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戚百草,是我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
廷晧哈哈笑起来。
“胡说!”方石基薄叱。
“真的,”廷晧搂住百草的肩膀,“爸,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交个女朋友吗?往后不用再操心了,她就是。”
百草惊愕地抬头看向廷晧!
廷晧递给她一个眼神,右手更用力地握紧她的肩膀,声音却柔和地说:“百草,这是我爸,你叫方叔叔就好。”
……
面馆里,廷晧说:“嗯,那你先帮我一个忙吧……”
……
他低头看她,在她耳边说:“跟我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
“……方叔叔。”
内心挣扎一下,百草深深身方石基鞠躬,良久没有听到反应,她不安地站直身子,见方石基正皱着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戚小姐?”
“……叫我百草。”
“你多大了?”
“十七岁。”
“上大学业还是高中?”
“高二,”她补充说,“暑假之后就上高三。”
“胡闹!”方石基怒瞪廷晧,“什么女朋友,她还是一个高中生!”
“高中生怎么了,我也只比她大几岁而已,”廷晧笑得漫不经心,“与其让我和那些千金小姐们交朋友,我还是更喜欢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
百草窘红了脸。
打量着她,方石基实际上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满,虽然这个女孩子朴素得有些脱离了时代,但是她红扑扑的脸颊,纯净的眼神,就像从来没有污染过的氧气一样清新。
然而,当方石基注意到她那纤长挺拔的身材和修长有力的四肢时,警觉地问:“你练过跆拳道?”
“是。”
“现在还练不练了?”方石基皱眉。
“还在练。”
“她跟婷宜一样,是沈柠教练手下的队员,”廷晧Сhā话进来,“她是很棒的选手,上次还打败了婷宜,婷宜被外公关起来封闭训练就是因为她。怎么样,我的女朋友很出色吧?”
方石基冷目看了廷晧一眼。
廷晧笑得一脸阳光。
“戚小姐,欢迎你来,玩得开心一点。”虽然神色不豫,方石基依然客气地对百草说,“抱歉,我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待,先离开一下。”
“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的注意力从父亲肃冷的身影上引开,廷晧带她向宴会厅一侧的餐席走去,边走边说:“先别问,回头我会向你解释。”
百草只得压下满腹的疑惑,等走到餐席前,她被摆在上面的那些花样精巧的餐点看得怔住了。雪白的餐布上,一枚枚的小西点,一口一个,漂亮可爱得让人舍不得吃,还有很多东西她都叫不上名字。
“来,试试这个。”
从冰盘里拿起一片扎好的生鱼片,在青芥末中蘸了蘸,廷晧递给她。生鱼片上有着细致的纹理,入口清爽鲜美,然而突然一股辛辣直蹿向她的鼻子,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闭上嘴,用鼻子向外呼气!”
廷晧急忙拿餐巾纸给她。
“嗯……”
她辣得头晕眼花,鼻子难受极了,按照他教的方法拼命呼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忘记提醒你了,青芥很辣。”廷晧笑得帮她擦去了辣出来的眼泪:“怎么样,还行吗?”
“我……还想再吃一片。”
可是很好吃,百草这次小心翼翼地少蘸了一点青芥末。
于是她吃了很多生鱼片,还在廷晧的介绍下,吃了鹅肝、鱼子酱、起司蛋糕等等好多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吃得很开心,肚子也吃得胀胀的,听着廷晧介绍各种美食的典故,不知不觉她不再拘谨,笑容露出在她的唇角。
直到廷晧看了下宴会厅的门口,说:“婷宜来了,你先自己吃,我一会儿回来。”
望向廷晧走过去的方向,百草发现,不仅仅是婷宜来了,初原也一起来了。婷宜穿着一袭白色的露肩纱裙,长发优雅地盘起来,上面压着一只钻石王冠,在辉煌的灯光下,闪啊闪的,像公主一样华贵美丽。初原也是一身白色的礼服,秀雅温文,他站在婷宜身边,就像从童话中起出来的王子。
百草心中涌起一阵涩意。
低下头,她看到自己脚上那双十块钱买来的凉鞋。凉鞋已经穿了两年了,前面开了胶,她用最结实的线又把它缝上去,虽然缝得很小心,但是依然能看出线头的痕迹。
在爸爸面前,婷宜甜甜地撒着娇,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他哈哈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对女儿的宠爱。远远地,百草看到廷晧爸爸对初原似乎非常熟悉,神情中能看出他对初原的欣赏。
廷晧拍着初原的肩膀。
似乎在调侃初原和婷宜。
婷宜羞红了脸,撒娇地用力捶着哥哥,初原背对着百草的方向,她看不到初原的表情。
生鱼片也有点涩涩的。
吃力地将它咽下去,百草不让自己再去看那边。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好像是有丑陋的嫉妒在侵蚀她,让她觉得自己很讨厌。
如果羡慕别人,那么你就去努力,阴暗的情绪只能使你越来越差。想到若白告诉过她的那些话,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你居然也来了。”
婷宜诧异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怔了怔,放下手中的碟子,对并肩走过来的初原和婷宜说:“初原师兄,婷宜前辈。”
“原来你是要来这里,”看向她方才拿碟子,初原微笑,“别吃太多生鱼乍,小心肚子痛,喝点清酒吧,可以杀菌。”说着,他走向餐席的另一端去为她取清酒。
“往后不要再叫我婷宜前辈,叫得好像我很老的样子。”婷宜似笑非笑,“是我哥带你来的?”
“是的。”
百草看了下,廷晧还留在原地,和方石基一起陪宾客说话。
“我哥带你来做什么呢?”
“他……”
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刚才廷晧前辈介绍说她是他的女朋友,百草窘迫地摇摇头。
“你不是在跟若白约会吗?为什么会跟我哥在一起?”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了,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婷宜叹了一口气。
“百草,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可是,我现在对你有些失望了。你让若白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却又和我哥在一起,还让我哥带你来见我爸爸。你觉得,这样对若白说得过去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百草僵声说,“若白师兄是我的师兄,我们没有约会,我们真的没有约会,请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们了!”
“嗬。”
婷宜摇摇头,上下打量她,叹息说:“好吧,那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应该管。只是,既然你跟我哥一起,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我……我……”百草涨红了脸。
“至于你应该穿一条裙子吧,”婷宜皱眉,“这是对宴会最起码的尊重。”
如同被闷棍重重地打下来!
百草呆呆地站着,胸口憋闷得要窒息一般,她觉得自己笨得像个傻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告诉她是来宴会。”
廷晧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他安慰似的揽住她的肩膀。百草僵硬地侧了一下身子,将他的手掌从她肩头卸掉。
“百草是很用心地在准备,”初原也听到了,他沉声说,“只是,廷晧,你应该提前告诉百草,今晚是要参加宴会,否则会使她尴尬。”
“是,是我不对。”廷晧摸摸鼻子,笑得不好意思,“我怕告诉她,她就不肯来了。”
“啊,沈柠教练来了。”
婷宜低呼一声,见一身暗红色旗袍的沈柠正进入宴会厅,身方石基所在的方向走去。挽住廷晧的胳膊,婷宜说:“走,我们去跟沈柠教练说话!”
看向依旧僵硬沉默着的百草,廷晧笑着说:“你去吧,我要向我的客人好好赔罪。”
抿了抿嘴唇,婷宜又挽住初原的胳膊:“真是受不了这两个人,肉麻。走吧,初原哥哥,那我们过去吧,别打扰他们了。”
“走了,走了,别当电灯泡了。”
用力拉着初原,婷宜向沈柠走过去。
终于只剩廷晧和百草。
“我想回去了。”
百草黯然说,没有看那两人的背影。廷晧打量了她几秒钟,说:“好,走吧。”
夜风凉凉的。
街灯如繁星般一排排亮着,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闪过霓彩流光,不知过了多久,百草才赫然惊觉,这并不是回松柏道馆的路。
莲花跑车停在洪河岸边。
因为夜深,岸上的行人已经很少。
河水哗啦啦地轻响。
修长的身体靠坐在莲花跑车的车头,见百草从车内出来,廷晧拍拍身边,示意她也坐过来。
夜空中繁星如灯。
“谢谢。”廷晧对她说。
“不用。”百草摇摇头。
“我对父亲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吓了你一跳?”仰望着星空,他弯起了唇角。
“嗯,是吓了一跳,”她顿了顿,“不过,你还在上学,为什么方叔叔就急着给你介绍女朋友呢?”宴会厅里那么多美丽的少女,每一个少女的目光都围绕着他。
“他啊……”
廷晧笑了笑。
他明白,父亲是希望他能将心彻底从跆拳道上收回来,所以不仅仅要占据他工作学习的时间,连私人的时间也要占据掉。
“往后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扭头看向她,星光中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卡一闪一闪,可爱得让他忽然想要碰一碰。
“嗯,”百草点头,“方叔叔不喜欢我,那就肯定不会再提让你交女朋友的事情。”
“对不起。”
“呃?”
“或者,我应该事先告诉你。”
“没有,”她笑得腼腆,“就像你说的,如果你事先告诉我,可能我就不敢来了。”
“真的会不来吗?”
“……”怔了怔,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我可能……还是会来的,不过,那样我至少会换上一条裙子。”哪怕晓萤的裙子她穿着浑身不自在。
廷晧笑了。
“我宁可你不要换,你今晚很漂亮。”
漂亮……
百草窘红了脸,一时间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夜色中,他看着他,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问:“你喜欢若白?”
“呃?”
她听傻了。
“你喜欢若白吗?你在跟他交往?”
“没有!”
她急忙摇头,为什么婷宜这么说,他也这么说,那么初原师兄会不会也是这么觉得。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初原师兄问──……
“是要和若白出去约会?所以这么用心地打扮。”
……
“若者,你喜欢的是初原?”他问得依然漫不经心,
先是一愣,然后她的脸迅速涨红,更加慌乱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恨不得长个地缝钻进去。
“那么,你有其他喜欢的男孩子吗?”
“……”
她面红耳赤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问这种问题。
“有吗?”
他凝视着她,仿佛这样问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有。”不喜欢再谈这样的话题,她咬住嘴唇,“廷晧前辈,我想回道馆。”
“那就跟我交往吧。”
夜风从河面吹过,廷晧的眼中有明亮的星光,他望着她,她在那片星光最耀眼处。
她呆呆地看着他。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怎么样?跟廷晧前辈去了哪里?好玩吗?”回到道馆,晓萤好奇地一个劲儿追问,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喂,回魂了回魂了,发什么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
百草呆呆地看着晓萤。
“到底是怎么了?”晓萤歪着脑袋打量她,“虽然你平时就呆,可是呆成这个样子,也很少见。”
“说啦!说啦!”
晓萤用力摇晃她。
“拜托,你不告诉我,我会急死啦,我会睡不着觉的啦!是廷晧前辈欺负你了?咳,不可能。难道──啊,嘿嘿嘿,难道你是跟廷晧前面约会去了?”
百草呆呆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
“不用这么吃惊,”岸边。夜风一阵阵吹过,廷晧笑着拉住他的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种,所以我们先试着交往看看,好吗?”
“……”
太过震惊,她的喉咙被塞住。
“还记得吗?是你先招惹我的,”握紧她的手指,他的力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你将我撞到地上,差一点就吻到我,嗯,一共有两次。”
“那……那是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直在等你第三次的不小心,”夜风吹起河面的涟漪,“可是一起没等到。”
他笑了笑。
“一味等待对方出击,常常会贻误时机,所以,我决定还是自己采取主动好了。”
“我……”她涨红着脸,“……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她艰难羞涩地将那几个字说出来,“……不想谈恋爱。”她才十七岁,她暑假过后是高三,她要准备高考,要努力训练,要争取参加世锦赛的资格,她从来没有想过……
“谁说要跟你谈恋爱了。”廷晧哈哈笑起来。
“……”
她又听愣了。
“只是先交往而已,看看我究竟有多喜欢你,看看你是否喜欢我,可以交往一年,可以交往两年,可以等你考上大学,可以等你大学毕业,可以等你做完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路灯明亮。
星光明亮。
河岸上有徐徐的夜风。
有垂柳婆娑的摇影。
“等到有一天,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你,你发现也喜欢我,到那时,我们才可以……”夜色中,他咳了一声,“……开始恋爱。”
“快说!快说!快说!”晓萤一迭声地催促着,“不说我就跟你绝交了啊!”
百草洗了把脸,将面孔埋在毛巾里,声音闷闷的:“不能说。”
“噗!”晓萤吐血,“好啊你,戚百草,我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我跟你说,我真的跟你绝交了啊!绝交!你怕不怕,是真的绝交哦──”
百草不怕。
被晓萤用绝交威胁过无数次了,她知道晓萤是只纸老虎。
可是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宁静的虫鸣,回想着河岸边廷晧说的那些话,她茫然地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交往吗?
距离去韩国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日期越来越近,除了给自己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晓萤也硬拉着百草去逛了服装店。
“好看!”
百草穿着一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从试衣间出来时,晓萤满意地用力点头,然后开始跟店员软磨硬泡地杀价,从裙子的衣料,做工,到学生的清贫、百草的勤俭,再到买这条裙子的意义。
“……就是啊,如果我们在韩国穿得很丑,人家会以为中国人都不会穿衣服呢,那怎么可以!”晓萤又把百草拉过来,“而且,她将来是会成为世界冠军的,我们的世界冠军,怎么可以在外国人面前丢脸!就是啊!是啊,我知道你已经把价格开得很便宜啦,可是,可是,我们还是买不起啊……”
“谢谢!谢谢!谢谢!店员小姐你真是好人!”
一件原价三百多的裙子,晓萤终于以六十元顺利拿下,根本不理会百草的阻止,她把钱塞到店员小姐手里,就拎着裙子,将百草硬拽出店外。
“这是我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晓萤很严肃地瞪着她。
“不许说话!我坚持要送给你!否则,我就真的、真的、真的跟你绝交哦!哼,你是我范晓萤的朋友,穿得不漂亮,我会觉得很丢脸的,所以,为了我,你也必须要穿!而且也不贵啊,才六十块钱,呵呵呵,那个店员小姐人好好啊,下次还去她家买!”
去韩国的名单上又添上了若白的名字。
百草原来还在犯愁,该怎么说明若白师兄才好,结果,若白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接受了。于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的心情好极了,直到看着前面的那两套道服,她有些犹豫。
一套是簇新的道服,面料细密柔软,洁白漂亮,一套是旧得发黄的道服,磨破的地方被缝补过,袖口和裤脚处是被接长的。
手指不舍地在那套新道服上摸了摸。
她将那套旧道服放进行李。
“拜托!当然带新的好不好!”晓萤一把将旧道服拿出来,将新道服放进去,“你穿这套新的好看多了,别穿旧的了,穿那么旧,万一被其他国家的队员嘲笑怎么办?”
“已经短了,很合身。”
“可还是很旧啊,你看这颜色,又旧又黄的,会被笑话的啦!”晓萤死活不同意,“一定要带新的啊!你不带,我替你带,哼!好了,你收拾完了是吧,那来看看我事哪些衣服好,还有还有,这条项链跟这件裙子配不配?这个发卡呢?”
最终,晓萤的衣服物品收拾了满满一整只行李箱。到了机场,百草才发现晓萤带的东西并不是最多的,梅玲居然带了两只行李箱,据说是因为里面还装了很多双和不同衣服搭配的鞋子。
“我这算什么,你们还没见过婷宜出国呢,”梅玲不以为然地说,“婷宜从来都是带四五个行李箱,每次只要出现在不同场合,她都要从头到脚换一身全新的装扮。不过婷宜不用像我这么累,每次出国都有助理帮她拿行李,她都不用动手。”
“助理?”
