰我道:“婳儿莫怕,大哥没事!福妈这药只是治我的失忆症的!”

“失忆症?”我疑道。

“对,大哥六岁之前的记忆全部没有了!”他脸­色­很沉,似是有很多的心事。

“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我仍是半信半疑,六岁,那不正是我出生之时吗?

“公子所说确实属实!”福妈在一旁说道。“我初见他的时候,便看出他的脸­色­有异,再诊脉,确实发现他体内有毒!这种毒初中时不会夺人­性­命,但是中毒前的记忆会全部消失,而且一旦潜伏在体内的毒素再次爆发,便会致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

我又惊又怒:“是谁会这么做呢?”

只见大哥瞧向福妈,福妈说道:“这种毒液提取极为麻烦,离了土便没用,我还没有见人用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你大哥玩的时候不小心吞食了含有这种毒液的植物。”

我“哦”了声,端过福妈手中的药碗送到大哥口边:“大哥,你快喝了吧!”

大哥接过碗,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只一抬头便喝光了药。

我接着说道:“我也不要跟你出去逛街了,你好好在家歇着吧!”

大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正欲开口,福妈说:“小姐,公子只要按时服药,是不需要躺在家里的!”说罢便告退了。

待她走远,我方才低低地开口:“大哥,你与福妈是怎么认识的?”

大哥若有所思地说:“就在我娘刚去世的时候吧!”我一惊,不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哥突然­性­情大变的吗?

他复又说道:“那些时间我成日里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成日地酗酒,有一日竟然在酒坊门口吐了血。正是她当时把我救了回来,然后又发现我身中奇毒的!”我抓住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心中也痛得无以言喻,这些事情我竟然都不曾知道!那时只是一味地怪他狠心离家出走,连我都不曾告知。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为我配药去毒。到现在,我已经能记起一些小片断了!”他的神情中有些许欢喜又有些许落寞。这是我认识的大哥吗?他从来便是潇洒风流,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这才明白,福妈为何有着特殊地地位了。大哥见我许久不说话,紧跟着问道:“怎么了?”我摇头,并未说出心中真正想要说的话:“大哥现在知道病从口入了吧!”他见我竟有心调侃他,神情也是一松。

透过他的背,看见丁飞举正急急地走来,不免有些扫兴:“看来大哥是不能带我出去逛了!”那丁飞举靠近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大哥的脸­色­似有些凝重。他看了看我,便又去吩咐丁飞举什么,丁飞举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神情似有不悦。我上前一步,对大哥说:“大哥,我突然觉着有些累,不想去逛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让碧玉带我在家里转转就行了!”

大哥一愣:“碧玉?”我点点头:“是啊,湘云姑娘怕绿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又派了个丫环过来,我想她带路是没有问题的。”

香毒比花美

可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纵是有碧玉带路,我们仍旧迷了路,碧玉一脸愧­色­,不知说什么是好。我们不知何时进了一个园子,眼前的这个园子,­精­致靓丽,可是七拐八弯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每次都会回到原点。我心下不禁有些惶惶然,而碧玉已经要哭了起来了。

正在我们俳徊无助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见到我们三人时,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抱拳一拱,口中说道:“属下来迟,请小姐责罚!”我定神看他,才发现竟是那日韬略堂中站立的护卫,当下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三人在此?”他仍旧面无表情地说:“公子命属下跟着小姐,但是待属下到水云居时,发现小姐已经不在房中了,在府上也是遍寻不见,料想小姐是被困在这里了!”我点点头,看来此处定是另有文章,复又问道:“你一定知道为何我们如何也出不去这里了?”他说:“这是徐公子设的奇幻阁,是用奇门遁甲之术建造的!”我恍然大悟,莫怪我们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只是坐在低处久了,头有些晕,一个没站稳竟靠在了他身上。绿竹眼急手快扶住了我,我方才站直。再看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有些红,不禁有些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更红:“铁心!”我皱皱眉:“铁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登时舌头打结:“这,这个属下不知!姓名是父母取的。”我笑笑:“那你回家问了父母再来回我吧!”绿竹睁大了双眼瞪着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那铁心也怔在了当地,不过很快回道:“属下遵命!”居然如此的一板一眼。只见他随手挪了一盆花盆,便请我们出去,三两步一转,居然转出了园子。我不禁心中叹道:这徐义廷看似嬉皮笑脸没有正经,却也是个奇才呢。

我忽然来了兴致,对铁心说:“徐公子现在在哪呢?!”铁心也一脸诧异:“徐公子当然是在相府!他是相府大公子!”

我闻言登时愣在了当地,那徐义廷竟然是宰相之子?这真真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铁心又说:“小姐若要再出去,可差人通知属下一声!”说罢掉头便走掉了。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就如大哥,他有着武功却深藏不露,虽然他从不在我面前隐藏什么,却也从不在我面前表露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往的我,靠着记忆就觉得很满足,可现在,我发现我竟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问,他也不知道说。思及此,心中不由得一阵苦楚。

湖边阵阵秋风吹起,我不禁缩了缩,却也不回避,任由那秋风拂过,将心凉了又凉,直至夕阳西下,在湖面洒下片片金光,凉意更甚,鼻子一酸,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绿竹赶忙扶了我进门。

自那日吹了风,我便一病不起。一会儿吐,一会儿昏,一会儿烧,身旁人来了走,走了又来,汤药也是喝了吐,吐了喝,一茬又一茬,却是丝毫不见起­色­。朦胧中大哥一直在我耳旁唤我,我却无力应他。只觉过了许久,才渐渐从迷沼中醒转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大哥那深遂的眼神,俊秀的脸上挂满担忧,眼睛也布满血丝。我心一动,指尖便轻触上他的脸,低低呼了一声:“大哥!”他身子微微一震,也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摩搓着。我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中有何感想,但是却觉得如果时间只停留在此时便好了,甚至心底还喜欢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沙哑:“婳儿!好些了吗?”我略略一笑,牵动着所有的神经都痛了起来。福妈走上前来,柔声说道:“公子,小姐刚刚醒,仍需要休息,你也去歇会儿吧!”说罢看了我一眼。我依言躺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哥,你听福妈的话!”大哥无奈地点点头,又吩咐了绿竹一番才出去。

我正欲闭上眼睛,却瞅见绿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命碧玉去厨房煮些甜汤来。碧玉领了命去厨房,绿竹随她走至门口,探头望着,确定她已经离开方才关上房门。

我嗔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搞得你如此神经兮兮?”

绿竹在我卧床前蹲倒,俯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昨日丁公子来之找过大公子一趟之后,傍晚时分竟独自一人来了。他独独吩咐奴婢一人把那檀香灭了。奴婢问是何缘故,他只说此檀香与小姐的药相克。奴婢当时未曾多想便灭了那檀香。今晨小姐就开始好转了,你说奇不奇?”

我也有些诧异,伤风感冒的药原来在家中也时常吃,从未曾与檀香相克过,当下便问道:“莫非你是说这丁公子发现檀香有异?”绿竹瞅了瞅外面,续又说道:“奴婢发现柜子里的香少了一包呢!”

听她说完,脑中似有千头万绪,却又无一有解。绿竹道:“这其中原由恐怕只有丁公子知道,他嘱咐奴婢不要把他来过的事告诉别人!”

我点了点头,当下便和绿竹说:“他必定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愿意打草惊蛇了!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绿竹点头称是,旋即又忧虑起来:“这丁公子说话不甚友善,小姐可别恼他!”

我微微一笑:“你都说了是救命恩人了,我又怎会与他计较这些呢?只是而冷的人未必心不热!”

纸鸢乘风去

虽说病已好了,可是在大哥的强迫下仍是关在房里养了几日,并说水云居离主屋较远,又叫福妈指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我,一个名秀荷,一个名柳青,那秀荷年长些,瘦瘦高高的,五官倒也清秀,只是脸上略少些了柔和。而那柳青身材适中,永远挂着无心的笑容,眼神明亮清澈,薄薄的嘴­唇­快人快语。

莫湘晴也来探望我,并带来了些补品吩咐下人炖给我补补身子,却被福妈收了去。本来冷冷清清的屋子一下子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是这样子整日闷在屋里终究不是我所喜欢的,心里一直寻思着找个什么乐子。

这日,难得水云居里没有人来探望,安静不少,只听得柳青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一会儿,绿竹进来说:“今日风倒是大得很!”我一听,登时有了主意,便吩咐她去拿了纸笔来,只轻描淡写,一只蝴蝶便跃然纸上。

柳青此时正好奉了茶水过来,我甜甜一笑:“咱们玩纸鸢吧!”柳青极高兴,扯着我的袖子紧问道:“真的?”我嗔道:“我会骗你?”绿竹拧了她一把,笑着说:“我去命人找些竹片来!”待找来了扎纸鸢用的竹片和绳子以及浆糊和剪刀,我上下拨弄,不一会,一只蝴蝶风筝便诞生了。柳青拍手称赞,惹来绿竹一记白眼:“小姐会的东西可多了!”

