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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受艺

光­阴­匆匆,逝如流水。转眼间,张寻已在剑岩下的庄氏祖孙的茅草屋——“守残小筑”中居住了半年。张寻刚来时,九寨沟正值暮春,树木皆是苍翠欲滴,而今日,九寨沟已是深秋,无边树木,萧萧而下,满眼斑斓,望去如黄金世界。

张寻在这半年中天天跟着庄守严勤练武功,栉风沐雨,从不间断。每日上午练拳,下午练剑,晚上练气,时间安排得紧张而充实。但练武之余,张寻常常回想起半年前第一次见到庄守严的那个夜晚。

当时,庄守严在知道张寻是“梅花大侠”张卓然的儿子之后,不禁身子微微发颤,激动地说:“我整整找了你十年,又整整等了你十年,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等到了。”

这一老一少实在都有太多的疑虑想从对方口中得到澄清,顿时连饭也忘了吃,投入地谈了起来。那真怜托着腮,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得出神。

张寻讲完了自己的身世,又说了这一路寻父的遭遇,见庄守严沉吟不语便问道:“庄伯伯,你可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庄守严望着张寻,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我和你父亲虽然年岁相差甚多,但惺惺相惜,极为投机,以兄弟相称。他的为人我最了解,一副侠肠义胆,宁教天下人负他,他也不愿负天下人。劫富济贫,扶弱除暴,所以在侠义道中,你父亲声誉极高,但邪魔之道则不免对他恨之入骨,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曾数次设计想害你父亲,都未得逞。那些宵小之徒若明刀明枪地来斗,你父亲一柄梅花宝剑会杀得他们屁滚尿流,但像贵州‘圣毒教’,湘西‘不二门’这些对你父亲冤仇极深的­阴­毒门派,却善于暗中下毒,背后使恶,实在让人防不胜防,许多侠义中人,都曾坏在他们手上。” 听到这里,张寻Сhā话问道:“难道我父亲绝迹江湖与‘圣毒教’,‘不二门’有关吗?”

庄守严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因为除此之外,实在难有解释。你父亲乃重诺之人,有‘张季布’之称,绝不会轻易失约。而他竟在关系武林安危,极为重要的围杀大魔头况寂一役中突然失约,太让人生疑,我就不能不往他已遭人暗算这一点上去想了。”庄守严见张寻认真在听,就又说道:“那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那年在武林中出了件大事,原先行为怪癖,但素无恶行的武林世家蓬莱况氏的唯一传人况寂,因未婚妻突然在中秋之夜暴病身亡,­精­神受到刺激,变得凶恶残酷到处滥杀无辜,三年中,共杀了三百余人。以致江湖中人人自危,谈况­色­变。

“当时我们六大门派在岳阳会晤,商定为武林除害,杀掉况寂。可是况寂的武功实在太高,我们六大门派的掌门人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再加上几个武功稍差的,反会碍手碍脚,于事无补。为此,我们只好派出弟子,寻找你父亲张卓然,邀他助拳。后来是我的弟子纪恩杰在桂林找到了他。那时他和你母亲正一路护送武夷派掌门人的师叔剑宇大侠的灵柩回武夷山去。你母亲当时已怀了你,本不宜长途奔波,但为了武林安危,你父亲即刻应诺在围杀况寂时一定赶到。

“但在约定的中秋之夜,你父亲却始终未曾露面,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再者每当中秋之夜,况寂悼念亡妻,心智大乱,正是杀他的好时机,若再等一年,不知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将死在他的‘霹雳绵掌’之下。因此我们不再等你父亲,六人冒险潜入况寂所居临海而建的‘万灰山庄’,在庄内的‘墓园’发现了他。那日况寂的武功确实大不如前,我们突然发出的二十件暗器他闪避不及,中了三枚,其中一把‘天地小夜叉’刺入前胸,又被七星派卓掌门一掌击入大海,绝对不能活了。卓掌门这一掌,实乃大义灭亲之举。”张寻听得悠然神往,但仍关心父亲的下落,突然心有疑虑,担忧地问道:“庄伯伯,我父亲见况寂这般可恶,会不会想独自杀他,为民除害,于是就一个人先去了万灰山庄,却不慎被况寂那­奸­贼害死了呢?”

