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忐忑不安地看着原秋河,猜度他如果知道他们的来意会怎样伤心。但秋河仿佛非常疲惫,竟像没看到他们似的,也没怀疑女儿幼稚的谎言,倒头又会周公去了……
如果是平常,他至少会冲黑白无常挤眉弄眼,代替打招呼——他是由两位无常看着长大的,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至于因为怄气对黑白无常熟视无睹。
黑无常叹息一声,轻轻唤道:“秋河?”
红曲的爸爸没有回答。他的呼吸越来越平静,没准这时候已经见到了周公他老人家。
黑无常眼中闪过一丝不安,迈一大步,到红曲爸爸耳边大叫一声:“秋河!”
可是红曲的爸爸仍然没有反应,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他从来没像今晚这么有定力。换了从前,他早就跳起来,警告黑无常不要那么大声。
白无常的目光从秋河平静的睡相游移到黑无常惊疑的脸上,终于觉得事情蹊跷,他笑眯眯地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红曲的爸爸,“秋河,深夜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红曲的爸爸还是没有反应,仿佛那双手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诧异和慌张。这情况从未发生过!拂水公从出生就和他们相识,看不到他们、听不到他们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们正心乱如麻,偏偏不识趣的红曲悄悄溜了回来,躲在父母亲的卧室门外小声叫:“阿黑阿白!你们怎么还在里面!还想干坏事?快出来!偷窥别人隐私是犯法的!”
黑白无常绷着脸扭过头,冲红曲大叫:“不准叫我阿黑(白)!”话音未落,他们迅速留意拂水公的反应——他好像根本就没听见,越睡越安稳。
这下连红曲也觉得不对劲了。她呆呆看着黑白无常一阵风似的掠过她身边,又看了看爸爸——他和一个甜睡的普通人毫无分别。
红曲踮着脚尖来到父亲床头,屏住呼吸观察父亲的睡脸——她以前没这么做过,不知道今夜的他是否与平常无异。但看起来他应该是沉寂在安详的梦境里。
想到自己又一次赶走了黑白无常,拯救了父亲,红曲就由衷地自豪,美滋滋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不过,事情似乎没有结束——黑白无常正气呼呼、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床上……
“你、你、你们!”红曲捂着嘴巴,没有让尖叫外溢。
“你爸爸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了。”黑无常没好气地扔出一句。
这句话让红曲大吃一惊。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他是不是生气啦?”
白无常咬着手指甲不吭声。半晌,他才神色凝重地说:“阿黑,(黑无常:不要叫我阿黑!)我们还是带红曲去见大王吧,秋河似乎不正常,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凡人!”
“什么?”红曲轻轻抗议:“这才是一般人认为的‘正常’吧?”
黑无常沉默无语,很久才勉强回答:“带生灵去阎罗宝殿实在太危险。”
红曲紧张地看着他,忽然Сhā嘴:“阿黑……”
“不要叫我阿黑!”黑无常瞪她一眼,继续和搭档讨论:“生灵不像幽灵。除非有极强的力量,否则很难在冥界出入。红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
红曲垂着头不回答。黑无常以为自己太凶吓到她,缓和地问:“对了,刚才你想说什么?”
红曲天真无邪地笑笑,“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阿黑’!这个名字听起来好亲切!”
黑无常的脸“唰”一声变得惨白。他扭过头,冷酷地对搭档说:“我们带她走——这个人的脑筋根本和常人不一样!征求她的意见也是白搭!”
红曲愣了,反问:“现在就走?”
黑无常已经不耐烦了,“当然!难道等你寿终正寝?”
红曲的神情似乎万分犹豫,她啜啜道:“那我的身体岂不是和死人一样……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白无常想了想,微笑着问:“我暂时附在你身上,可以吗?”
红曲微微一惊。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交给这个鬼,但终于在少年诚挚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黑无常只是拉了一下红曲的手,红曲就产生一种奇特的感觉。她眼睁睁看着白无常在同一瞬间进入她的身体,用她的眼睛冲他们眨了眨眼,用她的声音说:“一切顺利!”
黑无常仍旧拉着红曲的手,提醒道:“我们现在出发!”
话音未落,他们两人消失在黑暗里。
“阿黑,(黑无常:不要叫我阿黑!)为什么这么黑!”
“这里是冥界。”
“还要多久才能到阎罗宝殿呢?”