吩咐秀荷留在水云居的时候,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都是一般大的女孩儿,谁没有个玩心呢?只是大哥自我病愈后便命水云居内必须有人,他这么说必是有用意的。

柳青领着我们找了块僻静且开阔之处,我们便开始放起纸鸢来。这纸鸢做得虽不是十分考究,但因着此时风向好,却也放得很高。我一边拽着绳子,一边往前跑,终是体力不支,只跑了一段便气喘吁吁,于是将绳子递给她们。绿竹放得还不错,毕竟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也跟着我玩了不少玩意。倒是柳青拿到绳子之后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风筝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之后便直直坠了下来,在我们的惊叫声中挂在了一旁的树梢上。

那树虽高,不过树杈开得极多。我行至那树旁二话不说便把裙子捋至腰际打了个结,绿竹倒抽了一口气,跑上前来就要把我的裙子往下拽,边拽边四下看:“小姐这可不行,要是让外人撞见可怎么办!”。

我拍了拍绿竹的手:“没关系!以前在家,我不也经常爬的吗?再说你和柳青都怕高。”于是吩咐柳青去外面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攀着枝桠往上爬,不一刻,便已靠近那纸鸢。再往前,那枝桠便垂下一分,惊得我不敢再往前去,只得用手去够。

眼看着指尖就要够到,一个声音响起:“下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是丝毫掩藏不住内里的怒气。我一分心,整个人便从树上跌了下来。失重的瞬间,耳边只听到乎乎风声以及绿竹终于释放出来的尖叫声,心一颤,便紧紧闭上眼睛,等待­肉­体与大地碰撞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来临!“砰!”的一声,身下软软的,却没有预期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我诧异地睁开眼睛,这一看,倒把我七魂吓走了三魄。此时我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这男人正是冷面丁飞举!他紧抿着嘴,剑眉紧锁,一脸郁­色­地看着我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而且还是衣裳不整地模样。我登时羞愧得恨不得从地上钻个缝进去,他瞧着我竟有些忡怔。

柳青闻声跑了进来,看见这光景便惊叫了起来:“丁公子是怎么进来的,奴婢怎么没有瞧见呢?”

我一窘,喝斥道:“你还不快把我放下来吗!”他微微一怔便松开了手,离开他的禁锢,竟又有股失重的感觉袭来。待双脚着地,我抬头望那纸鸢,心疼不已。却见他身形稍动,没待我们有反应,那纸鸢便已在他手中了,仍是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

我接了过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干­站了半天,方才开口:“上次的事我听绿竹说了。”他闻言淡淡地道:“不是让她别说的吗?”我笑道:“她是我的丫头不是你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掉了头便走。

“等一等!”我不甘心地追上前去:“上次的事……”

他突然驻足转身,我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入他的怀中。他闷哼一声,双手扶住了我:“有些事情,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我抬头望他,正对上他忧郁的双眸,只是,我却不满意他的回答:“别人的事我自是没兴趣过问,只是这逼上门来的事情,我倒是想躲可是躲得过吗?你该不会觉得我应该躲在大哥的羽翼下苟且偷生吧?”

他那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只是那表情仍是生冷得紧:“你有大哥在一旁护着不好吗?”

我嗫嗫道:“好是好,只是我总不能在大哥身边待一辈子吧!”额头微微有些暖意,我抬头看,竟是他将我额前一缕乱发扰至耳后。心里一慌,忙向后一躲,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许久也未曾放下。

良久,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有何可伤心的呢?”我心中一震,眼睛对上他的双眼,那眼神中竟似已洞察我心思。

秋意更甚,转眼中秋将至,大哥愈发忙得看不见人。懒懒的倚栏而坐,想着那日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直到现在回想起,仍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神在盯着我看,虽说过了几日,仍是心悸不已。

突然身上一暖,一件青­色­外裳便罩在了我身上,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哥来了。正待起身,却被他按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皱眉:“大哥喝酒了?”大哥微闭了眼,也靠在我身边坐下,此时他身上仅着一件中衣,紧贴着我透过衣裳传来滚烫的温度。

“婳儿,让大哥在你身边靠一会可行?”大哥双臂紧紧将我环住,我微一抬头,后脑勺便被他用手按进他的怀里,他的鼻息带着些酒气缓缓地洒在我的额头。

我闷闷地问道:“怎么了大哥?”

往日休再言

隔着衣裳仍是感觉到他肌­肉­一震,低低地叹道:“大哥别无所求,只愿今生能好好守护你,却不愿将你带进这漩窝里!”

我心中一抖,不知大哥指的到底是什么。良久,他捧起我的脸,直直地望着,刚毅的脸庞略显醉态,我也痴痴地望着他,柔柔地唤了声“大哥!”

猝不及防的他的­唇­便覆上我的,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热情瞬间淹没我的理智与思考。他的吻仿如微风抚过般轻柔,若不是­唇­边还留有余热,我差不多会以为刚才只是我的痴想罢了。我抚着仍微微发烫的­唇­,怔怔地说道:“大哥——”

而他,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不自然的别过了脸。我问道:“大哥,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我们并非亲兄妹的事呀!”

此言一出他脸上醉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厉­色­,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仅一手便牢牢抓住我的胳膊,沉声问道:“婳儿,你竟然知道的!你竟然是知情的!你是何时知道的?”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惊慌失措,忘了答话,只想要挣脱他的嵌制,却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大哥下意识地过来扶我,我将手伸向他时,绿竹在房内听得响动也奔了出来,见我倒在地上急急叫了一声:“小姐!”大哥见她出来,又硬生生的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顾不上让绿竹扶我,只是苦苦地喊了一声“大哥——”那声音凄凉得连我自己听了都害怕。

绿竹扶了我进房,边替我清洗身上的脏污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茫然的摇摇头,心中还在思索方才与他的对话,仍是不明就里:“他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待我说出我们并非亲兄妹之后便开始不对劲了!”

绿竹俯下身低声道:“小姐不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大公子的吗?怎么今儿个——”

回想起方才他的吻,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绿竹道:“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今日她们三人全被福妈喊去凑人手了!”我点点头,这两日临近中秋,府上确实是挺忙的。

我便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她听,本是羞于启此的事,奈何此刻我已心乱如麻,竟盼着有个人能给我个解答。绿竹惊道:“你是说大公子亲了你?”我翻了翻她:“你的嗓门再大些好了!”她羞赧一笑,复又说道:“明眼人一瞧便知,大公子是恼你早知晓此事却不告诉他呢!枉他如此真心待你!”我抚着榻上的红木矮几,心中苦不堪言,若非娘亲有训在先,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呢?

直到日沉西头,也并未见大哥回来,我心下竟莫名的慌了起来,急急去了大哥的宸曦居。

门前居然一个护卫也没有,护卫自是用来护我这不能自卫之人了。摒住呼吸,轻轻地推门进去。宸曦居是府上最大的房子,一进门是议事厅,左手旁是个书房,出了后门是一间院子,当中青石板路直通里面的卧房,­精­致的木格窗透出隐隐烛火,再走近,却传来一声轻叹声:“这毒方解,体内元气尚亏,实不该如此!”是福妈的声音。

大哥的毒解了?那么自是记忆恢复了。我心中一动,并未出声,只是透过窗缝望了进去。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大哥和福妈俱盘腿而坐,大哥的头无力的垂在福妈的肩膀上,而福妈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那模样像极了在哄孩子睡觉。

“外边何人?”福妈攸地抬头,窗外的我瞧得分明,那眼中­精­光­射­出,散发出迫人气势。我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口,大哥开了口:“进来!”语气不容置疑,却是冷冷的。

房中只剩我与他,他背我而立,不发一语,一阵凉意逼人而来。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大哥,到底是婳儿做错了什么吗?”

他仍旧冷冷地:“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上一代的恩怨与你又有何­干­?”

我又气又急:“竟然与我无关,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攸地转身,目光中俱是令人窒息的寒意:“我该如何待你?你不也说过,你与我并非亲兄妹吗?”

我一震,心中的痛楚有如伤口被刀刃重新划开,眼泪便怔怔落下:“是啊!我不是你的亲妹子!我早知道不是你的亲妹子!却还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随你来京城的!”我越说越大声,他的眼神中闪过片刻的不忍,旋即又暗淡了下去。

转身,朝着门走去,竟然已无情分,还有何理由留在此地?只是我的心为何这么痛,为何还在听着身后的动静?

“下月初八,我将与莫湘云大婚!他们也会来!”掷地有声,他们?是指爹和二娘么?只是——我苦笑一声,那与我又有何­干­?

我不知是如何回的水云间,待意识渐渐回来的时候,只剩了绿竹在身旁。我示意她出去,她急了:“您这副模样,奴婢怎么能走呢?”

我顿时泪如泉涌,一把抱住了她:“绿竹,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绿竹先是一怔,而后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好,我们走!”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令我的背脊不禁挺直,绿竹轻喝道:“什么人?”

一条灰­色­影子自窗外翻近,我与绿竹脸上皆现惧­色­,那窗外便是湖,这人如何进来的?“我瞧这位小姐可是面熟的很,小姐不识得在下么?”这人面生的很,脸白如玉,墨发星眸,一袭白­色­长衫。

绿竹正欲高呼,那人身形一动,便只见她软软的瘫倒在地,我又惊又怒:“你对她使了什么伎俩?”

那人伸出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看使柔柔的,力道却非常大:“没有,只是瞧着她碍眼,让她睡两个时辰罢了!”口中说着,手却仍是不老实。

我双目紧闭,任泪水流了下来:“登徒子,你不如杀了我吧!”却不料那人的手竟然停止了抚摸,良久都没有声响。我睁眼一看,他已转身面墙,正瞅着墙上我娘亲的画像,神情激动:“这人——你与她是何关系?”

我正待开口,便见他已经跪了下去,口中呼道:“姑姑——”

我大惊,我娘亲怎么会是他的姑姑?这么说来,他竟然是我的表亲?想着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我上前一把把他拉起来,喝道:“起来!我娘亲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的侄儿!”

他雪白的脸上霎时变得毫无血­色­,怔道:“你说什么?那是你娘亲?难怪我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我平息了自己的喘气,让他先将绿竹唤醒。只见他手指疾速点向绿竹,不一刻,绿竹便幽幽地醒转过来,一睁眼便问:“小姐有没有怎样?”

