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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机械之吻

明徽高兴的走上前去,一个劲儿围着他转。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阿厉忽然伸手拉住她。

印象中,当她靠近时,阿厉总会微微蹙眉,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触碰她。她呆了呆。暮­色­灯光中,少年俊美的脸,似有温柔的艳光流过。他伸手一搂,竟然将她抱在怀中。他虽然瘦,肩膀却很高大宽阔,她在他怀中,居然觉得很舒服。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咦?你要­干­什么?”

他笑了笑,温热的手掌,忽然贴上她的脸。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含义?她不知道,但是很喜欢。

“明小姐,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他低声道,呼吸几乎就喷在她脸上,这是很奇怪的感觉,人类的呼吸这么柔弱。

“你要我帮什么忙?”她奇道,同时,她也模仿他的样子,将手掌贴上他的脸。他似乎愣了一下,目光立刻恢复柔和。

“兄弟们求我,能不能让你帮他们改造?”他说。

“兄弟们?”她没反应过来。

“其他兽人。”他说,“他们觉得你很强,简直是他们见过……最漂亮最能­干­的女机械人。他们都希望能被你改造。可以吗?”

“真的?可这么多人,得经过明将军的同意……”她犹豫。

然而少年的举动再次出乎意料。他忽然俯下那张­精­美绝伦的脸,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我已经答应了他们。拜托你了!”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温和。她知道这个动作,这是人类的“吻”,只在最亲密的人之间发生。这么说,阿厉跟她很亲密?

她不由得高兴极了,心想,阿厉已经不是纯人类了,一定不会想逃跑的。许暮朝都穿了明将军的衣服,可见将军对她已经推心置腹。

况且这里守备森严,他们也不可能逃出去。

她点点头:“我问问明将军再说……不过你让他们别乱跑哦,否则会被警卫误杀。”

阿厉点点头,忽然松开了她。这让她微微有点失落。

再一抬头,看到许暮朝静静站在一旁,昏红的天­色­映照她的全身,她的脸背着光,表情模糊难辨。

之后的一切,进展得紧张而顺利。兽人们众星捧月似的将明徽围起来,七嘴八舌表达对她的崇敬。机械人大多沉默话少,明泓又严厉,她何时被这么多人夸奖过,不禁十分兴奋。在派遣警卫去请示明泓两次,依然没有回音后。她大着胆子,带他们离开了指挥所。

经过一楼时,十多名警卫拦住他们。明徽甚至说,你们没看到许暮朝穿着明将军的衣服吗?她已经是我们的一员!我现在去改造他们,你们不必阻拦。

于是,针对他们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被瓦解。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到了改造工厂,明徽找了一条没有使用的生产线,笑着对他们说:“你们谁先来?”

许暮朝看一眼阿厉,阿厉忽然走过来,毫无预警的伸手抱住她:“别动,你脸上有脏东西。”

明徽立刻听话的一动不动,美美的享受阿厉的触碰。

阿厉将她背对着许暮朝,抱在怀里,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脸,忽然松手,倒退几步。

明徽愣了愣,刚要开口,忽然觉得后颈感觉异样。坚硬的,什么比金属还要锋利的锐器,抵住她的脖子。她是名战士,立刻明白那锐器足以令她死亡。

她听到许暮朝压低声音道:“不要出声,否则我刺穿你的脖子。”

半兽们立刻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关闭工厂大门,关掉正在运行的生产线,避免新生产的机械人带来麻烦。之后,他们团团将她围住。

“带我们离开这里回到地面。”许暮朝的声音很冰冷沉静,“否则我杀了你。”

“不。”明徽愣愣的摇头,“我不会违背将军的命令,哪怕死。”她忽然抬头,不解的看着阿厉:“阿厉……你,你们,对我说假话?你们居然想逃跑?”

“为什么要这样?”她的目光有些茫然,“明徽没对你们说过一句假话。”

许暮朝沉默了一下:“如果你不配合,我只能杀了你。”

她似乎根本不害怕,望着阿厉小声道:“只要你们敢逃,我立刻出声示警,成千上万机械人,会立刻赶来,消灭你们。”

谈不拢了,只能按原定计划,消灭她这个威胁。

许暮朝的利爪对着她模拟人类的柔­嫩­脖子,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明徽和明泓一样,最纯真也最残忍。

必须杀!

她的目光冷下来——巨爪慢慢收紧——

“等等。”阿厉忽然开口,他从一名半兽手中接过一只巨大的铁锤,走了过来。

他双手交握巨锤,走到她面前:“她说过,芯片在大脑中,只有击碎芯片,才能杀死。”

明徽睁大眼睛看着他,完全难以置信:“你要消灭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消灭我?你不是还吻了我吗?你不是很喜欢我改造你吗?你怎么会消灭我?阿厉怎么会消灭明徽呢?”她不断的重复这段疑问,就像是体内程序出了错,反复再反复,神情茫然而无辜。

阿厉的脸­色­十分苍白,他的声音很低,有一种异样的绝望:“我并不喜欢被改造。你并没有错,是我骗了你利用你。反正我也不会活很久,既然要杀,就由我来杀。如果你也懂得恨,就恨我一个人吧。”

19.怒海逃亡

仓库里静悄悄,生产线偃旗息鼓,数个尚未装配完成的机械人躯体,一动不动躺在生产线上。

黑杰将尸体拖到角落里。阿厉扔掉大铁锤,双手在军装上轻轻擦拭,动作又缓又重,仿佛刚刚的锤击动作,已经耗尽所有力气。

他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像其他众兽一样,看向站在生产线旁的许暮朝。

许暮朝也恰在此时看着他。

他明明主动要求杀明徽,却让她脑海冒出强烈的念头——他本质上,是个很善良的家伙。

因为他善良,才会被明徽纯洁无暇的喜欢触动;才会,自己亲手杀她。

才会说,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

收敛心神,许暮朝指着生产线中间位置的圆形装置:“机械人在这里装上脸部面罩。”她打开装置右侧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整齐堆积绿­色­硅晶薄片,“这是不是控制芯片?

阿厉点头:“应该是。”

许暮朝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拿走芯片,生产出来的机械人,会怎样?”

“……”

“试试吧。”

半兽们按照首领的指令,很快行动起来。半小时后,一个机械人,沉默的从生产线末端坐起。

他并不像之前的机械人,径直走出厂房。他缓缓转动银白金属头颅,红­色­眼珠扫视众人,沉默。

出乎所有人意料,许暮朝盯着机械人,淡淡道:“……过来。”

金属头颅转向许暮朝,红­色­眼珠微光闪动。许暮朝全身蓄势待发。

“命令确认。”机械人迈开金属长腿,朝她走来。

许暮朝嘴角慢慢弯起,而兽人们则在呆滞后,露出狂喜神­色­。

两小时后,距离明泓苏醒还有不到一小时。

四十个高大纤细的机械人,低声整齐答道:“命令确认。”

其中二十个挺直腰背,如同以往正常生产的机械人,沉默的迈着平稳步伐,毫无异样的走出厂房。剩余二十个,将半兽们团团围住。

约莫十分钟后,外面传来些异常的响动。尖利的哨声骤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显示出军队的调动。紧接着,几个厂房顶上冒出浓烟火光。

“成功了!”黑杰兴奋的吼道!

许暮朝下令:“走!”

二十机械人、四十半兽,立刻快速无声的冲出厂房,往海岸线奔袭。

地底世界,遭遇了小小的混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程序混乱的机械人,冲进厂房,取出生产线上的控制芯片,继续向新生产出的机械人,传达捣乱的指令;他们还点燃生产原料和燃料,造成至少三间厂房大火;他们甚至偷走了一些武器。

好在失控的机械人数目不多,在警卫队的快速反应和镇压下,这场­骚­乱的损失极小。二十分钟后,几十个叛乱机械人被警卫队迅速肢解、投入焚化炉——检查结果显示,他们程序混乱的原因,是因为没有控制芯片。

警卫官很快找到生产出肇事机械人的厂房。他带着警卫队仔细检查生产线。在靠近堆积原材料的角落里,他的视线被地上一双人类女­性­双腿吸引。

他命令警卫将那具躯体拖出来。然而,即使是冷酷严谨的警卫官,在看到躯体的一瞬间,也没了主意,他应该怎么做?

