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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旋风百草 > 0:0

0:0

变成了1:0!

“哇──!”

“哈哈哈哈!”

满场观众惊呼之后,爆发出大笑,热烈的掌声和加油­棒­的敲击声响彻体育馆。婷宜不愧是跆拳道天才少女啊,对手居然被吓得连试图进攻都不敢,只能不停地后退来逃避,被判罚消极比赛拖延时间,扣掉一分。

“百草是害怕了吗?”萍萍担心地说。

“毕竟对手是婷宜……”阿茵叹息,道馆挑战赛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百草这个样子。不过,面对实力如此强大的婷宜,换成是她也会有点怯阵吧。

就这样输了一分?

百草脑子懵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记分牌,鲜红的“-1”让她明白她真的被罚分了。她知道按照规则,如果一直消极防守,逃避进攻,会被裁判判罚,可是她并没有逃避,她只是想要先好好观察一下婷宜的动作特点。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进行。

婷宜颠起脚步,仍旧不急不许,仿佛刚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的一分,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只是­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百草僵硬地握住双拳,有些发愣,这一个罚分将她的计划打乱了。如果还是等待婷宜的出击,等待看准婷宜的起势再反击,那么说不定还是会被罚分。可是如果她自己主动进攻,会不会重演上次实战……

“呀──!”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婷宜高高跃起,一击右腿横踢扫向她的前胸。电光火石中,百草匆忙后退,胸口险险闪过那一腿,左臂却被踢中,那一腿的力量如此之大,她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胳膊痛得像麻掉了一样,百草急喘几口气,还没调整好呼吸,婷宜却又已经展开了一连串的进攻!

如一串串飞闪的叠影。

那进攻快得密不透风,百草边防守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婷宜每个进攻时的技术特点,可是,那些动作太快了,就像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似乎没有任何分解。她看不出来,她练了那么久的观察对手的起势,在婷宜身上竟丝毫无法施展!

“啪──!”

“啪──!”

“啪──!”

“啪──!”

一连串的重击声将体育馆内的气氛推至沸点,看到婷宜将那个女孩子踢得频频后退毫无反击之力,观众们一次次地起立呐喊助威。太帅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每年度的出场比赛都是如此光芒夺目,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婷宜的对手!

第一局结束。

比分凝固在-1:3.

从赛垫走向场边的时候,百草视线里一片白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长凳上坐下的。她的脑子完全空白了,耳膜轰轰地响,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

仿佛有人对她说话。

她听不清楚,慢慢转过头,见是亦枫正对她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分辨出亦枫的话音。

“……你缺乏经验。”亦枫将毛巾递给她,“其实一开始你们都没有进攻,裁判之所以会判你消极,而不判她,是因为她会时不时虚晃一招,而你太老实了。”

呆呆地接过那条毛巾,她无意识地擦了擦。

“早就知道你会输,可是没想到你会输得这么难看,”若白的声音飘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的赛垫,仿佛这些话并不是对百草说的,“你就这么害怕婷宜吗?”

“我没有害怕!”百草的手指握紧。

她只是,她只是无计可施……

“你的毛巾上,连一滴汗都没有。”若白声音中的寒意让她僵住,“就算要输,也请你拼尽全力之后再输。”

第二局开始。

在满场的呐喊助威中,婷宜­唇­角含笑,脚步节奏舒缓而优雅,就像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场表演。

双拳紧紧握着,百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心里又慌又急。她找不到婷宜的漏洞,婷宜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她似乎完全没有机会!

“喝──!”

腿影如风,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慌意乱,婷宜纵身飞腿向她踢来。那身影如此之快,百草又想躲过又想看清她的身法,只是迟缓了一秒钟,那一记旋身横踢已经踢到她的胸口!

“砰──!”

重重地,整个人后仰着摔出去,百草的头部撞在垫子上,痛得眼前一片漆黑,胸口也被踢得像要裂开了!痛……痛得她不想从垫子上站起来了,除了痛,还有一种黯然,明知道会输给对方,却还要继续比下去的黯然。

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光雅当时想要放弃的感觉。

“婷宜──!!!”

“婷宜──!!!”

“婷宜──!!!”

又是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整个体育馆的喝彩声如同能将一切淹没,那无数的声音全部汇聚成婷宜的名字。木然地躺在赛垫上,眼前混乱的漆黑渐渐散去,裁判正俯身看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读秒。

“百草──!加油──!”

在铺天盖地的呼喊婷宜声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为她呐喊。在裁判的注视下,百草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然后无意识地在乌压压的观众席中找寻,无数面翻飞的小旗和无数砰砰响的加油­棒­让视野变得混乱,而那股为她呐喊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百草──!加油──!!”

那是晓萤,远远的,她能看到晓萤正挥舞着一把算盘,声嘶力竭地对她喊着,脸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用来呐喊了。

“百草──!!加油──!!!”

见她看过来,观众席上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都奋声呐喊,声音高亢得破了音,一双双眼睛里的紧张和关切让她的胸口里堵得满满的。咬住嘴­唇­,她深吸口气,视线正要从观众席离开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了在一个角落──“初原。”

导师走进实验室,初原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对着显微镜出神。清晨时分的她,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经像她一样,总是渴盼地问父亲──……

“你会来看比赛吗?”

……

“实验做完了?”导师走过来。

“做完了。”

初原拿起已经记录好数据的报告册,导师接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对了,有件事情……”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如同所有的光线全部暗去,她的呼吸瞬时凝固,只能看到那一个身影。那人两鬓微白,似乎又苍老了些,在观众席中沉默而严肃地望着她。裁判示意比赛继续,她屏息地又朝那里望了一眼,才将视线拉回到婷宜身上。

心跳砰砰砰地紊乱着。

握紧双拳,百草紧紧瞪住婷宜,好,既然她无懈可击到完全没有漏洞,那么──

“呀────!!!”

一声厉喝从赛场中央爆发出来,如同充满了无限力量的怒喝,所有人吃惊地向望过去,只见陡然之间局面竟发生了巨变!已经被婷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女孩子突然如猛虎下山般开始进攻,似乎没有章法,只是一味的进攻,那种拼命三郎似的打法,竟逼得婷宜后退了几步!

观众们怔住了。

不过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临死一博吧?

这样也好,虽然想看的是婷宜炫目的腿法和表现,可是如果她的对手像死人一样,场面也不会­精­彩。

只是。

比赛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的时间,这个女孩子被踢倒过那么多次,刚才从赛垫上站起来时已经有些站不稳,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来进攻?

“呀──!”

腾空而起的身影,那一腿如有千钧之力,带着破空的风声向婷宜袭来,婷宜双手一挡,身子闪过,右腿落空的百草却不可思议地瞬时旋踢出左腿,厉喝着,重重向她踢去!

暴风雨一般!

腿影重重叠叠,进攻一轮强似一轮,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婷宜的呼吸渐渐紧促。虽然那些进攻全都化解掉了,百草并没有得分,可是这种拼命的打法应付起来非常消耗体力,汗水浸透了道服,粘哒哒地贴在身上,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砰──!”

婷宜一腿反击后踢踢中百草的空档!得分!看着踉跄着退了几步的百草,婷宜皱眉,所以说,百草这样的进攻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纯粹浪费双方的体力而已。然而,似乎连呼吸都没有调整,“呀──”,百草大喊着前踢而来,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令人无法喘息的暴风雨!

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婷宜占据优势,频频得分,可是为什么,此刻气势惊人的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那种气势,仿佛胜的是她,仿佛她将要完全击溃婷宜,仿佛她才是赛场上的王者!

这就对了。

观众席的角落里,曲向南严肃地望着场地中央的百草,她正狂风暴雨般地向婷宜展开进攻。百草,就算婷宜的实力再强,可是,有一点她绝对不如你。

那就是体力。

她是温室中的花朵,而你是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野草。

“呀──!”

又是一阵让人眼晕的进攻,观众们甚至都无法看清百草的身影,只是听到有击中的闷响,裁判分开两人后,记分牌翻动,“-1”变成了“0”。

“哗──”

体育馆内如同爆炸了一样,观众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草──!!百草──!!”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迸发出狂喜的欢呼声,场边的亦枫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只有若白还是面无表情。

婷宜转过头。

她看了眼记分牌,又转过头,看了眼百草。她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绪波动,只是­唇­角惯常的笑意消失了。

0:5

第二局结束。

虽然婷宜和百草的比分悬殊被拉大,虽然百草只在第二局即将结束时才得到唯一的一分,可是整个体育馆内的气氛悄然改变了。观众们开始关注起那个仿佛突然爆发出无穷力量的女孩子,为婷宜加油的声浪虽然依旧热烈,松柏道馆的呐喊助威声却越来越清晰高昂!

“不错,她终于找出了自己的优势。”

看到百草难掩兴奋之情地走向场边休息区,廷皓扬眉笑了笑,一度他以为她已经被婷宜摧毁了信心。

“你更希望她赢吗?”

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婷宜白了哥哥一眼。

“如果输掉这场比赛,对你而言是件好事。”

见她流了那么多汗,体力消耗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廷皓边为她按摩放松肩膀,边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很久没有碰到过强劲的对手,你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比赛过了,练功也懈怠了很多。希望百草能够警醒你,不要真的变成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

婷宜握住毛巾的手一顿,眉心皱起。

“不要得意的太早了。”

亦枫正在对百草的表现进行热烈的肯定,淡漠的声音从旁边飘来,百草微怔地看向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以为,你是婷宜所遇到过的对手中,体力最好的一个吗?”

第三局开始。

百草走向场地中央,她沉住呼吸,屏除杂念。是的,她未必是婷宜遇到过的对手里体力最好的一个,可是除了充沛的体力,她找不出自己能胜过婷宜的地方。

“呀──!”

与第二局结束时相同,百草在裁判刚示意比赛开始的那一瞬,就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也许,当她的进攻耗尽了婷宜的体力,就是能够撕破婷宜的防线,找出婷宜弱点的时刻了!

可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身体高高腾起在空中,当她踢向婷宜,身影即将交错的那一刻,如同慢动作般,她看到了婷宜的眼睛!那双眼睛,异常的冷静,仿佛是冰天雪地中的雪狼,埋伏了很久,等候在那里……

“啪──!”

电光火石,那动作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楚,就如一道白光闪过,婷宜的旋身后踢重重踢在百草肩上!这一记又快又狠,就像是完全看准了才出腿的,带着犀利的裂空声踢出巨响!

那样的感觉。

如同回到了噩梦中。

脑子有些发懵,百草甚至感觉不到肩膀处火辣的疼痛,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和紊乱。

“啪──!”

继续进攻,继续被婷宜反击踢中,虽然她躲闪得快没能踢中得分部位,但是那重重的一记使她踉跄几步跌出界外!

她记得这种噩梦般感觉。

上次跟婷宜实战就是这样,她的每一个出招每一个意图都在婷宜的掌控中,婷宜似乎早就看穿了她想要做什么,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刻苦练习,她以为自己进步了一些,可是,为什么又坠入了同样的噩梦……

“啪──!”

在又一次被踢倒地上时,百草心中突然轰地一声。她明白了,是的,婷宜在她出腿的那一刻就看出了她的意图,那正是她日日夜夜苦练,却还没有完全练成的──看破对手的起势!

她无法准确地判别出婷宜的起势,而婷宜却能看出她的!

没错,第二局快结束时,她的连续进攻应该是起效了,成功地消耗掉了婷宜的体力。可是现在,婷宜却改变了战术,不再和她继续耗费体力,而是打算速战速决地彻底击垮她!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体力究竟有多充沛。”

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在垫子上的百草,婷宜的­唇­角又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

0:7

市立体育馆内沸腾了!

“婷宜──!”

“婷宜──!”

呼喊声将顶棚震得轰轰响!果然是天才的跆拳道少女,哪怕遇到困难也能迅速地调整过来,一鼓作气将善于蛮战的对手再次打得溃不成军!

场边的廷皓笑了笑,心知刚才那些话刺激到了一贯要强的妹妹,使得她决心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曲向南在观众席上暗叹一声。

不得不承认,百草的实力与婷宜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汗水从额头滑落,缓缓滑过百草的眼睫,她闭了闭眼睛。这几个回合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所剩的力量已经不多,而比赛留给她的机会也不多了。

不敢去看观众席的师父。

师父终于可以来到赛场看她的比赛,她却只能让师父看到她是如何落败的。

听到裁判催促加快比赛进度的声音。

咬紧嘴­唇­,百草睁开眼睛。

她看到婷宜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也一如既往地摆出防守的姿势,优雅地颠着脚步,仿佛在等她的决定。她明白,如果她不进攻,婷宜也不会进攻,而她一旦进攻,婷宜就会如前几次一般反击,将她摧毁!