我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那人逼近我:“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迷途认亲

我稍稍后退,离开他笼罩过来的­阴­影,正欲往梳妆台走,却被他拦住:“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看你想要的东西!”我未看他,径直朝梳妆台走。

自从在水云居住下,便将双亲牌位及娘亲的信都锁在了梳妆台的暗柜中,以免为大哥带来祸害。将信从暗柜中取出递给了他。

他一脸狐疑的接过了信,展开细看,脸­色­忽明忽暗。绿竹挨着我站着,小手不安的拽着我的衣袖,我拉了拉她的手,小手冰凉的。

他看完信,颓然地坐倒在软榻上,眼神忧郁:“这么说,你真是我的表妹?”

他说他姓祝名无佳,我心下一动,我娘闺名祝双双,难道到孟家之后竟一直用的原名?当下也未多想,只是动容喊道:“表哥!”

绿竹欢喜道:“好在小姐一片孝心为三夫人留了丹青,这才得与表公子团圆!”

心中一震,但却不敢去深想,仍与无佳说道:“绿竹所言极是,这也是你我兄妹有缘!”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绿竹慌慌地问道:“有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朝里间一指,命绿竹先带无佳暂避片刻。只听得碧玉在外头问道:“是来请小姐过去用晚膳了。”

我略一沉思,便吩咐道:“你随她一道过去,让厨房再给我做些甜食,我稍候就来!”碧玉答应着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绿竹掀了帘子出来,脸上略略有些红晕,在烛光映照下煞是好看。我微微一笑:“你留下照顾表公子,我让柳青秀荷一道即可!”她愣了片刻,方点头应是,只是人仍杵在那里。

行至半道,悄悄的吩咐柳青回去了。

刚到韬瑞堂门口,便见莫湘云过来,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莫湘晴。见了我,莫湘云掩不住一脸得­色­:“婳儿妹妹也来了?!”

连日来身体欠佳,平日也懒出水云居,是以一日三餐便由厨房做好送了去,也难怪她有此一问。

想必是因着结婚的喜讯已经传出,眉眼之中喜不自禁,红­唇­微微上扬,划出优美的弧度,犹如弯弓驽,而那长箭瞄向的靶便是我的心,直疼得一阵阵的颤。

站在她后面的莫湘晴也向前一步在我身前站立,较之初次见她眼中更多了一分冰霜。我微笑着施了一礼:“湘晴姑娘别来无恙!”

眼看着她就要发作,却被莫湘云按住:“大家就别这么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笑容顷刻便凝结在我的脸上,成为一家人么?

莫湘晴便也笑出声来:“呵呵,是啊,姐姐和仲珩哥哥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真真是天作之合呢?如婳妹妹你说呢?”言语之中挑畔意味毕露无疑。

莫湘云轻笑着训道:“晴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怎的讲话如此露骨?别叫旁人笑话了!你看如婳妹妹虽比你小几月,却比你懂事得多!”

莫湘晴笑着附和道:“姐姐教训的是!也只有姐姐这般温柔娴淑之人才能入得仲珩哥哥的眼啊!”

我忍住心裏的黑洞冰凉的疼痛,尽量使自己的脸上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二位姐姐快请进吧,可别叫大哥候得太久了!”

再进韬瑞堂,里面摆设依旧,仍闪烁着耀眼光芒,却有了一股无法言明的陌生。徐义廷竟然也在,与他坐在一起的是丁飞举,不知为何,那日园中一别,他对我的态度便有所改变,虽然言语仍是少得可怜,却不再冷冷冰冰的了。

一抬眼便见大哥端坐上位,俊秀的脸部线条犹如雕刻一般,淡漠抿紧的­唇­,高挺的鼻梁,浓墨的剑眉。他那形若鹰隼之目的黑眸中,乌黝的眸恍若一潭深水,无波无动,无情无意,毫无一丝生气,无形之中,竟似在我面前隔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在他旁边仍是空着一个位置,我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欢喜,正欲举步往前时,只见他缓缓招手,身旁的莫湘晴推了一把莫湘云,笑着说:“姐姐发什么愣呀,没瞧见仲珩哥哥在叫你过去吗!”只见莫湘云脸一红,身体便轻快的移了过去。

我的心似被捧至云端,复又被重重摔下,痛得连脸­色­都变得煞白。莫湘晴非常热情地抓住我的手,轻笑着说:“如婳妹妹,我看着与你颇投缘,我俩坐一块吧!”说罢便不由分手拉了我一起靠着丁飞举坐下。

我的感觉被生生抽离,食不知味,莫湘晴为我夹了一筷菜,我恍恍惚惚地道了声谢便要往嘴里送,到了嘴里才知道是道辣菜。素知北方喜辣,却没想到口味竟是如此之重,呛得我直流眼泪。莫湘晴忙着给我拍背又递了茶来,我却瞄见她眼中浓浓的笑意。这时,碧玉端了碗东西过来:“小姐,这是您吩咐奴婢去厨房准备的甜汤,小姐尝尝可对口?”我接了过来却未品尝,只是放在了桌上。

莫湘云开口道:“原来妹妹喜爱甜食,晴儿,你真是胡乱来!”听着是责备的话却没有丝毫责难的意味。

莫湘晴甜甜地笑道:“是啊,如婳妹妹,这京城你怕是住得不习惯吧?”

我一怔,正待回答,却对上大哥的眼神,是否我看错了,我分明瞧见眼神中一丝怜惜闪过,心下不禁有些暖意。

大哥一口喝了杯中的酒,才缓缓说道:“今日我已与莫伯父订下日子,下月初八便迎娶湘云进门!”

柳暗又花明

我早已从他口中得知此事,心中已是做好了准备的,可是这下听他提起,眼前仍是暗了一下。

徐义廷正在喝酒,听到此话,一口酒“噗”地一声便喷了出来,他瞪着大哥:“你说什么?”倒是那丁飞举,闻言只是看了看我,并未有其他的反应。

莫湘云一张粉脸通红,娇羞万分,头垂了下去。

莫湘晴剜了徐义廷一眼:“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这不是已经定好的事情么?”复又向丁飞举投去一眼,声音竟柔了许多:“我姐姐为了仲珩哥哥都等了这么些年,年纪也不小了!”

大哥又一杯酒下肚,方才说道:“你们只管等到下月初八来喝大哥的喜酒好了!”说罢仍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再说吧!”徐义廷一口喝掉杯中酒便借故有事走了。

丁飞举这才出声:“恭喜大哥得佳偶!”说罢便也将一杯酒一口便­干­了,莫湘晴也敬了大哥与莫湘云。

我­干­坐在那里,丁飞举走到我身边坐下,给我斟了杯酒:“如婳姑娘,你也敬你大哥一杯吧!”我向来不会喝酒,他却将酒杯直直的递到我手中,不容我置疑。

我只得接过酒杯站起来,朝着大哥坐的方向说道:“祝愿大哥大嫂百年好合!”眼睛却不愿去看他。

丁飞举扑哧一笑,在我耳边低低的说道:“还没到拜堂那一天呢,你就祝他们百年好合了?”

我仍是愣愣地举起酒杯便喝了下去,似是把心中的苦都成当了这酒来喝。耳边传来一阵声响,酒杯便被人夺了去。只觉一股热气自喉咙窜过,涌入肚中,登时大咳起来。丁飞举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不会喝酒就慢慢喝!怎么也学起别人一饮而尽了?”语气中尽是揶喻。

我抬起头来,发现大哥赫然便站在我的面前,脸­色­难看至极,而我的酒杯此刻已在他的手中,原来刚才压杯子的人竟是他。是心疼我喝酒吗?他还会心疼我么?我竟似有些醉了,眼中不知是因着醉意而朦胧还是有泪水涌上。他看了看手中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复又看了看我,一言不发。我倔强地望着他,渐渐的头昏目眩,眼前一会两个人,一会三个人,心头烦闷。

丁飞举若有所思地看着默默对峙的大哥和我,良久,才出了一声:“如婳姑娘不胜酒力,我送她回去吧!”

“不用!”

“不用!”

我与大哥竟然同时出声,一屋子人全都诧异地望着我们。

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道:“丁公子多虑了,这点路程我还是可以的。再者说了——”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碧玉和秀荷,“我不是还有两个丫头陪着的么?”其实我是顾虑着我的屋子里还有个祝无佳,若是被他撞见又该如何解释呢?

丁飞举问:“大哥也是这意思么?”

是啊,我仰脸望他,他又是何意呢?

大哥的眼神不怒而威,只看了一眼丁飞举:“婳儿自有我会送她回去,你替我陪着湘云她们即可!”又吩咐碧玉秀荷:“你两个去厨房要些醒酒汤送到小姐房里!”说罢不由分说便扶了我往外走。

我艰难地挣着:“大哥,真的不用!有丫头们就可以了!”

他竟置若罔闻,仍是拉着我往外走,只是这下子力道更大,我吓得噤了声,只得由着他拉着。一路上他都不说话,我看着他的脸,竟想起那日的吻,不由得心荡神怡。

越靠近水云居,我的心就越忐忑不安。远远的便见柳青迎了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初见这丫头便觉得她聪明伶俐又识得大体,再者又是大哥授意福妈选派过来的,是以许多事情都放心的交由她来做。

当即便暗暗的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向大哥说道:“刚才喝了酒,现在觉得浑身都热,想在这外边吹下风!”不容他反驳便吩咐柳青:“你去问绿竹要那日大公子遗落的衣服,顺便告诉绿竹我和大公子在亭子里歇一会,让她先歇下罢!”柳青心领神会,道了声“是”便回去了。

挣开一直直牢牢抓住的手,莲步轻移便向那亭子走去,只听身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举步跟了上来。

不一会,柳青拿了衣服过来交给大哥,他拿过来复又披在我身上,我欲拒绝却被他用力按住,竟是丝毫不得动弹,心中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

他皱眉说道:“你哭什么?”