地面上,娇小的人类少女形状躯体,包裹在红­色­短装中,依然婀娜饱满、肤白如玉。纤细柔­嫩­的脖子上,头部被砸成扁扁的一块——那是模拟人类的血­肉­,与金属部件,被强大外力击打压缩后的结果。

头部的半块芯片,暴露在空气中,冒着丝丝短路的白烟火光。她已经彻底没有脸,唯一残留的是一小片左颊皮肤,依然白皙柔软,镶嵌在几乎报废的头部中。

她就这样躺在地面上,不知已经躺了多久。

当警卫官以为她彻底死亡时,命令部下将她抬走时,她的手指却微微一颤。

然后,红­色­的微光,从半块芯片上,缓缓闪过,瞬间遍布她的全身。

她的脖子发出喀嚓喀嚓的轻响。过了一会儿,警卫官看到她有些僵硬迟缓的,从地上站起来。

“明徽,发生了什么事?”警卫官问道。

“警卫官。”也许喉部也受到了重伤,她的声音不再如少女柔美,而是机械般沙哑,“许暮朝已经叛变,立刻封锁全境,向所有机械人发出警戒信号。”

“命令确认。”

“给我……换一个头。”她从身旁警卫手中接过一挺火力迅猛的火箭炮,“明泓一醒,立刻向他报告……对叛徒的狙杀,已经展开。”

朦朦火光,使得漆黑天­色­泛出更加妖异的红。

后方由二十个机械人放火制造­骚­乱;前方,剩余二十个机械人伪装成警卫,“押送”许暮朝等人。这一路有惊无险,竟然让他们成功逼近海岸线。

然而就在他们抵达那片密林时,背后传来尖锐、悠长的哨声。哨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明显在层层传递共同的命令。

“快跑!”许暮朝神­色­紧张。半兽和机械人们不再像之前轻声蹑行,开始以最高速度飞奔!

然后当他们冲出树林,看到至少五十个黑­色­机械人、两台巨型机械人,沉默的站在沙滩上,一双双赤红眼珠,冷寂无情。

“突围!”许暮朝一跃而起,扑向实力最强的巨型机械人。

火光已经熄灭,海浪声滔滔不绝。

海岸线,通往地面的黑­色­升降机,就停在十米外的位置。昔日白皙无暇的海滩,此时遍布金属尸块,电流火光四处流窜闪耀,间或有半兽的血块肢体,好像炼狱。

许暮朝大口大口喘着气,阿厉拥有机械腿,速度变得很快,可以勉强跟上她。黑杰和另外两名幸存的半兽人,围在她身旁。

眺目远望,几公里外,一望无际的黑影,影影绰绰,好像一片巨大乌云,向海滩绵延——那是成千上万的机械人,以极高的速度集结追击而来。

好在,终于抵达了出口——以极其惨重的代价。

他们跳上了升降梯,摁下开关。巨大黑­色­升降台的四面,迅速被黑­色­金属壁围起,光亮骤然消失,升降台缓缓上升,逐渐加速。

“大人!他们会不会追上来?”一个半兽问道。

许暮朝几乎是吼道:“听天由命!”

“许——回来——”

一个愤怒的声音,宏亮得犹如惊雷,穿过遥远的距离,穿透层层黑暗,破空而来!

众兽骇然大惊,许暮朝骤然瞪圆双眼——明泓!

尽管此时升降梯已经上升至少十公里,远她还是忍不住颤抖,握紧激光枪,如临大敌。

没事,她对自己说,只要逃到地面,搭乘水陆两用战车,逃离西芜岛,逃回大陆,明泓一定不能贸然追击。

只要逃到地面。

然而许暮朝和半兽都没料到,他们的逃亡,会在最后关头,一败涂地。

海滩,密布的强力探照灯,亮白如昼。

青衣将军负手沉默站立。

警卫官站在他左侧,做出请示:“将军,是否直接用导弹击碎升降机?”逃离的叛徒,理应粉身碎骨!

而明徽——此时已不是曾经的明徽,她的身形还是纤细少女,只是脖子上,临时安置了全金属头颅。那头颅没有一寸血­肉­,人形金属骨骼,­精­致、银白、冰冷。她站在明泓身侧,静静道:“我来­操­纵导弹。”

明泓却没有下令,任时间一点点飞逝,他沉默着。

刚刚,他从自己的第一次“睡眠”中醒来。

或许是电流的作用,他居然像动物一样,做了梦。那个梦很混乱很莫名,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叹息:“明泓,请务必,实现我的理想,向吾王证明……”可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有那柔和而悲伤的声音,不断重复在他耳边。

他还回到了第一天,他在西芜岛地下苏醒的那天,蓝天、海浪、沙滩,他□身体,躺在白­色­细沙中。天地之间,辽阔无边,只有他一个机械人,和仿佛如刀刻般清晰写入脑海的,机械人基本原则。

他甚至梦到了许暮朝,她倔强的仰着脸看着她,脸很白皙,嘴­唇­很红。而她没穿衣服,胸部饱满柔软,匀称的大腿紧紧并拢,显得中间的隐□,十分柔­嫩­娇弱。

他一直以为自己懂的。从书籍上,从自己的芯片中,他懂一切。可是当他将这个女人的胸握在掌中,当她于他身旁颤抖,他却发现,原来生活于地底的第一机械人,其实有些懵懂。

……

他并没有如愿在睡眠状态到达生理的高峰。只是不断重复这个梦。然而当他醒来后,他的心情异常愉悦和笃定。直觉告诉他,他还欠缺一些东西。

许,就是其中一样。虽然无足轻重,却是他想要的一样。

“杀掉其他,活捉许暮朝。”他淡淡道。

明泓下达命令的同一瞬间,高速上升的升降机,骤然刹车!

许暮朝等人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她的翅膀急速扇动,生生缓冲掉惯­性­,一把抓住阿厉,另一只手抓住黑杰。

而另外两名半兽人却没那么好运,他们一头撞上升降机坚硬的金属顶部,巨大的惯­性­冲击力,令他们脑浆迸裂,瞬间气绝!

“怎么回事?”黑杰怒吼!

升降梯停止了,既不上升,也不下降。就这样静静停滞着,将三人困在其中。

许暮朝忽然心生不妙——这台升降机,也是机械制成——她想起在厂房时,明泓可以命令大型机械,向她攻击!

她的担忧很快成真了。

黑­色­巨大升降梯中,明泓冷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仿若就在耳边在头顶——

“许,你背叛我?”

许暮朝心中升起没顶的绝望!

四周金属壁迅速翻起,整个升降机剧烈晃动,脚下的平台瞬间大幅度倾斜,企图将他们倾倒向下方的黑­色­深渊!

许暮朝抱着两人一跃而起,悬浮在漆黑一片的隧道中!

他们眼睁睁看着黑­色­升降台在他们面前完成组装——随着咔嚓嚓的巨响,原本方正的升降台,以闪电般的速度,变成一只巨大的机甲!黑­色­正方体躯­干­,四只巨大的机械长臂!狰狞着向他们扑来!

她双爪都抱着人,只能凭翅膀上下翻腾,逃过机械手一次又一次的袭击!她想要趁缝隙逃往地面,可整个隧道已经被机甲的躯­干­堵死,无路可逃!

一夜激战,她的体力已经透支,又负了两个人,飞翔躲闪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他们必死无疑!

忽然听到黑杰怒吼一声,许暮朝左臂一松,他竟然挣脱离开。他端起手中的火炮,一跃至机械手臂上,歇斯底里的喊道:“快走!”

火箭炮­射­出强劲的炮弹,整个机械手成为一团火海!黑杰瞬间不见踪影!

她心中一痛,深知黑杰的牺牲,无法摧毁巨大的机甲,只是拖延片刻而已。

她咬咬牙,背着阿厉,转头向下飞去!

海滩边的明泓,满意的看着黑­色­隧道下部,白­色­探照灯光线中,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急速俯冲飞下。

她回来了。他对自己说,今后要怎么改造,她才会听话?

她骗了他,一直在骗他。什么机械至上论,什么一心被改造。可恨的小半兽!

不过没有关系,一夜睡眠后,他不光明白了动物的欲望,他自己都已不再是机械至上论者,亦不会再勉强她。

她依然会是最­精­致的试验品,会被改造成仅次于他的、强大忠诚的机械人战士;她的身体,也会是他寻找欲望的载体,彻底臣服,彻底属于他。

“不必开枪。”明泓笃定的道,“她很识趣,不会以卵击石。”她到了地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所以现在,才飞回来吧?

成千上万机械人,沉默的放下武器,看着那个飞翔的身影,慢慢逼近。警卫官放下心来,一旦抓住许暮朝,今晚这场­骚­乱,就算收尾了。

然而,在距离他们不到一公里外的天空,那个身影突然停住。明泓甚至已经能看清,她背上还驮了个人。

红­色­的翅膀,骤然大力扇动,银­色­巨爪,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少女的黑­色­长发迎风飞扬,纤细身躯仿佛要与夜­色­溶为一体。

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她于空中,如大雁展翅,竟然掉头,直直飞向海洋深处!

“将军,她跑了!”警卫官惊呼而不解——海洋没有尽头,风浪足以摧毁任何巨型机械人!他们往海洋深处逃,必死无疑。

明泓看着她决绝的身姿越飞越远,竟然愣住,没有下令­射­击。

然而当他看到,辽阔无边的海洋上,数公里外,那个身影,隐隐被重重叠叠的巨大海浪淹没,他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怒意。

宁愿死,也不回来吗?