“很快,很快!”
“阎王会见我吗?”
“会。”
“可是……”
“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红曲不说话了,神情充满委屈。两人在看似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默然片刻,黑无常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咳嗽一声,问:“你……在看到牛头之前,从没有古怪的经历吗?”
红曲“咦”了一声,认真地思索一阵才回答:“好像也不是。我十岁的时候可以梦到和妈妈一样的梦。因为这个,我兴奋了好久。那时候,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妈妈交流梦境。以前我们的梦总是一模一样!但我到了十六岁就……开始做同一种噩梦……”
黑无常问:“是什么样的噩梦?”他纯粹是没话找话,没想到红曲的答案让他浑身一震。
“我总是梦到被自己的丈夫抛弃……”戏谑的神色从红曲脸上消失,她的眉眼之间浸透着让令人心惊的幽怨哀愁。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的女人,每次的结局都一样:婚姻以丈夫的外遇和我的自杀告终!”红曲缓缓地说着自己沉痛的旧梦,口气越来越飘忽:“这样的梦我不知重复了几次,每次都会哭着醒来。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这感觉消失了——我再也不会做梦。”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似乎不想继续这个难过的回忆之旅。短暂地调整心情之后,她调皮地吐吐舌头,“虽然知道那只是梦,但悲哀的程度不会因此减轻!”
黑无常的表情说不出是同情还是伤感。他把眼睛瞥向一边,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几下,郑重其事地说:“不是你和你母亲做了同样的梦。而是,你把伤心的梦传给了她。”
“梦也可以传递?”
黑无常的嘴角轻轻一颤,“可以——如果是你,就可以让周围的人也感受到你最大的心痛。”
红曲笑了,说:“最大的心痛?只不过是梦而已,哪有那么严重!因为我是拂水公的后人,所以有这种特异功能?为什么后来不会做梦了呢?”
“不。”黑无常似乎想逃避这个问题,却在红曲征询的目光中让步,很勉强地笑了笑:“大概因为天上的神不忍心让你在梦中痛苦,所以让你不再做梦。”
“哈,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红曲拍了拍黑无常的肩膀,并不相信他的话。“我还以为你的脑筋早就僵硬了……你在地狱呆了多久?”
“我?我是执事中资历最浅的,才来一百多年……”
“这么说,你是清朝人喽!”红曲笑着和黑无常打趣——她猜,他其实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酷。
黑无常没搭话。
红曲并不甘心,又问:“你生前就有超能力吗?为什么能成为‘黑无常’呢?要经过考试吗?难道你也是阎罗大王相中的,递了份申请书就上任?”
黑无常笑道:“我是——是很久以前的星宿转世。”
“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才去当黑无常?”
黑无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斟酌了很久,才缓缓回答:“因为我和一名女子有孽缘,注定要和她纠缠六生六世……直到和她的孽缘终结,我才选择自己的归宿。”
呜?听不懂……红曲叹口气。跟这样郁闷的家伙纠缠六生六世,那女子还真是让人同情!
“你们当中资格最老的是谁呢?牛头?马面?还是孟婆?”
“这个嘛,是白无常。”
“什么!白无常?那个小男孩?”红曲更加惊讶了。
“虽然外表是少年,但那家伙的的确确是当了几千年的原神,是一路做下来的初代白无常。”
“可是书里写的黑白无常,都是很邋遢的样子……我以为是你们的前任呢!”红曲为这两个鬼打抱不平,“阿白可比书里写得可爱多了!”
黑无常笑了,但那笑容却饱含着超脱和漠然。“有哪个见过我们真面目的人会把我们写进书里呢?就算人类有时会因为过分的留恋或怨恨而记住前生甚至前前生的事,但从没人会记住和自己没关系的地狱执事们……而真正见过我们的人,比如说你们家族的成员,不会把我们看成恐怖的妖怪——他们的目光,证明了我们确实存在。我们喜欢他们,所以不会用恐怖的外表去吓唬他们。”
红曲忽然来了精神,扯着黑无常的衣袖问:“喂!喂,你们也喜欢我吗?”