光雅睁大眼睛。
“是啊,婷宜有助理你不知道吗?”梅玲耐心地说,“婷宜是明星你总知道吧,哪有明星没有助理的,更何况婷宜家那么有钱。”
“没想到婷宜居然不去。”林凤说。
“可能婷宜去韩国去得太多了,去腻了吧。”梅玲想了想,“听说婷宜曾经在韩国的昌海道馆住过一年,而且参加过几届训练营,所以没必要去了。”
晓萤偷偷翻了个白眼。
“啊,是婷宜来了!”光雅忽然看到从机场五号入口走进来的一行人,“还有廷晧前辈、沈柠教练,咦,还有……”
Ⅱ:心之萌 Chapter 10
还有初原。
看着初原师兄越走越近,百草发现他手里提着一只米黄|色的行李包,并不像是单单来送行的样子。
“因为临时有些事情,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去了。这次初原和你们一起去,作为队医,也作为领队。”沈柠介绍说,“到了韩国,大家要遵守纪律,凡事听从初原领队和若白队长的命令,知道了吗?”
“是──”
虽然队员们都有些吃惊,但是依然齐声回答。
原来婷宜是来送初原前辈的,女孩子们纷纷恍然大悟。梅玲更是打趣婷宜,问她带来的这些点心是不是贿赂她们,让她们帮忙挡住那些韩国美女,不让初原前辈被追走啊?
这边女孩子们笑成一团。
那边,廷晧跟申波、寇震他们说了几句,看着默默站着发愣的百草,唇角一弯,他向她走过去。
“拿着这个。”
将百草拉到一边,廷晧递给她一只银白色的手机,小巧精致。她不解地抬头看他,并没有接过来。
“手机里面有话费,也已经有了我、初原和沈柠教练的手机号码,到了韩国,万一走丢,或者有什么事情,就用它联系。”廷晧看着她,“不会用的话,让晓萤教你。”
“我不能要。”百草低下头。
“为什么?”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拼命地摇头。一想起那晚在河边他说的那些话,她就觉得手足无措,面红耳亦,想要逃走。她不能拿他的东西,她果拿了,那会不会就意味着──开始交往了?
慌乱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她死死地低头头,脖子都红了。
“我不能要。”
她又说了一遍。
“没有让你要。”廷晧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也不是送给你,只是借给你用而已。不可以弄坏,也不可以弄丢,否则会要你赔的,明白吗?”
见她还是不说话。
“到了韩国,万一真的走丢了,联系不上,你又没有手机,不管是初原还是若白都会很着急。你不想给他们惹麻烦,对吧?”
百草怔怔地看了看正在给每个队员发放登记牌的若白,又看了看正和婷宜说话的初原。
“一共有两块电池,还有充电器,都在这里。”廷晧将它们全都装进一个小袋子塞进她手中,“去问晓萤怎么用。”
“谢谢。”
她脸红着收下。
“怎么谢?”廷晧笑着问。
“呃?”
“买一盒大酱回来吧,我喜欢吃。”揉揉她的头发,“还有,记得要接我的电话,我们在交往中,保持联系很重要。”
“……没有!”她惊慌地看她,“我和你没有……”
“虚。”
廷晧笑了,打断她,说:“小心点,会被听到的。看若白好像在找你,去吧。”
百草赶快望去,见若白正手拿着一张登机牌远远地看过来,他神色淡然,目光落在她和廷晧身上,不知怎么,她立刻就心虚了起来,没有继续跟廷晧再说下去,急忙走向若白。
队员们安检入关之后,沈柠有事先走了。守在机场大厅的玻璃墙前,婷宜望着机场内那一架架等待起飞的飞机出神。
“哥,为什么初原哥哥要跟着他们去韩国?”
这么突然,她事先毫不知情,而且无论怎么问,初原也都不回答。握住身前的栏杆,她的眼神黯了下,难道,是因为……
不。
不可能。
无论天分、容貌、修养还是家世,她都是最优秀的,初原哥哥的眼里不可能再看到别的女孩子。虽然上次练习赛她输了,可是,那是偶然。等戚百草从韩国回来,她会让戚百草明白,偶尔的胜利一点意义也没有,实力才最重要。
“他是昨晚临时决定的,电话里他只是告诉我,他已经买好机票,让我把他加入名单,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对你也没说?”
“没有。”
蓝天中,一架飞机冲破云霄。
“哥,你喜欢百草?”
注意到了刚才他和百草在一起的场景,再回想到那晚的宴会,婷宜不得不问。
廷晧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真的喜欢她?”婷宜诧异。
“嗯。”
“为什么?”婷宜更诧异。
“她就像草原上一头倔强的小鹿,”唇角的笑容比机场上空的阳光耀眼,“很可爱。”
婷宜皱眉,说:“是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觉得她可爱过。这个女孩子,很是自不量力。你还记得她刚到松柏道馆的时候,若白选择秀琴参赛,她居然敢质疑若白,还当众发怒。而且,她很有心机,整天缠住初原哥哥,知道初原哥心软,就故意在初原面前装可怜。这三年,我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她,她总是针对我,就像一块死要粘在我身上的牛皮糖……”而且就是因为她,害得她这次没能跟初原哥哥一起去韩国。
“你感觉到了被追赶的危险。”廷晧看她。
“不是危险,”婷宜挺直背脊,“是讨厌。”
“小婷,你不是也一直在追赶恩秀吗?”廷晧松松的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是如此,百草自然也是如此。不说脚法和技术,单从气度上来讲,你已经比恩秀逊色太多。你一次又一次挑战恩秀,恩艉从没有不耐烦过,她甚至还专门抽出了一段时间陪你练习,指点你。”
廷晧笑笑,说:“你自己想想,你对百草是什么样子?”
婷宜窘迫了下,立刻又抿起嘴唇。
“我……我宁可你喜欢恩秀,对恩秀,我是心服口服的。”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上。
透过小小的窗户,能看到在脚下的朵朵白云,晓萤是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地拿出相机对着云层拍个不停,好久才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下来。她看了看机舱内,初原和若白坐在前两排的位置,两人在低声谈话。
“嘿嘿,我去换个座位。”
晓萤收起相机,示意还在望着机窗发呆的百草让她出去。
“哦。”百草立即起身,困惑地说:“如果你想做过过道的位置,我可以跟你换。”
“才不,我要去跟初原师兄坐在一起,”晓萤眼中闪出贼光,“哼,什么保护初原师兄,不要被韩国美女追走。初原师兄又不是她的,我偏偏就要去跟初原师兄坐!”
几分钟后。
若白从前排离开,坐到了百草身边。他沉默着看一份行程表,看得很专注,连空中小姐来派餐都没有分神。百草帮他将餐盘接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小隔板上,又帮他要了热茶,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餐。
蛋糕软绵绵的,很好吃。
上面还有一抹白色的像果冻样的东西,但是比果冻浓,入口滑溜溜,又一丝一丝的。
真好吃。
她意犹未尽地小心翼翼将熟料叉子上的最后一点蛋糕屑吃下去,满足地叹息一声,忽然,一份同样的蛋糕出现在她的餐盘上!
“你吃了吧。”若白淡淡地说,依旧看着行程表,在上面批注一些文字。
“你吃吧,很好吃的!”生怕他不信,百草急忙郑重地说。
“我不喜欢吃甜甜的。”
不理会她用力解释说这个蛋糕一点也不甜但是很好吃的那些话,若白缓缓放下手中的行程表,说:“你应该听说过,韩国有一个称霸世界跆拳道界的天才少女,名字叫李恩秀。”
银色的莲花跑车行驶在机场高速。
“或者,你并不是喜欢百草,而只是一种移情作用?”凝视着延皓英朗的侧面轮廓,婷宜若有所思,“我承认,百草身上有股韧劲,就像烧不尽烧不死的野草,无论有多大的压力,她都能挣扎着从土里冒出来。你喜欢的,只是她身上的这股不放弃的韧劲,而不是她本人,对吗?”
延皓正要打开车内音响的手指顿了下。
“哥,你有没有后悔过?”婷宜内疚地说:“哥……我一直很后悔……如果我当初替你答应爸爸,如果我同意放弃,说不定爸爸会妥协的,你帮我争取了那么多,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你……哥,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延皓笑着按下音响,轻快欢乐的音乐流淌在车内,“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你也不训练了,爸爸也绝不会同意我继续训练的。”
“那……哥,你生爸爸的气吗?”婷宜担心地看他,“爸爸用贤武道馆、用训练基地来威胁你……”
车内只有音乐声。
“我可以理解爸爸,”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廷晧握着方向盘,声音低黯,“如果我是爸爸,如果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在赛场中重伤不治,可能我也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去参加同样的运动。”
婷宜沉默地心痛。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小,是哥哥陪伴爸爸度过那个最痛苦的时期,她的印象中,只记得爸爸那时候一度也病得很重,她很害怕,怕爸爸也要跟着妈妈一起去天国了。自从妈妈去世后,哥哥好像忽然间就变成大人,后来更是把整个家都撑了起来,照顾爸爸,照顾外公,照顾她,照顾公司。
“哥,如果你真的喜欢百草……”婷宜抿了抿嘴唇,虽然心里还是不乐意,“……我可以试着接受她。”
廷晧笑了,说:“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加紧训练,不要让外公失望就行了。”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对百草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否真的如小婷所说,是因为不甘心放弃他那样深爱的跆拳道,才喜欢上那个倔强的小姑娘,还是,长年习练跆拳道使得他有种奇异的直觉,能够感觉到若白、初原和百草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然而无论究竟是怎样。
贻误时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出现在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身上。
飞机缓缓降落在首尔机场。
蔚蓝的天空,一丝丝白云,跟在队伍里,百草仰头望去,见前面郁郁葱葱的山腰上有一道长长的高耸入云的石阶。石阶是由黑色的石板铺成。
极陡,每一阶又窄又高,经过风吹日晒的洗礼,石板已经斑驳开裂,踏上去却滑腻细润,似乎曾经被无数的弟子走过。
远远地。
能看到石阶的顶端。
有一座壮丽凝重韩式宫殿风格的建筑,玄黑色的大门,金色的门扣,黑底的牌匾上有金光灿灿的四个繁体汉字──“昌海道馆。”
盛夏正午的阳光强烈刺眼,远远地看去,竟如同是从它的四面八方绽放出来的!
昌海前来迎接他们的弟子叫民载,汉语说得很流利。
他一路介绍说,昌海道馆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是韩国最被尊敬的跆拳道道馆,历代的弟子中都出现过宗师级的人物。现在世界上被授予最高荣誉象征的黑带九段的大师们,也大多出自昌海门下。
玄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道馆内随处是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起来。一片片常绿、浅绿、暗红的茂密树木,掩映得红墙绿瓦,流水凉亭,幽静开阔,古拙雅致。
“哇,好漂亮……”身边的晓萤一边走一边喃喃的赞叹。
是的。
而且不仅仅是漂亮。
更有一种融进了上百年历史的宁静气质。
一路古树凉亭地往昌海道馆的纵深走着,百草忍不住也想赞叹,这个道馆简直每一处的景色都可以入画。咦,前面那片静如秋月的湖泊,临湖那棵茂密如华盖的老榕树,还有那座一半被遮在榕树的树荫下,一半凌空建在湖面上的凉亭,跟松柏道馆里初原师兄的小木屋,竟有着某种相似的味道。
她悄悄看向走在队伍前面的初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飞机上的时候,就觉得初原师兄跟平时似乎不太一样。但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清楚。虽然他的眼神依然宁静,唇角依然习惯性有微笑的弧度,却隐约有种寂寞而疏离的感觉。
就像此刻。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湖面上的那个凉亭。有风吹过,凉亭四面半卷的青竹帘随风轻动,里面空无人影。
“有一点你们要注意,这片湖的对面是各位宗师的居所。宗师们喜欢清静,如果要在道馆里散步,请千万谨记,不要到湖的那这去。”民载提醒说。
“是。”众人应了声。
晓萤却觉得很遗憾,眼看看湖面对面的风景更是漂亮,青山翠水,房屋依势而建,古朴雅致,简直跟水墨一般,居然不能走近了参观吗?
尤其山顶那所庭院,褐瓦青砖,远远地仿佛被笼罩在云雾中,有股仙气,不能去离近了看,真是心里痒痒的。
她凑着过去跟百草嘀咕抱怨。
说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回应。
疑惑地一抬眼,见百草正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初原,她忽然有点憋气,扯住百草的胳膊用力晃动。
“喂,看什么呢!”
百草被她晃醒,视线忙从初原身上移开,脸微微有些红,说:“没……没看什么……”
“哼,”晓萤瞪了她一眼,用力掐了把她胳膊上的肉,“小心点,当心若白师兄不开心!”
若白师兄?
痛得闷吸口气,百草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地看身同在队伍前方的若白。他正认真地听民载介绍昌海道馆的情况,并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当她的目光快要收回去的时候,朝她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
“你们就住在这个院子。”前面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朱墙青瓦,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一片片枝叶茂密的树木,树的品种与树叶的颜色各自不同,有深绿色,有浅绿色,有暗红色,层层叠叠,掩映在一起,如同明信片上的景色一样漂亮,“参加训练营的各国队员们都住在这里,方便大家的交流和切磋,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们……”
民载的声音戛然而止!
褐色的庭院大门前,几道阳光刺目地照耀而下,是几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女弟子正一字排开,牢牢挡住大门。将他们的去路拦住!夏日的风吹起她们系在腰间的带子,带子上全都绣着“昌海”两个字。
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孩子。
年龄不大,身量不高,神情却极是倨傲,高高地仰着头,晓萤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女孩子不可一世的鼻孔。
这架势……
岸阳的队员们面面相觑,若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初原已经正色问民载:“这是做什么?”
民载的表情很是尴尬。
他上前走了几步,似乎有些为难地对那个女孩子说了几句韩语,林凤、晓萤她们虽然听不大懂,但是偶尔飘过来几个“师姐”这样简单的词语还是能明白的。
那个女孩子居然是民载的师姐?她看起来明明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民载起码也有十七八岁了,但是看民载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说重话的样子,还有旁边那些昌海女弟子唯她马首的模样,似乎她确实地位颇高。
不管民载说什么,那女孩子全都是冷哼和拒绝,一双眼睛像冷电一样在岸阳队员的队伍里寻找。
那眼神里的不屑和倨傲真是让人不舒服。
晓萤心中愤愤,如果不是初来乍到,怕失了礼数和风度,真是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女孩子!咦,等等,不对,有闪念在她脑海中飞闪而过,她好像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
冷电般倨傲的眼神在岸阳队员们的身上逐渐一一扫过,掠过林凤,掠过光雅,掠过梅玲,掠过百草,冷冷地落在晓萤身上,然后,又飞快地,那女孩子一扭头,冰冷的目光重新盯住百草!
“戚、百、草?”
死死地盯着队伍中的戚百草,那女孩子生硬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
“金敏珠──”
灵感迸发出来,回忆似快退的电影片段一般闪现,脑海中那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百草踢得狗吃屎一样栽倒在草坪上,气得哇哇大哭的场面使得晓萤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金敏珠,你是金敏珠,哈哈哈──”
林凤、申波、寇震他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到这边晓萤笑得乐不可支简直要满地打滚,那边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子怒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时,若白、亦枫和初原也想起来了,唇角不约而同皆有了些笑意。三年前昌海道馆来到松柏道馆交流,年仅十岁的金敏珠嚣张跋扈,是百草出手教训了她。
“你、不许、笑!”
手指颤抖地指着笑不可抑的晓萤,金敏珠怒喝,眼见她的呵斥对大笑不已的晓萤毫无用处,她的怒火便全部转移到了站在队伍中的百草的身上,喝道:“戚、百草、你、出来!”
百草皱眉,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若白眼风一扫,她才缓缓沉住气,停下脚步,望向金敏珠。
“你要做什么?”
“我要──挑战你!”
高昂着头,瞪着百草,金敏珠大声说!