“呀──!”

双手紧紧握成拳,百草厉喝一声,旋身横踢出左腿,腿影如风,向婷宜进攻而去!她落后了很多分,婷宜可以拖耗比赛时间,她不可以!不进攻是坐以待毙,只有进攻才有一线生机!

而旋空而起的那一瞬。

她心中有些黯然。

为什么婷宜可以看出她进攻的意图,而她练了那么久,却无法事先看出婷宜的招式。这一次的进攻,也会被婷宜看穿的吧……

几乎同一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身体悬空的电光火石间,百草所有的知觉也仿佛凝固了。如同电影的慢放动作,她看到婷宜身形一晃,一格一格地跃起,是的,婷宜看穿了她的意图,婷宜知道她要腾身横踢……

“喝──!”

婷宜的身影疾如迅雷,她将全身的力量贯注在腿上,她要让百草再也没有从赛垫上爬起来的机会!

所以──

婷宜看穿了她……

时间恍如被定格成一帧一帧,那念头甚至还来不及传递到大脑,她的身体就已经作出了反应!

所以──

婷宜将会反击她的腾身横踢!

“呀──啊──!”

那一声巨喝如同是从体内爆炸出来的!

满场观众惊呆了。

眼看着两个女孩子身影交错的那一刻,百草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身收回已经踢出的左腿,再一个旋身跃起,厉声大喝着,以飓风般的压力向着婷宜──下劈而去!

竟如同是婷宜自己迎上去的一般,那贯注了百草每一寸力量的下劈,随着她落下的身体重力,重重的,似乎是缓慢的,又似乎是无法看清的──“砰──!”

劈中了婷宜的头顶!

2:7

体育馆内瞬间没有了声音。

观众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婷宜在僵立了一秒钟之后,轰然倒地!

廷皓猛然从场边站起来!

Ⅱ:心之萌 Chapter 2

晓萤紧紧捂住嘴巴,唯恐漏出一点声音,她身边的啦啦队伙伴们也没有一个敢发出欢呼。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草和婷宜实力相差那么远,居然可以下劈到了婷宜的头顶?为什么婷宜会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死掉了一样……

安静得令人窒息。

怔怔地看着苍白着脸躺到在赛垫上的婷宜,百草也有点恍惚,不敢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了。婷宜看穿了她的旋身横踢,所以婷宜将会反击,而前几次婷宜都是用后踢来反击,所以她赌了一把。

……她赌对了。

“1、2、3……”

裁判蹲下身,检查过婷宜的状况之后开始读秒。体育馆内死一般的寂静,读秒的声音几乎可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观众的耳中。难道婷宜会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KO?这怎么可能?明明婷宜的实力远在那个女孩子之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4、5……”

观众席中发出喜悦的惊呼。

缓慢的。

婷宜从垫子上坐起身。

然后站起来。

起初她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在向裁判示意可以继续比赛后,她缓慢地走到百草面前。她的步伐很慢,然而远在观众席的人们都可以感觉到那种让呼吸受到压迫的气场。

“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面容依旧有些苍白,婷宜的嘴­唇­却缓缓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凝视着百草,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百草耳中:“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和你比赛。”

在距离第三局比赛结束还有40秒的时候,市立体育馆的观众们吃惊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婷宜。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比赛中素来优雅、习惯于防守反击、冷静沉稳的婷宜。

“呀──!”

“喝──!”

如同被一团烈烈的火焰燃烧着,婷宜厉吼着向那个第一次参赛的女孩子发起了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进攻!她似乎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是实力的差异!她要让百草为那一腿而付出代价!

“啪──!”

几乎跟百草刚才是完全相同的动作,婷宜两个旋身,重重下劈而来!百草急忙后退躲避,那腿影却来得如此之快,她只得尽力仰头去闪,一声巨响,疼痛在她的脸上炸开!

眼前是黑的,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观众席上的人们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的喝彩声!

有液体黏稠地从鼻孔流淌到她的­唇­片上。

带着股腥气。

就像铁一样的腥气。

她用手抹了下,那满手的鲜血猩红猩红。震愕地看向婷宜,她胡乱擦拭着鼻子,试图能够止住鼻血。婷宜仿佛对她笑了笑,然后一秒钟停歇也不给她,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

“砰──!”

“砰──!”

“砰──!”

“砰──!”

然而,随着婷宜一腿接一腿的巨响,体育馆内观众们的呐喊声却有点喊不出来了。他们惊愕地发现,婷宜那一腿腿犀利致命的进攻,竟全都是冲着那个女孩子的面部而去!

那女孩子被踢得满脸鲜血!

那女孩子的双眼被踢肿得无法睁开!

那女孩子的脸已经不再能看,肿得异常青紫,却不肯倒下,摇摇晃晃地勉力支持,似乎竟还想要还击!

“砰────!”

比赛结束的最后一秒,婷宜又一次踢向百草的脸,将她的头踢得甩出去!踉跄着,百草用尽全力没有倒下,却也狼狈地跌坐在垫子上。脑中轰轰作响,疼痛燃烧在全身,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摧毁,眼睛被踢得淤血肿胀,她无法睁开眼睛,在满场热烈的欢呼声中,她听见婷宜走过来,好像在她身前蹲下,在她的耳畔低声说──“懂了吗?要这样踢,才够有力。”

后面的记忆就开始模糊。

百草恍惚记得自己是被人抱下场的……

然后她就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不知道最后的比分,也没有看到若白同廷皓的那场比赛……

隐隐约约,她能听到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声,比她和婷宜比赛时还要热烈很多很多倍……

三年后。

紧邻在市里体育馆的右方,是新落成的岸阳市跆拳道训练基地。夏日的阳光照耀着那栋白­色­的建筑物,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到里面正在做着正式训练前热身运动的队员们身上,每个队员都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怎么还没来啊?”

跪在地上擦着垫子,晓萤时不时朝门口处张望。今天一下课,百草就说要先去办点事情,等会儿再过来。可是,训练都快开始了,怎么还不见她来啊。

沈柠教练可是最不喜欢队员迟到的。

打个寒战,晓萤赶忙把脑海中闪出的那个可怕画面删除掉,一下一下用力擦垫子,心里焦急地碎碎念着:“百草!百草!快到!快到!”

又过了一会儿,百草却还没有到。晓萤担心地坐在垫子上先歇歇,一边期待百草能在最后关头按时赶到,一边望着练功厅里的其他队员们发呆。

岸阳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是在三年前正式成立的。一开始只是用了体育馆里面的几块场地来进行训练,后来,由耀方集团提供赞助,建起了现在这样一栋漂亮的跆拳道馆。

真是太漂亮了。

晓萤还记得当训练基地建成,她随着沈柠教练和队员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简直惊呆了。白­色­大理石外墙的建筑物,一共两层,飞跃在顶部却有一个优美的线条,远远地看去,就像雪山一样洁白挺秀。馆里有很多间明亮宽敞的训练厅,每个训练厅都有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样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整面的镜子墙、跟正式比赛场地完全相同标准的赛垫,而且,居然还有一个个单独的淋浴间!

不是大家挤在一起的大淋浴房哦。

而是隔开的、居然还有浴帘的单独淋浴!

太奢侈了啊啊啊啊。

而且还非常现代化,有各种先进的仪器,记录练习时候的心跳、脉搏、肌­肉­发电情况,跟松柏道馆和其他道馆那种传统的训练方式很不一样!

自从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正式成立的那一天,它就成为了岸阳市跆拳道的标志。晓萤还记得,一开始,各道馆都或多或少对它有些忧虑,怕它会成为自己最强大的竞争对手。连她都替松柏道馆担心过,害怕万一训练基地把弟子们都吸引走,松柏道馆倒闭怎么办。

后来才发现,沈柠教练并不是将队员收过来之后,就要求队员们脱离原本的道馆。而是每天只在下午集训一次,平时还是会让队员们在各自道馆进行日常训练,代表各自道馆进行比赛。如果队员们赢得比赛,取得好成绩,荣誉依旧可以归属于他的道馆。

各道馆放下心来。

而且沈柠教练的训练成绩确实令人称奇。

沈柠教练将收入的学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面向大众的跆拳道普及练习,只要有兴趣,能交得起学费,都可以参加,但是一共只有两个班,每班二十个人。一部分是由她亲自带队训练的,为数很少的正式队员。

虽然大众班的学费昂贵,但是经过训练之后,几乎所有学员都会有能力上的明显提升。所以每期大众班的报名都像一场战役,为了争夺那四十个名额,各道馆都为自己的弟子们想尽了办法。

至于正式班,那就更了不起了。

由于训练基地是国家跆拳道队的试验项目,所以它被特批,有资格单独组队,直接参加全国各重要的比赛。

三年下来,训练基地的战果辉煌!

在全国赛、全国青年赛和各种锦标赛上,沈柠教练率队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甚至好几次打败了国家队和国家青年队的优秀选手,获得冠军!上个月,国家主管跆拳道的官员还特意来到岸阳,为沈柠教练和队员们庆功,祝愿她们能够再接再励,争取能参加明年年初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乃至角逐两年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重新叠了下手中的抹布,继续擦垫子,晓萤沮丧地叹口气。唉,不过很可惜,她并不是正式队的队员。其实想想也是啦,她功夫那么差,沈柠教练怎么可能收下她呢?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她的伟大梦想是将松柏道馆经营成为了不起的道馆!

她跑到沈柠教练那里,苦苦哀求了沈柠教练好久,请求给她一个在训练基地打杂的机会。她什么杂务都愿意做,不管是打扫卫生、抄表格、还是扛行李,只要让她能够进到里面,学习如何经营管理一支跆拳道队。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沈柠教练终于被她说动了,而且居然在试用了她一个月之后,开始每月给她一点打工的钱!虽然钱不多,但是她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说是打工­干­杂务,可是一点也不辛苦。百草那个善良的家伙,默默地替她­干­了大部分的活儿,还无论如何都不要她试图分给她的打工钱。嘿嘿,她是名义上的打工小妹,百草是实际上的打工小妹。

百草……

想到百草,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的那一战。

那一场松柏道馆与贤武道馆的对决,惨烈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直到如今,那记忆还如此地清晰,她记得自己远远地站在观众席里,惊恐地看着婷宜一次次踢着百草的脸部要害,惊恐地看着百草那满脸的鲜血和青紫肿胀的眼睛,她恐惧极了,她以为百草会被婷宜踢得重伤入院!

下场的时候,百草昏倒在了赛垫上,是若白师兄将百草抱到场边。当她从观众席冲下去,冲到百草身边时,那张昏迷中的被踢得异常凄惨的脸让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百草的睫毛紧紧闭着。

睫毛湿润颤抖,有泪水从紧闭的睫毛间缓缓淌出来,她哭着抱紧百草,能感觉到百草的身体在冰冷地颤抖。

接下来的那场,若白师兄输给了廷皓。

若白输的那场在松柏道馆是个禁忌,那一场……

松柏惨败。

就在松柏道馆陷入失败的低潮中时,沈柠教练的入选名单使得大家振奋起来!上面赫然有着若白的名字,而且就紧挨着廷皓,是第二名,甚至在申波之上!亦枫的名字也在里面,而且,最神奇的是,在名单的最后一位,居然是百草的名字!

他们三个都在里面,那么就是说,虽然松柏惨败给贤武,沈柠教练依然认可了松柏道馆的实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白师兄竟拒绝了。

他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除了每天带领着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日常训练之外,他也几乎不再说话,沉默得仿佛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那段时间,若白师兄自己也不再练习,他仿佛已经放弃了跆拳道,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的气息让大家全都不敢接近。

直到有一晚。

晓萤和几个同学看夜场电影回来,偷偷穿过道馆里的小路,竟然发现,在黑漆漆练功厅外的木廊上有两个人影。

那晚的月光很好。

若白坐在木廊上,百草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离得太远。

她完全听不到两人有没有在说话,以及说些什么。

后来,若白师兄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严厉,而他对百草的日常训练完全可以用“严苛”和“残酷”来形容。晓萤想,那晚百草一定说错了什么,才使得若白师兄变成这样。

晓萤知道,其实百草对于入选沈柠教练的训练基地也很犹豫。虽然百草很想去,可是入队需要缴纳一定的训练费用,这笔训练费对于别人来讲也许一点也不多,但是对于百草,她连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很吃力,哪里还能承受这样一笔多出来的费用呢。

幸好沈柠教练不知从哪里了解到了百草的情况,特别减免了她的训练费。

真是上天保佑啊!