“你是例外。”黑无常无情地粉碎了红曲的幻想,“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地狱里的执事们超脱了生死的拘泥,但竟然还会在意人世对我们的反映,还会对人类产生各种感情……但只有你的先祖对人类产生了‘爱情’。其他人,比如说现在劫火殿的执事劫火姬,对人类的恶性恨之入骨,对人类也鄙视得不得了,但谁也不能否认,这种‘痛恨’也是感情;摇风殿的摇风公,对人类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烦恼深表‘同情’;动地殿的动地公每次都要为消除人类的功利心大伤脑筋大发雷霆,这‘气愤’也是他对人类的感情……还有那个每天游来晃去、不务正业的未来劫火姬,天天在大学校园里管闲事!估计她上任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只有我的祖先付出了‘爱情’!”红曲长呼口气,不无遗憾。
黑无常却毫不留情地泼下一盆冷水:“因为他的结局太没价值,我们才更审慎地对待自己的感情。”
“我的祖先后来怎样了?”红曲关切地问。
黑无常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回答:“拂水公,他本来是掌握人类感情的执事。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对劫火姬说,有一个女子的生灵非常崇高诚挚,不应该在‘人道’中轮回,应该升天成神。但是那女子注定要在人间十世轮回,拂水公受那女子灵魂的吸引,擅自跑到人间,与那女子的转世结为夫妻。但人生在世总会变,何况此世又非彼世。那女子的转世已经不及前生的万分之一。拂水公渐渐受不了人世的尔虞我诈,在那女子过世之后就回到了地狱。剩下的事情你爸爸也说过。总之,拂水公由于这件事受到惩罚,在他的子嗣来接任之后,就步入了地狱最黑暗的地方,直到现在还在其间受苦。”
他停顿片刻,才说:“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人不理解他的选择。”
红曲为这故事的结局一时语塞。
这时,他们面前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大河。
黑无常拉紧了红曲的手,好像怕她一不留神走散。“三途河。过了这里,从此人鬼殊途,阴阳永隔。”
黑无常拉着红曲飞过了三途河,看到一座森严宝殿“文书殿”。一队亡灵正排着队往进走,维持秩序的青面小鬼对这帮随时想偷偷溜号的家伙们无奈到了极点。
“看,人类在没有消除对‘生’的眷恋时就是这样。”黑无常说,“它们总是对自己的审判不服气。当文书殿的小鬼最难了,每年总有一大群小鬼由于受不了人类的聒噪而发疯。”
飞过了文书殿,后面就是奈何桥,孟婆正在桥上分汤,旁边还跟着两个学徒。看到他们从上空飞过,孟婆含笑打个招呼,但好象不明白为什么来的人是红曲。
“奈何桥的秩序比较好。判官的口才很好,让每个人对自己的恶行心怀悔过,只求能有一个新的开始。所以孟婆的工作比较轻松。但也有人和别人订了强烈的约定,逃避喝汤。”
“那样他们就不会忘记前生的约定?”红曲觉得这个秘密挺实用,就怕说出去没人信。
“是的。但是孟婆有自己的职责,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所以就算约定的一方记得自己的约定,另一方也未必记得。这样的结局最痛苦……”黑无常不知为什么有些黯然,红曲怀疑这和他那段纠缠六生六世的孽缘有关。“但是最近孟婆汤的原料‘忘却草’由于受人世污染的影响,效力大减。即使喝了汤的人也不一定会忘记前生。这个问题快把孟婆烦死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前行,看到了按东南西北排列的四殿。
“东边那青色有龙雕的就是拂水殿,里面的执事是你祖母。南边朱红色有凤雕的是劫火殿;西边银白色有虎雕的是摇风殿;北边黑色有玄武雕的是动地殿。”
看着巍峨堂皇的殿宇,红曲不禁由衷赞叹:“好气派的四神雕像!”
“四殿第一代的执事是从四个高贵古老的神族中挑选。你的先祖拂水公,在上任之前是一条小龙。随着时间的流转,现在只有拂水殿和动地殿的主人是神族后代。但四殿执事仍然享有崇高声望,是能和阎罗大王以及十殿阎王同登天庭的正神。”
红曲被这些新奇的故事惊呆了,眼里闪耀着兴奋光芒。
“看,那边!”黑无常的神情恢复了最常见的平淡,他面无表情地往最黑暗的地方一指,“阎罗宝殿就要出现了。”
“咦?”红曲往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看——什么都没有。
“十八层地狱是十八个空间,每个空间都有地狱的守门人负责看管有罪的囚徒,以防它们逃逸到人间或是别的空间作恶。阎罗宝殿藉着大王的力量,在十八空间之间不停移动,时刻监督着十八层的动向。”
说话间,一座无比雄伟的大殿渐渐显露出轮廓。
“哇——”红曲实在没办法掩饰自己的惊讶。这就是爸爸描述过的阎罗宝殿——那个她幻想过无数次,又无数次否定它的存在的宫殿——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宫殿可以和它勉强一比。“这么大的宫殿,只住一个人?太奢侈了吧?”
