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一月中旬,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就悄然而至了。那雪花从夜里就翩翩飘落了,第二天早晨,朱秀霞望窗外一看,惊喜地叫起来;“呀,下雪啦!”她这一喊不要紧,全宿舍的人都从被窝里探出脑袋来,只见外面一片雪白的世界,那鹅毛般的雪花还在无声地飘洒着。
朱秀霞说;“多美呀!这是俺来新疆的第一个场雪啊!”
丘云萍扒在床沿上往下说;“你真是少见多怪,这算什么呀?我们去年来的时候,正是下雪天,那雪厚的都把脚脖子盖住了。”
老齐干脆不睡了,她就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又搬起脚丫儿抠呢,她有脚气,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抠脚丫儿。她的脚后跟都发白了,长着厚厚的一层皮,脚趾间都起着皮,她要做的事就是将皮揪下来,然后再抠抠里面的新肉,这样可以止痒。她一边将床上的散落的皮屑拨到地上,一边翘起另一只脚丫说;“对,新疆的雪大,而且还很冷,你得留点神呀,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冻掉鼻子和耳朵的。”
“呀!真的会冻掉鼻子和耳朵吗?”
“当然啦……”大辫子话才说了一半,就马上捂住了嘴,因为她看见上铺老齐拨拉下来的皮屑正在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她眉头皱起来,莫名其妙说了一句;“这该死的雪还下,讨厌死了!”
“老齐没有骗你,你看见过当地有很*族老乡没有鼻子吗?那就是冻掉的。”李永霞说。
“别说啦,起床跑操啦1”老齐终于结束了她的事,招呼大家说;“今天早点去,还要盘点呢!”
大辫子将她的被单拨拉了一下,说;“老齐,你糊涂啦?今天才十六号呀,还不到月底盘什么点?”
丘云苹也说;“对呀,上个月底不是刚盘完吗?”
老齐在床上穿着棉裤说;“这个月提前盘,前两天发现少了一盒上海大白兔奶糖,今天再仔细盘一下。”她的大花裤衩儿太大了,以至于大腿一翘,里面的黑毛就探出来。与她平行睡对面的丘云萍看到这里本来想开个玩笑,但是看到老齐的严肃神情就不作声了。
通常机关的官兵们跑操,都是围着军区大院中间的四个篮球场绕三圈。绕一圈距离大概有六七百米,三圈下来是两公里多。跑操队伍是按照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的顺序,军人服务总社的女兵们跑在最后面,像个尾巴。朱秀霞喜欢每天跑在队伍中的感觉。听那脚步齐刷刷,看那绿色长龙在晨曦里踏破宁静,心里自然沸腾一股说不出的豪情。今天在冒着雪花儿跑在队伍里,几百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带着很强节奏感的声音,让她无比兴奋;前面的人呼出的白雾般的气息,温暖着她的面容,又飘散在凛冽的寒风里。跑操结束,队伍整齐排列在篮球场上,随着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的广播操乐曲,做广播体操。
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余小琴凑在朱秀霞的耳朵说;“你看大辫子的眼睛。”
朱秀霞瞅瞅没有发现大辫子的眼睛有什么异常,倒是她今天不知为什么连着喝了三碗大米稀饭。
“吃你的饭吧,看人家的眼睛干什么?”朱秀霞用胳臂肘捣了余小琴一下。
余小琴轻声地说;“你再看。”
朱秀霞这才注意到大辫子吃饭有点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老看着临桌就餐的一个瘦高个儿中尉。
“司令部的一个小参谋。打篮球特棒!”余小琴压低声音说。
“俺也见过他,最近老在俺们柜台卖大白兔奶糖呢。”
“嘘——”余小琴将半截油条竖在嘴边,说;“别叫她听见了,你没见她往我们这里看吗?”
朱秀霞埋头喝稀饭了,她暗想;原来看起来平静如水的姐妹们也都有各自的秘密呀!