“问我作甚?你们都来欺负我!”越想越气苦,竟伏在石案上大哭起来。

许久,一只大后将我轻轻从石案上拖起:“这石案上凉,你若是又着了凉怎么办?”

我将那手打开:“要你管!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亲妹子!明日一早,我便打包行李远远的离开你!”

他眼中一寒:“你要去哪里?回你自己家么?”

我边哭边说:“我明日便去找我爹娘的旧宅,不用你理会!”

“你说什么?什么你爹娘的旧宅?”他一把扭过我的肩膀,沉声问道。

“我气糊涂了!我爹爹是被满门抄斩的,少不得家产充公的,哪还有什么旧宅呀!”我越哭声越大:“不过那也不要你管,离了你们孟家我就不能活了么?”

“婳儿!你到底是在说什么?什么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大哥一连串的问号铺天盖地而来,我一下竟忘了哭泣。

脸上犹挂着泪珠,口中仍问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怎会不知我亲爹被满门抄斩之事?”想着白日里他如此急着与我划清界线的模样,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冷不妨便被大哥紧紧抱住,挣也挣不脱:“原来你说早知道是指这个!”看见我抬头疑惑地望向他,复又道:“只是——我也记不太全,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于是我又将娘亲留信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只是略去娘亲再三交待一节。他笑道:“我与婳儿果然不是亲兄妹呢!”说着又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惊呼:“怎么这么凉!”我想许是方才满脸泪水,脸上的暖气俱已被风吹光的缘故。

我一推他:“前一刻你不还是气恼得很吗?怎么这下子又好了?”

他又抱住我道:“我是气恼,可也是有理由的,气恼你为何不早与我说明!”说着又用头使劲地顶我的头。

我狠狠瞪他一眼:“那又有何关系?难道你便不认我这个妹子了?”

他仍旧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更加迷离:“当然有关系,我本来便不想认你这个妹子了!”我惊呼着抡起粉拳便欲捶他,却被他紧紧握住,他的脸靠得更近,只一眼,便陷进他那无尽温柔的双眸中:“我要你做我的娘子!”

拨得迷雾

我心头一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于是又别开了脸。耳边传来他呵呵的笑,我不禁恼道:“你都要和别人成亲了,还说这话!”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么?”

“难道不是?”我玩弄着缠在手指上的秀发,努力压着似要跳出来的心,平和地说着,“你未过门的妻子此刻还在等着你呢!我可没忘,刚才已是敬了酒的,大哥想赖了不成?”

“婳儿!”他站了起来往亭外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对我说道:“别人都不重要,我想留住的——只有你而已!”眼瞅着碧玉端了个托盘走了过来,定是端了醒酒汤过来了,他又接着说道:“喝点醒酒汤,明儿起来会舒服些!”走罢便走了。

我怔在了那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碧玉进得亭子,笑道:“小姐快喝了吧!奴婢见小姐不在房里,怕醒酒汤凉了不好喝就送过来了!”

待喝过汤她又问道:“今日莫家小姐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月饼过来,说是从广月楼订的,广月楼的月饼味道可好了!要不我去厨房拿来给您垫垫肚子?”

我摇摇头并未说话。见我不介意,碧玉话便出来了:“方才见小姐一口气把酒喝掉,奴婢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不喝酒的人喝起酒来可是比毒药还难喝呢!小姐也一定是为公子高兴吧?毕竟莫家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她是莫家山庄的大小姐,以后整个莫家山庄都是由她接管的,单单是莫家山庄这张王牌便让她高出旁人一大截了!”

“莫家山庄有这么厉害?”

“是啊,莫家几代经商,到莫老爷这里已是富可敌国,莫家的二爷是朝廷镇边大将军,莫小姐的姑姑又是宫里正得宠的颐贵妃!”她继续说道:“颐贵妃本想着把莫大小姐指给当今的二皇子的,只是莫大小姐一心要嫁给公子,而且莫老爷也对公子青睐有加,这才作罢。”

原来是这样!我暗暗叹息,到底是富贵逼人哪!对大哥,心下竟莫名的有了些心灰意冷,难道他也是那般趋炎附势之人么?碧玉见我许久没说话,便又自己说道:“莫大小姐虽说对下人们苛刻些,但对公子可真是情深意重!只是公子若即若离的,也难怪莫大小姐老是拿我们下人撒气。”

我浅浅一笑,不露声­色­:“碧玉,你一才进府的丫头,知道的可不少呀!”手便扶上了石案,欲要站起。

她没想到我如此一问,慌里慌张地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都是道听途说的!”端着托盘的手微微地发颤。

我微笑不语,只是伸手掩面斯斯文文地打了一个哈欠,露出无限倦意:“困了,回吧!”管她有心无心,或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我是无暇顾及的!

回到屋里,绿竹和柳青俱都候着,我把绿竹喊进了里屋,问道:“他人呢?”绿竹回道:“走了!”我点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说:“睡吧!”

心里乱糟糟的,本是一夜无眠,好在赖着酒劲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便没见着碧玉,只绿竹来伺候更衣,柳青忙着整理床铺,秀荷则端了早餐过来。只糊乱的扒了几口便命秀荷去请铁心过来,绿竹问道:“小姐想出去走走么?”

我点点头,找了件素雅些的衣裳,稍稍将口红抹去了一些,柳青在一旁笑着说:“小姐纵是不施脂粉,亦是明艳动人,若想在这京城的大街上不引人注目,岂是素面朝天便能抵消的?”

我一笑,问道:“这么说来,我还不能上街了?”绿竹Сhā道:“我听说好些官家小姐平日里私下出门都是女扮男装的!”我嗔道:“我可没这个习惯,也从没备过男子衣裳啊!”

柳青看了一眼绿竹,神­色­古怪:“小姐国­色­天姿,纵是男装打扮也不会失­色­半分的,别的弄巧成拙了!”我打趣道:“是啊,万一被哪个官家小姐看中了非强拉去可怎么办?”

不一会,门外便响起铁心的声音:“小姐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我说:“柳青今日随我一道吧!”绿竹愣住:“小姐,不带奴婢去么?”我白了她一眼:“带你出去,你认得哪跟哪吗?”

昨晚让柳青悄悄地回去看个究竟,那自称是我表兄之人到底是何人。奈何之后一直没有独处的机会,便也无法向她询问分毫,单是看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我便知道了几分。是以借着上街的名带她出去,寻个是机再细细问来,也省得隔墙有耳。

绿竹讪讪道:“我怕别人伺候着小姐不习惯!”

我笑着不带丝毫怒气:“没事,就是逛逛,你忙你的吧!”临出门的时候,我瞧见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

出了门便见铁心毕恭毕敬地候着,见到我便问:“小姐出门的事禀过公子了么?”我微微有些诧异:“还需要知会他么?”语刚出口便见铁心脸­色­微变。

柳青扑哧一笑:“公子是太过宝贝小姐了,从没见过这般疼爱自己妹妹的兄长呢!”

我皱眉道:“马上是中秋了,婚期也近了,大哥哪有时间紧张我呢?我们逛逛便回罢不需要去通知他,要是有什么事便说是我说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二人便也住口不提。于是一行三人便出了门,因有铁心带着,守门的仆人也并未多问什么。

京城的街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商铺林立彰显繁华气象,临近中秋,街上好多卖月饼的铺子,也是许多布衣百姓围着,其他的摊子反而清淡些。偶尔会有官轿飞奔而过,官府随从“回避”之声不绝于耳。

我手指着前边一片掩映在苍松古木之中的殿宇问铁心:“那是何人府第?好不气派!”铁心看了一眼回道:“那便是宰相府了!”

正说话间,只见一白衣男子自那府中出来,细一瞅,竟然是徐义廷,我正待出声呼唤,他却已经瞧见了我们。只见他侧身向随同一至的随从交待了几句,便向我们几人飞奔而来,脸上没有丝毫不快神­色­。

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盯着我问道:“到底哪位是小姐哪位是丫环呢?看这衣着打扮可不像是我大哥的宝贝妹子啊,不过哪家的丫环居然生得如此天香国艳,群芳难逐呢!”

我低头看看我与柳青,掩面一笑,今日柳青似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柳叶眉挑得很细,薄薄的­唇­上抿上了桃红­色­,且还抹了腮红,穿了一件白底桃花衣裳,衬得是人比花娇,才出门的时候便已被我笑了一番,偏那徐义廷又是油嘴滑舌,把柳青惹得是满面腓红。

徐义廷又说:“婳儿妹妹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他仍是喊我婳儿妹妹,听着也是心里一暖。

我回道:“想着透透气,便出来了!”

他指了指前边:“既然到了家门口,何不进去坐坐?”说着便要来拉我的手。

我笑着一摆手:“都说了要出来透气了,你家是无论如何去不得的!再说——”我抬起纤纤玉手缓缓地朝他家门口的随从一指:“你不是有事要去办么?”

他看了看我手指处,复又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早被我打发了!”眼睛一转:“既然是要出来透透气的,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透气!”