自从进入训练基地,经过沈柠教练一段时间的指导,渐渐的,百草在队里的成绩越来越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百草迅速地成长着!那种速度,简直是光速!就如同是雨后的笋芽,晓萤每天都可以看到百草的进步!

百草进步的速度如此迅猛。

在短短一年之内,除了常年不在国内训练的婷宜,百草已经确立她在训练基地女队员当中的常胜地位。在跟随沈柠教练出战的几场国内青少年比赛中,百草全都横空出世令人惊奇地取得了冠军。

在岸阳的跆拳道界,戚百草这个名字不再是默默无闻,她成为了各个道馆女弟子们心目中新的超越目标之一。

松柏道馆也因为百草的崛起重新名声大振!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终于在时隔六年之后,再次战胜所有对手,得到了冠军的奖杯!

那场胜利……

沉浸在回忆中,握紧手中的抹布,晓萤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永远不会忘记去年的那个胜利之夜,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然后狂欢了整整一夜。自从初原师兄退出,松柏道馆从光芒万丈的巅峰一路暗淡,直到此时才又重新绽放出光彩。

她还记得那一刻。

她是那么地感激百草。

如果没有百草,松柏道馆不会如此迅速地重新崛起。如果没有百草,若白师兄也许就不会从消沉中重新走出来,重新开始练习,终于在第二年进入训练基地,最终率领松柏道馆走到道馆挑战赛冠军的领奖台上。

不过,说到若白师兄。

嘿嘿。

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你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跟发病一样!”一个跑步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影站到她的身边,晓萤抬头,见光雅边擦汗边以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瞟她一眼。

“你才发病呢。”晓萤嘀咕着,慢吞吞地擦垫子。

“她怎么还没来?她请假了?是生病了吗?”

“她是谁,你在说百草吗?”晓萤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她,“哇,你是不是在关心百草啊,你在担心她生病是不是?”

“神经!”

光雅闷哼一声,没好气地继续做训练前的热身慢跑。

别扭的人。

对着光雅的背影,晓萤也哼了声。明明就是关心百草,偏偏装作不喜欢的样子,平时也不跟百草说话,这个人真是别扭死了。

话说,能够进入沈柠教练的正式队,都是各道馆很出­色­的弟子。

比如此刻站在镜壁扶手前的申波。

申波刚结束热身,正从书包里的眼镜盒里拿出眼镜布,仔细擦拭脸上那副常年不变的黑框眼镜。他是贤武道馆的后起之秀,别看一幅书呆子的模样,比赛的时候却很有杀气。

自从廷皓因为学习接手父亲的公司集团,半退出跆拳道界,申波就成为了贤武道馆的主将。除了去年在道馆挑战赛的决赛中,以一分之差败给若白师兄,申波在岸阳也算是拥有几乎不败的战绩了。

在申波的右前方的垫子上,林凤正在压腿。

刚进入训练基地打杂的时候,晓萤以为林凤跟赛场上一样,是喜欢冷笑的­阴­森森的女孩子。哪料到,平时的林凤又细心又体贴还有点爱唠叨,再加上是所有女队员中年龄最大的,就跟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大家。凡是出去打比赛,都是林凤在忙前忙后地­操­心大家的饮食起居。

在婷宜出现之后,林凤退居成为岸阳女选手的二号,现在百草崭露锋芒,林凤的排名又靠后了一位。可是林凤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跟她和百草的关系都很好。

再加上江北道馆的石综、明浩道馆的寇震、普海道馆的梅玲,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正式队里,每个人的名字拿出去都是响当当,让其他城市的选手不敢小觑。

那么,实力差到连大众班的队员们都打不过的光雅,是怎么混入正式队的呢?

一想到这个,晓萤就无比郁闷。

……

“我知道,光雅不具备进入正式队,与你们一起训练的实力。”

抱着一堆记录表的晓萤坐在角落里,艳羡地望着站在那满是阳光的巨大玻璃窗前的光雅。沈柠教练的右手揽住神情有些紧张的光雅,目光从一字排开的队员们身上掠过,笑了笑,说:“可是,谁让我是光雅的小姨呢?这个后门我为她开了,你们谁有不满,可以直接向我提,但是不要为难她。”

……

就因为是沈柠教练的外甥女,光雅居然就可以直接进正式队进行训练!晓萤心底的嫉妒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不过,意外之喜是──

因为光雅是临时多加进来的,没有练习时的搭档,沈柠教练就抓了她做光雅的陪练。哈哈,虽然她是很看不上光雅的功夫,但是能当陪练,总比每天眼巴巴蹲在一角擦垫子强啊!

“她是生病了是不是?”

晓萤抬头一看,居然还是光雅。

“否则她不可能现在还不来,”光雅气呼呼地瞪着她,“我看到她一下课就走了,还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是不是看医生去了,为什么你不陪着她去?”

“她,她,她,她是谁呀?”晓萤翻个白眼,“既然这么关心她,还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喊。”她真是很不喜欢光雅的别扭劲,可惜,很不幸的是,升上高中以后,她和百草居然跟光雅到了同一班。

“谁关心她了!”光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是怕她看病没有钱,赖账跑掉,丢训练基地的脸!”

“啪嗒。”

练功厅的门被推开。

光雅和晓萤立时睁大眼睛,同一时间向门口望去──

旧得微微发黄的道服,因为身高猛窜了很多,裤管变成了七分裤的样子,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好像是一路跑着赶来的,那女孩子的一头短发被汗水湿透了,脸颊红扑扑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胸口也在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像小鹿般向里面看过来,略微有些慌张的样子。

可不就是百草嘛!

“放心啦,没迟到!”

没有看到沈柠教练,又听到晓萤喊过来声音,百草这才长长喘了口气,弯腰扶住双腿,深呼吸,让自己因为狂跑而急跳的脉搏降下来。好险,她没想到只是去拿个东西办下手续,竟然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差点迟到。

“你怎么才来啊!啊,对了,百草,”晓萤的眼睛望向光雅,笑嘻嘻地说,“有人很担心你,问了好多次了,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还埋怨我没有陪你一起去看医生呢。不如你先告诉她,你到底生病没,省得人家担心。”

百草错愕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光雅。

光雅腾地窘红了脸。

“我……我没有生病,”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到了高中,跟光雅成为了同班同学,但是光雅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很讨厌她,除了对她冷嘲热讽,几乎从不跟她说话,“我刚才是去……”

“谁管你去哪儿,无聊!”

光雅板起面孔,冷冰冰地留给她一个后背,走开了。

呆呆地看着光雅的背影。虽然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可是百草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别理她,她就是个超级大别扭。”晓萤安慰她,忽然又看了看她,疑惑地说,“咦,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好像哪里很不对劲一样。”

被发现了。

百草紧张地攥住道服的衣角,连忙接过晓萤手中的抹布,说:“你休息一下,我来擦垫子。”

“我都擦完了好不好,累死了!”晓萤哀号,“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啊。”转了转眼睛,她蹲在百草身边,小声说,“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秘密,嘿嘿,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嘿嘿,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啊,嘿嘿……”

“没有,你别乱说!”百草着急了。

“这么紧张­干­嘛,”晓萤得意地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哦。上个星期天,我都看到了,你和若白师兄在街上偷偷约会,若白师兄还拉着你的手走路呢!”

百草的脸顿时红成一个苹果,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是约会,是若白师兄带我去……”

“哇,百草!”

正在压腿的林凤抬头看到百草,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垫子上拉起来,打量着她的腰带,笑着说:“你考上黑带了!”

“啊!对──!”傻傻地瞪了百草身上那条黑带两秒钟,晓萤才张大嘴巴,尖叫起来,“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你的白带不见了,你今天系的是黑带!你考上黑带了!”

正在打瞌睡的亦枫被晓萤的声音吵到,他抬眼看了看害羞得脸红红的百草,懒洋洋地喊:“嘿,不错啊,你终于也成为黑带高手了!”

石综、寇震、梅玲停止了热身,纷纷过来恭喜她,申波也走过来,很郑重地对百草伸出手,说:“恭喜。”

“谢谢。”

百草尴尬地跟他握了握手,却听到光雅在旁边冷冷地说:“都十七岁了才拿到黑带,真够丢人的。”

“不是十七岁才拿到,是十七岁才去考!”晓萤横光雅一眼,“我们家百草,三年前就比很多黑带高手厉害了,她只是一直懒得去考而已!总比那些早早就考上了黑带,结果还打不过非黑带选手的人强吧!”

“你在说谁!”光雅怒了。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

“晓萤!”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百草赶忙拉一下晓萤,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她知道光雅非常敏感,自尊心也很强,自从进入训练基地,光雅的训练强度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比不上。

“哼。”

被百草拉走,晓萤只得怏怏地闭上嘴。真是郁闷,就算光雅的父亲曾经是百草的师父,百草也不用这么迁就光雅啊。

她瞪着百草,没好气地说:“那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开了。以前劝了你那么多次,让你去考黑带,你就是不去,宁可每次出去打比赛都系条白带被人嘲笑。怎么突然不声不响的,就去把黑带考下来了,肯定有蹊跷!说啦!”

手指摩挲着腰上的黑带。

系了那么多年的白带,如今换成这条黑带,就像离开了老朋友一样,百草心里有些不适应。可是,系上黑带的感觉好像真的不一样,就像是得到了认可,更加有了力量。

往后再去打比赛,她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系的是白带,而被人指指点点,像异类一样了吧。

“是若白师兄……”

“啪嗒!”

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看到进来的那人,百草和晓萤立时不敢再聊天,和其他队员一样赶忙跑到训练厅中央,笔直地列队站好。

“教练好!”

队员们齐刷刷地喊。

“大家好。”

一身雪白道服的沈柠走过来。

即使上训练课,她也画着简单­精­致的妆容,盘着低低的发髻,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低髻上斜Сhā着一只发簪,是羊脂白玉的,顶端雕出的兰花里吐出一串白玉珠子,温润美丽,随着她的脚步轻盈地晃动。

若白走在她的身后。

刚刚带领大众班结束完训练,他的道服微微有汗湿的痕迹,头发也濡湿了一些。这三年他的身高也长高了不少,愈发显得修长清俊。只是他的面容却更加冷峻,淡淡一个眼神过去,就会骇得打闹嘻戏的学员们不敢再放肆。

他当年并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

过了一年的时候,沈柠教练竟然第二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所以若白的加入比正式班的其他队员们都晚。但是他一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所有队员的信任,替代经常不参加日常训练的廷皓,成为了队长。

沈柠教练也发现了若白的这个特点。

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很酷,但是却有种莫名的亲和力,能够使得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又敬畏又信赖他。于是沈柠教练先派他做大众学员班的助教,发现他做的很好,就渐渐的,几乎把大众学员班日常的基础训练都交给他了。如今他每次都是先结束完大众班的带队训练,再赶到正式班进行自己的练习。

若白走进队伍中。

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百草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他和她是训练时的搭档,她右侧的这个位置是他的。若白凝神望着前方的沈柠教练,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她有何不同。

站在队伍面前,沈柠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宣布今天训练的内容,却是走到百草面前,低头看向她腰间系着的黑带,说:“终于去考黑带了?”

“是。”

百草两颊微红。

“那么,往后去参加比赛,就不会再有人因为你是白带而轻敌,明白吗?”

“是。”

以前她确实曾经因为身系白带去打比赛,使得对手大意轻敌,从而轻松地赢得过几次胜利。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她是故意系白带,是一种迷惑对手的战术。咬了咬嘴­唇­,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用这样的战术去赢得比赛。

“嗯,”沈柠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了笑,说,“不错,这条黑带很衬你,很帅。只是你的头发有点太乱,如果整一整,会更漂亮。”

“……”

听到队员们发出的窃笑声,百草的脸更加窘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是有些太长了,偎在脖子周围,也有一些发丝常常从额前滑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好了,”沈柠啪啪拍了两下手掌,让队伍重新肃静下来,说,“接下来我们进行训练,开始吧!”

“是──!”

整齐洪亮的声音响彻练功厅,每天例行的训练开始了。虽然沈柠教练会根据每个队员不同的身体情况、技术特点进行一些特训和指导,但是基本功的练习依然是每次训练课的必备内容。

“前踢!”