上班的时候,老齐把食品组的人分成两拨;一拨站柜台继续营业,一拨在货架上清点上货的食品数量,并在小库房盘点整件货物。老齐带着朱秀霞和余小琴盘点。不到半天的时候,货架上的食品数量已经出来了,除去卖出的食品,计算出货架上和柜台里现有的数量,然后比较帐本上的数量,结果短了三包食品。其中一包就是大白兔奶糖,另外两包分别是是巧克力豆和花生沾。老齐她们又趁热打铁去小仓库清点,想在中午吃饭前盘点完。
食品组的小仓库不大,也就三十平米左右,里面存放着十余吨的食品。有麻袋装的红塘和花生沾,有面袋装的白沙糖,有木箱装的白酒和红酒,有纸箱装的饼干等等五花八门。
大件的货物好清点,老齐和小余爬上爬下的点数,朱秀霞往帐本上登记。很快货物就全部盘点完了。老齐从麻袋堆上跳下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将棉军衣的扣子全部解开了,一边用军帽扇着汗,一边招呼站在酒箱垛上的小余;“差不多了,下来吧!”
“怎么样?都能对上帐吗?”老齐一ρi股坐在白沙糖的袋子上问道。朱秀霞看到她的齐耳短发在冰冷的仓库里冒着热气。“都对上了,俺都记了两遍了,没有错。”
老齐招招手,让小余靠近说;“你们说,是谁偷吃了那三包东西呢?”
小余说;“依我看,大辫子的嫌疑最大了。”她说完还瞅瞅门口看有没有人进来。
朱秀霞说;“不会吧,你又没有看见,怎么能怀疑是她呢?”
小余说;“吃早饭时,我们不是看见大辩子的举动了吗?她现在正暗恋那个小参谋呢!你忘了他不是最爱来买东西嘛。”
老齐说;“他买东西跟咱们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那个参谋每次来都要买大白兔奶糖,而且都是大辫子卖给他的。”
“对,这里面有名堂,你这一说呀倒提醒我了,我也觉得大辩子最近好像不大对劲。”老齐站起来,把门闭紧说;“接着说嘛,朱娃子也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嘛!”
小余沉思了一会儿说;“反正我说的是看法,对不对也不知道。”
“虽然只丢了几包小食品,损失并不大,但在食品组里出了这个问题,也是在给服务总社丢脸呀。咱们都是军人,应该本着对部队负责的态度才对嘛。”
“你是组长,这话应该对全组成员说才对呀。”小余说;“反正我们仨又没有错。”
晚上,宿舍里的女兵们围着火炉开了一个小组会。老齐说;“我们都是军人,集体的荣誉高于一切。这个月流动红旗可能与我们食品组无缘了,不是因为大家干劲不高,也不是食品组的营业额低,更不是我们的卫生不好,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在座的同志们心里都清楚。我也不多说了。当然,大家的年龄都不大,就数我最大了,在家都还是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龄。女孩子嘛,谁的嘴不谗呀?又在食品组站柜台,每天面对着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谁不悄悄地咽口水呀?可是就因为我们是女兵,是在部队里,就应该有严肃的纪律约束。你们说对不对呀?”
“对。”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我觉得只要这个时候才能考验一个同志的忠诚,”老齐的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朝每张脸扫了一遍,中间曾经在大鞭子的脸上稍微停留了一下。“如果犯了错误,勇敢地站出来承认并改正,还是一个好同志。我希望她能这样做。”
沉默中,女兵们都在相互看着,好像都在用眼神鼓励对方站起来。但是没有人站起来。变得寂静沉闷的宿舍里,只有火炉里的火在熊熊燃烧,炉膛里的煤炭发出劈啪的响声。
朱秀霞的旁边就是大辩子,她在用钢笔往手心写字。“她在写什么呢?”朱秀霞暗想;“她是不是怕当众站起来太难堪了?也许是没有勇气承认,要把自己想坦白的写下来吧?可是看她那个表情好像并不在乎似的,看,她还笑呢!可能不是她吧?小余和老齐只是瞎猜测……”她这么想着不经意地瞥了她的手心一眼;呀,上面写了好多的“司令部”字样。“凭俺的直觉,这事肯定与大辫子无关。”