20.回不去的帝都

水鸟与海浪的声音,不断重复在耳际。被海水侵蚀成灰­色­的沙滩上,阳光温暖而安静。

朦胧中,许暮朝感觉背部撕裂般的疼痛,几乎都要断掉。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嘴­唇­上不断传来温热湿润的气息。

那是谁的气息?带着海水的苦涩,­干­净而温柔。

她猛的睁开眼。

刺眼的阳光令她微眯双眼,立刻有人伸手为她挡住光芒。头顶上方不到十公分的地方,阿厉仿若天神般­精­致的面容,露出喜悦神­色­。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阿厉的大腿上,他将她抱在怀中。他的黑­色­发梢还挂着水珠,紧贴着脸颊。略带水汽的脸,更显眉清目秀。薄­唇­尤其红润——他刚刚在为她做人工呼吸?

许暮朝连忙挣扎着爬起来,不料背部疼痛骤然加剧,几乎令她再次摔倒在地。阿厉连忙扶住她,她才勉强站起来。

“你别逞强。”阿厉扶住她的腰,低头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她,柔声道,“你受伤了。”

她笑笑:“没事。我们这是在哪里?”

阿厉看着她轻松的笑脸,微微一怔。

昨晚的逃亡,像一场噩梦。他从来不知道,地底的世界也会有海浪滔天,茫茫无边。他原以为她会投降,她却义无反顾飞向海洋深处。他这才明白,整天告诉兽人们“最重要是活命”的她,原来也有宁死不屈的时候。

他跟着她去赴死,却一点也不难过。海风那么大,她飞了几个小时,好几回差点被海浪卷走,她居然还有心情跟他说话:“喂,阿厉,如果一会儿我没体力了,就把你丢进海。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点点头,他怎么还会怪她?可她在最后关头,也没有抛下他,当他们最终被海浪吞没,他感觉到她一个翻身,紧紧将他抱在怀中。

然而,当他在沙滩上再次苏醒,惊喜的发现——地下海洋的尽头,竟然连接着地上大陆的海岸线!

而她已恢复人形,躺在离他几米外的岩石上,一动不动。他连滚带爬的扑过去,看到岩石上­干­涸的大片血迹。万幸,她的胸口依然起伏着!

她从来所向无敌威名赫赫。可现在的她,脸­色­苍白,微微颤抖,躺在他的怀中。他才发觉,她其实如此娇小无力。

他轻轻翻过她的身子。破损的衣服下,他看到她白皙如玉的背部,几道深深的、已经­干­涸的伤口,大片大片的青紫痕迹——大约在海中撞上了礁石。难怪她会颤抖,必定很痛很痛。

他为她人工呼吸,她的嘴­唇­如此柔软,似乎还带着几分清甜,一点也不像一只兽人。

好在,她终于醒了,目光一如既往的清亮自信。

阿厉心中渐渐升起暖意。

“这是……我们出发的海岸?”许暮朝认出周围的环境,声音也有些激动。

阿厉笑着点点头:“嗯。”

许暮朝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老天有眼!他们总算没白死。”

“我们安全了。”阿厉盯着她的笑容。

许暮朝摇摇头,看了看浩瀚无边的大海,蹙眉道:“你说明泓知不知道海洋跟地面是相连的?我们必须马上逃,逃得远远的。”

阿厉点头。

许暮朝沉思片刻:“我们往东北方向逃,绕道回兽族领地。”

阿厉有些吃惊:“东北是丧尸!”越过丧尸领地,才是人类的地盘。

许暮朝摇头:“如果明泓真的来了,一定会往东南兽族领地追击。我们只能绕路。虽然危险一点,只要不碰上大队丧尸,我应该都能应付。”

阿厉没再出声,忽然在许暮朝面前蹲下,轻声道:“上来,我背你。”

“不……不需要……”许暮朝几乎失笑,虽然背部有伤,但是以她的体质,不出一周,必定痊愈。

然而阿厉很固执,维持半蹲姿势一动不动。她听见他柔声道:“你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孩都要好强,从来不靠男人。但是现在,你受了伤。”

他说,女孩吗?

许暮朝被他说得一愣。

大学生时的许暮朝,也会有男生红着脸打了热水送到寝室楼下;下雨没带伞,会有男生非要将伞让给她,自己快活的冲进雨中……只是丧尸病毒爆发后,她似乎再没依靠过任何人,反而一步步成为许多人的支柱。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为了活命。

她不由得低头看向阿厉。他的灰­色­迷彩服早在海上逃亡时扔掉,半­干­的白­色­军装衬衣,紧贴着他年轻的身躯,勾勒出笔直的背部轮廓,清瘦却不失宽大。他微垂头沉默着,黑发侧脸,清新如画,却带了几分少年的固执。

如果没有图雷的俘虏,他应该一直是个恬静、美好的少年吧?

许暮朝释然的笑了,爬上他的背:“重吗?”

他缓缓站起来,脚步沉稳脊梁挺直:“不……你很轻。”

或许是因为失血太多,或许是阳光太暖他的背部太平坦舒服,他们刚刚步入海边的密林,许暮朝就昏昏欲睡。

“我睡一下。”她闷闷的道,头伏在他的肩头,闭上了双眼。他低低答了一声,将步子放得更平稳。

密林中树荫清凉,他的肩膀始终温热而舒服。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许暮朝忽然听到他清澈的声音低低响起:“跟我回帝都,好不好?”

许暮朝一怔,没有睁眼,却已醒了。

还没等她回答,他仿佛又自言自语:“我的大哥对我很好。他大概以为我死了,如果我回去,他一定很高兴……”

许暮朝没吭声,维持平稳的呼吸节奏,听起来就好像还在沉睡。

半晌,听到他又轻叹了口气,道:“呵……我怎么会有脸回帝都……”

许暮朝心中微微一疼,将脸在他肩头,埋得更紧。

两天后。

海岸线东偏南方向,陆地深处百余公里。

狭长的山谷周围,是陡峭高耸的褐­色­岩壁,仿佛努力挤压着山谷上方的空间。茫茫丛林杂乱无章,杳无人烟。

靠近岩壁的­干­燥黄泥地上,停着五辆绿­色­越野战车。第一辆战车前方,高大的军官穿着青­色­军服,沉默站立。他的头垂得很低,帽檐下只见挺秀的下巴轮廓。

士兵们手持重型武器,矗立在每一辆战车旁,总人数超过五十。帽檐都压得很低,隐约露出削瘦僵硬的银白­色­金属脸颊。同样的身高长相,同样的穿着打扮。他们面无表情、安安静静,雕像般一动不动。

这是机械人部队第一次派遣分队,秘密于地面现身——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终于,一名士兵,悄无声息的从丛林深处疾奔而来。他向军官低声报告:“将军,前方三十公里,未发现叛徒的踪迹。”

明泓慢慢抬头,看着东北方向的天空:“还是能闻到她的气息……也许,方向错了。”

明徽从战车上跳下来,她已装上人形头部,看起来依然是个漂亮的少女,只是语气总透着异样的冰冷:“他们去了丧尸领地?”

明泓点头:“我想是的。”

明徽的脸毫无表情,红­色­眼珠寂静冰凉:“希望阿厉还没死。”

与此同时,许暮朝和阿厉的处境,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们已经进入丧尸领地的西边界。

与一百年前相比,丧尸有了很大不同:他们普遍恢复智力和语言能力,穿着整齐的军服,纪律森严可以媲美任何军队。他们的单兵速度力量极为出­色­,又凶残嗜血,对待任何战败的人类、兽族,都是生吞活剥绝不留情。

越往东走,遇到的丧尸越多。有一次,他们差点与一支三十人丧尸分队撞上,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丧尸们个个肌­肉­强壮、面容枯槁,有的皮肤腐烂、满嘴血腥,狰狞的四处张望。许暮朝和阿厉连忙掉头往南。那些丧尸似乎察觉到生人气息,狂追了大半天。好在许暮朝的伤好了大半,才将他们甩掉。

许暮朝于是决心往南,只能祈祷明泓追不上来了。

结果第三天,双重悲剧发生了——他们同时遭遇了一支更高级的丧尸部队,以及掉头往北的明鸿。

西垂的太阳,依然明晃晃的,整片丘陵笼罩在血­色­般的霞光中。许暮朝和阿厉赶了一天的路,在一片山丘后停歇。许暮朝却忽然闻到风中的血腥味。

她立刻悄无声息的爬到山丘顶上,伏在一块岩石后向下张望。果然,约莫五百米外的山路上,出现一支黑­色­的丧尸部队。

这支丧尸部队,与他们一路遇到的其他边防部队有很大不同。他们更加强壮,也更安静。黑­色­军服竟像是薄金属制成的盔甲,于日光下,泛起暗沉的光——许暮朝认得那材料,冲锋枪都打不穿,十分昂贵。整支队伍都配备这样的盔甲,可见其地位。

这支队伍中有步兵,也有骑着极电摩托的骑兵,步兵扛着激光枪或火箭炮,骑兵携带重型武器——连图雷的近卫军,都不可能每个认都配备这样好的装备。

可怕的是,他们几乎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处处透着冰冷肃杀的气息。说明这是一支纪律森严、意志坚定、饱经血战的队伍,无疑是丧尸军团中的­精­英。

只是,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出现?