黑无常笑笑,“掌握着全人类生死的宝殿,有多大也不为过!”
当宝殿完全显现时,黑无常郑重地对红曲说:“走吧,大王在等我们呢!”
“你就是二十代拂水姬?”
“……”
“大王问你话呢,快回答!”黑无常揪揪红曲,但她已经完全呆了。
“雕像……在说话?雕像在说话!”红曲抓着黑无常的手,诧异地大呼小叫。她实在难以相信这么巨大的生物就是阎罗大王……
“黑无常,”阎罗大王不想在下属面前被红曲评价得太丢人,说:“你先退下!”
“遵命。”黑无常担心地看了红曲一眼,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你的名字是……红曲?”阎罗大王亲切地问。
“是的。”红曲使劲点头,好让自己能稍微集中精神。
阎罗大王安静地注视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听说你阻止黑白无常招你父亲的魂魄……你为什么阻碍冥界的工作程序?”
“因为、因为、因为,”红曲脑中有无数纷繁的思绪张牙舞爪飞来飞去,她勉强从中抓住一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每个人只有一个家庭,谁也不想它被破坏啊!”
阎罗大王笑笑,“一个家庭?你可知道自从你的名字列入生死簿,一共经历了多少个家庭?”
红曲不明白这个问题隐含着什么样的深意,只能“咦?”一声表示困惑。
“六生六世。你直接参与的生养和婚姻就有十二个家庭——没有哪一个能永远维持幸福和美满。”阎罗大王的笑容像庄严的神像一样慈悲淡泊,“每个家庭总有一天要经历你们眼中的‘不幸’。”
“即使幸福是短暂的,也没人有权利破坏别人的幸福,就是阎罗大王你也一样。因为地狱的官吏管理问题就在人家好端端的生活里Сhā一脚,这也太荒谬了!”红曲觉得这个传说中让人三更死就不会拖到五更、讲求效率和原则的阎罗王似乎不是那么可怕。
“呵呵呵呵呵。”阎罗大王开怀大笑,“又是‘谁也没有权利破坏别人的幸福’!好熟悉的话啊!”
他的话把红曲弄得莫名其妙。“什么叫做‘又是’?”
“你每次都会说同样的话!”阎罗大王笑吟吟地反问:“你还记得我们见过几次面吗?”
红曲犹豫地摇摇头。
“八次……这是第八次。之前有六次,我们在这里见面,你每次都会说同样的话……我一直很好奇地期待着和你再见,看看你还会不会说同样的话,结果你每次都会这样说。但是,你记得你有几次得到了你争取的‘幸福’吗?”
红曲只好再摇头。她发现在这里,她那传统的冷静理智的思维系统尽数作废。
“从来也没有!”阎罗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红曲说:“七世之前,你是天庭的掬花仙子。天帝准你下界报恩,从此你就进入六道轮回。之后六世,你为报恩而嫁给恩人,但你和他却没有姻缘,每一次必被他所抛弃……我每一次都要问你:是继续轮回还是重返天庭,你每一世都因为夺夫之恨而答:‘愿轮回!’直到前生,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哭着说:‘我和他没有姻缘,破坏别人幸福的并非绚姬,而是我!’”
红曲的脸色终于苍白。
这个故事好象神话,但红曲在第一时间,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些历历在目的梦。原来,那不是梦。
“绚姬?她是谁?是她每一世都夺走我的丈夫,害我自杀?”红曲的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
阎罗叹息道:“你丈夫萤星和你姐姐绚姬本来也是天上星宿,因为玩忽职守而被贬尘世,他二人在历经三世报应之后,就可永结夫妻。”
“这么说,我本来就不该报恩,”红曲神色黯然,咕哝道:“正好碰到人家永结夫妻的人,想也没有好结果!”