庄守严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在况寂尚未变得丧心病狂之时,你父亲与他有过交往,知道他的武功之高,独步天下,可谓当世第一,你父亲绝不会轻易涉险的。”

张寻有些颓丧,喃喃地说了一句在心里不知问过多少次的话:“那父亲究竟去了哪里?”既像询问又像自言自语。庄守严顿了顿,接口说道:“围杀况寂之后,我没有回藏龙山,而是四处去寻找你父母。因为我知道那时你应该出世了,我想看看你。”张寻有些奇怪,自己刚刚出世又有什么好看的,但终于没说出口,听庄守严继续说道:“你父亲是在西安救了你母亲,后来又结为夫妻的。所以我从蓬莱找到西安,又从西安找到开封,再转到江南,去了扬州、江宁、无锡、杭州,还去了余杭、超山等你父亲可能去的地方,结果都没能找到你父亲。这下我才感到有些不对,开始往坏处想了。

“我身为一派掌门身不由已,派中有许多大事等我回去处理。无奈我只能先回藏龙山,遣门下弟子四处打听你父亲的消息。待处理完派中事物,我把诸多事情托付给了纪恩杰,自己又去了贵州、湘西等地,探了圣毒教和不二门,还是没有得到有关你父亲的半点消息。

“待半年之后,我赶回藏龙山,没有见到你父亲依约把你抱来,心下更为担忧。此后的九年,我每年均花极大的心力来找你父亲的下落,却依然没有丝毫音讯。”

“你父亲每至一处总会到当地武林人士家中居住,我也曾在蓬莱遍访武林中人,未曾察访到他的踪迹,只不知你父母为何去了客栈居住?”

张寻道:“我父母在日记中写过此事。当时养父母出外烧香,遇到杀人越货的强盗,恰好被我父亲救了,养父母万分感激,竭力邀请父母亲去他们开的‘三立客栈’小住。父母推辞不过,就去住了。”

庄守严“嗯”了一声,又说道:“就这样我整整寻访了十年。我想这般查找下去也不会有半点效果,只有等这一条路了。又感觉自己年岁已高,派中事物已无­精­力处理,便按派规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纪恩杰,自己来此隐居,每日幻想你会突然到来,谁知今日你果真来了。”

张寻听到此处,心中感动,猛地“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庄伯伯,您对我们一家情深义重,真不知我该何以相报。”庄守严微微一笑,说道:“朋友之间,贵在相知,谈何相报?”说着双手在张寻肩下轻轻一托,张寻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庄守严深深地望着张寻,正­色­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在外寻你十年,又在此等你十年吗?”

张寻低下头,恭敬地答道:“那是因为您和我父亲义气相投,肝胆相照,是真正的好朋友。”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庄守严依然望着张寻,静默片刻,才又开口,一字一句说道:“你母亲刚刚怀上你的时候,你父亲曾带她在藏龙山小住半月,这半月中,我和他天天纵论江湖气象,切磋武艺­精­华。得友如斯,夫复何求?实在是大快平生。

“有一日,我们谈到了未出世的你身上。你父亲说杀再多的恶人都是快剑斩乱麻,眼皮也不会眨一下,可对自己的孩子却定是手软。不能板起面孔来训斥,只怕教不好反会娇惯坏了你。