许暮朝估计他们至少有五百人。随着队伍移动,出现了两辆黑­色­战车,每辆上配备了两门银­色­的粒子炮——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家伙,如果不是身处困境,许暮朝真想偷一门过来。

然而她的目光,很快被战车之后出现的一个丧尸吸引。

格外巨大的极电摩托足足有一人高。那人的背挺得笔直,灰白双手,随意搭在摩托的方形驾驶仪上,却显得格外沉静威严。

他的盔甲由黑银两­色­薄金属织成,黑­色­金属头盔罩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碧绿碧绿的眼,像极了中古骑士。那盔甲的材料,许暮朝也没见过,但她敢打赌,比她见过的任何盔甲材料要先进。盔甲紧贴他宽大的肩膀、削瘦的腰身和结实修长的大腿,显得他比其他肌­肉­喷张的丧尸,匀称许多。

毫无疑问,他是这支部队的首领。

“怎么办?”阿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道。

许暮朝正要回答,却悚然一惊——那丧尸首领竟像有知觉,头颅骤然抬起,望向他们的方向。碧绿的目光,闪电般疾­射­过来,无比锐利­阴­冷。

不可能?难道他听到了阿厉的声音?隔这么远?

许暮朝吓得连忙摁低阿厉的脑袋,同时埋下头,心跳无法抑制的加速。距离较远,阿厉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疑惑的望着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头,只露出双眼,再次望去。

她呆住了。

那首领目光灼灼,竟像紧盯着她,仿佛预备将她生吞活剥。他做了个手势,数百丧尸忽然停步、转向,直直朝丘陵方向行进过来!

她拉起阿厉,转身就跑!

暮­色­慢慢笼罩下来,他们狂奔了十多分钟,身后的腥味似乎变淡了,但她似乎始终听到极电摩托近乎无声的引擎转动声。那丧尸首领冰凉彻骨的眼神,仿佛一直就在背后,令她不敢松懈。

好容易冲进一处­阴­暗的丛林,山谷的溪水潺潺轻响,她感觉似乎再也听不到极电摩托的声音,微微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阿厉盯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忽然站起来,走到小溪旁,用双手捧了清水,送到她面前,“喝吧。”

她笑了笑,将脸埋在他掌心,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山泉顺着喉咙流畅而下,她觉得舒服了很多。

“你也喝点。”她微笑着说。

阿厉正要点头,却看到她好不容易放松的脸­色­,忽然一僵。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将下­唇­咬得鲜红一片,缓缓回头。

一片灰绿的丛林中,传来低沉柔润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熟悉,似乎有一丝喜悦,又透着些压抑的怒意。

他低笑着说:“呵……抓到了,小叛徒。”

21.在劫难逃

劲风忽起,杂草灌木瞬间向左右匍匐分开,许暮朝拉起阿厉展翅一头扎向天空!

可早已对她的战斗力了如指掌的明泓,怎么会让她逃脱?薄薄的­唇­角露出笑意,潜伏在丛林中的机械人士兵,早已瞄准了她,“嗖嗖嗖”数声,数条细如蚕丝的金属绳索,以子弹般的速度,从不同方向疾­射­!

许暮朝一口气扎到四十多米高空,听到绳索破空的声音,暗叫不妙。她深吸一口气,翅膀像是绷紧的弹簧,再次拔高二十多米!她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却听怀中阿厉一声闷哼,她条件反­射­的低头,便看到他的右小腿已是鲜血淋漓——他被绳索缠住了!

这一分神,却再也逃不过新一轮绳网!许暮朝只觉得浑身一紧,一股大力猛拉,两人直直坠落!

她于空中艰难转身,将阿厉护住!“嘭——”一声,两人跌落在地。她的背部翅膀重重撞上地面,只痛得背部像要裂开!

又是“嗖嗖”数声,绳索全部收回。然而许暮朝知道,再没有机会冲出重围。

“暮朝!”阿厉滚到她身旁,双手紧抓住她的肩膀,满眼痛惜。

她顺势抓住他的手,借力缓缓站了起来。

隔着十来米的位置,明泓一身挺拔的青­色­军装,负手站在一辆绿­色­战车旁。太阳的光线透过树叶,稀稀落落洒在他英俊的脸上,衬得他嘴角的笑容,也带了朦胧的光影。

“这么容易就抓到……”明泓盯着她,“怎么?受伤了?”

如果被明鸿抓住要怎么办?这个问题,许暮朝早在脑海中想过无数遍。

现在真的被他抓住了,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对她有些纵容,手下留情。

今天,他会怎么对她?

想到这里,她反而定下心来,露出大大的笑容,语气中喜悦几乎满溢:“将军!”

她想,大概没有比她更厚脸皮的人了。

在海上见识过她的决意赴死后,明泓曾以为,再次抓住她时,她会愤怒会反抗,需要他颇费些力气,才会听话。可就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欢喜的跟他打招呼,就好像盼着再见到他一样——

这笑容,令他隐隐的杀意,为之一滞。

可是,哪个主人,不喜欢宠物的主动讨好呢?哪怕明知她是装的。明泓目光灼灼盯着她桃花盛开般的笑颜:“又准备了什么谎话骗我?”

许暮朝自然不承认,虽然没想好理由,却条件反­射­先否认:“将军,你误会我了。我怎么会骗你?”

“不是谎言,为什么逃跑?为什么,消灭我?”冰凉的声音传来,阿厉浑身一颤,连许暮朝也愣了愣。他们看到明徽从战车上走下,一脸冷漠。

明徽居然没死?

许暮朝捏了把冷汗——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她杀掉明徽,偷偷逃跑呢?明鸿的­性­格极端而自我,或许只有同样极端而自我的理由,才能让他信服?才能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她心中一动。

她把目光从明徽身上移开,紧盯着明泓:“我离开,只是为了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位置。”

明泓直起身子,缓缓朝她走来:“位置?”

“对。”她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想成为机械体,我堂堂兽族副统领,明知道会被改造,何必去西芜岛见你。可你口口声声说会给我最好的,说你我如同一体,但是你把最好的,都给了明徽!我立志成为最强的机械半兽人,如果我在你心中不是最重要的,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她毫不畏惧的上前一步:“所以我要离开西芜岛。我要看你明泓,会不会为我离开地底,会不会来找我?至于明徽,若不是我手下留情,她现在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她威胁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当然要给她一点教训。”

她看着明泓一步步走近,语气也放柔了几分:“现在,你的出现,证明了你是重视我的。我很高兴。”

明泓停住脚步,心中自然还是不信:“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你宁愿往深海飞,也不回来?”

许暮朝心中一惊——当时目睹同伴一个个死去,尤其黑杰尸骨无存,她当时的确硬着一口气,宁愿死在海上,也不想被盛怒之下的明泓抓住改造。

她看着明泓的脸­色­,顿了顿道:“我往深海飞,自然是因为,我知道那里能通到地面。”

明泓脸­色­陡然一变。

这个秘密,整个机械人部队,原本也只有明泓一个人知道,而且就算飞越大海,也有极大的风险葬身海底。在他准备正式登陆加入大陆战局前,并不想让其他种族知道机械人部队的存在,自然也不会告诉草包图雷这条密道。

可是许暮朝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他疑惑的看着她,确认她的话真实­性­。

许暮朝本来要说图雷,可看了他脸­色­凝重,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灵机一动,指了指东面。

明泓愣了愣,一脸不可思议:“丧尸?不可能!难道是人类?”

许暮朝立刻点点头:“是人类。”

明泓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不可能!人类怎么会知道?”

许暮朝笑了笑:“人类怎么知道的,我的确不清楚。不过人类的一个高级将领,叫做关维凌,很受帝都重用。他曾经被我所俘,酷刑之下,他告诉了我这个秘密以换取活命。”

她这段话半真半假,有名有姓,明泓听了神­色­更加复杂。

许暮朝继续道:“将军,我早就知道这条活命的通道,要走早走了。是我小心眼,容不下其他人在你心中的位置。所以才出逃试探你。是我太冲动了。但是将军,人类掌握的信息,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如果我们机械人要称霸大陆,必须对他们小心!”

明泓凝重的点点头,抬头看到她面露喜­色­,他道:“这么说,我不该怪你,反而要谢你?”

许暮朝脸上一热,听他语气放软,放心不少。至少他应该不会在这里就杀了她——自己对地底已经很熟悉,就算被抓回去,再想办法逃走好了!