“挑战你──”
“刷”的一声,金敏珠身旁两侧的女弟子们齐刷刷迈步上前,她们动作整齐,声音整齐,好像彩排过一样。
庭院外树丫上的鸟儿们惊得四起飞散,从大门外也拥过来一些听到动静的其他国家的队员们,他们肤色各自不同,有欧洲的,东亚的,中东的,还有非洲的。
不明白眼前的场面是什么状况。
各国前来参加训练营的队员们好奇地窃窃私语,彼此打探和讨论着,目光在金敏珠和百草之间看来看去。
“这就是昌海道馆待客之道吗?”
初原看向民载,声音温和却有着隐隐的压力。
“这……这……”
民载搓着手,尴尬万分,朝着金敏珠说了几句。金敏珠却是听也不听,反而倨傲地走过来,站在百草面前,夸张地上下打量她,说:“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
百草凝视她。
三年不见,金敏珠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少女,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很有力量感,眼睛炯炯明亮,带着股骄蛮的霸气,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小豹子。
“我,金敏珠,要让你、知道!”
金敏珠又向前逼近了一步,跟百草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她高昂着头说:“当年、你打赢我、纯属──偶然!”
“拜托,金敏珠,怎么三年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晓萤翻了个白眼,鄙视地说,“我们刚刚才下飞机,满身疲倦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休息,你就要挑战百草,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这段话说得很快,金敏珠有些没听懂,但是从晓萤的表情就能看出那些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在逼迫之下,民载吞吞吐吐地将晓萤的话翻译出来,金敏珠脸色立刻变了。
“你、你才是小人!”金敏珠怒瞪晓萤,“当时,你说、只是扫地的、戚百草、其实是你们、主将!你欺骗了我!”
所以她才大意了。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戚百草踢飞出去,还咬了一嘴的青草,在师兄师妹面前丢尽了脸!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是让她寝食难安的侮辱,纵使她现在已经成为同辈中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她总觉得有人在嘲笑她。
嘲笑她败给过一个扫地的名不见经传的人。
最可恶的是──
那个戚百草居然还是最令人不齿的曲向南的弟子!
啊啊啊。
三年来,她时时刻刻想要报仇,她要证明给全天下所有的人看,那个戚百草,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所以她等不及了。
复仇的火焰让她连一秒钟都无法按捺得住,知道今天下午戚百草将会随岸阳跆拳道队来到昌海道馆,她已经在训练营的庭院门口守了足足两个小时──她要第一时间!
血洗耻辱!
“来吧。”
皱了皱眉,百草将行李包放在地上,凝声对满眼怒火的金敏珠说。虽然耳朵还没从飞机降落的压力中完全恢复,但是她也想看看,这金敏珠究竟是凭借着什么,在时隔三年之后居然还是嚣张得一点没变。
“不要!”
晓萤急忙拉住百草的胳膊。
不是她不相信百草的实力,而是金敏珠既然能够如此张狂,那她们也不能太大意了。金敏珠明摆着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万一被金敏珠得逞,那那那,那岂非很丢脸。
“百草,不要上她的当,”林凤也说,“她以逸待劳,这种挑战不公平。”梅玲、寇震他们也纷纷劝阻。
“哈哈哈。”金敏珠狂笑,“你们、害怕了!”
“害怕的是你,”拉开晓萤的手,百草直视金敏珠,“你怕到甚至沉不住气。”
“胡、胡说八道!”
金敏珠气得怒火狂燃,食指笔直地指住百草,大喝道:“我、要好好教训你!”
“啪──”
突然,一记霹雳掌从金敏珠的脑后打过去,直打得金敏珠眼前金星直冒!众人惊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白色道服的黧黑少年已带着两个弟子赶了过来,听到金敏珠的那些话,他神色沉怒,一出手便将金敏珠打得险些栽在地上。
“谁、谁打我!”
金敏珠痛得眼泪迸出来,看不清眼前的来人。
“啪──”
又是一掌打过去,金敏珠痛得眼泪狂喷哀哀直叫,她身后的那些女弟子们看到那少年,立刻便吓得缩到一起,一个个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对不起。”那黧黑少年认真地对着百草弯腰成九十度,严肃地说:“敏珠师妹对您失礼了。”
重重压着金敏珠的脑袋,黧黑少年强逼着兀自在挣扎的她弯下腰,同时他也对面前全部岸阳的队员们再次鞠躬,说:“对不起,我们会严惩敏珠师妹失礼的行为。民载会先带你们去休息,稍后,我们将就敏珠师妹的事情向你们正式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不要道歉!”被那沉怒的黧黑少年拖着走了老远,金敏珠号啕大哭的声音依旧滚滚传来,“胜浩师兄,放开我!我要去报仇!那个人就是戚百草!我要报仇!我不要道歉──”
晓萤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三年前百草大胜金敏珠的故事,林凤、寇震等人听得哈哈大笑,方才的不快也散去了许多,毕竟金敏珠没有真的占到什么便宜。
民载将他们带入训练营的院子,里面已经住进了一些国家的队员,见他们进来,都热情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打招呼。
“这是你们的房间。”
两间相邻的房间,男孩子一间,女孩子一间。每个房间都铺着干净整洁的米黄|色榻榻米,枕头被褥整齐地又在一端,看起来也是十分干净,房间内阳光充足,空气新鲜。
晓萤和梅玲欢呼一声,已经开始放东西了。
初原对民载表示谢意。
“初原前辈,这是您单独的房间。”民载却恭敬地说,拉开隔壁另一个房间的纸门。
众人愣住。
百草朝那个房间看去。
簇新的榻榻米,簇新的被褥,窗前一张书案,案上Сhā着一束淡黄|色的雏掬花。墙上还持着一幅小小的水彩画,画中那个少年,笑容温暖,开朗明亮,竟仿佛是少年时的初原。
“我和大家住一起吧。”
初原也略怔了一下,目光从那幅水彩画中收回来,阻止住民载帮他提行李包的举动。
“不行,您一定要住在这里。”民载急忙摇头,坚持帮他搬行李,“这是恩秀师姐的安排,这个房间也是恩秀师姐特别为您布置的。”
恩秀……
就是那个称霸世界的跆拳道天才少女宗师?
晓萤张大了嘴巴,林凤和梅玲也窃窃私语起来,百草看向初原,见他听到恩秀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了一抹异常的神采。
“难怪今天在机场,我觉得婷宜有点紧张呢,婷宜一定是早就知道初原前辈跟那个恩秀的关系不同寻常。”
女孩子们进到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梅玲一边掏出洗漱用品,一边兴奋地说:“居然还专门给初原前辈安排了房间,那幅水彩画你们看到了没有,一定是恩秀为初原前辈画的。”
“可是,初原前辈不是在跟婷宜交往吗?”光雅的行李很简单,三两下就收拾好了。
“哎呀,这就是韩剧里常演的三角恋情了啊。”俯下身用洗面奶洗脸,梅玲陶醉地说,“太浪漫了,两个天才少女,一位温柔俊美的少年,究竟少年爱的是谁,最终会和谁相伴一生……”
百草默默地拿块干净的布擦拭大家的榻榻米。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林凤失笑说,“初原前辈都已经在和婷宜交往了,怎么可能再跟恩秀在一起。”
“你们哪,”用毛巾擦干脸,梅玲叹息说,“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激|情,是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是不被理智所束缚的,更何况初原前辈只是跟婷宜在交往,新的恋情随时可能会迸发。”
“为什么你一副好像很期待的模样?”晓萤瞪她一眼。
“她呀,一直对初原前辈死心不息,又不敢真的去抢,只能幻想一下过过瘾。”林凤笑着说。
“哪有……”梅玲嘟囔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才不会去撬队友的墙角,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我只是觉得,初原前辈跟恩秀之间,好像真的不太寻常嘛,恩秀特意安排初原前辈单独一个房间,肯定是为了两个人约会方便……”
“初原师兄才不是那种人!”晓萤有点生气了,“别把初原师兄说得那么不堪!”
“我哪里把初原前辈说得不堪了!”梅玲也不开心起来。
“好了,都别说了!”林凤打岔说,“别还没跟那个金敏珠打起来,你们俩个倒先打起来了。”
晓萤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金敏珠可能还是会来找碴儿的。”光雅打破房间的沉默。
“嗯,这女孩子真是嚣张,还不如刚才就让百草教训了她。”梅玲很快就没有再生气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林凤摇头,“还是不要太轻敌的好。百草,我也觉得金敏珠肯定还会再来找你挑战,你要做好准备。”
“是。”百草点头说。
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这几年来一直在努力学着沉稳性格,但是方才金敏珠在挑衅她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冒上来一股火气。如果不是若白师兄用眼神制止住她,她或许已经跟金敏珠交手了。
又过了一会儿。
“哼,不是说会来正式道歉吗,怎么这会儿了还没动静。”晓萤向窗外望了望。她还记得刚才那个黧黑的少年,三年前她曾经跟金敏珠一起到松柏道馆找过百草,但是百草那天不在,他们落了个空。
他好像叫……
闽胜浩。
咦,闽胜浩?好像这个名字常常听到,晓萤用力想了想,悚然一惊!
收拾完行李,大家集合在一起,初原宣布下午自由活动,好好休息。因为明天才是训练营正式开始的时间,寇震、石综他们在昌海道馆里四处溜达去了,林凤、梅玲、晓萤她们留在庭院里,跟到达的各国队员们联络培养感情。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
因为马上就是世锦赛的关系,这次训练营竟然会集了各国几乎所有的青年高手,其中很多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很多都参加过世界大赛,甚至取得过很好的名次!
简直──
简直就是青年版的世锦赛。
不,完全就是世界青年锦标赛的阵容嘛!
跟伊朗、日本、法国、意大利、卡塔尔、印度这次派出来的高手相比,缺了延皓和婷宜的他们,都是基本完全没有参加过世界大赛的。实力……好像有点悬殊……
晓萤、梅玲和光雅被震撼得有些不敢多说话了。
倒是林凤老练沉稳,她谈笑自如,用半通不通的英文跟别国选手们大聊各国的风土人情、旅游胜地。等聊到在韩国购物应该去哪里最好时,晓萤她们才终于恢复过来,加入聊天的行列。
由于训练营有年龄的限制,前来的全都是十五岁至十九岁之间的青少年,大家年纪相仿,兴趣相投,越聊越开心,越聊越热闹。
庭院内满是欢声笑语。
“出来一下。”
百草正聚精会神听着大家聊天,忽然听到若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晓萤也听到了,嘿嘿笑着对她眨眼做鬼脸,百草心中一窘,但是若白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她也只得赶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好好约会哦。”
晓萤笑嘻嘻地送给她一个飞吻,回过头去继续跟大家讨论到哪里买小饰品最合适。
百草郁闷地低头走着。
她不明白,她已经跟晓萤解释那么多次了,她跟若白师兄没有交往也没有约会,为什么晓萤总是不信呢?还有婷宜,也总是说她在跟若白师兄交往,甚至初原师兄也以为……
“砰!”
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出神中的她来不及收步,一脑袋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对……对不起!”
好痛,她捂着鼻子慌忙道歉。
“在想什么,注意力这么不集中!”
这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满眼都是茵茵的绿色,远处有一棵茂密的大树,枝叶如华盖,再远处是那片静谧的湖面。景色很美,可是,若白声音听起来却比平日还肃冷几分:“从上飞机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属。这是训练营,不是夏令营,不是让你来玩的!”
“……是。”
百草羞愧地低下头。
沉默了几秒钟,若白说:“来之前,沈柠教练已经同意推荐你,角逐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百草一惊,仰起头。“可是,婷宜……”
太过难以置信,反而没有了惊喜的感觉。她一直都知道沈柠教练对婷宜的喜爱,而且只是一次练习赛的胜利,应该很难动摇婷宜在沈柠教练心目中的地位。
若白淡淡地继续说:“条件是,你能够证明,你具备打败恩秀的实力。”
空气中混合着青草的香气。
百草发怔地看着,她有些听不懂。
若白也不说话。
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听说……婷宜每次都败给恩秀,”半晌,百草愣愣地开口,“听说,恩秀包揽了凡是她参加的所有比赛的冠军……”听说,恩秀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同女选手竞争,在一次韩国的跆拳道比赛中,她取得特许,开始同男队员同场竞技,并且令人震惊地拿到了全国冠军。
而且,晓萤还告诉她。
因为出身跆拳道名门,外公和父亲相继是统领跆拳道界的领袖人物,恩秀一出生就地位崇高。她也没有辜负韩国跆拳道界对她的期待,初出道横扫了韩国的各路高手,随之很快又确立了世界跆拳道界的霸主地位。
不仅如此,相传她品性高洁,聪慧异常,对跆拳道的两座形容也颇有一番造诣,写了几本专著,在韩国跆拳道界备受推崇。所以韩国国技院破天荒地在恩秀十七岁时,授予了她黑带八段的位级,恩秀被称为“少女宗师”的缘故就来自于此。
据说,在韩国,恩秀已经成为跆拳道的象征。在世界跆拳道界,恩秀也已经是一个神话。就算是婷宜,站在恩秀身边时,光芒也会从明星变成萤火虫。
“婷宜战胜不了恩秀,你未必就战胜不了。”若白神色淡然。
“……”
咬了咬嘴唇,百草知道若白师兄对她的期望。
可是──
不,她没有那样的自信。
她不能撒谎,她不能自欺欺人然后再去欺骗若白师兄。她连婷宜都是仅仅才取得了一次胜利,她怎么可能有自信去战胜比婷宜还强大很多倍的恩秀。
“假如这次战胜不了恩秀,以后我会加倍刻苦地练习!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战胜她。”吸了口气,她对他说。
若白皱了皱眉,沉默着。
下午的风轻轻吹过草地,青草随风轻摇,一种越来越大的压力就像那阵风灌入她的心底。若白始终不说话,百草渐渐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是!”
在莫名的紧张中,她的声音冲破喉咙:“我……我会证明,我有战胜恩秀的实力,不会留到以后,我这一次会证明给沈教练看!”
跟若白师兄对她的失望比起来,其他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无论若白师兄想要她做到什么,她都拼命也要做到,即使……即使……是要去战胜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恩秀……
看着她涨红了脸颊,和她望向自己的那双惶恐而紧张的眼睛,若白的心底突然一融,像有溪水在冰川下缓缓流淌。
“也许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有微不可察的涩意。
“呃?”
百草愣了下。
“不用勉强。就像你刚才说的,即使这次无法证明你的实力,即使这届世锦赛无法参加,以后也还会有机会。”若白淡淡地说,“是我太着急了。”
百草慌了。
百草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说:“没有!不是!”
一定是她刚才的犹豫让若白师兄失望了。都是她的错,她刚才为什么要迟疑,若白师兄一定是生气了才这么说的,她应该相信若白师兄,若白师兄让她去做的事,从来都是正确的!
“我会战胜恩秀的,我要证明给沈柠教练看!若白师兄,你相信我,我会的!”百草手足失措地连声说。
“好!”
若白点点头。
凝视着她,他的笑意很淡,是从眼底慢慢升起,慢慢扩散到唇角。那笑容如此的浅,却像雪山上淡争的一朵冰莲,看得百草呆了。
目光从百草傻呆呆的面孔移到她的额头。
她的刘海儿上别着一直红晶晶的草莓发卡,映得她的眼睛更加乌黑明亮,若白看了那只发卡几秒钟,声音略低,低得像一抹心悸:“你戴着它?”
“啊?”顺着他的目光,百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草莓发卡,然后脸腾地红了,喃声说,“……嗯。”
绿茵茵的草地。
灿烂的阳光。
若白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来:“……喜欢吗?”
耳膜轰的一声,百草脸红心跳,慌乱地想起那个傍晚时分的小木屋,那只将她的头发揉乱的温暖的手,却忘记了这原本不是若白会过问的事情。
“……喜欢。”
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一样,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身旁的若白师兄。
远处的大树茂密如华盖。
绿草茵茵。
湖面如镜。
太阳渐渐下山,傍晚的彩霞洒照在脱掉了鞋子,赤脚开始练功的百草身上。若白盘膝坐在草地上,看着她一次次高喝着腾空而起,那身姿如旋风般搅动了气流,如同流淌的淡彩水墨画。
夕阳西下。
若白和百草回到训练营的院子时,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各国的选手们几乎都出来了,乱哄哄地围聚在褐色的大门的左侧,一层又一层,里面有哭闹声、斥责声不绝于耳地传出来。
“若白师兄,百草,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快来看!”