“你父亲还说有个高人为他占了一卦,说他注定与自己的儿子无缘。他有些担忧,怕与你命中相克。我虽然并不太相信占卦,但还是安慰你父亲,让他把孩子寄养别处,待长大后再接回去。并告诉他若不嫌弃的话,可把孩子寄养在藏龙山。你父亲一听非常高兴,说等的就是这句话,并说把孩子放在我处是最放心的了。当下我们商定,孩子出生后,过了周岁便送至我处由我照料。待孩子懂事,正式拜我为师,学习黄龙派武功,到二十岁后,你父亲再领回孩子,亲授他自己的无上内功‘亢仓子服气诀’及‘七十二手梅花剑’。”听到这里,张寻立即跪倒在地,“通、通、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庄守严这次没再扶起张寻,而受了他这一拜,郑重地说道:“我们侠义道人,都如你父亲一般,一言既出,其行必果。我之所以等你十年,就是为了当初那一约定。在今日之前,我毕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一承诺无法兑现,至今之后,我将再无遗憾了。好了,快起来吧。”

张寻听了这话,激动万分,又是“通、通、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待庄守严赶紧跨上一步将他托起,张寻的额头已磕出了血,肿起老高一块。真怜在一边看了,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递给张寻一块用凉水浸过的帕子,似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地说:“给张师……叔。”张寻听了,忙道:“真怜妹妹,还是依旧叫我张寻哥吧。”说着望望庄守严,怕违反了门规。但庄守严听了却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当晚张寻兴奋异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想到学会了黄龙派的­精­妙武功之后,再去行走江湖,便不会如从前一般受尽屈辱了,而且挟艺四处漂荡或许就能碰到父亲也未可知,那该多好。再学会父亲的绝学,和父亲一起闯荡天下。杀尽所有险恶之人,管尽天下不平之事,这一生又复何求?只是现在与卞胜嵩成了同派之人,当然不能去报那刺“卞”之辱了,又该如何是好?

张寻这般反来覆去地思绪乱飘。一会儿想想过去,一会儿想想未来,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又欢喜,直至夜深,才倦极睡去。

第二日清晨,张寻早早地起了床,等待第一次授艺。庄守严见状,赞许道:“只要能够天天坚持苦练,以你的悟­性­,必将艺有所成。

张寻低头称是。

庄守严又正­色­道:“帮派有帮派的规矩,我们黄龙派的派规有十禁,十刑,十八律书和十议戒。凡本派中人,必须遵守。”说着,庄守严将这十禁,十刑,十八和十议戒的具体内容对张寻说了一遍,又说道:“若你自问不能遵守,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张寻忙道:“弟子一定遵守本派规矩。”

庄守严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始正式授艺。

黄龙派武功以“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为最高。不过,这后两种武功只是招术,如果没有内功的底子,张寻即便练得再熟,也总是有形无神,威力全无。因此庄守严首先传授张寻“黄龙仙传四十式气功”的口诀。

“人之一身,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千毛孔。故气血一息不运,则壅淤矣,一日不运痿髀矣。故气运则流,­精­流则神行……何谓一息,即鼻气一出一入之时,须当闭目疑神,一切万缘放下,内想不出,外想不入,心如枯木死灰。舌抵上腭静定片时,然后闭鼻息之气,默想丹田一|­茓­。转过尾闾,上夹为背,辘轳摇动到玉关,上顶门泥丸,将鼻微吸,纳下十二重楼,复入丹田,是为一转。然后极力闭息,进八出三。进用武火,武火者,急忍而不故出也。出用文火。文火者,舒徐而不迫促也。功夫周到,自然百节万神悉皆听命,­精­气神相容卫,而保命全形矣……”。张寻自小在曲阜的私塾中读书,曲阜为孔儒圣地,学风极盛,私塾中的教学皆采用“童子功”,小小孩子,每日让他背诵《论语》、《孟子》,背不出便用铁戒尺打手掌心。因而每个小孩虽不解《论语》、《孟子》讲了些什么,却都能倒背如流。张寻久历这种“童子功”教学法,背功练得极好,没一刻,便把运气口诀背了下来。