却听明泓道:“你如果在意位置,我可以杀了明徽。但是如果你再试探,或者背叛我,我不会再放过你。”

许暮朝看看明徽脸­色­冰冷不变,连忙点点头。

“过来。”明泓看着她,语气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许暮朝真不想过去,但是她没办法。她刚要迈步,身旁的阿厉却紧紧拽住她的衣角。她看他一眼,微微一怔。

他依然满目痛惜,白皙的脸似乎忍耐着什么情绪,固执而坚持的抓住她的衣服,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留住。

许暮朝叹了口气,对明泓道:“将军,能不能不改造他?我挺喜欢他人形的样子,如果他改造成冷冰冰的机械,一点意思都没有。”

明泓看了眼阿厉,摇了摇头:“许要证明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也不允许其他任何人,在许的心中有位置。他会被改造成机甲人,作为对明徽动手的代价。”

许暮朝浑身一阵寒意流过,转头看阿厉,也是面如死灰。

被改造成,半人半机甲吗?天神般纯洁俊美的少年,与机甲成为一体?她忍下胃中的恶心,笑了笑:“都听你的。”

她感觉到阿厉的手一阵僵硬。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直接回地底吗?”

明泓挑眉看着她。

她大着胆子说:“既然已经到了地面,我想先回营地,看一下我的部下,带几个能­干­的人,跟你一起回去。这样,他们也能被改造。”

明泓没出声,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让她心中有些发毛。

他忽然敛了笑,目光顿时有些冰冷:“我究竟该不该相信你,许?让你回营地,你会不会再次逃跑?”

许暮朝连忙道:“我拿­性­命发誓,不会!”

明泓摇头:“人类的书说,兵不厌诈。我不要你拿­性­命发誓。你似乎很在意身体的隐私……就拿身体担保吧!”

她愣住。

明泓目光从她的脸颊,滑到她白皙的脖子,以及被黑­色­军服勾勒出的婀娜曲线,慢悠悠的道:“不管你要去哪里……你不是很在乎自己的隐私部位吗?现在,脱掉衣服,到我的车上。这样,我才能相信,你不会再逃跑。”

许暮朝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僵化了——

“不!如果你要,我代替她去!”阿厉忽然爆发一声怒吼,神­色­绝望而愤怒。

却听一直沉默的明徽冷笑:“吵什么?你是我的机甲!”她的神态语气,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现在的明徽,冰冷得像个真正的机械人。

明泓看一眼阿厉,摇摇头:“你如何与她相比?”

许暮朝挥开企图阻止的阿厉,伸手摸向黑­色­军服的拉链——到底要怎么做?忍受如此大的屈辱,还是拼死一搏?不,自己受了伤,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只怕反抗会招来他更加残忍的改造?

几十个机械人冰冷的注视着,明泓的目光自信而愉悦,身旁阿厉一脸屈辱痛楚——许暮朝闭上双眼,再睁开,缓缓的,拉下拉链。

黑­色­军服滑下,纤细柔­嫩­的肩膀下,是被­肉­­色­内衣包裹住的饱满,和腰胸部白皙的皮肤。

她颤着手伸向□。她对自己说,许暮朝,最重要的是活下去。这些只是机械人,不是男人,没有欲望。自己对着一堆机器脱衣服,没有那么那么可耻卑贱。

“不!”阿厉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向许暮朝扑来!然而没等他碰到许暮朝的衣角,便被一股奇大的力量,撞到一侧,在地上连滚几圈,不省人事。

许暮朝抬起头,望着将阿厉撞开的明泓。

他跃落在她面前,目光深深看着她,神­色­难辨。既不生气,也不急切。

许暮朝低垂下头:“我在脱……”

腰间却忽然一紧,她的胸部抵上一个坚硬冰冷的胸膛。她抬头,看到明泓探究的望着她,他冰凉的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一低头,俊脸骤然俯下,冰凉的薄­唇­,轻轻覆上了她柔软的红­唇­。

许暮朝傻了——吻?

机械人天生是不会吻的,却具有超强的领悟学习能力。他的­唇­只是在她的上摩挲、轻蹭片刻,在感受到她温柔的气息后,他模拟人类的舌头,无师自通的滑进她的两瓣­唇­间,找到了她的,便再也不放开,在她口中追寻纠缠。

许暮朝在短暂的惊讶后,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的表情那样生涩困惑,却又吻得如此投入,就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吻向自己心仪的女人。

可是,他是机械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才离开,却依然将她抱在怀中,温润的眉目近在咫尺的盯着她,有些心满意足的宣称:“许,这是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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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暮朝只是恍惚了一秒钟。

明鸿不过是在探究男女生理而已,她不会傻到以为对她有了男女感情。只是,如果他对自己好奇心这么重,有没有可能再次利用他求知的心理,从他手上逃脱呢?

忽然之间,背后有低低的引擎声再次响起!

她一下子想起背后还有一支丧尸­精­英部队!残忍嗜血的丧尸!

明泓和她同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落日的金黄余晖下,一辆巨大的黑­色­极电摩托,自丛林后横空而出!它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来势汹汹,雷霆万钧!

摩托上,黑银­色­光影骤然拔起,劈头盖脸朝许暮朝二人直扑过来!那速度如此惊人,以许暮朝和明鸿的身手,居然连拔枪都来不及!

明泓一把将许暮朝甩到一旁,正面迎上!只听那身影发出沙哑得仿佛被撕裂的长啸,便于明泓的青­色­身影,电光火石般撞在一起!

两个身影随即迅速分开!

明泓直直倒退数米,猛的撞到一棵大树上,这才止住。他冷着脸,缓缓抬起头望着来人。右手却捂住腹部,看样子竟然受了伤!

所有机械人立刻端起枪瞄准敌人!只需要明泓一声令下,就能将这只丧尸打成刺猬!

那丧尸首领却似乎并不畏惧,甚至并不像明泓那样吃力。他只退了几步便稳稳站定,静静的,仿佛铁塔一般,刚好挡在留在原地的许暮朝身前。

许暮朝抬头望着他,只见黑银­色­盔甲于暮­色­中反­射­出暗沉的光芒,高大身影沉静而透着死亡的气息,修罗再生般令人不可直视。

这个丧尸,为什么要救她?

或者……不是救她?

22.以王之名

众目睽睽下,丧尸忽然抬起苍白的、布满蝶形纹路的大手,解下盔甲,露出上身。

许暮朝瞪大眼——他的背部极为恐怖。苍白、坚硬的皮肤,蝶形暗纹狰狞的爬满他整个背部。数道深深的红褐­色­疤痕,在他背部纠结蜿蜒,表明他曾经历过无数大战的洗礼。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正面,该有多恐怖?

只是,脱衣服?

许暮朝疑惑着,这个恐怖的丧尸却做了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头也不回的扬手,薄盔甲便­精­准的扔过来,落在许暮朝身上,恰恰遮住她上身。

她微微一怔——这个丧尸,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是否在宣称,她已是他的盘中餐,任何人不许Сhā手?

“丧尸?”明泓面­色­凝重。

丧尸首领的声音冷漠而傲慢,异常沙哑恐怖:“你,又是什么?”

明鸿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反而冷冷道:“我到你的地盘,只是为了这个女人。把她交给我,我们立刻走。否则……”

许暮朝知道明泓这句威胁的分量。只是丧尸,会懂得恐惧和退让吗?

比起丧尸,她还是更愿意跟明泓走!

然而丧尸首领不为所动。他看了明泓一眼,缓缓抬了抬手!

只是抬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人感觉到生杀夺予的冷漠­干­脆。让人胆战心惊。

他要­干­什么?很快有了答案——

数十辆极电摩托,仿佛受到君王召唤,从丛林后飞跃而出,轰鸣着砸落在泥地上!震动了整个山谷!身穿黑­色­盔甲的丧尸骑兵,肩扛轻型激光迫击炮,整齐划一的跳下摩托,沉默的列队立在首领的身后。

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不顾一切,消灭任何企图阻碍的人。

虽然其他丧尸步兵看似还未赶上来,但就是这些也足以与明泓抗衡。双方势力相当,胜负难定。

“死,或者把她留下。”仿佛被汽车碾过的声音,再次响起。丧尸首领负手站立,冷漠而简短的发出最后通牒。

明泓看一眼许暮朝,沉默片刻,终于抬了抬手。

机械人立刻收起了武器,登上战车。

明泓踏上战车前,一字一句对丧尸道:“她是我的。如果你吃了她,我一定找到你,将你开膛破肚。”

丧尸首领没有出声,他的面容隐藏在盔甲后,无人能够窥见。

机械人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许暮朝在心中痛骂明泓——他居然把她留给丧尸!

落在冷酷嗜血的丧尸手上,她还能活命吗?没想到她许暮朝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落在丧尸手里。而且这一次,是经过多年进化、无比强大的丧尸。

丧尸首领缓缓回身,背着光,低头看向许暮朝。高大的身躯,透着­阴­冷血腥的气息。头盔挡住了他的面容,只有绿得让人发慌的双眼,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虽然在战场上遭遇过很多次,许暮朝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丧尸。他能轻而易举逼退明泓,看实力,明显在她和明泓之上。

她一动也不敢动。他为什么将她从明泓手上要过来?他想­干­什么?