发现了两人,晓莹笑嘻嘻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拉住百草的胳膊,又往回钻。
“看,金敏珠──”
奋力钻到最前面,晓莹右手一指!
Ⅱ:心之萌 Chapter 11
那人群的中心,赫然正是金敏珠!
被黛黑少年闽胜浩强按着跪在地上,金敏珠挣扎着,满脸不甘,大哭着,嘴里不停地喊:“放我起来!我不要道歉!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金敏珠每哭喊一声,旁边守着的黛黑少年闽胜浩就沉怒地手挥戒尺,重重向她的后背打过去!
“啪──”
戒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重得令闻者的牙齿都算酸起来。
“她已经被打了半个小时了,估计肉都被打烂了吧。”晓莹凑在百草耳边窃声说,“没想到她还挺耐打的吗,肯定是常常挨揍,练出来了,嘿嘿。”
“戚百草──”
见到戚百草出现,金敏珠怒目尖叫,咬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闽胜浩冷着脸一戒尺过去,她又痛的哭着歪倒在地上。
闽胜浩凝视了一眼百草,对她深鞠躬,郑重说:“对于敏珠师妹的失礼行为,我们再次对您表示歉意。”
百草连忙也鞠躬回礼,然而看着委屈的跪在地上,满眼怒火的金敏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晓莹Сhā嘴道:“依我看,她好像没什么歉意。喂,金敏珠,还不赶快道歉,要你师兄道歉有什么意思,失礼的是你。”
“呸!”金敏珠梗着脖子啐了一口。
围观的各国队员全都愣住了,林凤、梅玲、光雅他们原本还在乐呵呵看金敏珠笑话,此刻也忍不住真的动怒了。闽胜浩的脸色尴尬地沉了下来,立刻厉声斥责金敏珠,手中的戒尺夹着风声加重地打向她的后背!
晓莹愤怒地说:“金敏珠,你什么意思,呸什么呸,你有没有教养啊,你们昌海道馆就是这么教育弟子的吗?”
闽胜浩拿着戒尺的右手顿时僵起来。
金敏珠“霍”地从地上站起来,怒目瞪视着晓莹,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她一步步逼近晓莹:“你、才、教养、没有!你侮辱、昌海道馆、我要、教训你!”
“那就来吧!”
挡在晓莹身前,百草气的嘴唇微微发白,胸口起伏了一下,克制着情绪说。
“哈、哈,”金敏珠横眼看她,“戚百草、你终于、有胆量、出来了!你这个、胆小鬼!”
“啪──”
如同霹雳般的腿影灌着厉厉的风声,将将擦着金敏珠的脸颊踢过,那速度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重,如删了一记耳光一样,将金敏珠的脸带的甩了过去!
众人看傻了。
电光火石之间,完全没有看出百草有出腿的预兆,百草却已经神色凛冷地收起腿,正视着惊呆的金敏珠,说:“这就是你想要的较量吗?这样,就不是胆小鬼了吗?”
金敏珠目瞪口呆。
几秒钟之后,金敏珠尖叫一声,大怒地喊:“你!偷袭我!你无耻!无耻!”
“你从来没有败过吗?”不为她的愤怒所动,百草盯着她,皱眉凝声说,“你就这么输不起吗?只是败给了我一次,你就耿耿于怀到现在,口口声声要向我复仇。难道跆拳道对于你而言,只是用来打架的吗?”
“你、你……”金敏珠气的结结巴巴,突然崩溃的哭喊说:“我不是、输不起!输给你,是耻辱!你是、曲向南、弟子,不可以、输给你!曲向南,耻辱!戚百草、耻辱!输给你、耻辱!”
那一连串的“耻辱”,如同一把把飞刀向百草刺过来!
百草脸色煞白,握紧双拳,向前踏出一步,所有的克制顷刻间土崩瓦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的声音异常冰冷:“你再说一遍试试!金敏珠,你在敢侮辱我的师傅,我绝不会放过你!”
“耻辱!耻辱!耻辱!曲向南,耻辱!戚百草,耻辱!我要打败你、耻辱、洗清!”金敏珠连珠炮般的怒喊,人群中的光雅也变得苍白颤抖起来。
怒火点燃百草全身的血液。
眼前一片雾气,视线忽然都有些看不清楚,只听到金敏珠在怒喊中飞身袭来,她也霎时厉喝一声,力灌左腿,旋身回击──“啪──”
闽胜浩一戒尺打在金敏珠的左肩硬生生将她从半空中打回来!
“啪!”
这边,若白一伸手抓住百草后心的衣服,将她提了回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跆拳道不是用来打架的!”若白声音肃冷。
“……”
百草咬紧嘴唇,心中怒火翻涌,别过头去不说话。
“对不起。”
闽胜浩又是深深一鞠躬,沉着脸将一脸不忿的金敏珠从地上拖走。百草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若白没再理她,径直走了。等了一会儿,林凤、梅玲她们才壮着胆子,将百草拉回去。
人群也散去了。
只是各国队员们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那两个人的争执是为了什么,渐散的声音中隐隐传来对“曲向南”三个字的困惑。
入夜之后。
金敏珠又出现在了训练营的院子门口,这次她一个人跪在地上,依旧是满脸的不甘,但是没有再挣扎和哭喊。各国的队员们从她身旁走过时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金敏珠好像根本不在意,一双眼睛始终倔犟的瞪向那间住着戚百草的房间。
“看什么看!”
晓莹气鼓鼓地将窗户“砰”的一声关上,若白师兄不允许百草接受非正式场合的挑战,那就只能对金敏珠眼不见心为净了。
晓莹偷偷看了眼百草。见她正闷头看英语书,手指将书页捏得紧紧的,明显没有看进去嘛。她知道百草对曲向南的感情,因为百草的关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来都不讨论关于曲向南过去的任何事情。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
一晚上,光雅也始终闷声不吭。
“早点睡觉吧,明天就是训练营的第一天了,大家必须早起。”林凤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第二天早晨刚起床,梅玲却神秘兮兮的边刷牙边说:“你们猜,我昨晚看到什么了?”
“什么?”似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晓莹急忙问。
“我看见……”故意卖个关子,见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了,梅玲才漱了漱口,不急不忙地说,“有一个女孩子,在半夜的时候,走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哇!”林凤和光雅惊呼出声。
正在帮大家整理床褥的百草,也听得愣了。
“噗──”
晓莹一口将水喷出来,擦擦嘴巴,不屑的说:“你肯定是做梦看见的吧,拜托,就算是做梦,也别把这种龌龊的梦做到初原师兄身上好不好!”
“你才做梦呢!每次说道初原前辈,都好像踩到你尾巴一样,咦,晓莹,你不会是暗恋初原前辈吧?”见晓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快要发飙了,梅玲赶忙转移话题说,“是真的啦!昨晚半夜,我有点睡不着,想去院子里溜达,刚一开门──”
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梅玲悄声说:“就看见,有一个身材修长、背影很清秀的女孩子,在敲初原前辈的门。然后,‘吱呀’一声,初原前辈将门打开……”
“所有的房间都是纸门,不可能‘吱呀’的好不好!”晓莹没好气的说。
“闭嘴,听梅玲讲!”林凤很严肃地警告晓莹。
“‘吱呀’一声,初原前辈将门拉开,”故意重复了一遍,梅玲得意地白了晓莹一眼,“月色中,初原前辈好看的就像仙人一样,他温柔的看着那个女孩子,眼神让人心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了一样,目光不舍得从她面容上离开……”
百草愣愣地听着,从窗户望出去,正是初原前辈的房间。静无声息的,纸门拉开,恰是初原前辈走出来,缕缕晨光中,他的面容俊美晶莹,真的像是不染世间尘埃的仙人。
透过窗户,他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慌忙低下头,心里莫名一阵闷闷的涩意。
“你小说看多了吧,真肉麻!”晓莹恨声说。
“……那女孩子也痴痴地望着初原前辈,”正讲到精彩处,梅玲顾不上理会晓莹,猛地睁大眼睛说,“忽然,那女孩子居然上前抱住了初原前辈!”
“噗──”
这次将满嘴牙膏泡泡喷出来的是光雅。
“哼哼,你就编吧,刚说那女孩子是背影,这会儿又看见人家痴痴的眼神了。”晓莹冷声说。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的轻轻地拍了拍。”
见大家终于都听傻了,梅玲得意的顿了下,继续说:“夜深人静中,只听那女孩子拥抱着初原前辈,激动的喊了声‘哦吧’……”
“‘哦吧’是什么?”光雅不明白。
晓莹哼了一声,韩剧里,那些韩国女孩子全都是一口一个“哦吧”、“哦吧”地喊。
“这是那些韩国女孩子喊自己男朋友的呢称,‘哦吧’就是‘哥’,有撒娇和亲昵的意思。”梅玲耐心的给光雅解释完,又故弄玄虚的说,“然后,你们猜!初原前辈怎么喊那个女孩子?!”
“快说吧!”
晓莹也有点相信梅玲说的是真的了。
“初原喊了那女孩子的名字,”梅玲将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恩秀’。”
恩──秀──
林凤、晓莹、光雅面面相觑,百草怔怔地抬起头看向描述这一切的梅玲。
“吃惊吧,我当时也吃惊极了,这就是传说中被誉为少女宗师的李恩秀?我想看清楚她长得究竟什么样子,可惜她一直是背对着我,”梅玲回想了下,“不过,虽然只是看到了背影,但是她的气质……真的很好……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身上透出的气质,很是与众不同,让人忽然觉得很喜欢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说的太玄了。
林凤她们有些听不懂。
“气质好,还会半夜去敲男孩子的房门?”晓莹嘀咕着,“可见少女宗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故作神秘,说是跟韩国国技院的宗师们切磋交流去了,居然不参加这届的训练营。
“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婷宜啊?”梅玲苦恼地说,“临行前,不是答应过婷宜,帮她看住初原前辈吗?”
“看什么看,初原前辈又不是他的!”晓莹瞪梅玲一眼。
“说不定初原前辈和那个恩秀之间也没什么,只是一场误会,”林凤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婷宜好了,省的她瞎想,乱担心。”
“这样啊……”梅玲还是有点犹豫,“那万一初原前辈被那个恩秀追走,婷宜会埋怨咱们的吧……”
“集合!”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声,若白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女孩子们立刻不敢再八卦,迅速整理好跑出去,见亦枫、寇震他们已经全部出来了。整齐地排成两队,岸阳的队员们向训练营的中心场地出发!
湛蓝的天空。
山谷中,树木成林,绿地如茵,前方搭着一个一米高的台子,比正式比赛的赛垫大上一倍,那是训练营的中心场地,所有重要的比赛都将在这块台子上进行。台下周围以扇形整齐地排列着来自各国参加暑期训练营的队员们。晓莹兴奋地左右看了看,天哪,好多好多国家的队员哪!
可是──
“他们在说什么,你能听得懂吗?”晓莹小声地问身旁的百草。
中心场地里,训练营的组织方,昌海道馆和喊过国技院各自派出了几位宗师级的长辈,正在介绍关于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一些情况。虽然每说一段话,都会有英文翻译立刻再解说一遍,可是晓莹的英语本身也就是马马虎虎,只能听得一头雾水。
“嗯,基本可以。”
前段时间初原师兄为她恶补了英语,而且若白师兄一直在教她韩语,两个语种结合起来,组织方的发言百草倒是可以听懂。
“说是,这次参加训练营的国家和人数是最多的一次,一共有二十五个国家,共三百人。”一边仔细听着,百草一边压低声音翻译给晓莹,“其中,已经参加过国际比赛,并且取得过前八名以上名次的选手,男选手有三十二人,女选手有二十四人。”
“哇。”
晓莹睁大眼睛。
昨天下午她就知道这次训练营中高手如云,没想到,曾经在国际比赛中取得过名次的就有这么多人啊。
“训练营的目的,是为了传承跆拳道精神,并且为各国跆拳道选手提供一个互相交流和切磋的机会。训练营一共十天的时间,每天上午由昌海道馆的宗师们级教练,为训练营的营员们传授关于跆拳道的精神、道德,以及腿法和实战中的要诀。”百草仔细听着,只拣重要的告诉晓莹,“每天下午,是各国营员们间的切磋交流和观摩的时间,每个队都可以自由挑战其他队伍,只要双方同意,就可以开始实战比赛。每天晚上,昌海道馆都会组织一些晚会,营员们可以自由参加。”
“哇。”
晓莹想了想,没说话。
“而且,训练营结束时,会选拨出最优胜营员,进行奖励。”百草怔了一下。
“哇,什么奖励?”
“会得到一笔奖金资助,用于完成学业,或者作为参加国际比赛的经费。”
“哇!”晓莹声音低低地惊呼,“多少钱啊?”
“……折合成美金是,一万美金。”
“啊……”晓莹倒抽了一口凉气,死死掐紧百草的胳膊,不敢置信地说,“不会吧!这……这么多钱啊……好多钱啊……好多好多钱啊!”
“嗯。”百草也被这个金额惊到了。
周围的林凤、梅玲、寇震、石综兴奋地谈论起来,初原和若白彼此低语了几句,会场中其他国家的队员们同样在骚动,只有申波还在认真地埋头做会议记录。
“以什么标准来评判?”
晓莹的眼睛贼亮贼亮的,虽然他没有可能当选,可是百草说不定有可能啊!只要有了钱,至少百草上大学就没问题了!
“先报名,然后分组淘汰,最后胜利者得到优胜。”百草听着昌海道馆的组织者介绍制度,“每天在下午的团队交流切磋结束之后进行。”
“那,有几个最优胜的名额?”
“两个。”
“两个?”晓莹怀疑。
“嗯,一男一女。”
“怎么会这样?可是大家的体重都不同,应该按照不同的公斤级来进行比赛吧,否则岂不是小级别的很吃亏,大级别的占便宜吗?”晓莹傻眼了,百草是48公斤的,上面还有很多大级别,如果要百草跟62公斤级的女选手比赛,那岂不是吃亏大了吗?
“说是,参加训练营的营员们的年龄全都是在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虽然体重身高不同,但都是青少年选手,”百草听着组织者的解释,“打破不同级别之间的限制,是为了大家能有更自由的交流机会,也作为世锦赛之前一次重要的热身。”
“哼。”
晓莹心中嘀咕,肯定是不舍得多拿奖金出来。
夏风清爽。
中心草地上,身穿雪白道服,盘膝正襟危坐的昌海道馆宗师,目视全场,又缓缓说了一段话。
能听懂韩语的营员们全都震惊了。
然后,英文翻译将这段话重复了一遍。
全场先是惊呆。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
“轰──”的一声。
满场沸腾起来!
各国的营员们都有些激动得不能自己,再顾不得控制情绪,兴奋的声浪简直要冲破云霄!
若白猛地抬起头!
原本一直很平静的初原,忽然眼神一凝,定定地望向宣布消息的那位宗师。
连申波都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忘记了做笔记,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寇震和石综。林凤、梅玲和光雅先是恍然如梦,然后激动地唧唧喳喳,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
从林凤、梅玲那里把百草拉回来,晓莹着急地问。
她懊恼极了,为什么好像就她一个人听不懂似的,不行,回去一定要先好好补习一下英语再说!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云岳”宗师,那不是十多年来,被世界跆拳道界一致推崇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宗师,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吗?
“说是……”心情也有一点激动,百草稳定了一下情绪,“获得优胜的营员,还会获得跟云岳宗师交流的机会。”
“……”
晓莹瞪着她。
“……”
声音咯咯咯在喉咙里。
“……”
颤抖着双手,晓莹死死地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痛使得她终于尖叫一声,声音冲破喉咙!