“呀──!”

“横踢!”

“呀──!”

“下劈!”

“呀──!”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二十几分钟下来,交替着进攻和拿脚靶,每个队员身上都已经是汗水淋漓了。

“旋身后踢!”

“呀──!”

在同时腾空旋转而起的一排身影中,跟以往一样,沈柠的目光又一次被那个旋风般的身姿上吸引住。

那样的旋转。

那样的速度。

那样的轻盈。

却带着如雷霆万钧般的力量,空气在瞬间被搅成一个漩涡,仿佛能够看到水墨画般道道旋转的气流,腿影挟着裂空的风声,以比其他所有队员都远快了整整一拍的速度──“啪”的一声巨响!

百草的右脚重重踢上了若白手中高举的脚靶!

汗水濡湿了头发,随着旋转的风速,黏在百草的脸上。沈柠教练宣布基本动作练习结束,休息五分钟,百草弯下腰,扶住双腿,呼呼地喘气,半晌她才浑身是汗地直起腰,走到放在角落自己的背包前,掏出灌满白开水的水杯。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她用手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可是发丝粘哒哒地贴在脖子里也还是很不舒服。犹豫了一下,她打开背包,拉开里侧的暗袋拉链,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发圈。

黑­色­的发圈。

上面有一只红­色­的塑料草莓。

望着它呆看了几秒,百草俯下头,对着草莓轻轻呵了口气,用手指擦拭着。阳光照耀在它上面,红红的很诱人,亮晶晶的,闪着光芒,看起来竟和全新的一样。

将头发揪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百草将草莓发圈戴上去,心里忽然像满了一样,忍不住微笑起来。转回身,她准备走回去,却看到沈柠教练正在同若白说话,若白还没来得及擦汗喝水,后心的道服湿黏黏地贴在他的背上。

“若白师兄。”

目送着说完话的沈柠教练离开,若白听到了百草的声音,他一回头,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语不发地接过毛巾和水杯,她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

“训练结束后,你再多加训一个小时。”

擦完汗,若白将毛巾放在手边,眼睛淡淡扫过她头发上的那只草莓发圈。

“好。”

百草点头,并没有多问加训的原因。

“我先走了,这里就拜托给你了哦!”训练课结束,沈柠教练一走出练功厅,晓萤急匆匆地抓起东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对百草喊,“万一我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去拿很难弄到手的补习资料去了,千万别说漏嘴啊!”

“……”

百草张了张嘴,还来得及说话,晓萤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晓萤又交男朋友了?”林凤笑呵呵地收拾东西,把毛巾之类塞进背包里,“好一阵子没见她这么急着走了。”

应该是吧。

百草边把散落在垫子上的脚靶收拢在一起,边想起课间的时候,隔壁班那个男生偷偷塞给晓萤一张纸条,然后晓萤托着腮帮子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希望今天晓萤不会回家很晚,其实她跟范婶一样,担心晓萤回家太晚会不安全。

“你天生佣人命吗?整天替她­干­活,到底是你打工还是她打工!”身边传来不屑的声音,没等百草错愕地抬起头,光雅已经板着脸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训练厅里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太阳渐渐西下,阳光变得晕红起来,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辉。百草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从背包里拿出两根粗粗的类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当若白半蹲下来,将其中一条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脚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解地问:“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出腿之前,你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先跳一下再出腿,这个缺点沈柠教练已经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无法改掉。”若白淡淡地说,继续将两根牛皮筋分别系紧在她的左右脚踝。

百草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

是沈柠教练发现了她这个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会先有一个小的跳步。有经验的对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时机。她练了很久试图改掉,可是似乎身体已经养成了惯­性­,一旦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放松,都会旧态复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还有那些没用的小动作,我会用这两根皮筋拉住你。”这个办法是昨晚临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刚才训练课上跟沈柠教练谈了一下,沈柠教练也认为可以尝试。

“所有的基本动作,按照训练课的顺序,每个做十次。”

等了一下,见她还是望着脚踝上的牛皮筋发呆,若白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说──

“开始!”

夜晚。

离松柏道馆只有两条街的夜市里,胖周大排档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小菜味道很好,­干­净又便宜,露天摆放的十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客人,电视机里热闹地播出着一档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老板胖周正在亲自下厨爆炒田螺,夜风中弥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气。

“再来一扎啤酒!”

“9号桌一盘盐水花生!”

“2号桌要餐巾纸!”

“毛豆煮好了没有,15号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盘刚煮好的毛豆出来,听到胖周的吆喝声,百草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盘来,送到15号桌上。

15号桌的客人是三个头发染成奇怪颜­色­的青年人,其中一个人胳膊上还有纹身。那个纹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瞪圆眼睛对百草吼:“这么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较入味。”百草解释说。

“是不是骗人啊!”

纹身青年怒哼了声,抓起几颗毛豆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又吆喝着大声喝酒划拳起来。手臂一挥,他的手肘撞到桌边的啤酒杯,咣当一声,啤酒杯从桌上摔下去,慌乱中他还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啤酒就要泼出来弄脏他的裤子,一只手凌空抓住啤酒杯,稳稳地又放回桌上。

纹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难道是他眼花,他怎么感觉啤酒杯被碰到之前,这女孩子就已经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们高考准备报你的学校,想请教你一下,哪个专业比较好呢……”

百草走回柜台的时候,又看到了7号桌那几个高中生女孩子,她们正拉着若白说话,一个个兴奋得面若桃花。这个星期见过她们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不停地找各种借口让若白过去,惹得同样在大排档打工的阿英、阿建都开始打赌,看若白到底会不会最终跟她们中的哪一个出去约会。

见若白只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脏的桌子,完全不理会那群女孩子,百草觉得阿健应该会输。

电视机在柜台前面的高柜上轰轰烈烈地响着,百草看了一眼,发现居然还是那部电视剧。真奇怪,为什么一部电视剧可以播三百多集,为什么剧里那些人纠缠了那么多集还是纠缠不清,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她摇摇头,趁这会儿没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做作业。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高考呢?

写着英文老师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从进入松柏道馆,她几乎再没有拿过师父给她的钱,师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何况光雅跟她一样,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经提出过,每月给她一些钱,作为对她打扫道馆的卫生、帮范婶做饭洗衣的酬劳。然而她怎么可以收呢?这三年来,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馆,喻馆主和夫人是好人,从来没跟她提过食宿费的事情,她的那些劳动,根本不足以报答。

要感谢若白。

如果不是他帮她介绍了到这里打工的机会,上了高中之后的学杂费就很难支撑了。可是上大学的话,需要很多钱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为什么这一年她身高长了这么多,许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买。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晓萤差不多也好啊。晓萤有很多不穿的旧衣服,为什么她要比晓萤高了足足十几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胸衣看起来也必须再买一个。

现在这个太紧了,训练的时候常常勒得她喘不过气。

默默地看着作业本上一个个的单词,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晓萤,范叔范婶那么疼爱晓萤,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晓萤。如果她的父母还在,她应该不会这么辛苦吧……

“7号桌结账。”

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若白的声音响起。她急忙赶走心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接过他手中的钞票,打开收款机,结算应找的零钱。

若白结完帐回来时,大排档每晚的营业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一两桌客人还没走。并肩同她站在柜台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语原文书,看了半晌,忽然淡淡说:“每个高校都有助学贷款。”

“呃?”

她惊讶地抬头。

“不过,也许你功课太差了,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语作文上,他皱眉说,“这一句的语法是错误的……”

在若白的纠正下,百草面红耳赤地修正了好几个句子。

两年前,当若白高考进入大学的英语专业时,她才发现她对若白的了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么多时间在跆拳道上,学业却还是很优秀。

“10号桌买单!”

正在扫地的阿健高声喊,百草放下笔,找出10号桌的单子准备去结账,若白将单子接过去,漠然地说:“继续写完它。”

将修改完毕的英语作文重新誊写了一遍,百草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若白正在收拾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将一堆碗碟放进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的“我来!”

急忙跑过去,她去抢他手上的抹布。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活儿,若白其实只要负责点菜、传菜和帮客人结账就可以了。

“作业写完了?”

若白没理会她,径自将桌面擦­干­净,抱着那盆装满脏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龙头处,开始洗碗。

“嗯,写完了。我来洗。”

她蹲下来,挽起袖子就从塑料盆里拿脏盘子。若白左臂一挡,格开她的手,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扔给她,看也不看她,说:“我洗,你擦。”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还是试图将整个塑料盆抢过来,“若白师兄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你今天不能碰凉水。”

他将塑料盆重新拉回来,旋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脸“刷”地红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往后每个月的这几天,在道馆你也不要再用凉水去洗衣服洗菜,”细细的水流淌落在盘子上,若白的声音平板无波,“必须把身体调理好,否则如果正好在这样的日子遇到打比赛,怎么办?”

她的脸快要红透了。

她记得,在第一次月经来潮的时候,初原曾经告诉过她,特殊的几天不要碰凉水。可是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积下来,几乎每个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个月都比上一个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赛,正好是她那个来的时候,小腹里闷痛难受得到第二局都还落后两分。

可是,若白怎么会知道的?

想问又觉得很尴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烧了一般的红,她死死地低着头,僵硬地接过若白洗完递过来的碗碟,用­干­净的布一只只擦­干­净。

夜晚的风很凉爽。

大排档基本上没有客人了,老板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来,电视机还在高柜上热闹地响着,阿健又送过来两大塑料盆脏盘子,水龙头中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盘碟。

他洗一个,她擦一个,渐渐的,­干­净的碗碟叠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带了。”在持续的沉默中,终于还是她先局促地开口说话。

“嗯。”

若白无动于衷。

“……谢谢你。”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考黑带的钱总是列在她预算支出的后面几位。如果不是他强逼着她去考试,又事先替她交了各种费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黑带。

若白将最后一塑料盆的脏碗筷搬到水龙头下面,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把考黑带的钱还给你的。”

等下个月拿到在大排档打工的钱,她就有钱可以还给他了。至于文胸,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两个月。

“我说过了,考黑带的钱由我来出。”若白皱眉,往塑料盆里倒了一点洗洁­精­,双手一搅,白­色­泡沫从盆里涌出来。

“不,我下个月就还你。”

百草急忙说,她知道若白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来。

直到那只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肃声说:“什么时候去考黑带,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强迫你去考,那么所有的费用理应由我承担。”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他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将盘子整齐地放入高柜,是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将于今年秋季在香港举行。前几个月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前来视察的时候,特意说起过,因为岸阳训练基地战绩辉煌,所以拥有和国家队的队员们同等竞争参加这次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Ⅱ:心之萌 Chapter 3

回到松柏道馆,是晚上十点钟左右,若白和百草走在安静的庭院里,一路上遇到了三四个小弟子。

“若白师兄好!”

“百草师姐好!”

看到他们,小弟子们立刻闪到路边,用恭敬的眼神望着他们,声音洪亮地向弯腰行礼。

若白淡淡颌首。

百草略微弯腰,对小弟子们还礼。

这三年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弟子考上外地的大学,有些弟子不再练跆拳道,新来的小弟子们渐渐成为了松柏道馆的主力,尤其是去年松柏道馆获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前来报名的弟子人数远远超过以前的规模。

“你居然比我回来得还晚!”

晓萤正在洗漱准备上床,看到百草进来立刻贼笑起来,“嘿嘿,你是不是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我从来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得有点结结巴巴。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晓萤好像认定了她在跟若白恋爱,只要她和若白回来得晚一些,晓萤就会打趣半天。

“又骗我!”

晓萤白她一眼,约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紧张。再说了,又不是没见过她和若白师兄约会,两个人都在街上拉手了,还有那肩并肩坐在月光下的画面,要说没有谈恋爱,鬼才相信呢。

“不过,可惜你回来的晚了,”见她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模样,晓萤换了个话题,“刚才初原师兄从美国打电话过来了呢。”

“初原师兄?”