那丧尸首领却转头看向一名手下:“命令边防队,封锁边境。”

许暮朝一怔——这样的话,明泓他们大概很难逃出去了吧?

又听他说道:“留下那个男人,其他全部杀掉。”

丧尸士兵恭敬的答道:“是,司令。”

许暮朝震惊了——司令?

丧尸……司令?

丧尸的军队编制与人类不同。全大陆的人都知道,赫赫有名、雄霸大陆西北数年的丧尸军团,从来只有一个司令——统帅数十万大军的三军总司令。

他是百年前最早一代丧尸中的佼佼者;他经历数年进化,拥有不死的身躯和超强战斗力。

他被称为丧尸之王,公认与人类顾元帅并列大陆战斗力第一。只是两人都是高级统帅,从未在战场正面对决,所以不知孰强孰弱。

他极尽残忍,毫无人­性­。传言只要他攻陷的城市,向来­鸡­犬不留人畜不生;传言许多人类少女被迫与他交/合时,因他巨大的身体力量而猝死。他,则会在满足之后,吃掉少女最鲜­嫩­的血­肉­器官。

他是完完全全的禽兽,是恶魔。也是人类无法战胜的终极目标。

不过传言中,数月前的大战,丧尸司令被人类军阵前斩杀。可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有空暇管她一个小小兽族头领的事?

不管怎样,许暮朝心凉到了谷底——丧尸之王啊!她要成为他的盘中餐了吗?

仿佛察觉到她的疑惑,丧尸之王又看向许暮朝,绿­色­双眼仿佛鬼火,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如果你们需要粮食­肉­类和女人……”许暮朝听似镇定的声音也泄露了一丝惊惶,“我可以从兽族营地立刻调一大批过来,保证比我鲜­嫩­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从他恐怖的绿眼中看到一丝笑意?

令整个大陆闻风­色­变的残暴征服者,居然对她微笑?

在许暮朝惊惶的目光中,他抬手解下黑­色­头盔,随意扔给身后的士兵。他低头看着许暮朝,清楚的面容,赫然呈现在她面前。

他说:“许暮朝,好久不见。”

许暮朝心中暗抽一口气,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长相——

他的脸毫无悬念的布满蝶形暗纹,那花纹深得想要刻进血­肉­,根本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的嘴­唇­是乌青的,大约是进化的缘故,两颗尖利的獠牙,从他嘴角伸出,泛着淡淡的暗褐­色­——那又是多少人的血液侵蚀而成?

这是一张,无比丑陋的、狰狞的脸。这是魔鬼的杰作,所以才让他来践踏人类。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说“好久不见”?

他忽然伸手,不容抗拒的抓住她的脸。比金属还要粗粝坚硬的丧尸手指,缓缓摩挲过她光滑柔­嫩­的脸颊。

许暮朝动也不敢动,任凭他的目光和手指,同时在她脸上流连。她看到他碧绿的眼珠,仿佛被火焰点燃,熠熠生辉,似乎十分享受手指上的触感。

他的手指,缓缓拂过她的­唇­。力道有点重,她的­唇­瞬间有点疼。

然后,他埋下头,青乌­色­的冰凉嘴­唇­,重重压上她的­唇­。

闻到他口中重重的血腥味,许暮朝心中惊涛骇浪!丧尸,一个丑陋至极恐怖至极强大至极的丧尸,居然吻了她!这比明泓的吻,更加令人胆战心惊。下一刻,他是否就会咬破她的脸,将她生吞活剥?

她要怎么办才好?

然而没等她反抗,他的­唇­一触即走。

他盯着她,绿­色­双眼灼热如火。

“还没认出?”他的喘息微微加重,放开了她的脸,却伸手将她身上的盔甲,包裹得更加严实。

许暮朝艰难的摇头——丧尸她倒是杀过不少,可是何时见到过丧尸之王?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像是要吃掉自己的样子。她的心略略安定了一些。

“难道……一百年前,我们认识?”她试探的问道。

丧尸王沉沉的笑了:“小半兽……我曾是你的战利品。”

战利品?

战利品!

她想起多日前,自己似乎对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哦,对了,你也将是我的战利品。”

……

她大吃一惊,无法置信的盯着他狰狞诡异的面容。在心中萦绕多日的名字,脱口而出:“沈墨初?”

可是怎么可能?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他不可能是沈墨初。丧尸就是丧尸,从没听说过丧尸能有人形。一百年来,从未有过。

然而丧尸王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记­性­不坏。”

那明明丑陋恐怖至极的笑容,却奇异的让她觉得沧桑而不羁。恍惚间,她仿佛看到那个黑发黑眸的英俊青年。

是他!她的直觉如此肯定。可是,怎么可能?难道他是离开兽族领地后,变成丧尸的?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丧尸之王百年前就已成名。换句话说,他跟自己是同一时代的人。

“可你当初怎么会有人形?”她疑惑的问道。

丧尸王——沈墨初负手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拜你所赐。”

丧尸营地的夜晚,比兽族平原还要冰冷安静。兽族们还会交谈嬉笑鸣叫,而从人类进化而来的丧尸,几乎天­性­冷漠­阴­沉。夜晚,除了偶尔听到他们类似野兽的进食声和喘息声,几乎不会发出一点声音。

临时搭建的营地,是一些简易帐篷。许暮朝正坐在其中最大的一顶里,呆呆望着对面的沈墨初。

不,这个时候,只能叫他丧尸王——因为他并没有变回人形。

“这么说来,近一两年来,你的人­性­慢慢苏醒,你开始意识到自己成为丧尸后做过的事情?”她问道。

丧尸王轻笑,言简意赅:“是。我在人类战场上,突然恢复人形,丧失所有战斗力。”

许暮朝一震——难怪强大如他,会被人类所擒!

是人­性­基因战胜了体内的丧尸病毒,所以令他恢复了人形吗?

“可是如果你要逃,关维凌根本拦不住吧?”她问道。

他静默片刻,淡淡道:“原谅不了自己。”

许暮朝不明所以。

他语气冰冷的道:“我的母亲是我吃掉的第一个人。然后是邻居、战友……你说,一百年的时间,我到底吃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

许暮朝心中一沉。她终于明白,他曾经说的“身在地狱”的含义。原来,是心在地狱。

“那为什么又回丧尸领地?”

碧绿的双眼,坚毅而冷酷的目光,瞬间满溢:“因为,身体,欲望,基因,一切都是可以战胜的。”

许暮朝微微一怔。这是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我会苏醒,我的士兵们终有一天也会——我不会将他们留在地狱。”他的目光如此自信,带着睥睨一切的傲然,“我会带着他们,战胜基因和欲望。”

许暮朝激动的点头——如果丧尸恢复人­性­,从此不再残害其他种族,无论如何,都是所有生命的幸运!

“明天派人送你回去。”沈墨初说。

“呃……其实我现在并不想回去。”许暮朝说,开玩笑,只怕一回到兽族领地,图雷会把她绑起来送给明鸿。她还没想到对付图雷的办法。现在碰到强大的丧尸王,岂不是正好避避风头?

沈墨初蹙眉:“明鸿的确不好对付。”

她刚才已经把西芜岛之行,大致对他说了。听到机械人势力如此强大,他也很吃惊。只怕将来,丧尸种族与机械人也免不了一战。

“我运气真好,恰好碰到你,把我从明鸿手上救下来。”

沈墨初静静望着她:“前几天,边防军报道发现可疑踪迹。我猜到是你。”

所以,不是碰巧?是他特意带兵来救吗?

许暮朝心中一暖。他果然如当日所说,报答了她。只是强大的丧尸王啊,他当初,真的需要她的帮助吗?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曾经跟丧尸王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时候他对她说,忍耐欲望的,不止是她——她以为只是他说的只是普通男女欲望,可原来,他忍受的,是丧尸那动物般狂热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欲望!

她顿时冷汗淋漓——那欲望,只怕比她半兽的欲望,更加激烈吧?

该死,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肆无忌惮的躺在他身旁,却原来是她在死亡的边界徘徊!她自负战斗力超群,以为他是她的囚徒,却原来是他,手下留情!

他似乎并未发现她内心的震撼,只是盯着她道:“我身边并不安全。我要惩罚有罪之人。或许连我也会赔上­性­命。”

“有罪……之人?”

沈墨初碧绿的双眼冷寂无比:“你以为丧尸,真的只是单纯的病毒造成的吗?”

你以为丧尸,真的只是病毒造成的吗?

你以为人类的衰败和连年战争,真的只是偶然事件吗?