“你先说了是什么地方嘛!”被他拖着疾速走了几步,我便已气喘吁吁。

“去了便知!”他仍是如此,一副小孩儿心态。

红楼惊梦

“你不说我便不去!”我也使上了­性­子,生生地止了自己的脚步,只是他仍在往前拉,一个没收住我便跌倒了在地上,模样甚是狼狈。

他回头看我,便不可置信般捧腹狂笑,丝毫不顾相府尊严。柳青忙上前拉了我起来,小心地替我拍去身上的尘土。而路两旁的行人也俱都望向了这里,看热闹的人也有,抱以同情心的也有。我瞪着那始作俑者,而他仍不自觉的放声大笑,见我柳眉高挑,便又啧啧奇道:“怎么在大哥面前就一副文弱弱娴淑模样,在我面前却堪比河东狮呢!”

本欲开口反击,怎奈一旁围观者越来越多,原来这京城好事之徒也大有人在,我只得悻悻道:“依了你了,快些走吧!”

他便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模样,领了我们往来时的路走。一路上,想跟他说些昨晚的事,可每次话到嘴边便又生生咽了回去。昨晚他可能有些激动,想必过后也会有悔意,毕竟大哥娶妻再正常不过了。我若再这么问他似乎有些太唐突了。

不多时便来到一大红门楼前,那楼高五丈,周身俱以大红的缕空木雕装饰,门楼上赫然几个镏金大字“醉金坊”。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时的和进进出出的客人们打情骂俏,声音甜得似要渗出蜜来。我脸一红,正恼着徐义廷怎的将我带到这种烟花之地,柳青已是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我:“徐公子,你怎么带我们小姐进去这种地方呢?要是叫我家公子知晓了,不扒了我和铁心的皮才怪!你可莫要害我们!”

徐义廷翻了她一眼,十足无辜模样:“怎么会呢?大哥他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心莫名的一揪,不禁想起大哥回乡时也曾去过春香楼。瞥了铁心一眼,只见他黑着个脸,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徐公子,我,我家公子来这可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并未曾有过什么不堪之事!”他急着为主辩护,竟有些口吃起来。

我这才略略有了个眉目,想必这徐义廷仍是为昨晚大哥所说成亲一事着恼,是以故意带着我到醉金坊来胡闹一把给大哥看的!我笑了笑,一翻腕便挣开了柳青的手:“你个小丫头片子胆子竟翻了天了,也敢训起相府大公子?”说罢便对徐义廷说:“徐大哥,我们莫要理会他们!”心里竟有些赌气的感觉,柳青和铁心相互对视一眼,便也犹犹豫豫地跟在我们身后,唯恐我俩把他们给落下了。

门口几个风尘女子俱都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看到徐义廷时,一个个便使出浑身解数,换上了满脸的媚笑,用那勾魂的声音喊道:“哟,徐大公子来了!”一看便知他是这里的常客。因近在跟前,便看见脸上一堆厚厚的脂粉随着笑容的堆立刻现出一条条沟渠。见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气,徐义廷便俯耳过来:“这些在门口接客的皆是些庸脂俗粉,里面的才是正主儿呢!”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我竟摸不清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很快便有个形容琐猥的汉子跑了过来,口中喊道:“徐公子今儿是来看金镶碧姑娘表演的么?快请到凤舞楼雅座!”待看到我时,愣了一愣,不自觉地便伸了手过来拦住:“这位姑娘是——”徐义廷喝道:“公子我今儿带个人过来瞧瞧热闹不成么!”声音威严而有魄力,竟不像是我认识的徐义廷了。

那汉子便不再多语,当下领着我们穿过前堂进了他所说的凤舞楼,上了楼上一侧的包厢里坐下。这包厢设置极为讲究,三面皆是厚重的屏风,唯有正面以护栏拦起,上悬一竹帘。我们坐下时,一旁便有侍者上来将帘子挑起,人坐在里面不用起身便可将楼下台上看得一清二楚。接着便有莺莺燕燕穿梭来往,果然如徐义廷所说较之门口那些竟出­色­甚多,也可能是年轻些,脂粉也略施得薄些,给人一清新感觉,不若方才那些俗不可耐。不一刻,各­色­­精­致的瓜果点心已摆满了一桌。

这些端茶递水的女子穿着也是极为暴露,徐义廷似看惯了也并不在意,倒是铁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竟不知将眼睛放在何处,整个人紧崩着如一张未拉满的弦。柳青傍在我边上站着,本来极度排斥的她现下却一副饶有兴趣模样,瞪大了双眼四下张望,意兴趣然,只是偶尔碰上红楼女子玩味的眼神才会露出羞­色­。

这酸香坊看来生意极好,此时一楼台下已然座无虚席,环顾二楼包厢,仅有一两间帘子是垂下的,显是无人落座,其余各间帘子俱已挑起,人声鼎沸,环飞燕瘦,飘红飞绿,把这二层小楼装点的姹紫姻红,空前繁华。

“这凤舞楼是醉金坊内专门展示才艺表演的地方,倒也显得出淤泥而不染,是以吸引了众多文人商贾前来,连宫中的人都经常来观赏!”徐义廷向我介绍道。

我不以为然:“世人皆好趋炎攀比,宫中之人又岂能免俗?只是这满堂之人又有几个知音者呢?”说得徐义廷一震,半晌没了声音。我好奇地向他投去一眼,却见他脸­色­发白,嘴­唇­也紧紧抿着不发一语。他平日素喜与我斗嘴,现在却一反常态,倒不由得叫我暗暗称奇。

正寻思着,底下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徐义廷沉声说道:“大抵是表演要开始了!”我向下张望,只瞧见台上站立了一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向四下皆福了福,然后便朝二楼望来,想是这二楼包厢里落坐的皆是达官贵人,是以她一一行了礼,看到我们的时候,她微微露出异样神­色­,但也是稍纵即逝,最后目光落在了我们这边居中的那间包厢,却不知里面坐的到底是何人,但必定是非富即贵,甚至在这­妇­人心中比相府公子还要金贵几分。

“她便是这凤舞楼内管事的秋娘,据说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之内可是最红的姑娘。只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这岁月岂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他的语气中略略有些落寞,不由得令我心中一惊:“这邵华易逝本就是正常事,只是为何独独在她身上你便如此感怀呢?”

闻我此言,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这不也是这里每一个女子的命运写照吗?”难不成他是为了这里的某个女子而痛苦吗?这个念头一涌上来,我便慌忙将它挥去,想他堂堂相府大公子怎么会倾情于风月女子呢?于理不容,于礼不容!

便微微一叹气,他说的可不就是实情么,竟不自觉地出言安慰他:“若是遇上好人便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说不定!”他的眼神更加的深邃看不真切。

此刻那台下的秋娘出声了,虽说不再年轻,可那嗓音却仍是十分的响脆清亮,听在耳里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娇柔妩媚:“今儿各位官人得闲过来,我秋娘真是万分感谢!金镶碧登台不久便得各位官人如此捧场实是她的福气呀!”

底下一阵哗声,许是那些已等不及要一瞻这金镶碧风采之人。那秋娘倒也是十分识趣之人,只见她微笑着向台下致意,并抬高了声音充满激|情:“我儿出来吧!”霎时乐鼓声声,丝竹绕耳,底下的人俱都引颈热盼。不一时,台后便袅袅娜娜地步出一红衣女子,浓妆艳抹却仍不失为国­色­天香,她双手背后,只以香肩左右摇摆,如微风细柳,台下喝采之声不绝于耳。

她见收效甚好,背在身后双手便缓缓张开,突然乐声一变,只见她一个凌厉的转身,手中之物便暴露在众人眼中,我定晴一看,便如一响雷劈在了当头,她手中赫然持着一把长剑,黄|­色­的剑穗长余一米。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大哥的话便在耳边响起:“她那日去春香楼,见了一名叫桃丝的女子。这桃丝是春香楼里数一数二的头牌,擅长剑舞。昨晚去一探究竟,发现她舞的是单剑,单是那剑穗便长达一米”!

思及此,握着茶杯的手已开始颤抖,碰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徐义廷侧目:“婳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我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盯着那金镶碧细瞅,只是浓妆艳抹之下竟看不出有何相似之处。只是容貌可变,但那眼神无论如何是做不了假的!不禁心头大震,四周之人皆不在我眼中,只感觉这凤舞楼中只余下我与她!

“你可是瞧着她眼熟?”一旁的徐义廷猛地出声。

我一惊,手一抖,手中的茶杯便摔了下来,伴着柳青的惊呼声,徐义廷身形微动,待我醒过神来,那茶杯已然在他手中。幸而众人皆被那金镶碧的剑舞吸引,这边的­骚­动竟无人顾及。

我有些心虚的望着徐义廷,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难道这金镶碧竟有如此魅力,连我们的婳儿妹妹都为之失神?”

我讷讷一笑:“徐大哥何出此言?只是这台上女子让我想起一人!”

他那满溢笑容的脸越贴越近,直近到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我正欲向后躲避,他不期然的冒出一句:“你是指桃丝吧?”

惊鸿一瞥

我神­色­一顿,扭头望他,吃惊程度不亚于方才见到金镶碧出剑之时:“你是如何知道桃丝这个名字?”这桃丝再出名也没到这种程度吧?连京城的相府大公子都知道!

他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边用他一贯油油的腔调说道:“这有何难?我掐指一算便全部都知晓了!”说罢还朝我挤了个眼。

我略一沉思,桃丝一名我是先听大哥提起,而后又听绿竹说的。当然不可能是绿竹告诉他的,想来只有大哥了,便淡定地笑道:“你莫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虽说我挺佩服你把个小园子搞得这么玄乎,可不代表你就能唬得住我!快些说吧!定是大哥告诉你的吧?”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婳儿妹妹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呢?”抚着胸口,一副伤心模样。

我有些哭笑不得,便没回答他,只是扭头向站在一旁的柳青问道:“昨夜让你回转可曾瞧见些什么?”