“云岳宗师?!怎么可能!是云岳宗师──”
扑过去,又死死地掐住百草,吱呀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迭声的尖叫:“云岳宗师!那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吗?听说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任何高手,都会在第一局就被他KO掉!然后,他不就是归隐起来,不问世事了吗?不是听说,连他的女儿,天才少女宗师李恩秀,都没有机会跟随他练功!怎么可能,骗人的吧!居然会有跟云岳宗师交流的机会?天哪──”
这简直是──
比一万美金的奖励,更加不可思议几万倍的事情嘛!
于是,开营典礼之后,几乎全部营员都报名参加了最优胜营员的选拔。林凤、梅玲、亦枫、寇震、石综、申波也全都报名了,甚至连实力比较弱的晓莹和光雅都参加了。用晓莹的话说,反正报名也不要钱,说不定走大运,跟她交战的对方到时候都纷纷弃权,她能不战而胜,奇迹般地夺得女子组优胜呢,嘿嘿。
百草是最后一个填的报名表。
填完后,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已经报过名的队友的名单,晓莹、林凤、寇震、梅玲……疑惑了下,她又重新仔细地看了一遍,还是没有若白的名字。
“快点啦,再晚就没有好吃的了!”
着急去吃午餐,晓莹拉着百草就走。
训练营的餐厅是半开放式的,一扇扇纸门拉开,跟外面的青山绿树连接在一起,呼吸的都是来自山谷的清风。晓莹眼明手快先占住了一张露天摆放的桌子,桌旁有一蓬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很漂亮,然后招呼林凤、梅玲、光雅她们也都过来。
“太美了。”
中午是自助餐,饭菜的品种很多,卖相看起来也很诱人,以至于整天喊着减肥的梅玲盛了几乎满满一餐盘的食物过来。陶醉地望了望四周,梅玲长叹说:“美的简直都不真实了,这昌海道馆,完全可以直接把剧组拉过来,拍浪漫的偶像剧了。啊,美极了,真是随处一看都是风景啊。”
“是挺漂亮的。”
餐盘上的食物堆积如小山,晓莹坐下喘了几口气,昌海道馆里的景色很美,这点必须要承认。
“对了,”梅玲表情古怪了一下,“我……我把昨晚初原前辈和李恩秀的事情,告诉婷宜了。”
“什么?!”
晓莹一口没吃好,差点噎住。
“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婷宜。”梅玲低着头扒饭说。
“那婷宜怎么说?”
“她啊,”梅玲想了想,“她没又说什么,好像很平静,好像很信任初原前辈,可是……”
“怎么?”
“她又说。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一定要及时告诉她,”梅玲长叹一口气,“你看,这就是爱情,对不对?虽然婷宜很信任初原前辈。还是免不了紧张。”
晓莹撇撇嘴,忽然察觉──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百草还没打完饭?
在餐厅一个僻静的临窗角落,百草终于找到了若白。
“你还没有取饭菜?”
初原和若白坐在一起,他看见百草的餐盘上空空如也,又见她盯着若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餐盘,温和地说:“先坐着,我帮你去拿。”
“若白师兄,你为什么没有报名?是不是忘记了?”
初原离开后,百草焦急地问。若白沉默地吃着东西,仿佛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过了几秒钟,百草只得又问一声:“若白师兄?”
将白米饭泡进酱汤里,若白谈谈地说:“你报名了吗?”
“报了。”
“嗯。”
若白点头,然后又开始沉默。
“若白师兄!”百草有些急了,看起来若白师兄并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就不想参加,“为什么你不报名?就算……就算最终得不到优胜,也可以有跟大家交流的机会啊?寇震和石综也都报名了,你为什么不报呢?”
若白眉心一皱。
“我的事情,你不必管。”
这句话,就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百草呆在那里。
“先吃饭吧。”
初原回来时,见到那两人的情形很古怪。若白虽然一副淡然冷漠的样子,但是手中的筷子良久没有动过,百草就好像傻住了一样,僵僵地站着。
“坐吧。”
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初原把装满食物的餐盘推到她面前。里面盛满各色诱人的饭菜,百草木然的吃着,完全辨不出味道。
寂静良久。
盯着餐盘中的泡菜,百草涩声说:“对不起,若白师兄……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能够来到这里,有机会跟其他国家的选手交流……错过了会太可惜……”
寂静。
百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吃完了。”
站起身,若白拿起空餐盘,径直走了。
百草一惊。
她呆呆抬头看去,若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口。一股涩意从心底涌起,她知道,她说错了话,若白师兄生气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有能够跟各国选手交流的机会,不是很好吗?这样的机会,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人梦寐以求的,不是吗?为什么若白师兄好像在放弃什么,就连这次来韩国的机会,他也差点放弃。
窗外的青山远如黛云。
过了一会儿,见百草还在发怔,初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说:“好了,放心吧,若白不是小孩子,他做事都是考虑过的。”
百草闷闷地低下头。
“下午是团队之间的挑战和观摩赛,多吃点东西,说不定会有队伍向我们挑战。”
“……嗯。”
想起金敏珠,百草开始用力扒饭。
“昨天金敏珠的事情我听说了,”看着她突然狼吞虎咽起来的模样,初原把一杯水放到她手边,“很抱歉,当时我不在场。”
顾不得先把食物咽下去,百草拼命摇头,口齿不清地说:“没有……”
“一定很愤怒吧,”初原被她慌乱的样子逗笑了,“不过,会有机会的,我看了下名单,金敏珠也报名参加了优胜选拔赛。”
百草眼睛一亮。
初原眨了下眼睛,说:“要加油啊!”
“初原师兄……”
心中一热,百草的面颊红起来,看着他微笑的眼睛,她的心脏又怦怦怦地跳得飞快。
“哼──”
一声尖锐的冷哼从旁边响起,然后是大力拉开餐椅的声音,那声音如此之大,引得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
又是金敏珠。
金敏珠鄙夷地瞪一眼邻座的百草,“砰”的一声巨响将餐盘放在桌上,几个跟随她的昌海女弟子也随着坐下。她们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瞪向百草,叽里呱啦地说着韩语。
“吃饭,”看到百草的左手在餐桌上渐渐紧握成拳,初原静声说,“在这里跟她们斗气,别人会误以为,你跟她们是一样的。”
下午。
各国的队伍都跃跃欲试,想要拔得头筹,率先取得挑战权,能够跟自己向往的队伍实战一番。组委会采取了抽签的方式,首先抽中的队伍,拥有本届训练营的首轮挑战权。
结果是──
越南队出人意料地抽中了!
在国际跆拳道界,越南队的实力并不强,在大赛中几乎都没有取得过什么名次。然而拿到挑战权之后,越南队竟毫不犹豫地选择韩国队!
“有勇气!”
盘膝坐在岸阳队的队伍里,晓莹大力点头:
“我对越南队刮目相看了,要不就不挑战,要挑战就挑战最厉害的那支队伍。这就叫做不想做元帅的兵不是好兵,不想做冠军的队伍不是好队伍,嘿嘿。”
中心场地上,越南和韩国的训练营队各自派出了五名队员,三男两女。
越南队身穿红色护具,一个个身材不高,有些瘦弱。
韩国队身穿蓝色护具,几乎每个人的身材都挺拔修长,骨感有力,虽然对越南队行礼时十分谦逊有礼,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股难以言说的倨傲之气。
两支队伍,一出来的气场就是完全不同的。
“我倒觉得,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光雅质疑说,“还是应该跟实力比自己略胜一筹的队伍实战,才能更有效地提高自己吧。否则以卵击石,勇气是有了,但是万一惨败,会不会连自信心都输掉?”
“哼,你懂什么?”
晓莹始终为光雅小时候欺负过百草而耿耿于怀,再加上同在训练基地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来没见光雅给过百草好脸色,反倒是百草总是对光雅小心翼翼的。这算什么嘛。
“我觉得光雅说的有道理,”梅玲Сhā嘴,“一场必输的比赛,打起来有什么意义呢?”
“必输就不打了吗?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就像以前每年的道馆挑战赛,大家都知道冠军一定是贤武道馆,那其它道馆就不用参加了?”晓莹哼着说,“嘿嘿,最后,还不是我们松柏道馆拿了冠军。”
百草扯了下晓莹的衣服。
“那是在廷皓和婷宜全都没有参加比赛的情况下拿到的好不好!”梅玲脸黑了。
“就算廷皓和婷宜参赛,我们也未必拿不到冠军!”晓莹继续嘴硬。
申波抬头看了晓莹一眼。
“跑题了!”林凤皱眉,“快看比赛吧,咦,那不是金敏珠吗?”
就在晓莹和梅玲斗嘴的时候,越南队和韩国队的第一轮比赛已经各自派出了人选。
越南队派出的是他们的主将──阮秀梅。
阮秀梅是越南队所有女选手中个头最高的,将近一米六七,很瘦,皮肤微黑,长得很漂亮。
百草认得阮秀梅。
昨晚,阮秀梅曾经代表越南队,给院子里的每支队伍都送去了一些越南的特产小吃。
送到岸阳队时,晓莹、梅玲她们都出去玩了,是百草开的门。她跟阮秀梅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已经入选了越南国家队,会参加下届世锦赛,而且,她虽然是女孩子,却是这次越南队的队长。
阮秀梅说,她们很少有参加大赛的机会,也几乎没有跟世界顶尖高手交战过。如果能够挑战,希望能跟韩国队实战一场,也不枉来此一趟。
而韩国队──
竟然走出一个圆圆脸,圆圆眼,稚气未退,眉宇间有些娇蛮,身高不足一米六,怎么看怎么不超过十四岁的小女孩!
各国营员们交头接耳。
很多营员都见到了金敏珠挑衅戚百草的场面,没见过的也听同伴们说过,再加上金敏珠昨晚在训练营的院门口跪了一晚,所以大家全都对她并不陌生。
“这个金敏珠,到底有多大?”
林凤有些困惑,训练营是有年龄限制的,参加的营员必须是在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
“十三岁,最多十四岁!”算了下三年前金敏珠到松柏道馆时的年龄,晓莹斩钉截铁地说。
“那她是没有参加资格的啊。”
看着场地中金敏珠昂着头,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走向阮秀梅,梅玲不解的说。
“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背景。”晓莹瞪着金敏珠说,“一直都这么横,又没有礼貌,偏偏他们昌海道馆好像还很看重她,走到哪儿都有弟子对她前呼后拥,现在年龄不够又来参加训练营……哼,反正是她吃亏,她被阮秀梅打得哇哇大哭才好呢,嘿嘿。”
场地中央。
阮秀梅和金敏珠彼此行礼。
直起身后。
金敏珠向右方看了一眼,仿佛早就知道方位,锋利尖锐的目光笔直地、犀利地,穿过人群,如伴着雷鸣的闪电,挑衅般地,刺向正盘膝而坐的戚百草!
那视线如此明显──
以至于岸阳队左右两侧的日本队和伊朗队的队员们,也不由自主地顺着金敏珠的目光,看向百草。
稍稍握紧了拳头,百草抬起下巴,克制住心中的微怒,目光平静的回视金敏珠。
她不让自己脸上带出任何情绪。
就像初原师兄所说,对于金敏珠,越是忽视她,淡漠她,就越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果然,场地中央的金敏珠双眉一竖,直直瞪着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怒的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点爆了!
“呀──”
裁判一宣布比赛开始,金敏珠就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冲向阮秀梅,发起了攻击!
韩国跆拳道训练营的实战挑战赛,也就此──
正式拉开了帷幕!
青山翠谷,微风习习。
台下坐满来自各国的将近三百名营员,满眼齐刷刷都是雪白的道服,所有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地望向那方一米高的赛台,这是训练营开幕后的第一战!
“呀──”
金敏珠大喝着连攻几脚,空中,那脚影叠在一起仿佛屏幕中因为动作过快而造成的拖影一般,映着碧空白云,连成一串淡黑色的烟迹。阮秀梅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防守。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呆住。
十八岁的阮秀梅,竟似完全不是那稚气未退的金敏珠的对手!
又一个回合。
再一个回合。
“……”
晓莹傻傻地张大嘴,后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她惊慌地看了看林凤和梅玲,见她们两个同样是看得眼睛发蒙,再看看百草,见她紧紧盯着台上的金敏珠,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百草的心有些沉。
难怪金敏珠会如此的嚣张。
三年前,十岁的金敏珠已经可以打败十四岁的萍萍、晓莹和秀达,如果不是当时金敏珠太过自负,招式始终不变,她也未必能够一击将金敏珠踢飞出去。
三年过去。
金敏珠成长得如此迅速。
她的速度之快,力量之重,即使是成年的选手也很难做到,面对越南队的主将阮秀梅,金敏珠的实力竟似高出一截。
“啪──”
一连串的进攻之后,金敏珠的右腿在阮秀梅的面前猛地收住!
晓莹正要觉得金敏珠还算有分寸,没有对实力不如自己的阮秀梅穷追猛打时,却见金敏珠竟又挑了挑眉毛,仿佛逗弄般,停在半空中的腿对着阮秀梅的脸挑衅地晃了晃,才缓缓收回来。
“这个混账……”
晓莹满脸黑线。
“是不是昌海道馆教育过她了,所以她今天收敛了一点?”梅玲疑惑地说,明明能打过阮秀梅,金敏珠却连着三个回合,都是点到为止,没下重手。
“就她?”晓莹嗤之以鼻,“你没看到她的脚在阮秀梅脸前晃的那几下吗?这叫收敛?换成是我,一掌上去把她的腿剪断!”
亦枫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小心你的手先被她踢断。”
“我总觉得……”林凤犹豫地说,“金敏珠的这些进攻有点怪……”
“是的。”
百草也觉得不太对劲。
金敏珠的这三个回合,虽然很犀利,但是并不像是正式的进攻。
“试探,”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严肃的说,“金敏珠应该只是在试探,她还没有发动真正的进攻。”
高高的赛台上。
裁判做出手势,比赛继续进行,与前不同的是,金敏珠忽然示弱,阮秀梅虽觉有疑,但仍谨慎地一步步逼了过去。
一步一步。
金敏珠渐渐退进边线。
台下各国营员们都看得糊涂起来,百草凝目向场边的昌海弟子看去,见他们不仅没有面露担忧,反而看得饶有兴趣,仿佛马上就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百草一怔,视线转回金敏珠──
以退至边线的金敏珠,突然诡异地露齿一笑,牙齿雪白,仿佛张开了嘴巴的豹子,迸出了一声大喝:“呀──”
昨晚,她屈辱地跪在训练营的院子门口,亲眼看到这个越南女选手阮秀梅跟戚百草有说有笑,居然还送礼物给戚百草,一副感情很好很亲密的样子!哼,听说中古有句古话,叫做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坏人走得近的,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她要让这个阮秀梅明白,试图跟戚百草交好,是阮秀梅做过的最应该感到后悔的事情!
“呀──”
从赛台的西南角,金敏珠以晴空霹雳之势腾空跃起,带着裂空的风声,左脚踢出,右脚紧随,如响雷般,“啪!”“啪!”重重踢上阮秀梅的肩部!
双飞踢!
台下各国营员们惊住,双飞踢并不稀奇,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踢出来,可是能够如此有力道地全部踢在对手身上,并不容易!
阮秀梅被踢中踉跄后退。
却不料,金敏珠脚尖将将落地,一口气也没有喘,又是腾身大喝,又一个霹雳般的双飞踢紧接着踢出来!
“呀──”
这两个双飞踢竟是一气呵成的!
“啪!”“啪!”两脚还是踢在肩膀上,阮秀梅被踢得气血翻涌,摇晃着往后退。
这是──
四飞踢……
“呀──”
没有间歇没有停顿,脚尖刚一落地,金敏珠又厉喝出声,竟然是第三个双飞踢!
在台下各国营员的目瞪口呆中──
第四个双飞踢!
第五个双飞踢!