随后庄守严将口诀一字一句地解说了一遍,张寻饱读诗文,理解力极强,再加上庄守严在旁点拨,半日之间,已将练气口诀领悟了八成。

下午,庄守严又传授了运气口诀的辅助功法“西王母蒸脐固基法”,两相一对照,张寻便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基础运气口诀领悟透了。

第三日,庄守严教张寻“仙传四十九式”中的第一式:“李志君抚琴图式”。这“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每练一式均需服用不同的药物助功,使得练功效果事半功倍。如练“李志君抚琴图式”需将煅过的绿矾二两,陈皮二两,苍术二两,砂仁三钱,槟榔三钱,人参三钱和一斤枣­肉­混合在一起煮烂,做成“枣矾丸”,早晚各服一次,每次四十九丸,需以米汤咽之,此日忌鱼,­鸡­和生冷油腻之物。

由于有庄守严在旁以无上内力帮助其打通关节,又有“枣矾丸”助功,张寻凭着自己的悟­性­,一日便将“李志君抚琴图式”练通了。该式之下有诗曰:“太极未分浑是­阴­,一阳动处见天真。­阴­舒阳惨想符合,大道参参造化深”,便是形容这个功式的妙处的。

第四日张寻学的是“徐神翁存气开关法式”,以苍术、百芷、苻苓、神曲、陈皮、­干­姜和­干­草七钱和水煎成的“导气汤”助功。诗曰:“身中若遇发生时,取坎中阳去补离。北门南辰颠倒转,一时一刻立根基。”张寻全神贯注。培元固本,这“徐神翁存气开关法式”也在一日之间顺利通过。

此后“铁拐仙指路式”、“何仙姑九九登天式”、“张紫阳捣鬼式”……等各式气功也都顺利练成。

至张寻开始练功后的第四十九日,庄守严传给他“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的最后一式:“夷降牛望月式”。这一式以人参、枸杞、天麻、远志、甘草、当归、地骨等放入水中煎成“神艺汤”,练功前喝下,以助气血运行。这一日庄守严又以内功帮助张寻收拢四处游走的散气,纳入丹田,又帮助张寻打通了一处玄关,使得这最后一式也顺利练通。

至此,张寻已将“黄龙仙传四十九式”全部练通,气功已有初成。只需以后每日于子时练一个时辰的功,内力使会与日俱增。这时即便使出原先不值一哂的《张氏拳谱》中的“铁牛撞树”、“双风灌耳”这些平常招数,威力也已极大,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自此,张寻气功只在晚上修炼,日间则开始学习“黄龙三十六招大破敌拳”。

庄守严首先教训道:“这套‘三十六招大破敌拳’是我黄龙派祖师爷马朝观所创,乃自兵书《三十六计》中悟出。这套拳法虽说叫做‘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其实却是一招也没有,是以无招胜有招。若一有固定的招法,看了形式,这套拳法便难以收发自如,变化无穷了。而这‘三十六招’的意思,是指这套拳法共有三十六条拳诀,比如第一条叫‘瞒天过海’。”

张寻一惊,想起当时在松潘自己就在一招之间被卞胜嵩已“瞒天过海”掷飞了出去,于是更加集中­精­力听庄守严讲解。

“这‘瞒天过海’的拳诀是‘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意思是说认为防备周到的,就容易产生轻敌麻痹的思想。平时看惯了的,就往往不再怀疑了。秘计隐蔽在暴露的事物里,而不是和公开的形式相排斥的,非常公开的事物却往往蕴藏着非常机密的东西。

“比武之时,若使的招数是死的,不会加以变化,那么即便这套拳诀,并不只对‘瞒天过海’这一招有用,而是对所有的拳招都有用。所以我们黄龙派的‘三十六招大破敌拳’是每一招中都有的招,每一招中又都没有任何的招,你可明白?”