柳青看了看我,嘴巴微张,却又瞄了一眼徐义廷和铁心,登时脸涨得通红,口中也支支吾吾道:“奴婢……”

“但说无妨!”

“那个,那个——”她仍是支支吾吾。

瞧她一脸尴尬模样,我心中便已明白了七七八八。虽说早已猜到,可当从她眼神中被证实时,我犹自痛了一痛。

徐义廷闹不明白我俩在打什么哑迹,急道:“你们俩人在交头接耳些什么?何不当着我和铁心的面说个明白!”

我莞尔一笑,回了他一记:“你不是道自己能掐会算吗?又何必来问我?”

说罢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地低头呡了一口,那茶入口微苦,之后甘甜,最后留有一丝清香,微微冲淡了内心那一丝苦涩。再一抬头,便对上了他探究的目光,于是白了他一眼:“是你刻意隐瞒在先,又胡言哄骗在后,这可怨不得我!”

台下又是掌声如雷,引得我二人皆分心去看,却原来是那金镶碧一个漂亮的腾空,伴着长剑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落下,红霞飘飘,直看的人不禁叹为观止。我想着,这般柔软的身姿,足以让女人妒忌男人颠倒!

“若是我告诉你,台下献舞之人并非女子,你信还是不信?”收回目光,我将茶杯还置回方桌上,用只能被他听到的声音说道。

如我所愿,他瞬时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是说——”只见脸上一贯的戏谑表情已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严肃。他看了一眼金镶碧又看看我,随即刻意压低了嗓门:“你是说她是男子所扮?”

我笑而不语,徐义廷立刻会意,命铁心和柳青去楼下大堂好好看看人家这舞。他二人而有难­色­,见我不出声便依言退了下去。

他俩一离开,徐义廷便若有所思道:“难怪大哥命我去查这桃丝的来历时,任凭我如何查也毫无收获,想不到她竟然是个男子所扮!我从未想过这一层,又如何查到!婳儿妹妹,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自返京之后便再未问及绿竹之事,我道他是忙忘记了,却没料到已经有所行动了。

当下便将绿竹所告之言尽数转述与他,他听罢,只略一沉思,便道:“只是若这绿竹与桃丝合谋在先,便是编些言语来诓你也吃不准。那绿竹又岂是你所能相信之人,说不定只不过是她们的缓兵之计!”

我点点头:“徐大哥有此一虑也并非多余,不过这金镶碧是男儿身之事我却是亲眼所见,虽说容貌能以浓妆掩饰,但是只怨他的眼睛太过漂亮,太过传神,绝对假不了!”

“你亲眼所见?”他端起茶杯送至嘴边。

“没错!”我斩钉截铁:“他昨日便曾以男装打扮闯入我的寝居!”

此言一出,徐义廷便将到口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污了一身。他顾不得拭去身上的茶渍便问我:“你说什么!”

“他昨日傍晚时分装扮成一入室匪徒欲对我无礼!”我说的十分轻松,却没说出当时的心情极度恐惧。我自是不愿意说出来的,免得白白的遭他笑话。

“那,可有哪里伤着了?”他急切地询问,我蓦地心下便如喝了热汤似的暖了起来,便笑着摇摇头:“倒是没有!即使有什么不矩的行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闯入你房中有何用意?”他的眼神困惑极了。

我摇摇头:“这个却是不知,他看到我母亲的画像,便说我母亲是他的姑姑,我开始尚不疑有他,只是他们言语一多便露了破绽。”

“几次三番地接近你们,想必是与你们孟家有什么关系!”徐义廷轻缓而肯定地说道。“你为何没有向你大哥提及?”

“我也是刚刚才确定的!”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再说昨日大哥为了别事对我气恼,又闻说他即将成亲,我也是心绪不宁,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徐义廷不发一语,显是颇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又继续说道:“狠心如大哥,把我一人丢在水云居,纵是被歹人害了也无人知晓!”我微微撅起嘴­唇­佯作生气道。

他急忙出声替大哥辩解:“你莫怪你大哥,他虽然在你面前什么都不说,可是把你瞧得比他自己还重要!以前每逢你生辰的时候,他便丢下手中一切大事回去为你庆生,而每趟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都不出来!”

我愣住,大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是为何?

“你父亲派人来通知你母亲过世的消息时,你大哥竟把那送信之人打了一顿,质问他为何不早些送信?”

什么!这怎会是大哥所为!

“那几日,本是他解毒最关键的时候,福妈本是要在那日便要运功为他驱除余毒的,可谁曾想,他竟连句话都未留便跑了回去!为这事我丁二哥没少发脾气!”似乎听莫湘晴当日曾说大哥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也难怪丁飞举当日初见我之时那般冷漠,此刻我倒是能理解了。

感觉眼晴开始有些发酸发胀,有些东西想忍可没忍住便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听大哥说,你曾说过希望住在湖边,所以便动用关系不惜重金买下了这栋宅子。京都地处北疆,像这样的湖实在少之又少!”

是的,我是曾说过,便是爹爹带我们出游之后,我发出了这般惊人之语:“我将来要嫁之人必有依湖而建的宅院作聘礼!”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还记得?我记得那时此言一出便引来了仲起和如琴众人的讥笑,说我小小年纪便想嫁人都想疯了。而大哥当时听了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笑笑:“那是儿时疯言疯语,说是要嫁给宅子建在湖边的人呢!”说完,连我自己也忍俊不禁。

他愣了一愣:“可是你与大哥,你们——”

我们是兄妹吧!他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从他的眼神中我已然读懂潜在的含义,便无所谓的笑笑:“能跟我说说大哥和莫姑娘的事吗?”

“这个——”他的脸­色­微微沉了沉,“改天再告诉你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得送你回去,不然大哥找不到人,他俩个——”他朝底下指指:“就真的在劫难逃了!”他像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似是不太愿意提到大哥和莫姑娘的事,“再说,我现在有要紧的事去办!”说罢便不由分说就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你有什么要紧事?怎么方才未曾听你提及!”我奇道。

“刚才没有,现下有了不行吗?”他的脸上又现出一副戏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得任由他牵着往楼下大堂里去寻铁心和柳青二人,待寻得已是如痴如醉的俩人时,我们便匆匆往外走。忙乱中,我感觉身后侧上方投来一束异样的目光,便下意识的回转头向上望,正是那居中的包厢,只见当中坐着一人,旁边站立着两三人。那坐在当中的人四十开外,头戴发冠,身着青灰­色­长袍,丰采掩映,奕奕曜人。方才那异样目光正是他所投来,见我望向他,脸上神­色­大变,惊讶,欢喜,激动,茫然,失望,足足失神了好一会儿。徐义廷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倾心相许

我茫然地摇摇头,便随着他一道离开了醉金坊。

回到水云居的时候,果然见绿竹、碧玉与秀荷俱都是一脸的忐忑,而坐在软榻上的赫然便是大哥,脸­色­不佳,见到我时,稍稍缓和了一点。

我挥了挥手让她几人都退下,她们便如遇大赦逃难似地一个跟着一个告退了下去,绿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大公子等你许久了!”。我点点头,示意她下去,然后缓缓地挪步过去,也挨着软榻坐了下来。

“大哥,茶凉了,我去换一杯可好?”我满面笑容。

“婳儿!”他的声音满含无奈与宠溺:“你越来越胡闹!”

我暗暗心惊,莫非我随徐义廷与青楼之事已被他知晓?

正思忖着,脑门一疼,便被他弹了一下:“在想什么呢!你以为有什么事大哥不知道的吗?”虽仍有些不高兴,但已不似刚才那般严肃了。

我略略放松了些,坐姿也随便了起来:“谁叫大哥忙得都时间带我出去玩呢!我只好自己出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副拿我没辙模样:“你出去玩总得知会大哥一声吧?而且女孩子家出入青楼万一遇了危险可怎么办?出入那里的皆是三教九流,况且你容貌过人,难保别人不起非份之想!”

我脸一红,问道:“大哥真觉得婳儿美么?较之你的未婚妻莫湘云如何?”

他轻笑了一声:“这可难倒大哥了!”我有些气急败坏,他续又道:“在大哥眼中,婳儿的美无人能及!”

我抿嘴轻笑,得意之­色­尽露于表。

他敛起笑容:“婳儿难道没有话要告诉大哥吗?”

我一愣,不明白他所谓何事,心中便暗暗打起了鼓。

“昨夜与绿竹一起之男子,是否便是那桃丝?”大哥单刀直入。

“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满脸的诧异,那个时候大哥应该是在韬瑞堂才对,怎么会知道这些?

“傻瓜!”大哥拉过我的手,将我轻轻拽至他的怀里,“那日你从我房中走掉,我实是放心不下,便一直跟着你回了水云居!”

“原来你——”我登时醒悟,便又以拳捶他,“那你看到那人欺负我时也不出手相救?”