沿着赛台上从西南角到东北角的对角线,金敏珠如同一只嗜血的豹子般,连续又踢出了她的第六个双飞踢!每一脚与下一脚之间,像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没有任何喘息,那一连串的脚影连成一道黑烟,在空中“啪”、“啪”、“啪”、“啪”炸开!
最难以置信的是──
金敏珠竟每一脚都没有落空,全部重重的击在阮秀梅的肩部!
奇怪的是,眼看着阮秀梅已经被踢得面色惨白,丝毫没有还击的能力了,却居然迟迟没有倒下,而是一直在痛苦地左摇右晃往后跌踉着……
再仔细看了下,百草悚然大惊!
竟然是金敏珠控制了脚下的力道和角度,使得阮秀梅被踢中后左右摇晃的程度恰好倒还没来得及摔倒,就又要吃下一脚,是金敏珠不想让阮秀梅摔倒,因为一旦她摔倒,金敏珠的表演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百草握紧双拳。
心中的怒意已经快无法控制。
第七个双飞踢!
第八个双飞踢!
金敏珠竟不可思议的又提高了腾空的高度,左右脚“啪啪”打在阮秀梅的脸侧,将她的头重重甩出去!眼看着金敏珠第十六脚飞踢出去,阮秀梅已经被逼到了东北角的底线,她被打得脸都肿了,惨白着脸在那里遥遥欲坠……
台下众人看得胆寒。
“呀──”
迸发出比前八个双飞踢更加凶猛的喝声,金敏珠拔地腾空,力灌右腿,踹向阮秀梅的下巴,那击中的声音赫然比方才那些要重了几倍有余!
午后的山谷。
阳光从云层中出来,刺得人眼痛。
被踢出一个高高抛物线,阮秀梅的身体从赛台上摔落下来,如断线的风筝,竟还飞行了一段距离,才坠落下来,恰恰落在距离百草一米远的地方,仿佛那就是金敏珠特意踢过来让她看的!
百草霍然起身!
在她的身前,阮秀梅的身子只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晕死过去,面孔淤紫,满嘴是血,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昨晚那友善爱笑的模样。
“啊──”
越南队的营员们惊恐的冲过来,挤开百草,将阮秀梅紧紧围住。混乱中,初原将拥挤的越南队营员们拨开一道缝隙,为阮秀梅做紧急的救治。
赛台上。
“哈哈哈──”
金敏珠双手叉腰,昂起头来狂笑不已,那刺耳的大笑声在山谷中一层层回荡,仿佛她已经是王者,站到了世人崇仰的巅峰。
Ⅱ:心之萌 Chapter 12
晚饭后,训练营的院子里。
房间里的气氛憋闷极了。
下午的挑战赛,阮秀梅被踢掉了两颗牙齿,浑身瘀伤,越南队最终每场皆输地败给了韩国队。虽然在后面进行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中,岸阳所有的队员都顺利晋级,但是看着金敏珠又一次一连环双飞踢打败同组的泰国营员,那副得意扬扬,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模样,真是让人心情愉快不起来。
“金敏珠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梅玲没精打采地叹口气,原本打算去夜市大血拼的,现在也有点提不起兴致了。金敏珠连续九个双飞踢,将越南队的主将阮秀梅踢下擂台,似乎将越南队其他队员的意志力都踢散了。
随后上场的韩国队员虽然也很出色。
尤其是队长闽胜浩。
他曾经在去年刚刚结束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拿到冠军、上场时杀气十足,威风凛凛。
但是即使是他,也被金敏珠那嚣张的九个双飞踢抢尽了风头。
“金敏珠根本不是在比赛,完全是在表演!炫耀!爱现!”晓萤恨恨地说,“而且,好像在给谁下马威一样,那么厉害干什么?是想吓唬谁吗?”
“哎──”梅玲又叹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被吓住了。刚见金敏珠只不过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金敏珠……”光雅犹豫了一下。“还会向百草挑战的吧……”
林凤默叹一声。
梅玲的叹息声绵长久远。
晓萤满脸黑线,扁了扁嘴唇,说:“切!百草……才、才不会怕她!百草连婷宜都能打败,还会打不过金敏珠那个小屁孩!”
“我怎么觉得,金敏珠似乎并不比婷宜弱。”回想起那一连串的双飞踢,梅玲感觉至少婷宜在力量上是不如金敏珠的。
“哼,不管怎么说,金敏珠就是一个小屁孩!”小屁孩晓萤愤愤地说,转头看了看,又说:“百草呢?怎么还没回来?”
“她拿跌打油给阮秀梅送去了。”
“不是去了好一会儿了吗?”
“是哦,该回来了啊。”梅玲看向门口。
“我去找她!”
“那你还去不去夜市逛街了?”梅玲急忙喊,晓萤却已经一溜烟消失掉了。
敲开越南队的房门,扑面过来一股压抑的气息阮秀梅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被褥上,四周沉默地坐着几个同队的女孩子。晓萤不敢多做停留,问候了几句,就打听百草的去向。
“她陪了阮师姐很久,刚走。”
越南队的女孩子用生硬的英语回答晓萤。
暮色渐起。
茵茵的草尖上有了些露珠,踩上去沁得脚底有些凉。握紧拳头,阮秀梅满口鲜血地被金敏珠踢飞出赛台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百草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啊──”她大喊了几声,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一声声喊声随着淡淡的暮气四散开来。
郁气稍稍纾解之后。
“喝──”
百草呐喊着,赤脚腾空跃起,力灌双腿,“啪!”“啪!”凌厉的破空声惊得树梢的倦鸟们扑棱着翅膀惶惶飞走。
第一个双飞踢!
第二个双飞踢!
提一口气。
第三个双飞踢!
第四个双飞踢!
再提一口气,已有些勉力支撑──
第五个双飞踢!
第六个……
“砰──”
力量无以为继,百草从半空中摔下来,重重地跌在草地上!草坪又厚又软,并没有摔痛她,但是心中充满了沮丧和对自己的失望,躺在微湿的草上,她怔怔地望着暮色渐浓的天空,咬了咬牙,一翻身又爬起来!
第一个双飞踢!
第二个双飞踢!
……
暮色中,那高高跃起,又不时摔落下来的身影,像一只翅膀受伤却想冲向天空的鸟儿,可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一次又一次。
直到体内一分力气都没有了,甚至三个连续的双飞踢都很难再做出来。汗水湿透了百草的道服,她爬起来,再试着大喝一声,握拳跃身,而疲倦的身体怎么也不听她的指挥。
暮气弥漫在山谷间,脚下的青草越来越凉,心一点点紧缩,百草木然地望着远处仿佛被烟雾笼罩住的湖面。不知过了多久,她呆呆地收回视线,目光回转处,看到了湖边那棵大榕树。
榕树的枝叶茂密如华盖。
似乎比松柏道馆小木屋前的那棵,还要年长一些。
月亮从云层中出来了。
初原倚坐在树下。
他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出神地望着湖的对面,好像在想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淡淡的暮霭包围着他,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太清楚,但是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跟平时很不一样的气息。
“你来了。”
听到脚步声,初原微微回头,见到是她,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
“我……我刚才在那边练功。”
坐到他的身边,百草尴尬着,略不自在地伸手指了指。
“看到了。”初原笑了笑。
怔怔地看着初原的笑容,百草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拙无比。
“你在练金敏珠的连环双飞踢?”过了片刻,初原打破寂静。
“……是的,”她闷闷地说,“可是,练不成。”
“你练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吗?”
“……”
“金敏珠应该是练了很久,甚至是半年或者一年,才能够练出来。”靠着榕树遒劲的树干,初原的目光从湖的对面收回来,看向百草,“而你的一些腿法,她在短时间内又何尝就能练成呢?”
百草听怔住,过了一会儿──
“是,我明白了!”
抬起头,她眼睛炯亮地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在技术和腿法上的特点,不必强求别人能做到的,自己就一定要做到。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就可以了。
初原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坐在他的身旁。
傍晚的风清爽地吹过。
不知怎么,百草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树叶沙沙地响,星光从叶片的缝隙间洒落,他和她并肩坐在大榕树上,同一根树枝上承受着他和她的重量,那根树枝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断掉,就像她当时的心跳。
“怦怦怦──”
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慌张地低下头,她不敢去看他,四周却那么静谧,可以听到他宁静的呼吸声。
“初原师兄……”
许久之后,百草平稳住心情,侧头看向初原。初原仍旧静静地出神地看着湖的对面,这两天来,她注意到他总是类似这样的恍神,仿佛心中有个结。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她犹豫地问,担心初原师兄会不喜欢她问得太多。
“很明显吗?”初原怔了下,笑着摸摸自己的脸。
“嗯。”百草点头。
“也不算是不开心,”想了下,初原唇角有淡淡的笑容,暮霭缭绕在他身旁,“只是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嗯?”
她认真地听。
“又想要见到那个人,又不想见到那个人,”他的笑容里隐约有些涩意,“又想让那人知道,又不想让那人知道……”
百草听呆了。
“傻丫头,”初原叹息着又揉揉她的脑袋,“听不懂,是不是?不过,跟你这样说一说,心情就好了很多。”
“不,我能听懂。”
她怎么会听不懂呢?
初原师兄刚回国的那段时间,每次出现几乎都是和婷宜在一起,她想见到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可是又害怕见到他,怕发现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想让他知道,她一直都记得他,哪怕三年中几乎完全断了联系,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可是又不想让他知道,怕他会觉得……
“……初原师兄,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所以,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是吗?梅玲说,昨晚那个叫李恩秀的少女宗师,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也能看出气质非常好。心中微微酸涩,百草却努力对他露出笑容。
“……”
初原看着她。
“那个……叫做恩秀的女孩子,”略微避开他的眼睛,百草说,“你喜欢她,可是,又……又怕婷宜前辈会难过,所以……你很矛盾,是吗?”
“昨晚有人看到恩秀了,对不对?”笑了笑,初原摇头说,“不过傻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
她脸红地望着暮色中的湖面,晚风将湖水吹起一层层的涟漪。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可是她看着晓萤交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也被晓萤拉着看过一些关于爱情的电视剧。
“……我知道……”
“……喜欢,应该就是……喜欢他,会想要跟他在一起……见到他,会开心……见不到他,会想他……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会难过……”
她面红心跳地,将晓萤曾经告诉过她的说了出来。
听得怔住,初原凝视着她,眼底有种深深的东西。
“百草,你长大了。”
她不敢看他,脸红得像只番茄。
“不错,这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卡上时,手掌渐渐僵住了,“所以,百草也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
黄昏的小木屋。
对着镜子,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卡别在刘海儿上。
“好看吗?”她有点紧张地问。
“我……我很喜欢它。”眼睛亮亮的,她脸红着说。
……
乌黑的短发。
映着那只草莓发卡亮闪闪的,红晶晶的。她有点羞涩。她的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有点害羞,有点羞涩。
……
他认得这只草莓发卡。回国的第一天,在夜市遇到她,她和若白站在一个饰品摊前,她和若白正在看的就是它。
……
“这只发卡,就是百草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送的,”轻轻摸着她乌黑发丝上的那只草莓发卡,初原唇角的笑容却始终有些僵涩,“所以百草才这么喜欢,每天都戴着它,是吗?”
她的脸顿时红得像要涨破了!
手足无措,心跳如撞,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她发间的温柔,她耳膜轰轰地响,体内的血液哗哗哗奔淌得乱成一团!
“……是。”
她的声音羞涩得如同草尖上缀着的晚露,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初原的手指僵在那只草莓发卡上。
终于,他的手缓缓垂下。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的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百草愣住,脸颊上的红晕一点点消失。果然,初原前辈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她不喜欢初原师兄吗?”百草涩声问。
“……应该也是喜欢过的,”初原的唇角轻轻弯起,然而很快地,涩意又一点点染回他的唇角,“只是,我太久没有在她的身边……等我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已经太晚了。”
“那……”察觉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百草的心也莫名的痛起来,挣扎了一下,她犹豫地问,“……你难过吗?”
“嗯,是的,”闭上眼睛,初原笑了笑,又摇摇头,“不过,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非常优秀出色,或许比我更适合她。”
呆了良久。
百草心中乱成一团,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压得她半晌说不出话。猛地,她霍然一惊,盯向他!
“难道不是婷宜前辈?”
婷宜喜欢初原师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刚才初原说,他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别的男孩子。
“是……是恩秀,对吗?”
所以初原师兄一来到韩国就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喜欢恩秀,恩秀却另有喜欢的男孩子?可是,梅玲说那恩秀紧紧地抱住初原师兄,怎么会……
“百草──”
远处突然传来晓萤呼喊的声音!
榕树下的百草一愣,扭头看去,见晓萤一边喊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站定后,晓萤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大眼睛来回看着百草和初原:“啊,初原师兄……百草,你……你害我好找……你怎么跟……怎么跟初原师兄……在一起啊?……碰到的……真的吗?”
终于喘过气来了,晓萤郁闷地说:“我还担心你心情不好,特别出来找你,结果你倒没事,还跟初原师兄在一起……唉,算了算了,昌海道馆有专车接送营员们去市区逛夜市,还有一会儿就出发了,你赶快收拾一下,一起去啦!”
“我……”
百草刚张嘴,晓萤眼睛一瞪,怒声说:“要是敢说不去,我就跟你绝交!我找你找了这么久,一身大汗,要是你连陪我逛街都不去,我就真生气了!”
夜晚。
街道上熙熙攘攘,女孩子们吃了炒年糕,吃了冰激凌,买了很多有趣的面包打算当做早餐。百草觉得韩国的炒年糕其实跟国内的炒年糕差不多,只是更硬一些,不甜,而且用红红的辣椒酱炒着吃,看起来确实蛮诱人的,吃起来倒是一般。
韩国的店铺,跟岸阳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每家都装修得很精致很漂亮。比如这家卖化妆品的店,布置得像童话中公主粉红色的闺房,里面每样小东西也几乎都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而且贴心的是,居然每样化妆品的标签上,都有中文的名称,也有中文说得很好的店员小姐热情地为她们服务。
梅玲和晓萤像淘宝一样兴奋地看着选着,不停地喊:“哇,这个粉饼盒子好可爱啊!”
“是啊是啊,还有这个腮红,粉扑毛茸茸的,上面还有蝴蝶结,太可爱了吧!”
“你看,还有往身上扑的亮粉呢,亮晶晶的,好可爱哦!”
几乎她们的每句话里都有“可爱”两个字,看着她们那么开心,百草的心情也被感染了,从傍晚得知初原前辈竟然可能喜欢的是恩秀的吃惊和黯然中,慢慢也变得开心起来。
她一边等她们,一边好奇地研究那些化妆品的标签。
“散粉”、“粉饼”、“粉底霜”、“粉底液”、“隔离霜”、“腮红”、“唇彩”、“眼线”、“眼影”、“睫毛膏”、“面膜”、“指甲油”、“洗甲水”、“身体|乳”……
好多好多东西啊。
原来化妆需要用这么多东西啊,那需要多大的抽屉才能把他们放进去呢?百草胡思乱想着,拿起一只隔离霜呆呆地看,这是做什么用的,是要隔离什么呢?
“你需要点什么吗?”
店员小姐满面笑容地走到百草身旁,中文说得很好。
“……没,没有,”百草脸红了,赶忙把那支隔离霜放下,“我是在等她们。”
店员小姐笑着打量她:“你很漂亮,皮肤也很好,粉底不用选太厚的,这种很薄很透明的隔离霜就非常适合你,来,我帮你试一下。”
百草局促地说:“我不会化妆……我不化妆的……”
“女孩子怎么可以不化妆呢?”店员小姐诧异地说,“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可爱,才会有男孩子喜欢啊。”
因为店员小姐那种十分肯定的语气,百草听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店员小姐已经用海绵在她脸上开始涂抹。
“不要动,”店员小姐专心地说,“马上就好,你的皮肤底子真好,像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的,不油也不干。如果嫌麻烦,不用粉底,直接用粉饼或者散粉扑一下也可以。嗯,再用点腮红,这种粉红色的腮红很适合你,看起来嫩嫩的。”
“别动!还有唇彩。”
店员小姐又拿来一支水果糖模样般的小管子,从里面拧出一只小刷子,粘着稠糊糊的东西,往她唇上抹。
“哇──”
这时,晓萤和梅玲凑过啦,惊奇地看着正在被店员小姐上唇彩的百草,两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百草,这是你吗?”