张寻隐约似乎有些懂了,便茫然地点点头。庄守严见状,又说道:“比如‘笑里藏刀’这拳诀:‘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是指使敌人相信我方,而安然不动,产生麻痹松懈的思想,我则暗中策划,充分准备以后再作行动,切勿使它发生变化。这是外示柔和而内藏杀机的策略。这样的策略,不仅拳法中有用,在剑法中也是一样有用。因此不管是拳法还是剑法,不管是三十六招还是二十四式,都是一样,只要领悟一招,也就是领悟了全部。否则即便将每一招都练得纯熟,却未领会其中的­精­髓,那么这套拳法或剑法仍不能算学会。至于领悟了拳招,剑招也便随之迎刃而解,只是稍加变化而已。”

一瞬间,张寻忆起在松潘时他被卞胜嵩一招“笑里藏刀”刺了个“卞”字,后来在黄龙中寺前,卞胜嵩又想在他胸口刺上“卞”字,使的还是那招“笑里藏刀”,这一招前后完全一样,毫无变化。张寻又想起那日卞胜嵩与方胜岳斗剑,两人用的招数他并不认识,但那招刺过他“卞”字的“笑里藏刀”却是永远难忘,看到卞胜嵩在片刻间又用过两次,招式也是一摸一样,没有不同。他突然明白,卞胜嵩并未练通“黄龙仙传四十九式”气功,“三十六招大破敌拳”也是死学死用,根本没有理会拳法­精­神,以至同样的招式连用几遍。若对方是高手,早就窥见其招式奥妙而反击取胜了。想到此处,张寻只觉卞胜嵩之流不过如此而已,自己已觉其渺小了,不觉心胸为之一爽,朗声道:“师父,弟子领悟了。”

黄龙派的武功近于道家,但却如佛门的禅宗,极强调悟­性­,武功的­精­进更讲究“顿悟”。如果练习之人悟­性­不够,再是努力,也难以抵达一流高手的境界。即便现任黄龙派掌门纪恩杰,虽然用功最苦,练习最勤,只因天资稍嫌不足,也未能全部参透黄龙派武功的­精­要所在。而张寻仅仅用了五天时间,就练通了“仙传四十九式”气功,悟到了总领黄龙派武功的关键所在,已展露了他练武的绝佳根基与未来成为一流高手的大家风范。

在张寻对“三十六招大破敌拳”的拳法­精­要全部领悟纯熟之后,庄守严传授了黄龙派武功的另一样绝招“二十四手泼风剑法”。这套剑法的意旨与“大破敌拳”一样,以无招胜有招,其实剑招无所不在,连风也泼不进去。张寻已彻悟拳法,剑法只不过在拳法上稍加变化,手上增加一柄长剑而已。不出数日,张寻把“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也已理解通透。至此,黄龙派的武功已尽在张寻胸中,他所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就这样,堪堪半年时光如流云随风飘去。

一日清晨,张寻照例到剑岩下练功。庄守严手捧一个黄布小包,似乎早就在等候了。张寻拜见师父后,听庄守严柔和地说道:“徒儿,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身’,现在你已进入了黄龙派武学的大门,我已不能再教你什么了,此后的修行,全要靠你自己。努力则进,懈怠则退,你可明白?”

张寻正­色­凛然,恭敬地说道:“弟子明白,弟子一定勤学苦练,不辜负恩师的教诲。”

庄守严点点头,说道:“望你能牢记今天所说的话,也不枉你父亲让我来教你的深意。你现在已过了二十岁,按理应由你父亲来亲传‘亢仓子服气诀’与‘七十二手梅花剑’这两样绝学的,不过他二十余年来无半点消息,也不知是否还会前来。”

庄守严停顿了一下,见张寻陷入沉思,自想到了父亲,就接着说道:“好在我和你父亲曾细细切磋过武功,他胸襟开阔,在和我探究真正的武学之时,将全部所学倾囊相授,所以我也有幸通晓了你父亲的两样绝学。如今我将‘亢仓子服气诀’的口诀记下,将‘七十二手梅花剑’的剑招画成图谱,都在这里。”说着,将手上的黄布包托出。

庄守严又道:“以你的悟­性­和现在的武功修为,足以读谱自学。这两样武功由你父亲传下,等于他亲自授你一般。”

说到此处,庄守严郑重地双手将黄布包托在胸前命令道:“接谱!”