“呵呵!”大哥一声冷笑:“待我追至水云居时,便瞧见有人从屋顶翻入你房中,原想逮个现行,就在我靠近里间之时,正好瞧见绿竹晕倒那一幕。绿竹能骗得了你,可却瞒不了我!那男子不过是虚晃一招,她便作势晕倒过去,我倒要瞧瞧,这二人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我身上开始冒出冷汗,那日绿竹醒来之后说好在我为娘亲留了丹青之时,我便已有所怀疑,因为认亲之时,她正昏迷,又怎会知晓那祝无佳乃是凭着娘亲的画像而认亲的?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任他们计算得再好,终是棋差一招,以致一步错,步步错。

“我还道你会主动把一切都告诉我!一如儿时,总会让我在你身边守护你!”大哥一脸的幸福,“没想到你只字不露,还等着大哥来问你!”我正待辩解,才刚开口,微张的红­唇­迅即被他吻住了,他霸道地吮尝我的舌尖,让我连愕然惊喘的余地都没有,心魂就在这一瞬间被掠夺而去。双­唇­接触的一瞬如电流般充斥了全身,刺激着全身的感官。

没有任何预兆,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狂吻酿然欲醉,让我觉得周围都在天旋地转,我生涩地感受着来自身体以外的强烈接触,想推开眼前的男人,想结束这令我心烦意乱的局面,但不自觉地本能升起的意识却叫我尝试接受,这股意识是陌生的,甚至是可怕的,它牢牢牵引着我的心魄,慢慢将我推向忘我的境界,迷失在他浓郁醉人的馨香气息里,什么都不能想,只能无助地喘息。

终于他看来极不情愿地停止了­唇­瓣的掠夺,喘着粗气,极力压抑着内心情潮的澎湃,声音暗哑:“这是对你的惩介!”

我身子仍是软软的,犹如喝醉了酒无力的斜靠着,脸上飞满红霞:“大哥!若不是你无缘无故的向我发火,我又怎么会这样!”一开口便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声音何时竟变得如此的妩媚!便害羞的将头深埋在他的怀里,一刻也不敢抬起,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也感觉出我的情绪,便不再言语,只是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此时,日正中天,秋日里仍有些热意,微微带来的丝丝凉风吹在身上,惬意无比。曾听柳青说过,北方的天气实是­干­燥的,只是水云居临水而建,便赖着湖水将这­干­燥的天气滋润了许多,也难怪我自南方而来,竟未曾感觉有何不适的地方。几阵凉风吹过,身上的燥热也散去许多。

良久,我才自他怀中坐起,轻轻地探询:“大哥,你怎么会想到桃丝会是男子?”

“我并未曾想到,只当他也是与桃丝她们一伙的。只是他一举一动实在像极了桃丝,处处透着­阴­柔之气,男扮女装时间久了大抵都会如此!所以我才大胆猜测!”大哥回忆道。

猛地忆起大哥也曾去观看过桃丝的剑舞,想必也是惊艳至极,以致过目不忘,当下便有些气恼:“你当日瞧着那桃丝可是浮想连翩呢!”

大哥哑然失笑,刮了我一个鼻子:“我的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醋了!”随即扳过我的身子正­色­道:“莫说那桃丝乃是男子,便是女子又如何?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别人再也容不下分毫!”

“心中没人又怎么会娶那莫湘云?”我冷哼一声,依旧不忘他那日所言。

大哥闻言后登时无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婳儿,大哥心中只有你一人!若说与莫湘云成亲之事,只是权宜之计!”

“什么权宜之计?”我奇道。

大哥看着我,沉思了良久,方才说道:“大哥在京城的生意多与宫廷有关,而莫家与当今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知道!”他的话被我打断:“莫家家大业大,宫里有个得宠的贵妃,外边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他诧异地望着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冷笑:“要是有心给我知道的话,还怕传不到我耳里吗?”

他怒道:“是哪个爱嚼舌根的丫头!”不待我回答,复又说道:“是碧玉那丫头吧?”

我笑了起来,平常貌似把我扔在一旁不闻不问的他,想不到对这里的一举一动却如此清楚,心里不由得甜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她莫大小姐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么!只是,委屈你了!”语气异常的酸涩,“这个丫头,你明儿寻个错把她要发了吧!”

“这怎么行!我要是寻了她的错,她还能在这地方容身吗?”

“你呀!”大哥摸着我的头:“置这些危险于不顾,可须还得为大哥着想吧!”

“这个我知道,碧玉的事暂缓不提了吧,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的醋劲无时无刻不寻着端倪冒上来:“我这个假的小姑子,还得指着那位嫂子给口饭吃呢!”

“呵呵!”头顶传来大哥的轻笑,透着笃定和霸道,“你道她会有这个机会吗?”

“大哥何出此言?”我又惊又疑,颇不明白。他若与她成了亲,她便是这家名正言顺的主母,况且仗着身势显赫,若要欺到我头上来也不是不可能。

他望着我,却见我脸上的疑问更甚,便又叹了口气:“你方才不也说了吗?这莫家兴盛一时,须知物极必反。听闻皇上近日有诗曰:‘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城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兆已萌矣!这城南富足翁指的便是莫家在城南一支便是莫湘云家!”

我不以为然:“皇上的话都传到你耳中了,这莫家还会无所警觉吗?”

他笑而不语,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锋利光芒,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

我续又问道:“这皇上也是小心眼,他的臣民富庶难道不是好事么?”

“所谓政治,便是这样。犹如一杆秤,也有个限度。若所称量之物超出了这个限度,秤就会失衡。若是权势超出了限度,使社会失衡,你想,这皇帝会坐视不理吗?如今的莫家已经恃宠而骄,天子不需要这样的臣民!”大哥的脸不怒而威,竟似那坐拥千军万马的霸主!

“政治我是不懂,可莫家在宫中的颐贵妃听说颇得宠,由着这点,皇上也该对她莫家格外照拂才是!”我回想起碧玉那日所言,所觉着大哥言过其实。

“颐贵妃得宠?”他剑眉拧起,随即又舒展开来,嘴辰微抿,“恐不尽然吧!若真得宠,又怎会进宫十年仍无所出呢!”大哥似是洞晓一切。

“这深宫之事,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我疑道。

“你莫忘了我方才说过,我们家的生意多与宫中有往来,道听途说的自是不少!”大哥温润的笑笑,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坚硬的脸部线条在微笑的时候略显柔和,更平添几分俊朗。

我的心一紧:“你莫对别的女人如此温柔的笑!”大哥一愣,旋即明白我的小心眼又上来了,不禁哈哈大笑。

我猛然想起他的处境,蓦地一惊:“你既知晓,怎么还——”声音毫无预警地拔高了几分,也突然忆起那日徐义廷为何拂袖而去了。

“嘘!”大哥竖起了食指按住我的­唇­:“不入虎|­茓­,焉得虎子!”

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大哥推掉与莫姑娘的婚事吧!”

“不行!”他未加思索便斩钉截铁道:“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语气坚定不带半分转机,许是觉得说得稍微重了些,他又柔声安抚我:“婳儿,不用担心大哥 !大哥做事自有分寸,我怎会扔下你一人去冒险呢?”说罢,似为让我安心,便从怀中掏出一物,说:“我有宝物护身!”

我自他手中接过细细观摩,原来是块巴掌大的玉璧。玉­色­和润,通体晶莹剔透,隐隐泛着祥和光芒,一看便知是稀世难得的宝物。那玉璧上雕有双龙戏珠的图腾,雕工极为­精­美,连龙身的鳞纹都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张口挺胸、大幅度地扭动躯体的双龙造型,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宛若那双龙自己飞入了玉璧之上,浑然天成。我不禁叹道:“鬼斧神工!”

“喜欢么?那大哥为你戴上!”他不待我回答,便将玉璧上的穿绳展开往我头上套。

我连忙挡住:“不是说护身的宝物吗?我可不要!我有你护着便够了!”便将那玉璧生生推回:“只是,这么贵重的玉璧,之前为何从不曾见过?”

中秋祭父

“哦!”大哥将玉璧托在手中,出神地凝望,过了半晌才回道:“这是父亲赐的!”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是爹给的!不过仍是有些奇怪,大哥从何时与爹爹变得这般客气了?只是这也算好事一桩,他俩这几年相处的情形实在不像亲父子,当下也未再多问。

“明儿便是中秋,依例会让府上的仆人们回家与家人圆圈,是以今天福妈会让下人们把中秋迎寒和祭月用品全数备齐妥当,你便以此为由打发绿竹和碧玉两个丫头去福妈那吧!”看来留着这个丫头在我身边大哥已是极不放心。

“那无家可归或家不在京城的怎办?”我顾左右而言它,那日日在身边的人岂是想防便能防得了的?况且不知她们用意究竟为何,我自是不愿去打草惊蛇。

“随他们自己意愿,或是留在府上过节,也可出去逛逛街市,京城中秋夜的街市极是热闹,想必他们已是盼望已久。不论如何皆无需在我们跟前服侍的!”大哥漫不经心的答道,我却被他所提到的热闹街市所吸引,心下也是极为期待,他瞅见我眼中期盼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并未曾有何表示。

“福妈呢?”我下意识地提到她,每次见到她总会有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说不清也道不明。

大哥微笑地看着我:“福妈在京城也有亲戚,往年都是回到亲戚家过节,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我还是比较担心你,往年在家中都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今年可就只有和大哥二人了!”

我柔柔地一笑,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伸手揽住大哥的胳膊,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这样才好呢!像——”正待说下去,忽然觉得不妥,便刹的住了口,脸也红了通透。

“像夫妻么?”大哥以另一手紧紧环住我的肩,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大哥!”我的脸登时因为他的话更红了,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大哥,爹与二娘她们什么时候到京城来?”

此刻他脸上的温柔已悄然隐去,转眼又是一脸肃静:“过了中秋,我便会派安久过去接他们赴京!”他低下头看我,“怎么,你想他们了?”

我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来这之后,除了偶尔会想起仲杰和如峥,别人倒鲜少想起!”这说的是实话,便是知道自己身世之前与他们也没什么亲热。“对了,那安久我可从回来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你是说他么?”大哥的语调变得十分冷杀:“他自然是很忙的!”望着大哥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府上的下人们都对他畏惧三分。正寻思着,大哥突然握紧了我的手:“婳儿,明日大哥带你去个地方!”

“嗯?”我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道:“什么地方?”想那醉金坊的地方我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处更意外的吗?