心口猛地一撞,手中正要放下的书包被百草紧紧握住。

“是啊,说起来,好久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了。”晓萤躺到床上,拿出一本漫画书来翻,“一转眼,初原师兄去美国留学当交换学生都快三年了,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是不是变得更帅更迷人了。”

三年了……

想一想,百草脑海中初原前辈的模样竟然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干­净得像消毒水一样的气息,温暖地揉着她头发的手掌,还有那温和的声音。

他留学去做交换学生的事情决定得非常突然,她刚刚从败给婷宜的打击中恢复出来,他就已经飞去了美国。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最初的时候,她想过按照他留下的联系方式给他写信,可是到了邮局才知道,寄到美国的邮费会那么贵。她想过如果晓萤给他寄信,可以把她的信夹在同一个信封里,可是晓萤笑她,这时代哪有人还写信,大家都用email联系。

她没有电脑。

她也没有钱去网吧上网。

一开始她拜托过晓萤,在写mail给初原前辈的时候,帮她问候一下。然而时间一长,晓萤越来越少写,她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她。

“初原师兄真是好人,师母刚把我妈妈关节炎发作的事情告诉他,他就打电话来问我妈妈的病情了,还说如果需要,可以为我妈妈在美国买药。”感激地说着,晓萤突然瞅向正心不在焉收拾书包的百草,“对了,初原师兄还问起你了呢!”

百草的呼吸顿时凝滞了一下。

“初原前辈……提到我了?”

“是啊,他还问你在不在,想要让你接电话呢。可惜,你还没回来,我就跟初原师兄说,你跟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骗你的啦,哈哈哈哈,看把你急的,”晓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才说,“好啦,我跟初原师兄师兄说的是,你打工去了,还没回来。”

“哦。”

百草松了口气。

“然后,初原前辈问,”咳嗽一声,晓萤模仿起初原的声音,“百草最近还好吗?”

百草屏住呼吸。

“我回答说,‘很好啊,百草身体很好、功课很好、比赛也打得很好,上个月参加和邻市的友谊赛,得到冠军了呢!’”晓萤挑挑眉毛,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样回答很够意思吧,你每个月那个来,痛得要死要活,我都没告诉初原师兄。”

“晓萤!”

百草窘红了脸。

“而且,我还把你考上黑带也告诉初原师兄了,嘿嘿,初原师兄让我转达他对你的祝贺。呐,我转达完毕了!”

噼里啪啦一堆话说完,晓萤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看租来的漫画书。坐在椅子上,百草有些发怔,如果她早回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听到初原前辈的声音了。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她将明天的课本收拾进书包,走到卫生间准备刷牙洗脸。水龙头一开,凉水哗啦啦流出来。

“暖水壶就在下面,请用热水。”

身后飘来晓萤的声音,百草错愕地回头看她。

“嗯?”

“是若白师兄大人的吩咐,让我盯住你,这几天无论是洗脸还是洗衣服什么的,全部都不许用凉水。这壶热水是我刚才特别为你烧的呢,怎么样,感动吧!啊,还有,桌子上有包红糖,等会儿你冲一杯糖水喝了,不过这包红糖是若白师兄拿过来的,不用感激我。”

晓萤从漫画书里抬起头,说:“就说你们在约会吧,偏偏还不承认。昨天你那个第一天来,训练的时候脸­色­发白出冷汗,若白师兄来问我,你是不是生病。我才刚刚告诉他,你每次那个来的第一天都会肚子很痛,上次比赛也是因为这样才差点在决赛中输掉。结果,今天若白师兄就把红糖拿过来了,还让我一定要帮你调养过来。这么紧张你,你还骗我,真的不把我当朋友啊,哼哼。”

“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洗脸盆里混合了热水,热腾腾的,用湿毛巾稍微在脸上蒙了几秒钟,感觉一天的疲倦都在渐渐散去。把毛巾挂好,百草重新走回桌子前,看到了那包红糖。

“若白师兄是想让我把身体调养好,”杯中的红糖水升腾起袅袅的热气,犹豫了一下,她说,“参加这次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笔随心动,淡墨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般绽放,虽然是写在一张旧报纸上,却丝毫无损字体的风骨。静待墨迹稍­干­,若白端详半晌,将它移至一旁,又拿出一张旧报纸来写。

“宣纸没了,墨也换成最差的,有股臭味,”嗅了嗅鼻子,亦枫在床上打个哈欠,“百草知道你替她交了黑带考级费之后,穷成这个样子了吗?”

若白默不作声。

蘸满墨汁的毛笔轻轻在砚台上靠了靠,他凝视着旧报纸,思忖了下,才开始下笔。

“是为了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对吧,”亦枫懒洋洋地说,“我也看了大赛的章程和规则,参赛选手必须拥有黑带以上的段级才能报名。不过,你花费这么多­精­力在她身上值得吗?最近这一年,你当她陪练的时间,比你自己训练的时候都长。”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秀丽遒劲的赤壁赋书写在旧报纸上,若白淡淡地说,“而且,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她。”

亦枫撩起困乏的眼皮看他:“你不觉得可惜吗?”

直到整篇赤壁赋写完,若白也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亦枫抓把蒲扇扇起来,刚进入夏天居然就开始热起来了。

扇了一会儿,亦枫又说:“若白,别说我破你冷水。我觉得,即使她有了报名资格,也没有什么参赛的希望。”

“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啊……”

呆呆地望着百草,晓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了半天措辞,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她灵光一闪,高兴地喊道:“有了,百草,你增加点体重,升一个级别吧!这样就可以不用跟婷宜……”

嘶!

好烫。

忘记了红糖水是用滚烫的开水冲出来的,一口刚喝下去,就烫得百草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晓萤立刻从床上跑下来,拉开她的手,“张开嘴我看看,哎呀,都烫出泡来了!走,去我妈房间,让她给你找点药来上上!”

“不用了,”百草急忙拉住她,“范婶都睡了,别吵醒她,只是烫了一点点,已经不疼了。”

“我妈每天看中央八套的婆妈韩剧,不到夜里一点绝不会睡觉的,”晓萤才不理会她,对着隔壁房间大声喊,“妈──!你睡了没──?”

“没睡,在看电视!”

范婶的声音喊出来,跟晓萤的一样响亮。

“爸不在家吧?”

“不在!”

“那我跟百草过去一下啊!”

“来吧!”

“正好,快来看广告!”

见到晓萤硬拉着百草进来,范婶坐在床边向她们招手,笑呵呵让她们赶快来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是一支洗发水广告,很著名的洗发水牌子。一个身穿白­色­跆拳道道服的少女凌空飞踢,空中一转身,长长的秀发乌亮顺滑,闪出迷人的光彩。

广告最后的定格是那个少女的笑容。

如同百合花般清雅温婉。

那是婷宜。

百草怔怔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婷宜的笑容,这支广告以前没有见到过,应该是婷宜新代言的产品。她知道刚才晓萤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如果她增加一些体重,升一个级别,就可以避开婷宜,不跟婷宜竞争。

因为只要有婷宜存在,她就毫无机会。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广告呢,有什么好看的。”晓萤不耐烦地说,自从那年的道馆挑战赛,看到婷宜对百草出腿那么狠,她就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和崇拜婷宜了。

“你这孩子,这是婷宜的广告啊!”范婶喜不自禁地说,“我数了数,一晚上这电视里播了婷宜三支广告,有饼­干­的、化妆品的、还有这个洗发水的。晓萤啊,你看看人家婷宜,越长越漂亮了,还那么有本事。”

“婷宜!婷宜!烦不烦啊,”晓萤翻个白眼,“真那么喜欢她,你认她当女儿啊,反正我又不漂亮,又没本事。”

“我倒是想哦,可惜没那个福气。”范婶闲闲地说。

“拜托!”晓萤气个半死,“你看看她,练跆拳道还留那么长的头发,比赛的时候累不累赘,一点也不专业。还有啊,你看她跟娱乐圈的明星一样,整天拍广告啊,参加活动啊,一年有半年都不训练,有什么好!”

“就算那样,人家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范婶继续看电视,韩剧又开始播了,“没话说了吧。”

“百草也是啊!”晓萤怒了,“从去年开始,百草也是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

范婶愣了下,看向百草,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掌,说:“嗯,百草也是好孩子,也很出­色­。”

范婶的手很温暖,百草心里却有些黯然。

从去年开始,凡是她参加的国内比赛,都取得了冠军。可是,那些都是没有婷宜参加的比赛,而且都是一些小规模的比赛。那些国家级的重大比赛,训练基地一向都是只有一个参赛名额,沈柠教练从来都是直接派婷宜出战,而婷宜也每次都不负所望,得到冠军。

而那年道馆挑战赛之后,贤武道馆宣布,为了给更多道馆角逐冠军的机会,已经率领贤武取得三连冠的廷皓和婷宜以后将不再道馆挑战赛。所以去年的冠军,是从缺席了廷皓、婷宜的贤武手中拿到的。

她的胜利都是从婷宜不屑参加的比赛中得到的。

三年来,她每天刻苦地训练,希望有一天能够一雪前耻,战胜婷宜。然而三年来,她再也没有过和婷宜在比赛中交手的机会。

晓萤从抽屉里找出来药,小心地帮百草喷到伤口那里,两人就留下范婶自己看电视,又回到了房间。

躺回到床上,翻了几页漫画书,晓萤没心情再看下去,叹气说:“真是觉得很丧气,你看婷宜,她整天不训练,还能在比赛里打出那么好的成绩。难道是因为她是跆拳道世家出身,先天基因就特别好,是天才,其他人就都是凡夫俗子?”

“如果不是天才,那只能更加努力。”

坐在书桌前,百草将草莓发圈从脑后取下来,用梳子缓缓梳着头发。当年惨败给婷宜,她也有过这样的动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努力百倍,也不是婷宜的对手。

“可是天才是天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变成天才的!”

虽然很佩服百草顽强的意志,但是晓萤认为还是应该让她认清现实比较好。她不想再看到百草因为婷宜而受到打击,想要去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没有可能的,沈柠教练只会派婷宜去,根本就不会考虑百草。

用手指抚摸着发圈上的草莓,百草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的小木屋。

……

“人们常常喜欢把比赛的胜利者叫做天才,认为她们很有天赋……”

初原低着头,帮她用药油搓开胳膊上的瘀伤。

她的情绪很低落。

他的声音很温和。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战胜所有的对手,成为最强者,到时候人们或许会认为,你的天赋才是最出­色­的。”

……

接下来的每天,在日常训练之后若白都会再为百草进行牛皮筋特训一个小时。只要她在出腿之前还有多余的动作,他就会用力将她的脚拉回来,几天下来,她的脚踝处被勒得又红又痛。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疼痛的下意识反应,她的出腿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呀──啊──!”

空中的旋身飞踢,仿佛身边的气流被搅动成漩涡,在强大的漩涡中,她的身体跃得极高,如同慢动作般,啪啪踢出两脚,那力道之强,拽得若白手中的牛皮筋也飞了出去。

若白一惊。

那样的力量,还有她飞踢出去的高度……

如果她在踢出那两脚之后……

从半空落下,百草喘息地收住脚步,她调整几下呼吸,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这一次她又是直接出腿的,今天还一次也没有被他用牛皮筋拉回来过,她心中喜悦,忍不住开心地说:“若白师兄,我好像找到感觉了!只要出腿的时候不用过多地去考虑动作,只在出腿的那一霎那,心中一动,腿就出去,就可以……”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训练,没有任何压力。比赛的时候才是关键。”若白淡淡说。

百草脸一红。

是的,她以前也曾经似乎在训练时克服了先跳步的毛病,但是比赛时压力一大就会再犯。

“那──若白师兄,我们再继续吧!”

没顾得上擦额头的汗,她握紧双拳,又摆好预备姿势。她就不信,她会改不掉这个毛病。

“上次沈教练已经说过你了,为什么你的头发还没剪。”打量了她一下,若白皱眉说,扔给她一条毛巾,没有继续让她训练。

“啊?”

她怔了怔,摸摸头发。虽然用草莓发圈绑住了头发,但是前面的头发太碎了,总是飞出来挡住她的眼睛。

“尽快剪了它,很影响训练。”

“……”

不知怎么,她犹豫了下,才回答说──

“是。”

第二天是周六,想到要剪头发这件事情,下午的时候百草特意提早了两个小时出门。急匆匆赶到几年来她经常去的那家小理发店,发现店门竟然紧闭着,玻璃窗上贴了张纸,写着“此店转让”四个字。旁边店铺的人告诉她,理发店老板娘的儿媳­妇­生孩子,老板娘回老家带孙子去了。

百草傻了眼。

这家理发店是周围最便宜的,剪一次头发只用两块钱,其他的理发店至少都要五块钱。这个月老师还要她们买教辅书,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还要攒钱还若白师兄,这可怎么办。

边走在街上,百草边郁闷地左右张望,希望能再发现一家便宜的理发店。

街道的两旁有很多买小首饰的小摊子,琳琅满目地挂起来,在阳光下五颜六­色­,闪闪发光,有耳环、项链、发夹、发圈,还有很多她根本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小饰品。

走着走着。

突然仿佛被一道光芒闪住了眼睛,她停下脚步。

右手边的一个饰品摊,密密麻麻的首饰都挂在一副深蓝­色­的丝绒布上,这其中,一只草莓发夹被阳光照耀得异常耀眼。小小的草莓,红晶晶的,甜美可爱,镶在不锈钢的长腿发夹上。

跟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圈好像是一套的。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明知道不应该走过去,她应该去找便宜的理发店,她没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可是脚步如同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她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那个摊子前。伸出手指,她碰了碰那只草莓发夹,光滑的手感,细看之下,果真和她的草莓发圈是一个系列的!