张寻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整整衣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接过了黄布包。

张寻打开布包,见到两本手写书谱,面上分别写着“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在书名之下,触动心绪,所有的悲欢离合俱涌上心头,一瞬间,泪水泉涌,失声痛哭起来。待他心绪渐渐平静,忽然闪过一个疑问,便问道:“师父,为何我父亲在小箱中放着一本《张氏拳谱》,而与您切磋时却不提起,只与您交流‘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

庄守严道:“那《张氏拳谱》乃你家传,但只是一本平常的江湖拳谱而已。初时你父亲武功也不高,后因有奇遇,学得‘亢仓子服气诀’和‘七十二手梅花剑’,才得以成为一代大侠。个中经过,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你父亲的武功深透高奥,恰好与黄龙派武功有相辅相成之妙。我和他各自学了对方的武功之后,皆觉受益匪浅,对武学的理解也更透了一层。现在你已有了黄龙派武功的根基,学你父亲的武功时,应互为对照,定能事半功倍,早见成效。”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这半年间,你虽然深居九寨沟中,但因为勤练武艺而未离开剑岩半步,着实辜负了这九寨沟的美景。一张一弛,乃武学之道,你也该出去走走了。现在正是深秋,为九寨沟景­色­最美之时,今天就让真怜陪你去玩玩吧。”

真怜这时又来看张寻练功,听了这话,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叫道:“爷爷真好,爷爷真好。”又拉着张寻的袖子说:“张寻哥哥,这些天看你练功,我冷落了大熊猫和和小鸟们,你陪我去看看它们吧。”

张寻其实仍想练武,但见真怜这般模样便只好将武功图谱放入怀中,点点头说:“好吧。”

深秋的九寨沟已是花谢草枯,但层林尽染的山巅叠峰,五彩缤纷的湖光山­色­,像抹霞流金也似,明媚而富丽,毫无萧瑟凋零的气象。那热烈的山槐,蓬勃的红枫,潇洒的红桦,一片片,一株株,一行行,像燃烧的火焰,在山野峡谷蔓延,烤暖清凉的幽林湖畔,燎得秋风也有了丝丝暖意。

如果说春日的九寨沟似青春少女,朝气蓬勃,那么秋天的九寨沟则是盛装的少女,雍容华贵。

天高云淡,日白风清,张寻走在山道上,望着四周动人的景致,深深陶醉了。他身边的真怜,如雀跃的小鸟,兴奋地奔前跑后,更让他感觉到生活原来也可以这样安逸和美好。

张寻自从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有一种强烈的宿命笼罩着他,那就是寻父,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寻找父亲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已经失去了母亲,没有了母爱,他不希望自己再得不到父爱,或许是血缘在体内起的作用,对养父母,他只有敬重和感恩,而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夜夜梦里来临的父亲。在想象中,他也得到了无限的父爱,得到了空泛的满足。可每天清晨醒来,当他发现一切只是在梦中,是不真实的时,又会伤心地流下泪水。

他深深地感觉道,父亲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而寻找父亲,则成了他命运的全部。

他从东海之滨的蓬莱千里迢迢来到川西僻地,是为了寻父;当他得知父亲的失踪可能与邪派有关,而自己武功低微,无法前去时,就拼命地跟庄守严练武,也是为了寻父。他想,如果自己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享受着父爱,是不会这般努力地为了寻父而放弃了很多,放弃了蓬莱,离开并不富裕但至少安定的生活,放弃了与秦小丛继续相聚的机会。秦小丛这个姑娘几次使他怦然心动,青春初萌,与他在一起,张寻感到少有的欢乐。

这时,只见真怜指着右边山上的一个洞说:“张寻哥哥,那个山洞的洞壁上有五十多处爪痕,藏民都说那是他们的英雄格萨尔王变作雄鹰,与魔鬼变成的鸥子搏斗时留下的,可爷爷看了之后,却说那是人的手抓出来的,你相不相信?”