“这是孽缘。”阎王闭上眼睛,“俗话也叫‘三角恋爱’……”
“三、三角恋爱?!”红曲的眼睛睁大了,“阎罗王,你懂的新名词还不少嘛!”
阎王认真地点点头,不无遗憾地说:“学是学了不少,但是就是没多少机会使用——真郁闷。”(竟然连“郁闷”这个词也用得这么恰到好处……)
阎王唏嘘一气之后继续说:“前生我问你,可想回归天庭,你答:‘愿在人间!我要赌最后一次!’”
“咦?”红曲这回真的感到意外。她挠挠腮,万分不解:“为什么不回去呢?要是早知道自己下辈子的家盖在地狱门口,估计我就会重新决定了……天庭有什么不好?真是不理解前生的我!”
“因为……”阎王一脸严肃,说:“你摆脱不了你们之间的‘三角恋爱’!”
“这我已经知道!”红曲觉得和这大叔说话,最费劲的地方就是——他翻来覆去用他学来的新词。“可是我前生不是很清楚地看透了这个关系,而且说不打扰人家吗?”
阎王正色道:“当然不是!萤星和绚姬虽然有结为夫妻的姻缘,但萤星不应该在和绚姬结婚之前与你成婚。况且因此逼死你六次……一次两次就算了,大家也可以装聋作哑,但同样的事情竟然发生了六次!连天帝都对你们的未来没兴趣。当然,这也怪煌瑛你太执著……”
“煌瑛?”
“掬花仙子煌瑛为报萤星救命之恩,心甘情愿被萤星抛弃了六次……这已经成为姻缘簿里天上地下最厉害的记录——至今没人打破!”阎王说到这里,情不自禁擦了把汗。“结果你在天上的那一帮花仙姐妹都气愤,联名到甘碧王母殿请愿。天帝也觉得,是他叫你下世报恩,萤星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让你的报恩计划每次都失败。所以也有意惩罚萤星。”
红曲忽然觉得脊背发冷,有不好的预感。“后来呢?”
“为了让你的报恩计划能在第七次成功,天帝罚杀业过重的绚姬堕入饿鬼道,为你扫除了最后的障碍。”
“什么?!”红曲不禁脸色惨变,叫起来:“身为天帝,怎么可以滥用职权,决定别人的命运?太卑鄙了!!”
“难道你还想被人家抛弃,然后自杀?难道掬花仙子竟然有自虐倾向?”阎王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象发现了花边新闻的小道记者。
红曲大叫:“不是!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让绚姬堕入饿鬼道,今生我有什么脸面见萤星?”
阎王叹口气,很失望地回答:“你也不必做这种无谓的担心——绚姬堕入饿鬼道后,萤星也自动放弃了今生为人的命运。”
红曲抬起头,对这离奇的传说感到无比震惊,迷惘地问:“那么他……”
“他放弃了星官的尊严,在地狱担当执事。虽然我们地狱没什么比天庭差的地方,待遇还更加优厚呢!但是大家就是不喜欢来,认为在地狱当官还不如在人间受苦。所以,当时我很高兴就把他接受了。”
红曲已经听不见阎王的声音,她的耳边悠荡着另外一个哀愁的低语:
“我是很久以前的星宿转世。”“我和一名女子有孽缘,注定要和她纠缠六生六世……”
“黑无常?”红曲有气无力地勉强说出几个字。
阎王满意地点点头,“你挺聪明。”
“这世界是由各种各样的缘来支撑,没有缘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走到一起。通过你的经历,我们全体神官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缘分,是一种比天帝的力量更伟大的力量!”阎罗王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着跟“正经”一点不沾边的话。“咦?为什么我们要讨论你的前生呢?我又跑题了。糟糕糟糕,原打算不让你知道的……”
红曲蔫蔫地撇了撇嘴,假装生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那个……当然是……就当我从没告诉过你喽!”阎王做了个耍赖的表情。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难道你这个人,只要自己觉得没事就好吗?”
“当然!”阎罗王恢复了满脸庄重,耸耸肩:“要是对每个人都有负罪感,怎么能当阎罗王呢?”
“真是拿你没办法!”红曲揉揉疼痛的额头,说:“回到我们的主题吧——就算家庭的幸福是短暂的,我还是要为幸福而努力!所以……”她歇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请我爸爸留给我!”说完,红曲忽然换了一副哀求的表情,“再说大王——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以前多么倒霉,你忍心看我连今生小小的幸福都把握不住吗?”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奶奶的立场呢?”