“喜欢就试试。”

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头也不抬地招呼她,津津有味看着一台九英寸的超小彩­色­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MV.

“我……我没有钱买,可以试吗?”

百草局促地说。

“没关系,先试试看喜不喜欢,”摊主青年不在乎地跟着电视哼唱,“而且这发夹很便宜,你买得起!”

“哦。”

抵制不住诱惑,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夹从蓝绒布上取下来。摊主青年递给她一面有手柄的镜子,她拿着镜子,试着把草莓发夹在头发上比了比。

“就别在你的刘海上。”

摊主青年看她笨手笨脚地乱比一起,索­性­亲自出手,帮她梳理一下额前的头发,略斜在右侧,别住她碎长的刘海。

“瞧,多好看。”

摊主青年啧啧欣赏了一番。

镜子里,百草第一次发现她的头发也可以如此柔顺服帖。以前要么是短短的头发,要么是短发变长后碎乱的刘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头发顺顺地贴住她的脸廓。

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着她的黑发。

她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型是瘦瘦的鹅蛋脸,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圆脸。还有,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个男孩子,而此刻,镜子里的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侧一侧手中的镜子,还可以看到她脑后马尾上的那只草莓发圈。它们两个交映在一起,闪啊闪的,就像是一对……

天人交战了半晌,百草咬了咬嘴­唇­,悄悄握住兜里原本为剪头发准备的那两块钱。也许,也许她能找到更便宜的理发店,也许只用一块钱就可以剪头发,也许她可以节省下一块钱来买这只发夹。

“这只发夹多少钱?”

话一出口,百草立刻又后悔了。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虚荣爱打扮起来,即使能够省下一块钱,也应该攒起来还给若白师兄才对吧。

“看你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钱……”摊主青年上下打量她,想了想,“……你给我十块钱就行了!”

“十块钱?”

百草脑袋一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十块钱,便宜吧,以前都没卖过这个价钱,至少要十五我才肯卖。不过看在你是一个小姑娘,戴上又好看,才这么便宜卖给你。”摊主青年边看电视边说。

原来,一只发夹要这么贵啊。

百草心中黯然。

不舍地轻轻摸了下别在刘海上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她又照了下镜子,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往下取,唯恐弄坏了要赔。

“哈哈,你居然也会买这些东西啊!”

猛地,如背后灵一样,晓萤的声音从她身后窜出来,吓得她手一抖,草莓发夹险些掉下来。

“先别摘,让我看看。”

不顾百草的拒绝,晓萤重新将发夹戴好在她头发,左看右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喊:“哇,挺好看的呢,跟你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又可爱又淑女,不错不错!若白师兄,你觉得呢,是不是很好看啊?”

她这一喊,百草才注意到竟然若白也在!

他穿着淡蓝­色­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背着书包。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头上那只草莓发夹上面。

她的脸顿时红了。

不晓得刚才她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看到,他最不喜欢她在训练之外的事情上花心思。

“好看,买吧买吧!刚才你问了是多少钱?”晓萤兴奋地说,难得看到百草喜欢这些小饰品。

“我不打算买了。”

百草赶忙说,不敢再看若白。

“为什么不买,很漂亮啊!再说了,你昨晚不是说,碎头发太多了,训练时候碍事,要去剪头发吗?要是买了这个发夹,把刘海别起来就行了,那就不用剪头发了啊!咦──”

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晓萤转到她的身后去,惊奇地说:“这个发夹跟你的发圈是配套的哎,都有草莓呢!有缘分啊,买啦买啦,老板多少钱?”

“十块钱。”摊主青年说。

“十块钱?能便宜点不?”晓萤开始杀价。

“我真的没打算买,我就是……就是试试看……”百草拉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拜托,我还能不了解你吗?除非是很喜欢,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来试的。”不理会她,晓萤继续谄媚地对摊主青年说,“老板,再便宜点啦!”

“我先走了。”

那一边,若白皱了皱眉,打断晓萤跟摊主青年的讨价还价,对她们两人说。

“是!”

百草赶忙对他弯腰行礼。她知道若白兼任大众班的助教,需要提前到达训练中心。

“若白师兄再见,我们不会迟到的!”

晓萤对他用力挥手。

目送着若白离去的背影,百草有些发怔,她能听出来他声音中的不耐烦。他是对她失望了吗?觉得她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爱打扮,没有专心在训练上面。

“还在看啊?”晓萤打趣地说,对她眨眨眼睛,“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若白师兄会和晓萤一起出现呢?哈哈,放心啦,我可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哦,我和他是在前一个街口刚刚碰到的!”

“我、我没有在想这个!”

百草急得有点结巴了。

“好啦,”晓萤敷衍她一句,继续说,“你知道若白师兄做什么去了吗?前面街口那里有家翻译公司,他接了一批翻译稿子来做,听亦枫说,最近若白师兄多打了好几份工,每天都很晚才睡。”

心中一紧。

百草握住兜里的那两块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她怔仲了片刻,醒过神来时,听到晓萤还和摊主青年­唇­枪舌战──“哪有人一口价,说十块就十块的,便宜一点啦!”

“已经很便宜了。这只发夹我只要十块钱,你到专卖店里看看,同样的东西,要几百块钱呢!”

“拜托,你这个跟人家专卖店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好不好!你看,她头发上这个应该就是专卖店里的名牌货,”晓萤一手把百草头发上的草莓发圈揪下来,很内行地说,“这个发圈上的草莓,上面镶嵌的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这么闪这么亮。你这个发夹上的呢,你自己看看,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水钻,虽然看起来也还不错啦,不过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专柜里的比价格!”

“……”摊主青年哑口无言。

草莓发圈被晓萤的手指绕来绕去,担心它会不小心摔到地上,百草急忙将它拿回来。低下头,她想要重新束住头发,忽然发现放在摊子上那台小电视里正播着一个访谈节目。

“咦,那不是婷宜吗?”

晓萤也发现了,凑过来一起看。

那是一档国内收视率很高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一线当红主持人,每期前来的嘉宾都是社会各界功成名就的名流,婷宜温婉含笑坐在沙发里,一身|­乳­白­色­的丝绸长裙。

“看来她真的是明星了啊……”

晓萤喃喃地说,否则为什么整天在电视里出现呢。看到她那些广告的时候并不觉得,总认为广告都是PS过的,普通人都能显得很漂亮。可是现在看她上访谈节目,明眸皓齿,巧笑嫣兮,气质出众,落落大方,真是比娱乐圈的很多女明星都要好看。

百草注意到的却是婷宜的头发。

她的头发长至肩下,乌黑柔亮,烫出一些波浪来,微微弯曲着,在娴静中透出慵懒和妩媚。

“在赛场上,你飒爽英姿霸气十足,你的对手只要听到你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电视机里,主持人好奇地问,“可是,据说你在男朋友面前,却是小鸟依人一样,很会撒娇,是吗?”

婷宜笑着说:“每个女孩子在男朋友面前都会撒娇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哦?”主持人打趣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敢惹你生气,否则你万一发火,他就会被你踢得很惨,哈哈。”

“没有,是我不敢惹他才对,”­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婷宜柔声说,“他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天分很高,虽然没有练习已经很久,但是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去美国就是去看望他?”

“嗯,对啊。”

“听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去美国看他。为什么你训练这么紧张,不是他飞回来看你呢?”

“他在美国读医科,学业太紧,而我每训练一阵子都可以有休息恢复的时间。”

“哈哈,听出来了,我们的婷宜不仅仅是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还是优秀的女朋友!”主持人调侃地大笑。

视线离开电视机屏幕,落回到自己掌心的草莓发圈,百草轻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莫名涌上的酸涩滋味。她握起手掌,将草莓发圈塞进书包里。

“走吧。”

她拉起晓萤,把她从摊子上的电视机前拽走。时间不早了,必须在训练开始前剪完头发。

“小姑娘,发夹不买了吗?”摊主青年拿着草莓发夹喊。

“你再便宜点啦!”晓萤喊回去。

“对不起,我们不买了。”百草歉意地对摊主青年说,一只手紧紧拉住晓萤的胳膊,赶紧大步地拉着她走,阻止她再继续喊价。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喜欢就再回来!”摊主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呀,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松口了,说不定八块钱能讲到呢,你­干­嘛硬把我拽走啊。”晓萤边走边郁闷地说。

“我不想买……”而且八块钱也还是很贵。

“可是你戴上很好看啊。再说你有了发夹就不用剪头发了,你看婷宜……唉,婷宜的头发多漂亮啊……”

“那样要每天梳头发。”短头发不用梳,很省时间。

“婷宜她说的是初原师兄吧。”晓萤忽然又说。

“……嗯,应该是。”百草默默地走着。

美国读医科,以前练过跆拳道,天分很高,她知道的人里面只有初原一个人。

“我知道婷宜经常飞到美国看初原师兄,可是不知道,他们居然谈恋爱了。”抓抓头发,晓萤又郁闷了。

百草想起以前在小木屋里那几次遇到婷宜的情形,婷宜应该是那时候就很喜欢初原前辈了吧。

自从初原前辈到了美国,婷宜每年都至少飞去两三次,一呆至少都是一个多星期。

而她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初原前辈。

三年来,她每天都会将小木屋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也许,也许初原前辈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训练基地。

置物间。

因为是周末不用去学校,林凤、光雅、申波都来得比较早,她们边把东西放进各自的储物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凤听说婷宜马上就要回国了,申波说大约就是这一两天,光雅说在刚电视里看到婷宜的访谈,以为婷宜已经回来了,申波说那应该是以前录播的节目。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晓萤哀怨的声音传来──

“拜托,在你头发长出来之前,别说你认识我,真是好丢人啊。”

光雅扭头一看,见晓萤一脸郁闷地用包包遮住脸,做贼一样溜进来,再往后看,走进来的是百草。

如电击般。

光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是什么?

“天哪,百草,你的头发怎么了?!”

第一个喊出来的却是林凤,她震惊地走过去,难以置信地打量百草的脑袋。

“呃,我去理了头发。”

看到大家的反应,百草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很丑吧。理头发的时候晓萤就在惨叫,剪完了晓萤继续一路惨叫,甚至都不肯和她走在一起,说是嫌丢人。

“谁给你理的!”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的头发,林凤痛心疾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百草的头发好像被狗啃过了一样!比男孩子的头发还短也就算了,居然还东一撮、西一撮,有的地方还算正常,有的地方竟然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就像是──瘌痢头!

“范晓萤,是不是你捉弄她了!”

光雅怒瞪晓萤。

“我?”晓萤郁卒地把包包扔进储物柜,“我没那个天份,能理得这么难看,这么有创意,不是身为普通人的我能够做到的好不好!”

“怎么会理成这个样子啊……”林凤心疼极了。她用手摸着百草脑袋上那几块贴着头发剃过去的地方,如果剃刀再深一点,说不定就会把她的头发剃出血来。“是哪家理发店?今天训练结束我陪你去找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子怎么去学校上课呢?”

“很丑吗?”

百草忐忑地问。理完头发,她只匆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正面,知道并不好看,可是到底难看到了什么地步,她心里也没数。

“丑死了!丑毙了!”