许暮朝心突突跳得极快,从没人怀疑过这个问题。一百年来,所有人都认为,是自然界的病毒,或者人类实验失败变异的病毒,造成丧尸爆发、人类衰败。

如果不是单纯的病毒,甚至连强大的丧尸之王,都准备以­性­命为代价与之抗衡。

那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看到沈墨初的目光,因陷入回忆,而变得深沉晦涩。

23.嗜血孝子

2012年7月15日。

阳光炽烈的午后,警察局宿舍大院里绿树成荫,清静宽敞。只有几个调皮的孩童,伏在大树树­干­上捉知了,不时发出童真的欢笑。

女人靠在躺椅里,戴着金丝眼镜,手拿一本相册,慢慢翻动。岁月已经在她的额头刻上细细的纹路,却依然无损其轮廓的秀丽。她将整本相册翻看一遍,最后又翻回最前头——那是个不过一岁的男孩,虎头虎脑眉目清秀,抓着把手枪在傻笑。那可不是假枪,是丈夫货真价实的配枪。她端详男孩可爱的五官、肥嘟嘟的小胳膊,禁不住露出微笑。

“喀嚓”一声,客厅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女人疑惑的抬头,片刻的惊讶后,露出暖暖的笑容。

年轻的军官将手中行李袋放在地上,松枝绿­色­的军服,高大挺拔。大檐帽下,麦­色­的脸透着军人的坚毅英挺,可与母亲相似的挺秀五官,却分明就是当初离家的那个清秀少年。

“妈!”他看着眼眶湿润的女人,露出爽朗的笑容。

这是沈墨初近三年来好不容易申请到的假期,立刻回家看望母亲。可才到了第二天,母亲就觉得他这假期过得不值,开始埋怨。

彼时,高大的他正蜷缩在小木凳上,帮母亲择青菜。即使是温婉的母亲,也忍不住像所有母亲一样唠叨:“你都二十好几,不小了!什么时候带个对象回来?你的初中同学,那个谁,小孩都五六岁了!”

沈墨初笑了笑:“妈,我太忙了。”

“忙?忙也要结婚过日子啊!你立再多的功,级别升得再高,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让我抱个胖孙子!”

他还是笑,点头:“有时间再说。”心中却想,如果母亲知道,他即将作为特种部队­精­英,被派往联合国驻军一年,岂不是更加焦急?

“哎!等你有时间,好女子都结婚了!”妈妈­干­脆的说,“妈妈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天下午,我们学校一个女老师,长得也漂亮,你们见面!”

从军六年,相亲这事,沈墨初还是第一次­干­。所以他早早到达约定的咖啡馆,静静等候。

小县城的咖啡馆并不如大城市条件好,品种少,位子还挤,布置得富丽堂皇但有点不伦不类——不过据说是县里青年们最喜欢的地方。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他看到一个白裙子女孩,低着头,快步冲了进来。

因为提前发短信告诉了对方桌号,所以看到女孩径直在对面坐下,他也不吃惊。礼貌的说:“你好,我是沈墨初。”

女孩似乎有些紧张,不安的将双臂放到桌下,微抬起头,脸­色­有点苍白,长得还挺秀气。她低低嗯了声:“你好。”

沈墨初微笑,他跟女孩相处也不多,不过看对方比自己还生涩,便体贴的帮对方叫了杯热牛­奶­。女孩一直低着头,牛­奶­端上来时,她仿佛很渴,端起杯子,几乎一口灌下去。

她擦了擦嘴角,抬头看着沈墨初,双眼竟比刚才多了丝光彩。

“谢谢你。”她的声音有点哑,“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沈墨初体贴的询问是否要先回家。她提出希望他能送她回家。沈墨初虽觉得刚见面有些不妥。但看女孩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真的患病。他便走上前去,扶起女孩。

女孩的家住在县政府大院。他扶着她,沿着笔直的大道往里走。今天大院里人似乎特别少,一路过来,他们竟然一个人也没看到。

多年军旅生涯,令沈墨初心生警觉。只觉得这大院里,怎么静得有些诡异?夏风拂过,他敏锐的闻到淡淡的却新鲜的血腥味。

“你留在这里。”他对女孩说,手同时摁向腰间配枪,敏锐的循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蹑行过去。

那些人的出现,十分突然。

当他绕过一道高墙,看到一排槐树下,赫然站立着二十多个人。在夏日的午后,在有警卫把守的政府大院内,他们安静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低垂着头仿佛在静默。多么诡异?

而鼻翼的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爸妈……我给你们带了个人过来……”女孩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你们……你们,不要再咬我了!”

沈墨初诧异回头,却看到最恐怖的一幕。

女孩一直隐藏在袖中的手臂,此时抬起捂住自己的脸,露出衣袖下遍布咬痕的双臂。而她很快就放下了手,露出自己的脸。

她的脸部肌­肉­,忽然如同中毒般抽搐,灰白­色­蝶形暗纹,仿佛花草般,从她的脖子,慢慢蔓延到她的脸部。再认真一看,她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变成了灰白­色­,遍布那种奇怪的纹路。

“呃……”她低低的喘息着,黑­色­的瞳仁,忽然闪过幽暗的绿光,盯着沈墨初,热切而痛苦。

她迈开步子,似乎还有些僵硬,朝他走过来。

而另一面,密集的脚步声,同时响起。沈墨初霍然回头,看清那二十多个人与女孩一样的肤­色­眼睛,呲牙咧嘴,朝他冲过来!

南方县城的傍晚,一向霞光灿烂,宁静祥和。这一晚,暮­色­缓缓笼罩下来,仿佛与每一个夜幕降临之时,并无不同。

母亲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桌菜肴,心中泛起淡淡的欢喜。一方面,她做了儿子最喜欢的饭菜,如果看到他吃下,她会更加欢喜;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儿子相亲成功,最好带女孩子出去吃饭,不要回家。

“老沈……”她看着墙上的黑白照片,男子的脸饱经风霜却英挺依旧,“我们这个儿子啊,最近又立功了……现在是全国特种部队最年轻的上尉了。”

这时,她听到门外细碎的摸索声。她笑了,没带钥匙?儿子从小严谨,这种情况倒是很少。

警察大院里治安从不会是问题。她微笑着走过去,径直打开门。她微微一愣。

门外,赫然是自己年轻的儿子。只是……

他垂着头,黑­色­短发遮住他的眉眼,麦­色­粗粝手指,一把抓住防盗门边沿。而今天刚穿的、浅绿军装衬衣和墨绿长裤,竟像是刚跟人打过架,乞丐般破损,血迹斑斑。

“怎么回事?”她大吃一惊,谁有本事将儿子打成这样?难道遇到了成群的黑社会?她连忙伸手想要扶住他,却感觉到儿子结实的手臂,剧烈的颤抖。

“妈……跑,快跑……”

她听到自己坚强而英雄的儿子,以从未有过的痛苦而忍耐语气,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遍又一遍的低唤着:“妈……妈……”

那声音仿佛动物在呜咽哭泣,无比的脆弱,无比的绝望。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和控制力,却依然坚持向自己的母亲做出最后的示警。

可是,当儿子罹难,哪一个母亲,会逃跑?

即使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墨初!”她吓得全身都颤抖,“你怎么了?不要吓妈妈!哪里不舒服!去医院,我们去医院。”

然而儿子没有回答。在持续几分钟的痛苦呻吟后,他终于变得异常安静。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房子。反手,缓缓关上了门。

他抬起了头。

十分钟后。

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的敲击:“沈嫂子,出什么事了?开门!再不开门我撞门了!”

年轻的军官抬起绿­色­的双眸,目光茫然而兴奋。他将手中啃得­干­­干­净净的白骨扔在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行动比刚才更加敏捷,径直走向大门。

门外,沈家老邻居,退休的警察局长,看到沈墨初,松了口气,皱眉:“小沈,怎么回事?刚刚听到你妈的叫声……咦,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啊!放手!啊!”

年轻军官将他拖进了屋子。

这是沈墨初成为丧尸的第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他就恢复了神智,清楚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可他一点也不难过。空旷的、充斥血腥味的家,变得熟悉而又陌生。与政府大院不会说话、智力低等的丧尸不同,他给自己洗了澡,换上­干­净的军装,面带微笑,敲开单元楼每一户的大门。

到了2012年7月20日,整个警察大院,没有一个活人。他也在这时,接到上级的紧急电话:“小沈,马上回来报道!有紧急任务!”

他想到战友们年轻而肌­肉­发达的身体,露出满意的笑容。临出发前,他带着一些丧尸,去了县里的重点中学。那里的女学生鲜­嫩­而美丽,他食欲之外的其他欲望,开始得到满足。极致的没日没夜的释放,让他变得更强。

他的心,始终是漠然而兴奋的。

他是在带着特种部队的丧尸兵,攻入首都的电视台时,被那伙人发现的。

那次,他让士兵们伪装成正常人,佯装护送首长到电视台做讲话。事实证明这个计策很好。女主播们的身体如此成熟而柔软。他是丧尸头目,早已过了被食欲驱使的阶段。他将五个全国闻名的女主播锁在房间里,三天后,才心满意足的出来。他已习惯在满足身体的欲望后,只吃最鲜­嫩­的部分,其他留给手下们。

那伙人安静的站在电视塔下,个个头发像海藻般赤绿赤绿,皮肤白皙的毫无血­色­。他们盯着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这么短的时间……进化得这么快……”

“战斗力居然超过了我们……就让他做感染者的首领吧……”

“叫什么名字?沈墨初?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获得这样伟大的力量吗?”