老齐看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就挥挥手说;“既然这个同志没有觉悟站出来,我也就不勉强了,只是希望今后再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希望犯了错误的人能知错就改,我们可以原谅一次,下次就不能这样迁就了。好,时间也不早了,散会休息吧。”
“等等,我有话要说。”李永霞脸红红的说。
老齐没有想到她要说,就点点头;“好吧,你讲吧。“
“前天中午,我和小余值班,你们清扫积雪回来晚了,我们俩饿的不行,就每人吃了一点花生沾。我知道这个行为是可耻的,所以我如果不说出来,闷在心里很难受,我也希望小余不要埋怨我。”
“很好嘛,什么叫觉悟?你看看人家李永红,这才叫觉悟呢!”老齐提高了声调说。
小余也解释了自己那天犯错误的理由;“小李有点贫血,那天中午耽误了吃饭,所以她头晕,我就让她吃点东西,她不肯吃,我就陪她吃了点花生沾,当然吃公家的东西,这是不对的。我和小李诚恳接受大家的批评和帮助。”
“我也说几句,”大辩子收起在手心写字的笔,慢条斯理地说;“我听了她们俩的话,很感动呢。”
老齐、小余和朱秀霞对大辩子终于说话了,感到松了口气,她们以为大鞭子接下来会坦白自己的过错。可是她们却听到这样的话;“咱们每天和食品打交道,看到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说不谗是假的,就说我自个儿吧,在家的时候,就特别爱吃奶糖……就是大白兔那种奶糖……”
老齐听到这里就与小余交换了一下眼神,朱秀霞明白她们眼神其中的含义;我们没有猜测错吧?就是她偷吃了大白兔奶糖!瞧,她现在快要承认了……
“可是,我尽管喜欢吃,但是我不能吃,因为我知道那是国家的东西,随便吃是不对的。所以我只有悄悄地咽口水,如果真想吃了,就等月底发津贴自己花钱买点奶糖吃。”
她的话博得了大家一阵鼓掌,老齐和小余也尴尬地鼓起掌来。
第二天,老齐让朱秀霞代表宿舍的女兵们去医院看望袁铃。大辫子也想去,老齐说快过年了,来买东西的人多,让她过几天再去,而且大家都可以轮流去。朱秀霞准备出大门的时候,大辫子追上来递给她一包东西。
“朱娃子,把这个给铃铛带去。”
“这是什么?”
“我买了点奶粉,给她增加点营养吧。”
“那你发的津贴都花了吧?”
“这有什么?我不吃零食就省下来了呗!”大辫子说着就跑开了;“带我问她好,我去上班了。”
朱秀霞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热乎乎的,在这一刻,她又为昨天曾经怀疑她偷吃奶糖的事羞愧起来。她知道,大辩子平时最喜欢吃零食了,自己每个月的津贴差不多都买吃的了。这也难怪她是从长沙那样的大城市来的,家里的独生女,家境也可以。平时自己对她爱打扮,爱吃零嘴的样子并不是很喜欢她,也看不惯她那样主动给人家暗送秋波。但是现在,她突然觉的大鞭子一下变的可爱了……
军区总医院离军人服务总社大约有六公里路,在天山大厦有去往总医院的班车。朱秀霞上车前在水果店里买了几斤苹果和橘子。班车走半个小时就来到靠西头街道上的总医院大门。军区总院是苏联帮助修建的,房屋建筑和庭院风格都带有典型的俄罗斯味道。医院的院落很大,分为治疗区、住院部和生活区。她先穿治疗区的中心花坛,然后再经过一条两旁栽满白杨树的秘道,就可以看见住院部那黄|色的病房了。路旁的积雪在太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路上的雪都被清理掉了,而且扫得很干净。偌大的院落寂静无声,只有树上的麻雀在唧唧喳喳的叫。朱秀霞走在长长的林间道,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回想起两个月前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满路铺着金黄的落叶,白杨树那伟岸的枝叉上还是一片绿色,现在是满眼洁白的银色世界了。这人生也如四季一样在随时变化着,今天的你和明天的你就会有所不同啊。她这么胡思乱想地就进了病房区的走廊里了。
袁玲看上去精神不错,头部原来为缝合伤口而剃掉的头发又长出黑茬茬的一片。护士正用注射器往她的臀部打针。朱秀霞在病房门口出现的时候,袁铃一下子就用她机灵的目光捕捉住了她。她刚露出笑容,针扎进皮肤的疼痛就让她眉头紧锁了。她咧开小嘴发出一声轻吟。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