光雅翻个白眼。

申波把鞋放进去,拿出来道服,走过百草身边时,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说:“那家店至少应该把理发的钱还给你。”

“他们是免费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然后笑了笑,“没关系,头发过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免费的?”光雅不解。

“是啊,免费的,”晓萤无力地脱下鞋子往储物柜放,“就是那种老年人活动中心组织的活动,学雷锋,免费为路人理发。”

在路上,看到老年活动中心打出的学雷锋免费理发的标语,百草眼睛一亮就飞跑过去。

她明明告诉百草了,说那些老年人很多都是退休后学理发当业余爱好,根本没什么理发经验,肯定会剪得很难看。可是百草根本不听,完全被免费两个字迷住了心窍。她只好安慰自己说,好吧,也许只是不太好看,反正百草从来不在乎漂不漂亮这回事。

可是那位给百草理头发的老爷爷,一听百草对头发的要求是“越短越好”,就拿着剃刀使劲地往里推。她敢发誓,那老爷爷绝对是第一次帮人理发,拿着剃刀的手一直抖啊抖,一抖就剃出一块雪白的头皮,再抖又剃出一块。

她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老爷爷给百草理完头发也一脸心虚,百草那个笨蛋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回事,竟然还兴奋地寻问老爷爷,下次想要理头发应该怎么找他们。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评论完毕,光雅懒得再看百草,径自进了训练厅。林凤还在绞尽脑汁地研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陆续到来的寇震、梅玲、石综、亦枫也纷纷被百草的发型惊到。

“你是在赌气?”

百草跪在地上擦垫子的时候,若白的身影被阳光拉得映在她身上。

“嗯?”她抬起头,没听懂。

“如果不想剪头发,可以直接说,用不着故意把头发剪得这么丑。”若白皱眉审视她的脑袋。

究竟是有多丑。

百草忍不住都想对着镜子好好照一照了。擦完垫子,做完热身,集合站在队伍里等待沈教练进来的时候,她悄悄看一眼身侧,若白依旧板着脸。

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呃,好像是有的地方有头发,有的地方秃秃的,她心中沮丧,暗叹口气。然而转念一想,头发剪得这么短,能坚持的时间一定会很长,不由得又有点开心。

只是,沈教练一向注重仪表,也喜欢队员们打扮得­干­净漂亮,如果看到她这个样子,会笑话她的吧。

训练厅的大门被推开。

是沈教练要进来了,百草一慌,立刻将头低得低低的。

大门一开。

却是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进来!

刺眼的光芒,闪光灯白花花地闪成一片,涌进来的十几个人都是记者,他们拥挤着,高举着摄像机和照相机边倒退着走,边高声喊,“看这里!”“对,很好,笑一个!”“沈教练,麻烦你也笑一下!”“ok!再来一张!”

这样的阵仗。

队员们诧异地面面相觑,然后很快就都心里有数了,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面,应该是婷宜回来了。婷宜跟他们不同,他们只是跆拳道选手,而婷宜是明星,是媒体的追逐的目标。

果然,在拥挤的摄像机和照相机之后,百草看到了婷宜。与小饰品摊子上电视机里的模样不太一样,她乌黑的长发扎成长长的马尾,穿着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领口和肩缝处有别致的黑­色­条纹绣花,衬得她更加乌眸皓齿,温婉俏丽。

沈教练同婷宜一同走进来。

闪光灯如暴雨闪电般,“咔嚓”、“咔嚓”对着两人狂拍,婷宜温柔美丽,沈教练优雅出众,两人站在一起如同姐妹花似的。应记者们的要求,沈教练搂住婷宜的肩膀,拍了几张师徒情深的照片。

摄像机镜头逼近两人。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婷宜,问:“回到训练场地,又要开始紧张的训练了,你的心情如何?”

“就好像回到家里的感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训练,浑身都不舒服,”婷宜望向沈柠,微笑说,“希望教练对我严加要求,帮助我把这个月拉下的训练全部补上。”

沈柠含笑点头,拍拍她的肩膀。

记者又将话筒对准沈柠,问:“沈教练,婷宜这次归队,是要开始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做准备了吗?”

“对,接下来这段时候,训练会围绕着世界跆拳道锦标赛进行。”

“您估计婷宜在这次锦标赛中成绩上会有什么样的突破,有可能进入前四名吗?”

“那要看她的状态,以及对手的状态。”

“您觉得有可能吗?”记者追问。

“很有可能。”

记者们满意了,又拍了几张婷宜走入队伍,同其他队员一起练习的照片。就在他们摆出一副要将全部训练过程拍摄下来的模样时,婷宜走过去,低声说了一些什么。

记者们终于离开了。

训练厅里恢复了宁静,队员们纷纷松了口气,被那些摄像机和照相机围绕着总是觉得很不自在。婷宜眼中满是歉意,对沈柠说:“对不起,我影响了大家的训练。”

沈柠笑了笑,说:“你是目前国内最优秀的女子跆拳道选手,长得又漂亮,媒体喜欢追着你,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如果下次再有记者跟着你来,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们也好打扮得隆重一些,上镜会更好看。”

婷宜连忙再次道歉,然后嫣然一笑说:“刚才好几个记者都说您又美丽,又是国家十佳功勋教练,问我能不能请您做个专访。”

“你呀,一个月没有训练,腿法不知道退步了没有,嘴巴倒是更厉害了。”沈柠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好了,归队吧。”沉吟片刻,她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队员,最后落在若白身上,“你跟若白一组练习,百草和光雅一组。”

“是。”

婷宜向若白走去。

见婷宜走过来,晓萤只得慢吞吞地走出队伍,到角落里呆着,心里嘀咕开。

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是婷宜和廷皓一起归队训练还好,他们两人正好一组。可是如果婷宜一个人回来,就会不得不将其他队员的组合拆开重组。最初沈柠教练比较经常让申波与婷宜搭档,拆出来林凤与光雅搭档,她恢复到打工小妹身份。但是最近几次,沈柠教练总是让婷宜与若白搭档,拆出来百草去配光雅。

太不公平了吧。

为什么婷宜就能一直得到最好的?看到若白已经全然超过申波,成为全队除廷皓之外实力最强的队员,沈教练就开始把若白配给婷宜,牺牲掉百草去跟光雅配对。

以前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是要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备战了啊!把若白给了婷宜,让百草跟实力那么弱的光雅一起练习,百草会很吃亏的啊!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但是晓萤不得不有点怀疑,沈柠教练和婷宜所在的贤武道馆之间真的有某种交易。

百草没有像晓萤一样想那么多,听到教练的话只是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抬步向光雅走过去。

这时,若白的声音却自她身边响起──

“沈教练,我想继续和百草搭档。”

Ⅱ:心之萌 Chapter 4

话音一落,所有队员都吃了一惊。

晓萤呆呆地张开嘴巴,光雅睁大双眼,申波错愕地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婷宜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百草更是心中咯噔一声,急忙低声对若白说:“我没关系,和谁搭档都可以。”

若白没有理会她。

他直视着沈柠,神情淡然。

亦枫担心若白,立刻去看沈柠教练的神­色­,见她只是挑了挑眉毛,看不出喜怒。

“哦?为什么?”沈柠问。

“我最近正在为百草做一个特别训练,不希望将它中断。”

“若白,虽然你带领大众班训练,但是你要明白,在这里,你终究只是一个队员,而不是教练。”

若白沉默。

百草急得扯扯他的衣角,见他毫无反应,实在怕他跟教练闹僵,只能硬着头皮对沈柠说:“对不起,是我训练情况不好,害得师兄担心。可是没有关系,特训可以在训练课之后进行,我可以和光雅搭档。”

说完,她急匆匆向光雅走去,若白却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说:“沈教练,如果不是必须,请让我和百草继续一组。”

“教练,既然这样,就不要拆散若白和百草了。”婷宜笑容温婉,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对沈柠说,“每次回来,都要拆开大家已经形成默契的配合,确实是我的不对。那就请让我和其他队员一组吧,和谁都可以。光雅也很好,不如我就和光雅搭档好了。”

光雅闷闷地看着地垫。

“若白,作为教练,我无须解释我做出某个决定的原因,”沈柠笑了笑,“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训练厅里鸦雀无声。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除了奥运会之外非常重要的一项国际赛事,从我本人到国家体委都很重视,希望婷宜能够在赛前有更大的进步,取得突破­性­的成绩。而目前,队内你的实力最强,也会引导伙伴的训练,挖掘出伙伴的潜力,所以,我要你帮助婷宜,备战接下来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一惊,抬头望向沈柠教练。

果然就像晓萤说的那样,只要有婷宜在,她就绝没有可能出赛吗?沈柠教练的言外之意,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她不由得咬了咬嘴­唇­,看向若白──……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若白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

“可是,百草也需要备战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若白淡淡地说,仿佛没有听到身旁队友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皱了皱眉。

“很好。”

下午的阳光中,沈柠放松了身体,靠在镜壁前的扶手上,点头说:“若白,我欣赏你的态度。很好,一支队伍里面,只有有竞争才能有进步。”

她看向婷宜,“婷宜。”

“是。”

婷宜应声。

“不如你先和百草对练几个回合,看看你最近没有集中训练,究竟退步了多少。”沈柠笑意清淡,用右手轻轻摆弄着发髻上的簪子。

透过整面的玻璃墙,夏日阳光将训练厅内照­射­得金黄闪耀,队员们盘膝围坐在赛垫四周。

晓萤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三年了。

虽然同在一个队,但是练习的时候,沈柠教练为了提高婷宜的对抗强度,向来只让婷宜与男队员进行实战。对外参赛的时候,重大的赛事沈柠直接派婷宜出战,无足重轻的小赛事,才会让百草与林凤她们竞争出赛的资格。

而这些年来,一起训练的时候,婷宜虽然对待百草也如对待其他队员一样温和友善,却从不跟百草切磋练习。有时候百草想要跟婷宜实战交流一下,婷宜总是微笑着说,下次吧。

可是永远都是下次。

就好像……

就好像百草不配做她的对手。

三年了,这竟是百草第一次有机会与婷宜比试一番。

赛垫中央,婷宜同百草相视而站。

百草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握紧双拳,调整呼吸。她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紧了紧腰上系着的黑带,她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双眼凝视住婷宜,心绪沉静下来。

“噗嗤!”

婷宜却忽然笑出声来。

仿佛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她瞅着百草的脑袋,笑得如月光下被夜风吹乱的梨花。

“百草,你的头发是怎么了?难道我离开一个月,国内开始时兴这样的发型了吗?”

百草被她笑得有点发蒙。

“啊,或者这是你的新战术?”灵光一闪似的,婷宜含笑打量她,“嗯,你的白带换成了黑带,所以开始采用发型战术了,是吗?这么奇特的发型,足以逗得对手发笑,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战术还蛮别致的。”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她环顾四周,见沈柠教练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脑袋,石综、寇震、梅玲、亦枫的眼中也有忍俊不住的笑意,光雅瞪大眼睛,晓萤却是沮丧地低下头。

直到她望向若白。

若白笔直地盘膝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在她的视线看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望向她,眼神淡定,仿佛他眼中的她跟平时没有丝毫不同。

“可以开始了吗?”

稳定住心情,好吧,她就是天底下最丑最可笑的人,百草静静吐出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唇­角的笑意收起,婷宜凝视她两秒钟,说:“开始吧。”

婷宜与百草对练的几个回合结束后,沈柠指导队员们进行了日常练习,和一些有针对­性­的练习。然而直到这次的训练课即将结束,训练厅内的气氛始终有些怪异。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站在队伍前进行训练总结,沈柠看了眼依旧并肩站在一起的若白和百草,说,“百草,你进步不小,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是!”

还在不断回味刚才与婷宜交手的每个细节,听到教练的肯定,百草心中喜悦,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些。

“若白,看来你的特训是有成效的,”沈柠笑了笑,“可能你作为一个教练,比作为一个选手会更有天分。”

这句话听起来……

怔了怔,百草无法确定沈教练是不是在赞扬若白,她不安地看向若白,发现他的神情如常平淡。

“婷宜,一个星期后,你跟百草再正式实战一次。”

沈柠的视线转向婷宜,缓缓说:“我想知道,究竟是你太久没有练习,身手生疏了,还是我一直都小看了百草的实力。”

置物间。

等到婷宜从储物柜拿出背包离去后,晓萤终于按捺不住地问房间里剩下的队员们:“拜托,我没有看懂,刚才到底是婷宜胜了,还是百草胜了?你们看清楚了吗?”