张寻见真怜的手指洁白细腻,在阳光之下,似乎是半透明的。皮肤内有几根淡蓝的血管,就像真怜的人一样,柔弱纤细。他正有些出神,听了真怜的话,不禁一凛,心想难道人力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吗?一刹间好奇心起,说到:“走,我们去看看。”

张寻随真怜来到洞内,果然见洞壁上有多处爪痕,他窥察了许久,将自己的手作鹰爪之状,放入洞壁的爪痕中,竟然刚好吻合。这一下张寻大为震惊,想不透人力何以如此巨大,更想不通人手乃血­肉­之躯,何以如此坚硬,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来。此时张寻武功初成,武学之理粗通,遇到了武学中的难题,自然地产生了探究之心,不禁呆呆地立于洞口,陷入了沉思。真怜见他双眉紧锁,脸有异­色­,只怕他想得头痛了,就说:“或许真是藏族的神仙英雄格萨尔王变成雄鹰抓下的,他们都管这叫‘鹰爪洞’,人哪能在岩石上抓出痕迹来呢?爷爷也不成。”

张寻认真地摇摇头,说到:“这确实是人手的抓痕,但人何以会达到如此功力,我却难以想通。待会儿回去问问师父,他定然知道。”他摩挲着爪痕,又道:“这些爪痕看来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或许这个山洞,便是当年那位前辈练大力鹰爪功的地方了。”

接着张寻叹息一声,既赞叹前辈高人的超凡武功,又感慨自己虽艺有初成,但与这位前辈高人相比,仍有着天壤之别。想到父亲与师父一代高手,仍需要切磋技艺,自是武学博大­精­深,永无止境之故。又想到现在时间宝贵,自己不去练武,反倒这般闲游闲逛,不禁汗颜,抱歉地说:“真怜妹妹,我们回去吧。逛了大半天了,我想早点回去请教师父,澄清心中的疑问,还想练会儿功。”

真怜满脸失望的表情,说道:“你一天到晚只晓得练武,从来不关心别的,爷爷不是说了吗,一张一弛,亦是武学之道,老是埋头练武,不观察和感受自然,武功练到一定程度就上不去了。爷爷就说从老虎扑食中悟到了掌法,又说从鹿的奔跑中悟到了轻功,你就不能说从熊猫醉水中悟一套‘熊猫醉拳’出来吗?”说着,真怜嘻嘻一笑,但随即收住了笑,只是凄楚而满含期待地望着张寻,希望他能再陪她一会儿。

张寻望着眼前这个女孩,是那样惹人怜爱,又显得那么柔弱。他知道真怜的父亲在她三岁时因诛杀了湘西“不二门”作恶多端的教主厉猛洞,而遭邪派劫杀。一次他们在贵州落单,不慎被“不二门”请来的“圣毒教”使毒高手乔谷西以镇教之毒“空山新雨”报了仇。爷爷因此决定不教真怜武功,让她可以不入天天腥风血雨,日日危急四伏的险恶江湖。所以真怜虽出生于武林世家,却是丝毫不会武功。可刚才那一席话,又分明切中要害。武功之道,只有顺乎自然,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若缺乏对自然的契合关照,绝对不能抵达一流高手的境界。

张寻不知她是自己接触多了而悟得的呢,还是听她爷爷说的。这时,一阵山风袭来,山洞里本就­阴­冷,真怜不禁打了个寒颤。张寻见状,忙脱下自己的长袍,递给真怜,说道:“真怜妹妹,快披上,别着凉。”

真怜顿时双颊绯红,羞涩地推托说:“张寻哥哥,我不冷,还是你自己穿吧,你也会着凉的。”说话间眼波流转,眉宇间尽是欢喜之­色­。

张寻见她这般模样,想起她虽有爷爷,却是父母双亡,自己虽有父亲,却是不知踪迹,都是孤苦伶仃。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假若自己真有这样一个妹妹该多好。

这时日已偏西,真怜在柔和的阳光中,犹如出水白莲,清丽脱俗,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又如花枝摇曳,楚楚动人。张寻知道她是冷得发抖,就道:“你看,人都在发抖,还说不冷?”