晓萤看傻了。
看了又看,梅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问店员小姐:“她都用了什么,全部拿给我。”
店员小姐满意地收起唇彩,取了一面手柄很长的化妆镜给百草,然后对梅玲说:“这位小姐底子好,稍微化妆一下就很漂亮。你的皮肤跟她不太一样,刚才我为你推荐的就是适合你的。”
百草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子真的好像水蜜桃一样,皮肤水嫩嫩的,脸颊水嫩嫩的,嘴唇也水嫩嫩的,透着一种甜蜜的粉红色,就好像,她在橱窗里见过的那些洋娃娃。
“百草……原来你是美女啊……”
晓萤张大嘴巴,继续盯着她看,眼睛都快看直了。
“而且,这个妆看起来很自然哎,看起来就跟没化妆一样,哎呀,你的皮肤这样看起来好好啊,让人好想咬一口啊……”
可是,百草并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女孩,一副娇弱的样子,好像随时会被对手一脚踢飞。
要有力量!
师傅和若白师兄经常这么说。假如他们看到她这个模样,一定会皱眉的吧。
“别擦啦!很漂亮啊!”见阻止不了百草,晓萤只得哀怨地说,“拜托,就算你要擦,也要用化妆棉配上卸妆的东西擦啊,你看你都快把自己弄成大花脸了,而且会很伤害皮肤的好不好!”
结账的时候。
店员小姐拿出一个小丝带给百草,微笑着说:“送给你,这里面有你刚才用的那些化妆品的免费小样,女孩子还是要学会化妆才会更迷人啊。”
从化妆品店出来,虽然遗憾百草把那个美美的妆擦掉了,但是因为百草得了免费的赠品,往后还有画那个妆的机会,晓萤还是挺高兴的。而且,她收获了很多化妆品哦,这些如果在国内买,价钱都是要至少翻倍的,现在韩元又贬值这么厉害,买起来好划算啊,嘿嘿!
继续买!
街道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商店,有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雨伞的、卖文具的、都又精致又可爱,看得晓萤和梅玲走不动路。沿路还有很多卖饰品的小摊子,跟岸阳夜市上的不同,这些饰品摊子上耳环项链之类几乎全部都是摊主老板自己做的,很有原创性,摊摊都不一样,样式唯美又浪漫。
“难怪韩剧里面那些女演员的耳环都那么漂亮,”晓萤恋恋不舍地摸着那些饰品,“原来这里到处都是超好看的耳环啊。”可惜她没有耳洞,不能像梅玲一样狂买,呜呜呜。
但是她可以买项链!
买发卡!
嘿嘿嘿!
还可以享受跟摊主老板杀价的乐趣,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可以拿着摊主的计算器,用按数字来杀!
街道上行人很多。
每个饰品摊上都围着很多人,百草守在外围,紧紧跟着她们。梅玲又买了一大堆,回头看到始终静静站在那里帮她们拎着大袋小袋东西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百草,你不买点饰品吗?”
“不了。”百草笑着摇摇头。
“都是很漂亮的啊,也不贵,”梅玲将她拖进来,如果百草什么也没买,只是帮她们拿东西,她会有种让百草做了苦力的心虚感,“你没耳洞,好像也不戴项链,你头发短,头花也用不上……啊,你喜欢发卡是吧,我看你经常戴这个草莓发卡,要不要换一换呢?这里有很多好看的发夹,你看这个小花的,很可爱对不对?”
“别白费力气了。”晓萤头也不抬地说,“百草经常戴那个草莓发夹,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送她的。”
梅玲吃惊地睁大眼睛。
“喜欢的人?百草,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我认识吗?”
百草的脸“腾”地红了。
“竟然是真的呢……”梅玲更吃惊了,用胳膊捅捅晓萤,“你快看,百草脸红了!她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那当然,我不是说过了嘛。”
晓萤得意地瞟一眼百草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只草莓发夹肯定是若白师兄送的,再根据百草第一次戴上它的日期推算,肯定还是若白师兄作为生日礼物送的,百草才会那么喜欢,嘿嘿,意义不同嘛。
“是谁?百草,你喜欢谁?”顾不得看饰品了,梅玲兴奋地问,“他送你发卡,那他一定也喜欢你!啊,好浪漫啊!”
“我……我去外面……”
面红耳赤地挣脱梅玲的手,百草慌忙拎着大包小包挤到外面,街上行人如织,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耳边轰轰响着梅玲刚才那句话──“他送你发夹,那他一定也喜欢你!”
可是,那是决不可能的,百草轻轻吸了口气,初原师兄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饰品摊前。
“没错吧,”晓萤哈哈笑着,拿起一条带蕾丝的项链比了比,“以百草的性格,她没否认就是承认了啦。”
梅玲仍是一脸不可思议。
“百草居然会谈恋爱,我还以为她满心满脑只有跆拳道呢。”
“拜托,百草也是正常的女孩子好不好,都十七岁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喜欢过男孩子呢?”晓萤翻个白眼,“你都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了不是吗?别看不起百草,刚才你也看到了,百草打扮起来是很漂亮的,有男孩子喜欢她,很正常啊。”
“你也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梅玲嘟囔着说,说的好像她很花心一样。
晓萤忽然叹口气,说:“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暗恋一个人,可是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我,所以我只能用不停地交男朋友,来试图忘记他。”
“……”
梅玲张大嘴巴。
“哈哈哈,这你都信!”晓萤笑得直打跌。
夜空中繁星如灯,街道上灯如繁星,听着晓萤和梅玲的笑声从饰品摊前传出来,百草刚才的窘意渐渐散去。看了看手中晓萤和梅玲采购的那些东西,她也想为师父买点什么。
听说韩国的高丽参很出名,应该对师父的身体有好处吧,不知道高丽参要多少钱呢?她咬了咬嘴唇,高三开学后的学费她已经攒齐了,要还给若白师兄的钱还差一点,如果……如果……
如果能在训练营中取得优胜,一万美金的奖金,不但可以去考大学,以后如果师父的身体再出现状况,她也不会太担心没有钱去帮师父支付医药费。
哪里有卖高丽参的呢?
或许应该先问一下高丽参多少钱,百草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寻找着。店铺很多,但是好像都是卖化妆品、饰品、衣服、鞋子的,行人也很多,旁边有一家卖面包的小铺面,生意很红火,挤满了人。
还有……
大酱。
怔怔地,百草想起在机场的时候,廷皓前辈让她带大酱回来。听名字,大酱应该是用来做大酱汤的吧,在昌海道馆,她们的早餐里就有大酱汤。大酱,应该是去超市买,还是应该去集贸市场买呢?忘了问廷皓前辈,他喜欢吃什么样的大酱,或者所有的大酱都是一样的?
百草出神地想着。
一个男子从她面前经过,走向面包摊子,她无意识地看着他,心中有抹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那男子Сhā进队伍里,挤在一位中年女人的身后,手中的公文包一挡──“抓小偷!”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声音已经从百草的喉咙里高喊出来!繁华热闹的夜市中,四面八方所有的行人霎时全都朝她看过来,而就在她喊出声的那一瞬间──那男子的右手伸进了中年妇女的手提包中!
“抓小偷──”
眼看着男子手指飞快地掏出一只钱包,而周围的行人们却始终望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甚至连那中年妇女都扭头吃惊地看着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偷,百草急了,顾不得许多,奋力向已经开始溜掉的小偷追过去,边跑边喊──“站住──抓小偷──”
夜市里一阵骚动,等到饰品摊前的晓萤和梅玲听到百草的喊声,慌忙从人群中挤出去时,正看到百草手拎着大包小包,疾风般向小偷追赶而去,迅速地消失在夜市的尽头!
“百草──”
晓萤和梅玲惊呼,拔腿也要去追,却已经完全看不到百草的影子了!拥挤的夜市,到处是人,到处是摊子,百草却好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她们要去哪里找百草!
这时,中年妇女一声尖叫,摸着自己的手提包,说着叽里咕噜的韩语,四周的行人纷纷围过来,有几个男子立时跟着刚才百草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绕过夜市的街道,面前忽然变成幽深曲折的小巷。仿佛迷宫一般,小巷有很多条岔路,东拐西拐,每次眼看着百草快要将那小偷捉到了,小偷却猛地急闪进小巷里。
“站住!”
手里还拎着梅玲和晓萤她们的东西,百草又一次被小偷甩开,她皱眉,提一口气,“噔噔噔”追赶上去,喊声在悠长的巷子里回荡。
夜色寂静。
小偷边跑边惊慌地回头看百草。
“噔噔噔”,仿佛功夫电影中的配乐,在急促追赶的节奏中,百草忽然惊觉,她自己身后竟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似乎还留有余地。
“你追他,我绕过去堵!”
就在百草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看看是谁跟在她身后时,有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人影一晃,她还没看清楚,身后那人便消失不见了。只是恍神了这一秒的工夫,小偷又多跑出去一米,顾不得再去想,百草大喊一声:“站住!”
便纵身飞追过去。
不想越追越远,她将十二分的力气涌出来,如小鹿般狂奔,眨眼间就缩小了跟小偷之间的距离。小偷愈加惊慌,故技重施,又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奔跑中,他一抬头,恐惧地发现巷子的尽头已然有一个身影堵在那里,将他的去路封死了!
“喝──”
双手拎满购物袋,百草厉喝一声,高高地飞身跃起,右脚踢出,将慌乱中开始爬墙的小偷从半空上踹了下来!
“砰!”
小偷摔在青石的地面上,痛得哀哀叫,爬不起来。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角落里,百草三两下将小偷双手反钳住,她一边压住不停挣扎的小偷,一边向巷子尽头的那人看去──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
深深的夜色中,那女孩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她是单眼皮,眼睛弯弯的,乍一看好像很普通,却有种异常可亲的感觉,让百草不由得看了又看。
“你腾空的高度很棒!”
女孩子走过来,她的笑声又清脆又好听,就好像她跟百草已经认识很久了,彼此之间没有一点生疏。
“而且你很了不起,”女孩子蹲在百草身边,麻利地搜着小偷的口袋,“他还没有伸手去偷,你就已经看破了他。”
百草吃惊,除了那个中年女人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又从小偷身上搜出来三个钱包。
“是怎么做到的呢?”
魔法般地变出一根绳子,女孩子将小偷双手捆住,栓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又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尖锐的呼哨,这才好整以暇地歪过头看着百草,好奇地问。
“嗯?”
百草愣了愣。
“哈哈,”女孩子笑起来,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你这样傻傻的样子真有趣,就像我以前最喜欢的那只泰迪熊。我是说,你是怎么做到,在他出手偷东西之前,就把他看穿了呢?难道你做过警察?可是年龄不对啊,你应该刚满十七岁把。”
泰迪熊……
百草又愣了愣,她不知道什么是泰迪熊,是熊的一种吗?
“我……我看出来是因为……”百草努力回忆着发觉小偷的过程,很多时候她身体的直觉要超过大脑的运作,必须仔细理一下头绪,才能说出来,“……首先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不对……他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是他的眼神让我注意到他……然后……还是他的眼神……其他人都看着面包铺子里的蛋糕或者店员,他的目光始终看着人们的口袋和手提包……还有,如果他只是想买面包,就不应该到那个中年女人身边去……而且靠得太近了……他的手就在她的皮包旁边……所以他的手指一动……”
“你就喊出来了。”
女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点头,好像在听一个悬疑推理小说。
“是的,”怔了下,百草说,“可是我喊出来,大家却都看向我,没有人阻止小偷。”
“哈哈,因为这里是韩国啊。”女孩子仰头大笑,笑得眼睛弯弯的,“你喊的是汉语,他们都听不懂。”
百草的脸一下子红了!
对……对啊,难怪小偷听到她喊都不慌张,还要继续偷。
“有人来了。”女孩子忽然说。
百草一怔,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又过了几秒钟,有很多脚步声从远处的巷子里跑过来,她错愕地看向那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子从地上蹦起来,笑着说:“我先走了,可爱的泰迪熊!”
那个女孩子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巷子尽头,同时纷杂的脚步声从巷子另一头传过来,百草扭头看去,见是刚才面包铺子前的一些人,还有一个警察,正朝这里跑了过来。
应该是那女孩子的口哨声喊来的吧。
百草不由得又向女孩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巷尾的月光像山谷溪水中泛起的光芒。
追赶而来的众人纷纷向百草表达了谢意,警察将小偷带走之前,问百草要不要将她送回昌海道馆。没有见到晓萤和梅玲,怕自己回去了,她们会一直在夜市里焦急地找她,百草谢绝了警察的好意,打算先跟晓萤她们会合了再说。
回到面包铺子前。
夜市中的行人还是熙熙攘攘。
晓萤和梅玲却不见了踪影,百草在附近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她们。以晓萤的性格,一定会很着急的,百草拎着满手的购物袋,心里也有点慌了。
……
“到了韩国,万一真的走丢了,联系不上……”机场,廷皓将手机、备用电池、充电器全都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啊,对,她的背包里有廷皓借给她用的那只手机!
急忙从包里面翻出来,手机果然在,回忆着晓萤平时用手机的样子,百草摸索了几下,很快就将手机开机了。可是,她望着按键愣住,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晓萤或者梅玲的手机号码。
……
“手机里面有话费,也已经有了我、初原和沈柠教练的手机号码……”
……
那么,是要打给初原师兄吗?看着屏幕的电话簿上面初原的号码,百草犹豫着,突然,掌中的手机又是震动又是开始唱歌,吓了她一大跳!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
如月光般动听的音乐中,一张廷皓前辈明朗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百草呆看了他几秒钟,才慌忙按下接听键。
“喂?”
廷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种漫不经心的亲切,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廷皓前辈。”夜晚,站在人来人往的陌生的韩国街头,百草紧紧握住那只手机。
“终于等到你开手机了,”廷皓的声音是笑着的,“从你下飞机开始,我已经给你打过很多通电话,每次都是关机。如果再不开机,我就要打电话给初原,让他命令你开机了。”
“……”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百草心情的异常,廷皓开玩笑说,“难道你真的走丢了,所以才开机来求救?”
“我……我跟晓萤她们走散了……”
“在哪里?”廷皓的声音凝重起来。
“在一个夜市,是梨花女子大学旁边的夜市。”她内疚地说,“我刚才去抓一个小偷,跑得太远了,等回来以后,找不到她们了……”
“小偷抓到了吗?”廷皓笑起来。
“抓到了……”百草苦着脸,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跟晓萤她们失散了。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是在哪里?”问清楚百草所在的具体方位,廷皓说,“别着急,很快我会再打过来。”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真的很快……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口停下来,一位干练清爽的年轻女子走到百草的身边,自我介绍说她是方氏公司驻韩国首尔的公司代表,少董派她来临时照顾百草。
几乎同时,百草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
廷皓告诉她,他已经联系到了晓萤她们,她们正在往百草所在的地方赶,等她们会合后,由公司的郑小姐送她们回昌海道馆。
“百草──你去哪里了?”
晓萤浑身是汗地从人群中跑出来,一看到百草,急的眼圈都红了,泪水狂涌出来,扑住百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大哭说:“呜呜呜!急死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跟着你去追,那些巷子像迷宫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你!呜呜呜!都快吓死了!我以为把你弄丢了,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跟你说过了,百草又不是小孩子,就算真走散了,大家各自回昌海道馆也可以啊。”梅玲无奈地说。
她倒觉得晓萤比较象是小孩子,明明平日一副机灵古怪的样子,一找不到百草就开始哭,又说万一百草被小偷团伙欺负怎么办,又害怕弄丢百草从此人间失散,电视剧都没有晓萤夸张。
黑色轿车中。
惊叹地看着车内豪华的装饰,摸了摸身下柔软的真皮座椅再看看穿着漂亮制服的司机和那个一看就很有气质的郑小姐,晓萤偷偷凑近百草耳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跟廷皓前辈关系这么好了?”