她的一切反映似乎都在阎罗王预料中,他平静地说:“就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她,你毫不关心她的将来?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五十年——你的家庭幸福,将要牺牲她前往来生、寻求新家庭的幸福。”
“奶奶?”红曲觉得这个名称有些陌生。
她对奶奶的记忆非常有限。即使是爸爸,恐怕知道的也不多。听说爷爷奶奶开过古董店,爷爷在爸爸出生之前就去世,而奶奶则死于难产——这是传统的说法,但爸爸说,是因为他力量太过强大,奶奶有了强大的继承人,就前往地狱任职……后来古董店维持不下去,被卖了,而爸爸被爷爷生前的朋友抚养。
爸爸说小时候曾见过奶奶的一张照片,可后来照片也丢了。所以红曲对奶奶的印象是——零。只听爸爸说过:“你的爷爷叫做原静潮;你的奶奶,叫做龙薇香,很美的名字,是不是?她的长相也美极了……”
“难道奶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死掉来代替她?”
“这我可不知道哦!”阎罗王拍拍手。
掌声未落,大殿一角隐约出现一个人影。
“您叫我吗,阎王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样说,“我不能耽搁太久,今天有很多很多工作等着处理呢!我可不想再听冰萱唠叨!”红曲呆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
随着话音宛转流动,那女人的身姿也完全展露在红曲面前。
她穿着天蓝色绣金龙的长裙,一头长发没有束,在身后随意飘摇,更显得她风致娟秀,气度悠闲。女子面向着阎王,当她转过身看着红曲的时候,红曲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那是一张完美的脸庞,最杰出的画家也没办法临摹她的美……只是注视着她,红曲就忘了呼吸。
“薇香,”阎王说,“先别提你的工作和秘书了吧!这就是你的孙女红曲!”
被叫做“薇香”的那女子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就来到了红曲面前。红曲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凌波微步”、“飘飘欲仙”。
“怎么是红曲呢?”她托起红曲的脸,爱怜地仔细打量:“红曲还很年轻呀!秋河那小子呢?”
“秋河”自然就是红曲的爸爸,红曲听到他被人称为“那小子”,还是第一次。
“不,”红曲啜啜道:“奶奶……”红曲觉得叫这么年轻美丽的女子为“奶奶”很难堪,但薇香看起来却蛮高兴。
“是我太任性了……可是,我这次必须要任性一下!”红曲低下头,不敢直视薇香,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么美丽的面孔,说出可能让她不悦的话。“是我阻挡黑白无常带爸爸来。因为我不想失去爸爸,我和妈妈也不能失去爸爸!当然,我这次来也不是接替奶奶……我是想,想说服奶奶,不要让爸爸这么快离开我们!”
薇香一直保持着浅浅的微笑。她清灵的声音那么平静:“你认为很快吗?他已经把自己的女儿养大成|人了,和自己的妻女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你知道吗,我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连自己孩子的脸都没看到,就死了。然后就在这里待了五十年。”
红曲越来越紧张,但薇香却在这时候笑了。
“这不是时间问题……红曲,只有这点我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我不会要求我的儿子死掉来接替我,但与‘时间’无关。而是因为我希望我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孩子能得到他期待的未来……他是我和我丈夫最珍贵的宝贝。”
当薇香脸上出现那么温柔的表情,红曲再也不能强忍感动,抱着她哭了。“奶奶——!”
“好啦!好啦!”薇香拍着红曲的头,好象照顾小孩子似的说:“你父亲自然会有和我在这里见面的一天的。我不着急……”
“你确实不能着急啊,薇香……”阎罗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着水晶球挠头, “我刚才顺便分析了秋河现在的灵力……很遗憾……”
薇香的笑容和红曲的哭相都僵硬在脸上。
“因为出现严重的操作失误——秋河的魂魄被剥离后又被强行回归,灵力在这过程中全部散失了……你必须等红曲的孩子成|人后,由红曲来接替你。我算了一下,大概还要十二年……啊!不该让红曲听到的。算了,就当没说过吧!”
“奶奶?”红曲对自己的寿命并不是很悲观。她看着薇香瞬息万变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要紧吧?”
——薇香已经说不出话来。
——拂水殿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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