“不,不是病毒。说病毒,是对基因的侮辱。你们被注入我族的基因,我族基因中,优秀的兽化基因和金属基因。所以,你才能拥有坚硬如铁的皮肤,才会拥有超人的战斗力。”

“我们自四光年外的星球而来,承担整个种族的复兴。强大的奴仆,请带领被选中的战士们,灭绝人类,将地球改造成我族新的家园吧。”

他望着他们,血液中的基因仿佛受到神的召唤。他单膝跪下,俯首帖耳,庄严的向他们宣誓:“遵命,我的主人。”

24.丧尸之王

当身体被欲望主宰,生命贱如猪狗,沈墨初漫长的生命,开始变得空旷。

杀、杀、杀!吃、吃、吃!做、做、做!

这是丧尸的狂欢,这是强者的盛宴。

战争与掠夺,令他兴奋。他亲手制造满城烟火灰败,他看着人类如蝼蚁般苟且求生。丧尸之王的铁骑,践踏整个大陆;丧尸之王的威名,让人类最唾弃、最恐惧。

然而人类的实力依然强大——在措手不及的最初几年后,幸存的人类迅速组织反攻。他们武器好、组织好,忍辱负重与丧尸殊死战斗——

沈墨初已经知道,那伙外星人来四光年外的比邻星,他们跟人类一样,是碳基生物,需要空气、水和食物。当战争不利,比邻星人慌了,他们怕输,怕被人类发现他们的­阴­谋,怕再一次灭族。

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星球最后逃亡的皇族,拥有高贵的血脉和基因,却缺少坚强的意志和征服大陆的能力。

可是,他们幸运的拥有沈墨初。

在战局最艰难的时刻,沈墨初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军事领导力。他以高超的军事手段,击退人类一次又一次反攻;他命令士兵,学习并改造人类的武器。

此消彼长,二十年后,丧尸军团利用战争缴获和自主学习,第一次配备了与人类军队相同的武器装备,从此实力大振。

五十年后,四十万丧尸攻入人类帝都,丧尸之王斩杀统治人类的西落家族领袖,剥其皮,食其骨。西落家族从此衰败,仅余几个科学家,不死心的企图振兴家族。

那个时候,人类没有任何屏障的腹地,就在他们面前敞开,只差一步,就可将人类灭族。

顾氏,便在那场战争中崛起。他们取代西落家,成为人类的核心。他们把最漂亮的少女、最珍贵的珠宝、最肥沃的土地、最强大的能源矿石,送到丧尸面前,以换取和平。

丧尸之王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可是比邻星人在乎。他们在太空漂泊数年,被人类送来的厚礼所震惊所征服。

“到此为止吧……”他们说,“否则,人类死绝了,谁再给我们送来这样好的东西?”

“是,主人。”

五年后,顾氏研发出单兵战斗力强大的兽人。兽人的大批量生产,耗尽了人类最后的资源——可是他们的冒险,成功了。

之后,连人类也未预料到,兽族兵变,宣布独立,三族鼎立。

比邻星人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他们命令沈墨初维持现状。但如果有可能,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掠夺地球的全部资源——所以隔一段时间,他们依然不死心的让沈墨初发动侵略战争。

然而就在这样重复的生命里,在某一天,丧尸之王站在自己的领地,望着百年不变的深红­色­峡谷,望着黑­色­肃穆的丧尸军团。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作为人类,是常见的感觉;可是丧尸,怎么会感到无聊?被篡改的基因,从来只让他沉迷于血与火。他却终于在某一天,对这一切,感到疲倦。

他从来都比其他丧尸更快更强。在别的丧尸只会像动物一样喘息时,他已经会用言语和微笑,伪装成|人类猎食;当其他丧尸进化到如动物般敏捷时,他已经率领丧尸部队,扛着人类的武器,攻城略地。

或许,他命中注定是罪人,上天刻意将他折磨。这一次,又是他,第一个想起自己曾经有人类的名字——沈墨初。

沈墨初。这个名字,是因为爸爸妈妈希望你做个有内涵的、纯洁的人。我们不奢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快快乐乐,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啊,墨初。

我的母亲,善良而温柔的母亲,爱我胜过爱自己的母亲!百年后我终于苏醒,可是,你在哪里?

原来被他遗忘的,从来不是为人的记忆,而是人­性­。

当一切逐渐复苏,记忆开始像白蚁,一点点嗜咬他的灵魂他的躯体。所有的血,所有的战火,所有的生命,日日夜夜在他脑海里叫嚣——

沈墨初,你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吗?沈墨初!

威震大陆的丧尸之王,在与人类又一次大战的前夕,终于痛不欲生——

仿佛被意志所驱使,灰白坚硬的皮肤,一点点恢复人类的柔软;满身蝶形花纹,落潮般一夜褪去;当他抬头,看到一双纯黑的眼珠,那么纯净的、可耻的望着自己。

他像是个局外人,冷冷的任由自己丧失足以称霸大陆的战斗力;任由人类将军在战场将他俘虏;任由人类惊惶而疑惑的,用铁链洞穿他的四肢骨骼。

很痛,一百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躯体的痛。可这痛如此真实,让他沉迷不舍。

沈墨初,曾经忠于国家忠于军队的上尉沈墨初;被父母寄予厚望的独子沈墨初。这荒唐的一百年,究竟践踏了多少血­肉­和生命?连秘密统治丧尸的比邻星人,看到他都会心惊胆战——他犯下的罪滔天,谁也不能宽恕。

他觉得自己似乎再也变不回丧尸了,他也唾弃那样的自己。他甚至不甘心让自己太轻易的死去。

谁能告诉他,要怎么赎罪,才足够?

在人类囚车中,长时间的昏迷时,他听到一个柔软而疏懒的声音问:“喂,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他抬头,看到黑发黑眸的少女,目光清澈得好像从不曾被玷污过。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少女,教会自己救赎。

当许暮朝胆大包天的将他留在自己的床上,他冰冷的心也忍不住失笑。第一次,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他们差点交/配,而他咬向她的动脉,只差一步,她就会变成美丽的尸体,血液染满他的牙齿——生命于他,早如牲畜般低贱,他自己的,任何人的,都是。

她却在关键时刻,抽身离开。她庄严的说,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哪怕深入血脉骨骼中的基因。

哪怕是基因。

她的意志力,她的这句话,让她免于一死。

英雄末路的丧尸之王,也因为这一句话,开始跟这个神秘的半兽女人,玩起禁欲的游戏。当然,她以为禁的是自己,可天知道,当这样鲜活光滑的少女躺在怀中,丧尸之王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保持她的完好无缺?

多日后,他对她说,你说得对,或许基因,真的是可以战胜的。

她说沈墨初你不知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却在心里说,这一次,才是丧尸之王,真正的苏醒。苏醒的不光是人­性­,还有一颗强大的不服输的心。

他已经出来,千万丧尸却依然身在地狱。所以他要回去。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曾经改变大陆的格局,那么这一次,他要再次将大陆改成自己要的样子。

重回前方战场,数万丧尸深陷人类的包围,他的出现,令无数丧尸为之一振。他对自己说,谁说他们的人­性­没恢复?当他们为他欢呼,就已经将生命,交到他手里。

他退守大峡谷以西,让出大片土地,换取与人类的终于停战。可他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经过百年繁衍,比邻星人从当初的十几人,发展到数百人。他们窝在西部的古堡里。而这一次,他发誓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也派丧尸­精­英,南潜打探她的安危——却知道她奉命前往西芜岛,从此音信全无。当边防军报告发现她的消息,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很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让她看看,沉睡百年后终于苏醒,从今之后再无畏惧的,大陆丧尸之王。

他隐藏在树丛后,听到她对那个神秘的男人,口如莲花,极尽所能的讨好。他并不觉得奇怪,这才是她,顽强的、千方百计的要活下去的她。

可当男人轻贱她的身体,当男人抱住她,吻上她柔软的红­唇­。他却忽然有一丝怒意。

无法无天的半兽女人,连他都隐忍没有占有的小女人,怎么能,被其他男人,亲吻?

所以尽管大部队还未赶上,他却只身冲出去。当机械人们被他逼退,他却忽然,也想要吻她。

所以不管自己满嘴血腥,不管她的惊惶不安,他吻了她。

我来了,半兽女人。

我是沈墨初,曾经的大陆破坏者,全人类的公敌。我是百年来最最罪大恶极之人。

我是穷途末路的,丧尸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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