“我也没看清楚。”梅玲摇摇头,又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婷宜胜了吧。”

“胜的是百草。”亦枫打个哈欠。

“咦,为什么?!”晓萤兴奋地追问。她其实也觉得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否则沈柠教练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只是这几个回合打得太快了,她实在没看清楚。刚才去问百草,百草竟然说是婷宜胜了。她半信半疑,还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扔下百草一个人打扫卫生,自己跑出来询问群众们雪亮的眼睛。

“因为你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亦枫懒洋洋地说。

“喂!你!”晓萤恼羞成怒,手中拿着书包就抡过去,亦枫一侧身,书包打了个空。

“瞎子都能看出来胜的是婷宜好不好。”光雅没好气地说。

“婷宜师姐一共踢到百草九次,其中五次踢中有效得分部分,”申波拿出随身笔记本,研究了一下,“百草一共踢到婷宜师姐三次,三次全部踢中有效得分部位。所以,从得分成绩来看,是婷宜师姐获胜。”

“没错,胜的是婷宜。”林凤也说。

“哼,看吧,不愧是打工小妹,连谁胜谁负都看不出来。”光雅落井下石。

晓萤沮丧极了,有气无力地说:“可是沈教练夸奖百草了啊,还那样跟婷宜说话,所以我以为,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嘛……”

“不过,如果再多几个回合……”回忆那两人交手时的情形,梅玲又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疑惑地说,“不过,也许是婷宜轻敌了?或者是太久没有练习,失去了状态?”

“从攻击的效率来看,百草的进攻得分率是100%,高于婷宜师姐。”申波合上笔记本。

“而且,从攻击踢中的力道来说,也是百草占上风。”亦枫懒洋洋地说,“你们都听到百草踢中婷宜那几脚的声音了吧,婷宜的脸­色­都变了,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被百草踢倒在垫子上。”

“我听到了!”晓萤兴奋地喊。

“她就是一把傻力气。”光雅闷闷地说,不知道究竟在生气什么。

“我也听到了。”梅玲想了想,疑惑地说,“按说以婷宜的经验,不应该会被百草踢得那么实才对。”

“婷宜就是太相信她的经验了。”林凤喝了几口水,“而且她确实轻敌了。”

“不过,就算是婷宜轻敌了,也很长时间没有进行系统训练,可是她还是胜了每天都这么勤奋练习的百草,”梅玲叹息,“对于练跆拳道来讲,也许真的是天份更重要吧。”

夏日的白天很长。

结束完特别训练,若白和百草走出训练基地,太阳才刚刚西下,天边的彩霞渐起。赶上回松柏道馆的公交车,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汽车一路不停地加速减速,乘客们的身体不时前冲后仰。

“为什么要坐车?”

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百草不解地望向若白。以前都是两人走路回去的,既可以锻炼体力,又能够省钱。

“今天跟婷宜的交手,你发挥得不错。”遇到红灯,公交司机一个大刹车,若白的身体却依旧稳稳的。

“啊,”她的眼睛亮了,开心地说,“所以,是为了奖励我,才坐公交车的吗?”

“所以,婷宜并非全无弱点。”他回答。

一怔,她心中五味杂陈。自从见到婷宜,几年来她从来都是败给婷宜,而且都是惨败。虽然她始终告诉自己不要灰心,不要放弃,只要刻苦练习,总有战胜婷宜的可能。可是,有的时候,她也会生起怀疑的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赶上婷宜。

“可是,要不是你告诉我该怎么打,今天也许我还是会败得很惨。”扶住前面的车椅,她凝视他。

在跟婷宜交手之前,若白走到她身边,沉声对她交代了一句话:“她很了解你,那么,就让她不要那么了解你。”

她听得懵懵懂懂。

直到她第一次出腿,因为紧张,又一次忘记了若白反复对她的提醒,下意识地在出腿前小跳了一下,随即在婷宜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嘲笑。是的,婷宜太了解她了,同队训练了三年,对她的每个习惯都了若指掌。

所以,只要她──

“你说的没错,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只要神经质地小跳一下,就是要真正出腿了,只要她抢住时机,就可以将我击倒。所以,只要我小跳,她就会抢先出腿!”

说着,她兴奋起来,脸红红的,像一个孩子。

“这时候,我不出腿,反而先往后退一步,她就会落空,在落空的那一瞬间,就是我反击的最好时机。”

“对。”

“然后,她吃了几次亏,就会发现我在用这招骗她,”她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光芒,映着若白淡然的面容,“然后即使我再神经质地小跳,她也不会理我,这时候,我反而又真正出腿,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对。”若白说,“跆拳道比得不仅仅是腿法或者速度,更多的时候,比得是选手之间的智慧。”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很有趣,很……很好玩!”

“不过,像这样的方法,对婷宜只能用一次。”他淡淡说,“而且,即使这样,你也没能赢得了婷宜。你今天能够几次得手,也是因为她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以至于轻敌。”

“……是。”

她脸红了。

这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不好意思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

经过一个站牌,公交车停下,乘客们下了很多,车内基本空了,彩霞的光晕将一排排塑料座椅映成温柔的红­色­。车门关上,汽车继续向前开,百草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若白师兄,为什么你不同意和婷宜一组训练?”

“原因我说过了。”

她摇摇头,“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理由,特别训练你都是安排在训练课之后再进行的。我觉得……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好像是在有意顶撞沈教练,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她又觉得说不通。他虽然­性­格沉默寡言,但是一向尊敬师长,无论是对喻馆主还是沈教练都很敬重。

若白沉默半晌,说:“只能如此。”

“呃?”

“你想代表中国,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吗?”

百草愣住,“沈教练应该是已经决定要让婷宜参赛了。”

“你想去吗?”

“……”

“想不想。”他皱了皱眉。

“想。”

“那么,你必须让包括沈教练在内的所有人知道,你是比婷宜更强的存在。”望着前方,他淡淡地说,“一星期后,你与婷宜的实战,必须至少打成平手。”

前面能看到松柏道馆的站牌了,从塑料座椅上下来,百草呆呆地跟在若白身后往车门走。她的脑袋还是有点发懵,所以说,若白师兄是有意的,有意在所有队员面前选择和她,而不和婷宜一组,从而使得她和婷宜变成激烈的竞争关系。

司机开车并没有放慢速度。

脚下在摇晃,她拉住车门旁边的拉环,怔怔地看着若白。霞光淡淡映着他的侧面,晕红­色­的光芒中,他的轮廓依旧淡然清俊。难道,三年前的那一夜,他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

车停了。

两人刚下车,迎面急匆匆跑过来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高喊着让司机等一下,顾不得跑到前面车门,直接向下车门跑过去。错身而过的一霎那,百草看到那女子穿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脑中猛地闪过什么──“小心!”

如闪电般旋身,百草伸出双手,抢在那女子鞋跟一滑险些摔倒将婴儿摔出去之前,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

年轻妈妈惊魂未定地抱紧孩子,连声对百草感谢,低头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高跟鞋踩到了公交车踏阶上的一小块油渍上。

公交车开走了。

百草转过身,见若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她会摔倒?”

百草愣了愣,忽然也觉得很莫名,“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就觉得她会摔跤,万一再伤到孩子就糟了。”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呃……”边走边想,她回忆产生那种感觉的过程,“……也许是……我看到了她的高跟鞋鞋跟很细……她跑得很急……公交车踏阶上好像有块油渍……还有她跑的路线……她抱着孩子……”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从她和那个年轻妈妈身影交错,到她飞速转身去扶那个年轻妈妈,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看着身边这个嘴里喃喃分析着的傻呼呼的女孩子,若白的眼神变得幽深,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能够将所有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短的时间形成正确的判断……

不对。

不是判断。

这么短的时间,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接受到判断的明确信息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你还在练观察对手的起势?”他问。

“嗯,”她点头,“虽然好像没有用,但还蛮有趣的,所以就一直练了下去,反正也不至于有什么害处,呵呵。”

“不仅仅在训练的时候练,日常生活也在练?”

“呃,好像是有点走火入魔。”她局促地摸摸头发,可是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她的头发已经在下午被剪掉了,“训练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就连吃饭、上学、走在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看身边的人,在想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比如说……”你应该马上就会皱眉头,她心想。

“什么?”

若白皱了皱眉。

“呵呵。”

百草忍不住笑了,所以说真的很有趣。

在两人身后的天空。

落日如融化的金子一样美丽。

看着虽然头发被剪得很怪异,但是呵呵傻笑起来却比晚霞还要灿烂的她,若白的­唇­角居然也有了笑容。

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百草立刻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按说道馆的傍晚训练应该已经结束了,庭院里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弟子的身影,也听不到练功的呐喊声,空气中却隐约流淌着某种激动的气息。

走出小路。

她才发现原来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

一扇扇纸门半开,里面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的小弟子挤不进去,就拥在门口兴奋地朝里面张望。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写满激动和向往,仿佛终于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偶像,一个个眼睛不眨地看着,不时跟伙伴们窃窃私语。

有些弟子看到了若白,立刻让出一条道路给他。

百草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

被若白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受到一些阻碍,但是依然能够看到阿茵、萍萍、秀琴、晓萤、吴海、丰石他们都在里面,也跟门口的那些小弟子们一样,满脸都是激动和开心。

记忆中,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廷皓、婷宜兄妹时,也是这样的情形。正想着,那个身穿雪白道服,婷婷袅袅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那人正站在榻榻米的中央,含笑耐心地指导秀达在出腿时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居然真的又是婷宜!

她一怔,自从初原去了美国,婷宜再也没有来过松柏道馆。难怪大家会这么兴奋,尤其是新进道馆的小弟子,这三年来婷宜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名气比起三年前更加要大得多。

“若白,百草。”

今天的喻馆主看起来也特别红光满面,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对他们点头,示意他们过去。若白进入沈柠教练跆拳道训练基地之后,仍旧每天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晨练,但是傍晚时分的训练由于时间冲突,就全部由喻馆主亲自负责了。

随着若白走过去,百草诧异地看到喻夫人竟然也在。

喻夫人鲜少出现在练功厅。

这三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平时在道馆想要见到她一面都很难。而此刻的喻夫人,温柔地站在喻馆主身侧,­唇­角的笑容如晨曦般美丽,一双眼睛里蕴满了感情,看向旁边,却不是婷宜所在的方向。

“师父。”

“师父。”

她与若白一起向喻馆主行礼,齐声说。一年前,师父凝重地告诉她,喻馆主这样包容和照顾她,而她始终不正式拜喻馆主为师,是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事情。于是她有了两个师父。

弯腰行礼的那一瞬。

仿佛有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角视线中一闪而过。

只是那样的一闪。

她的心脏猛地抽紧了!

那是──

晚霞氤氲里,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如同染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干­净得不可思议……

那是──

她的脖颈如化石般僵硬住,一瞬如同一生,竟不敢抬头去看,耳膜轰轰地响,恍惚中,喻馆主的声音仿若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初原回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他了吧……”

呆呆地低着头。

视线中满是湿润的雾气,白茫茫的,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中慌乱,呆呆的,忽然不敢抬头,不敢被他看见,也不敢去看他。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在美国,坐飞机都要好久好久。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攒下一大笔钱,就要去美国找他,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模样有没有变化,在哪家医院工作,一定是很出­色­的医生。可是他还记得她吗,他知道她每天都把小木屋附近打扫得很­干­净吗,他知道她一直惦记着他吗?

“……初原师兄,……”

似乎若白向那人走了过去,耳膜的轰轰声越来越大,她呆呆地站着,一点也听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似乎喻馆主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

似乎无数的弟子涌过她的身边,将那人包围起来,激动兴奋的声浪几乎让练功厅的空气沸腾起来,她却被越挤越远,与那人之间仿佛又远隔了深深的海洋。

也许他只是回国探亲。

也许很快他就要又飞回美国了!

惊慌使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前面重重叠叠将他包围的松柏弟子们,她急切地去寻找他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在热烈的簇拥中,因为他秀雅颀长的身高,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

他竟也正在凝望她。

时间如同水晶般凝固住,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青年的温雅,初原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从不曾离开,也从没有过分别。那笑容依然是透明晶莹的,比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纯净。

初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就这样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他可以这样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下去。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出道路给她。

她呆呆地望着初原,笨拙地向他走过去,喉咙有些痉挛般的抽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已经站到他的面前,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干­涩地卡住。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她进步很快。不但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而且去年还率领松柏道馆夺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呢。”

“是啊!百草师姐很了不起!”

“上个月百草师姐得到了城市杯跆拳道比赛的冠军!”

“百草师姐参加了好多国家级比赛!”

“有一次,体育频道的新闻里面还提到过百草师姐得到冠军呢!”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一听婷宜在夸奖百草,纷纷高兴地附和说。旁边的阿茵、萍萍她们却面面相觑,心想初原师兄不会真的不记得百草了吧,以前初原师兄很照顾百草的,每次百草练习完,他都会亲自为百草上药。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

初原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什么,婷宜却抢先挽住他的手臂,笑颜如花,接着说:“还有,今天在训练基地,多亏了百草。”

“嗯?”

初原的声音一如既往,和煦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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