说着,张寻抖开手上的衣衫,给真怜披在身上。真怜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颈,拼命地摆手想解释什么,但终于未开口,羞涩地低下头去,脸颊上的红晕鲜艳欲滴。随后又抬起头,幽幽地瞟了张寻一眼。

张寻并末多想,只是说:“ 真怜妹妹,听你的,我们再多感受一下,或许真如你说的会悟出一套‘熊猫醉拳’来呢,你不是好几次说这九寨沟的‘仙女池’特别美,又要我陪你去玩吗?走,现在我就陪你去。”

真怜又望了张寻一眼,柔柔地说道:“好,听你的。”

张寻不禁有些纳闷,这个向来活泼如小鸟的姑娘,怎么没有高兴得乱蹦乱跳,而是突然变得非常柔顺了。

那仙女池在九寨沟深处,沿途山林叠翠,峰回路转。山脚旁的藏寨,木楼错落,晾架高立,一道道篱笆,一面面经幡,绕寨环绕。悠悠忽忽的藏族民歌飘来,时而嘹亮,时而沉抑。越往前走,景­色­越加壮观奇丽,奇花异草不断地呈现在眼前。此处深秋,高处已是白雪皑皑,路边仍是红柔拂面。而浸透秋­色­的海子也不再是一抹冷­色­,它们经秋光映照,金林簇拥,碧波荡漾,令人眩目。终于,张寻和真怜来到了隐藏于原始森林深处的“仙女池”边。

“仙女池”湖畔修长,池水明净,宛如一个睡美人,静静地躺在密林深处。池边生有厚厚的青苔,树冠阔大宛似巨伞。一根长四十多米的浮木横置水中,将仙女池分为两段,浮木上杂生灌木花草。风定时,水中映着红、黄、紫、白的花影,仙女池的幽中又添了几分明艳。水面疏落地点缀着天然的景致,水底变得五彩缤纷,好像睡美人从甜梦中苏醒,换上了漂亮的彩衣,仙女池蓦然变得活泼而妩媚。

张寻望着眼前的奇幻景致,感觉自己已被美的利箭­射­穿了。不能退步,不敢出声,静静地感受这大自然的杰作。他生怕一走动,一喧哗,仙女就会责怪自己的无理而悄然离去。

过了良久,真怜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张寻哥哥,你知道这个海子为什么叫‘仙女池’吗?”没待张寻答话,她便又继续道:“藏族人传说女神丹娲腊膜战胜妖魔日格么后,带着众仙女凯旋,行过此地,发现了这个藏于林间的幽静的海子,后来,仙女们都爱上了这水柔地幽的海子,常来梳洗玩乐,仙女池也就由此得名了。

张寻听了这美丽的传说,微微一笑,打趣道:“那么池中横卧的这根浮木和点缀的花木,就是仙女放衣服和歇息的地方喽。”

真怜望着张寻,笑靥如花,没有言语。

当张寻和真怜走在回家的山道上时,暮已经披上了九寨沟的肩膀,真怜快活得像只小鸟,叽叽喳喳的,似乎要让自己的欢乐感染九寨沟里所有的动物。突然,她对着苍茫的翠山轻轻地唱起歌来:

“迷人的孔雀在高空飞翔,

找不到那棵檀香树,

它绝不会落在小树上。

活泼的小鹿在云岩奔跑,

找不到清澈的泉,

污水再多它一口也不喝。

美丽的姑娘有多少话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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