“可想到你父亲生前居住的将军府看看?”

将军府,我爹娘生前住过的地方?我心中大震,这些日子我何尝不想去看看呢,只是——矮几上的茶早已凉透,那股寒意我甚至能感觉到,无力的辛酸时常盘距在我的心头。

“那儿能进去么?”我带着些许的期望以及无奈的失望:“我父亲是被太后下旨满门抄斩的,想必将军府也已被官府封了吧!没有宫里头的旨,那封条可是动不得的!”

“封倒是封着的,”他点点头:“我们不从大门走便是!”他站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早些出门!二弟还在书房候着我呢,我得走了!”

“我送你出水云居罢!”或许是仍贪恋二人独处的时光,竟不舍他离去。

他微微有些诧异,然后便笑了,极是开心:“好啊!”

直至走到回廊,我攥着大哥的手盯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大哥还记得婳儿幼时关于这湖的戏言吗?”

他回头望我,不明所以道:“是你曾说过希望开窗便能望见一湖碧波还是说要嫁给宅中有湖的人?”见我羞红了脸便很快明白过来:“那怎么会是戏言呢?你那时的模样极是认真呢!”复又回转身,低低地说道:“大哥的宅中便有湖,你可莫要食言!”

我不禁喜极而泣,已是知道了他的心意,心中的酸涩便稍稍减了些,便轻吟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大哥蓦地一震,惊喜交加地说:“婳儿,你原是最理解我的人!这世上唯有你才能理解我!”

望着他深情款款的幽黑双眸,我毅然决然地放开他的手:“大哥快去吧!”

他不语,只给我一个温柔而淡定的笑容,便疾步而去,守候一旁的铁心也随即跟了上去。正午的日光照­射­在湖面上,泛着鳞鳞的金光,在丝丝秋风相随下,显得格外柔和。风带着我衣袂飘飘,只是湖中无法倒映我的倩影,不然,我想那景像一定极美。不期然地,便想起醉金坊遇见的那道目光,心,没来由的悸却了一下。

回到屋中,虽不以为然,却仍是照大哥所说吩咐绿竹和碧玉至福妈那里瞧瞧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待她俩走后,便将爹娘的牌位小心地取了出来,以一方白布细细的包裹妥当。又命柳青取来香炉,上了香,不多时,屋内便袅袅娜娜地溢满了檀香,我便在这幽暗的香气中和衣斜卧在软榻上,闭上眼任由那香气熏着,浸透我的身体。

曾一度以为幸福离自己很远,以为这辈子也会如这世间的女子一般,庸庸碌碌地耗尽一辈子的生命,却不想,幸福来得这样突然,猝不及防。

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好长时间没有画画了。“桂花败了吗?”我取出搁置已久的画笔及纸放在案上,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小姐,那株桂花树已被移走了!”回答我的是香荷。

“移走了?”这是何时的事,我居然毫不知情。

“丁公子说这桂花树喜强光,好温暖,忌积水,不宜种在此处,须植到园中去。”秀荷小心翼翼地回答。

“竟是如此,那为何当日又要迁来?好好的一棵桂花树竟被这般折腾来折腾去的!”心下隐隐地气了起来,不期然的,便想起家中的那棵木兰树。秀荷见我语气不佳,吓得竟连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突然变得异常的沉闷。

我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不见柳青人影,遂问道:“柳青这丫头呢?”

“她去账房先生那儿领月钱了!”秀荷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的欢喜。

我点头明了,随即又问她:“那你何时也去领月钱吧,不用在我跟前候着!”

“奴婢已经领过了的,就在小姐出门之时!”秀荷感激地回道。

我搁下笔,问她:“家住何处?明日回家过节吗?家中还有何人?”

许是这丫头不太与人说话,见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竟微微地窘起来,低着头嗫嗫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道:“奴婢家住南门外,明日是要回家过节的,家中还有一个弟弟,除此便无他人了!”

我愣住:“那你在府中做事,你弟弟又托给何人照顾你?他多大岁数?”

“他今年一十四岁了,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十四岁!我心中暗暗震惊。秀荷见我面有异­色­,便宽慰我道:“奴婢姐弟二人自幼家中仅有几分薄田,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幸得遇见公子人好心善,让奴婢进得府里做了丫环,奴婢每隔半月便可回家一趟。这半月间弟弟倒也能照顾自己颇为周全。”早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却不曾料想竟是如此之甚。

“双亲都去世了吗?”看来竟也是福薄之人,当下便恻隐之心大动,只可惜身旁从来不备什么银子首饰什么的,想用时方才觉得禳中羞涩。

她见我这般问道,便面有雯­色­:“奴婢的爹爹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不会种田,收入微薄,奴婢的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当年是与爹爹私奔生下了奴婢姐弟二人。只是她或是不堪生活清苦,竟抛夫弃子一走了之了!”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肩膀也控制不住的颤动着:“可怜奴婢当时仅五岁,而弟弟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爹爹又当爹又当娘,劳顿不堪,不出两年便抑郁而终!好在村里多数人家的孩子都曾受过爹爹的教诲,是以待奴婢姐弟二人也十分的好,靠着乡里乡亲,这才挺了过来!”

我登时无语,不曾料到世间竟有如此狠毒的母亲!想着她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情景,我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生怕再说下去,那眼泪便如洪水决堤,便赶快转移了话题:“那柳青呢?”

秀荷抹去脸上的残泪,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柳青原是东门吴财主家二夫人的陪嫁丫头,却被吴财主看上了,欲强纳为妾,亏得柳青人机灵,也极果断,当时便瞅空偷跑了出来,正被吴财主家的奴才们追上毒打的时候,是铁心把她救了回来的!”原来她与铁心竟有这一层过往,这么说来,今日刻意打扮倒不一定是为了上街的缘故?

“那她家人呢?”我有些诧异,从头至尾未曾听秀荷提起过她的家人。

不提还好,一提便见秀荷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她家人?不提也罢!她死活不愿到吴财主家做妾,公子也为她给了吴财主家一笔钱。铁青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家人竟怨她不晓得好歹,又生生将她痛打了一顿!”

我倒抽一口冷气,亏得是听秀荷说,若是旁人这般说我还真不会相信,这是什么世道,竟有这般狠心的家人呢?

原来这秀荷与柳青都是受过大哥恩惠的,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为着这个缘故,大哥多少还是对她们放心的。只是,有些人晓得知恩图报,而有些人,怕是会恩将仇报!

临至傍晚时分,绿竹回来了。那个时候我正在自个儿动手裱画,她瞧见了,忙迎了上来,夺了我手中刚用冷开水浸泡好的浆糊道:“这种活儿怎叫小姐自己亲自动手?”话里竟有数落秀荷与柳青之意。

我也不在意,由着她去做了,柳青眼尖,小跑着出去端了盆水进来给我洗手。洗罢,我站在绿竹一旁看她,她在家经常帮着裱画,那功夫比我犹胜三分。不多时,一副画便裱好了,­精­工细作,接缝小巧,包边转边匀称,从书画心到镶料,整洁无瑕,各种镶料的­色­调也极为均匀。

我拍手赞道:“没想到一段时间不用,你的手艺仍是这般熟稔!”

绿竹笑道:“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别的没什么长进,就是把这个学会了!”

“你这般能­干­,我可不舍得把你嫁人怎么办?”我戏谑道。

她脸一红,呐呐地没接话,只是低下头仔细处理那画上的瑕庇。良久,才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问我:“小姐,明儿便是中秋,不知表公子会不会来?”

“好好的提他作甚?”我斜眼瞅她,只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妥。

“他毕竟是小姐的表兄,也是小姐现下唯一的亲人了!”绿竹动容地说道。

我挥一挥手,不准她继续说下去:“这般品行不端,便是不认也罢!”

她脸­色­微变:“小姐!”

翌日,早起的时候,从大哥那儿要来了些碎银子分给了她几人,秀荷早早的便收拾东西回家了,柳青见她走,面有难­色­,我便告诉她若不想回家就留在府上,她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大哥差人告诉我到大门口去,我便让几个丫头不用跟着,自己捧着白布包裹一人去了大门口,果然见到府中的仆人护卫们三三两两皆辞了出门,而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我狐疑地踱至马车旁,便听见大哥的声音传出来:“快些上来吧!”掀开帘子,就见大哥端坐里边,好整以瑕地望着我。见我上来,竟将我一把拉至他身边,待我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坐稳,他便吩咐车夫赶车。

于是马车就在道路上撒开蹄子跑了起来,不多时,便停了下来。我迫不及待的掀开窗帘,眼前赫然是一栋十分陈旧的宅院,当中的牌匾早上被摘下不知去向,大门被木板封住,并贴上封条,那封条看上去已是很旧,破烂不堪,何处封的,几时封的,均看不清楚。唯有封条上血红的印章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疼。

大哥牵了我的手,复又转至马车后,掀开车板,便露出一个食盒,他小声说道:“这是让福妈准备的祭拜物品!”。我提醒他:“这马车停在门口,不怕被人瞧见么?”他笑笑:“不碍事的!”于是便让车夫去一旁的茶楼候着。

大哥似是已然熟悉这里的路况,我由着他牵着进到一条巷子里,拐了个弯就来到一扇小木门前,大哥轻推木门,那门便开了。

原来这宅子并不大,我们进到的便是院子了,地上堆着厚厚的落叶,四周皆是一间一间破败不堪的房间,把院子围在了当中,透着无比的凄凉光景。没走几步,我们便愣在了当地,那院中竟然有人,只见那人背对着我们抚着院中一棵大树不知低头在喃喃些什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豁然转身,我待看清那张脸,不由得惊呼起来:“是你!”

闻晓当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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