“是啊,”梅玲同样好奇,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哇,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一直都知道廷皓前辈家很有钱,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有钱!”
百草有些窘。
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月光……”手机音乐又一次想起来,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廷皓前辈明亮的笑容。
“找到了吗?”
手机那端,隐约有敲电脑键盘的声音,廷皓似乎在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找到了,我们正在回昌海道馆的路上,”坐直身体,百草感激而恭敬地说,“廷皓前辈,谢谢你。”
旁边的晓萤和梅玲,屏息静气,不放过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每一点动静。
廷皓似乎笑了笑,然后说:“对了,我听说,金敏珠还在找你的麻烦?”
“……是的。”
百草怔了下,才想起廷皓前辈曾经在昌海道馆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认得金敏珠并不奇怪。
“金敏珠那小丫头,从小就争强好胜,一点也输不得。而且,”廷皓似乎在考虑这措辞,敲字的声音也慢了下来,“金敏珠的父亲,金一山大师,十七年前曾经参加过那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听愣了。
她不明白廷皓前辈为什么要告诉她关于金敏珠父亲的经历。
“……你的师父曲向南,”在去往纽约机场的公路上,黑色的轿车中,廷皓凝视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搜索出来的旧新闻,“也参加了那届的世锦赛,并且就是在那一届……”
“习练跆拳道,要恪守最基本的精神!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挠!”
山谷中,高高的赛台上。
昌海道馆的金一山大师盘膝而坐。
他大约五十岁的年纪,头发略红,像一团炸开的蘑菇云,面色亦是赤红色。他身材厚实,声如洪钟,眼睛圆睁,目光如炬,让人望之胆寒,活脱脱像一尊庙宇中的怒目金刚。
“所谓礼义指的是,作为习练跆拳道的弟子必须……”
台上,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台下,各国营员们盘膝而坐,每一个人都屏息仰望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虽然关于跆拳道的精神,在刚开始习练的时候,师父或老教练们都已经传授过他们,然而此刻在象征着跆拳道权威的昌海道馆,在山谷清风间,聆听着著名的金一山大师的教诲,别有一番严肃而神圣的味道。
晓萤当然也听说过金一山大师。
金一山是个很富传奇性的人物,他是上一代昌海道馆馆主,韩国老一辈跆拳道界领袖人物,李风赫宗师门下的大弟子。他能排名称为大弟子,并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拜风赫宗师为师的,事实上,在他入门之前,风赫宗师已经正式收了五个徒弟。
据说,当年冬天昌海道馆恰逢大难,风赫宗师身染重病,孤身一人颠沛流离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在路边饥寒交迫,奄奄一息。天寒地冻,几匹饿极的野狼出来觅食,风赫宗师眼看要葬身狼腹,从山中挑柴回来的一家三口路过此地。
为了搭救风赫宗师,金一山的父母失去了性命,年仅五岁的金一山也被狼咬得遍体鳞伤。感此大恩,风赫宗师收下金一山为徒,视若子侄,并且将他列为弟子之首,亲授衣钵。
所以,金一山在昌海道馆地位尊崇。
而且,据说当年金一山虽然年纪小,个子不高,却天赋神力,悟性奇佳,很快就追赶上了几位比他先入师门的弟子。兼之他性格暴烈,模样凶猛,韩国跆拳道界送他诨号“怒火山神”。
然而风赫宗师的昌海道馆馆主之位,最终没有由金一山接任,而是传给了一位突然神秘出现的男子,也就是后来被世人推崇为世界跆拳道第一人的云岳宗师。
晓萤原本还对金一山大师蛮有好感的。
据说,年迈的风赫宗师宣布将馆主之位传给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云岳宗师时,韩国跆拳道界一致反对,昌海道馆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出现,险些造成昌海道馆的又一次大乱。
是原本大家认为会继承昌海道馆的金一山,不但没有暴怒,反而出人意料地表示支持云岳,并且竭力平息其他师弟们的反对,为云岳宗师最终接掌昌海道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是,金一山居然是金敏珠的父亲!
一想到这里,晓萤对他的所有的好感几乎全都消失了。难怪金敏珠那么嚣张呢,原来后台这么硬!看着台上金一山大师那张酷似金敏珠的脸,尤其是那双同样像豹子一样凶猛的眼神,晓萤简直可以想象出几十年后金敏珠的模样。
嘿嘿。
就算是没有昨晚从百草的手机里听到金一山和金敏珠的关系,她今天看到金一山,肯定也能猜到。这父女两个长得也太像了。咦,可是为什么金一山都这么老了,金敏珠才十四岁呢?晓莹的眼珠转了转,又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不知礼义廉耻,那么就不配习练跆拳道,是跆拳道界的耻辱!”洪钟般的声音在山谷中层层回荡,金一山怒声训诫着来自各国的那些年轻营员们,他每说一段,便有英语翻译将他的话重复一边。
“十七年前,跆拳道界曾经出现过一桩丑闻!”
怒目圆睁,金一山瞪着台下那一张张年少稚嫩的脸庞,这是他告诫过所有弟子的事例,每一次说,怒火都会从心底燃烧出来。
“十七年前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上,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选手……”
声音传来,如怒雷般炸起,台下的百草缓缓抬起头,虽然还没有听到金一山说出那中国选手的名字,她体内忽然冒出一股寒气,面容也变得煞白起来。
Ⅱ:心之萌 Chapter 13
“……他的名字叫曲向南,”台上,金一山冷声道,“当年他第一次参加世锦赛……”
曲向南?!
晓萤悚然大惊,她慌忙去看身旁的百草。
啊!
晓萤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眼神凛冽的百草。
“……却匪夷所思地一路将各国选手打败,拿到了世锦赛冠军。”
握紧双拳,百草的身体冷得开始颤抖,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听到的将会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耳膜内的血液轰轰作响,直直地盯着台上的金一山,她僵直着身体猛地站起来──肩膀上一股大力!
她硬生生又被按了下去。
“坐下!”
耳朵里轰轰的,视线也是混乱的,恍惚过了漫长的时间,百草才意识到那是一脸冷凝的若白,而台上金一山的声音还在继续。
“……赛后,组委会检查出,曲向南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金一山怒声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他居然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台下一阵哗然!
“嗡……”
“嗡……”
然后各国营员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用服用兴奋剂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骗取胜利,在世界体坛早已屡见不鲜。”金一山眼冒怒火,“在跆拳道界,这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讲求礼义廉耻的跆拳道界,居然也会有像曲向南这样的选手,用这种可耻的手段来进行比赛,这是对跆拳道精神的侮辱和践踏!”
“嗡……”
“嗡……”
各国营员们议论得热火朝天,邻近的日本队和伊朗队的营员们不时扭头看看突然变得静默无比的岸阳队营员们。
从手指到脚尖,百草的身体一寸寸冰冻住,耳膜明明是在轰然的巨响,自台上传来的那声音却依然尖锐地刺进来!握紧双拳,指骨咯咯地响,她颤抖地克制自己,告诉自己,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对师父侮辱和攻击的声音,她早已听得麻木了。
自七岁起跟随师父进入全胜道馆,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讥讽嘲笑中。
“你知道吗?你师父是一个无耻的人!”
“你师父就是小说里的那种大坏蛋,你就是大坏蛋带着的小坏蛋!”
“你跟着你的师父,你就是认贼作父!”
“……”
因为这些,她跟道馆里的孩子们打了无数次的架,每次就算被他们群殴得鼻青脸肿,她也绝不肯让他们占了便宜,一定要让他们因为侮辱师父而付出代价不可!而每次打完架回来后,她都要趴在庭院里冰冷的石桌上,咬紧牙任师父冷着脸用木板一下下痛打她的ρi股。
她的师父是好人。
她要保护师父!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说师父的坏话!
所以,哪怕每次都会被师父打得皮开肉绽,下次该打架是,她也从不怯阵!
“……哪怕把全世界的人都打败。”有一次,九岁的她被师父的木板打得痛晕了,悠悠醒转是,她看到师父正默默地望着庭院里的那株梅树,他那过早苍老的面容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思念:“……过往的时光也无法重新来过。”
“百草……”
良久之后,当师父的目光从那株梅树上收回来,低头看向她是,她不知为何却慌忙闭上眼睛,假装没有醒来。
“……很多事情,不是打一场架就可以解决的。师父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听不得别人说师父的那些话,可是,你越是冲动地去打架,别人越会觉得,是师父没有教导好你。”
师父苍老的手轻轻拂向她的额头,就像她的父亲过世前经常做的那样。
“……师父不希望,你把精力浪费在打架上。师父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光芒万丈地站在巅峰之上。这是师父这一生,最大的心愿。”
于是,九岁的她懂了。
只有她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堂堂正正一身清白地站在最高的巅峰,才能替师父证明他的清白!到时候,她就可以用最响亮的声音告诉世人,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好人,是正直高洁的人,绝不是什么耻辱和败类!
她学会了忍耐、克制。
也学会了沉默。
她几乎不再和人打架,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练功上你。她以为她已经麻木,已经不会再冲动,可是──此刻。
在这样的场合,在几十个不同国家的营员们前面,亲耳听到师父的名讳被那个几乎象征着跆拳道最高权威的声音,一声声侮辱性地提起,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背脊僵硬起来,心内的怒龙渐渐克制不住,想要翻腾咆哮!
克制!
按住她的肩膀,若白的手掌很重。
百草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她极力地控制自己,指骨咯咯地握紧。
“被查出服用兴奋剂之后,曲向南不仅被取消了冠军的头衔,世界跆拳道协会也破例严惩了他,宣布取消他习练跆拳道的资格,他终身不得再参加任何比赛,这种可耻的人,也没有资格向任何人传授跆拳道。”
目光沉怒威严地扫视过那些年少稚嫩的面庞,金一山训斥道:“如果你们当众,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可耻”、“败类”,一个个难以忍受的字眼仿佛淬血的刀子一样戳在百草的心底!手背握得要寸寸碎掉,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血气翻腾得要从胸口冲出来,那从台上轰然传来的侮辱性的字眼却仿佛永无尽头!
“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金一山大师!”
山谷中,清厉的声音猛然想起,将金一山的训斥硬生生地打断!
满场愕然,寻声望去,见是一位穿着旧得发黄的道服的短发少女,面容沉怒地从人群中缓缓地站起。
初原回头看向她。
盛夏的阳光刺目而耀眼,他必须稍微眯起眼睛。
在她缓缓站起的那一刻。
如同世间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淡去,初原只能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幽黑炽烈。像一头愤怒至极却又极力克制的小鹿,那眼底的火光是如此的烈。
仿佛她的心已经被烧出一个洞!
若白心中一凛。
百草站起的速度并不快,却如同有千钧之力,他掌上的力量竟已经完全压不住她!
“这样当众用侮辱性的言辞评论别人,会严重损害到别人的声誉,”百草的身体站得笔直,面容肃冷地望着台上的金一山大师,声音沉怒有力,“您──知道吗?”
“哗──”
像炸开了锅,居然有人敢顶撞金一山大师!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惊呆了,有营员能听懂些中文,窃窃私语传给队友,很快的,那短发少女说了些什么,满场都传遍了!她居然敢打断金一山大师的训话,而且居然说金一山大师在伤害别人的声誉!
林凤、梅玲,石综、寇震也吃惊地看向百草。
他们知道百草会难以接受自己的师父被当众这么抨击,可是他们没想到,百草居然会敢反击金一山大师!
申波做笔记的笔顿住,他推推黑框眼镜,看看那倔犟地站得笔直的百草,又看看光雅,发现光雅的面色也是同样苍白。
听完精通汉语的弟子民载的翻译,金一山先是震惊,随即勃然大怒!双目瞪向那倔然而立的短发少女,他怒吼一声,如滚滚巨雷:“你说什么──”
那吼声骇得台下的各国营员们顿时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山谷内静寂一片。
“我说的是──您这样当众伤害别人的名誉,是一件非常不合适的事情。”清风吹过,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百草背脊笔直,声音清晰,“名誉,对于每个跆拳道选手,都是珍若性命的,是不可以被随意践踏和上海的,请您在宣扬跆拳道的精神是,不要忘记了尊重别人这个最基本的原则!”
“哈!哈!”
金一山怒极反笑,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滑稽的事情,怒火使他脸孔瞬间涨大了很多,如同立时便要斩妖除魔的叱咤金刚。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说话──曲向南,这种跆拳道界的败类,根本没有名誉可言!”
“我是戚百草,”指骨握得发痛,百草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不是您口中的什么东西,可是就算我今天才刚刚踏入跆拳道的大门,您的举止有不对的地方,我依然有资格向您指出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还有,请您收回‘败类’这两个字,这种不负责任的字眼,不适合以您的身份说出来!”
“戚百草!你胆敢、这样、说话、对我的、父亲!”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怒火万丈的金敏珠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她两眼圆睁,对着百草大吼!
虽然被长辈训斥过,也勉强答应了除非在优胜赛中与戚百草对阵,否则不得主动挑衅戚百草,但是眼看着这戚百草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顶撞她的父亲,而且还是为了那臭名昭著的跆拳道之耻曲向南,金敏珠真是恨不得扑过去将她咬成碎片!
“曲向南、兴奋剂、全天下都知道!曲向南、跆拳道、耻辱、全天下都知道!你、曲向南、弟子、同样、耻辱、败类!你敢顶撞、我父亲、我要你、道歉!”
怒吼着,金敏珠抬脚就要向戚百草冲过去,闽胜浩一把从身后钳住她的肩膀,金敏珠愤怒地在他的手掌下拼命挣扎着乱踢乱喊:“放开我!她不道歉、我就、杀了她!”
“哈!哈!”
金一山又是一阵怒笑,厉声对百草说:“原来你竟是曲向南的弟子!那个无耻的败类,居然还敢收弟子!居然还敢再说出‘名誉’这两个字!果然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百草的眼底燃烧着将要燎原的火光,她声音高越地说:“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行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不可以?”
听完民载翻译过来的话,金一山浓眉倒竖,他怒笑着缓缓站起,强壮的身体如同一座矮山。站在高高的台上,他睥睨着那个短发的女孩子,声如怒雷:“好,有胆色!既然你是曲向南的徒弟,那么就是说,在跆拳道协会已经剥夺了他授徒的资格之后,他竟然还在私自授徒!果然有胆色!”
“……”
百草面容煞白。
“曲向南,被查出服用兴奋剂,是当年世锦赛记录在案的事实,我说的哪里有错?!曲向南,被世界跆拳道协会剥夺选手资格,终身禁赛,终身不得授徒,我说得哪里有错?!曲向南,用卑劣的手段,去骗取不应属于他的荣誉,是在践踏跆拳道的精神,是跆拳道界的耻辱,我说得哪里有错?!”
金一山的怒声在山谷中轰轰回荡。
“纵使有千万人在此,我金一山,也可以坦荡地再说无数次!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败类!他做的事情,是可耻的事情!”
“你──”
握紧双拳,心内轰的一声,一片片白光炸开,仿佛有恶龙咆哮着在体内翻滚,百草彻底失去了控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眼前只有师父那花白的头发、瘦削的身体和那过早衰老的面容。
她的师父她知道,她的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一个好人哪。”
小时候,每当曲师父瘦削的身影离开药铺之后,父亲总是会感慨地说。小小的她不明白,父亲就会一边细细地将药材碾成粉末,一边跟她讲,当年曲师父是全胜道馆跆拳道功夫最好的人,几乎全城所有的孩子们都想跟他学,曲师父从来不像别人那样,收孩子们很高的学费,常常都是免费教孩子们。
“刚才那包药,就是曲师父为他以前的一个徒弟买的。”
父亲说,当年,曲师父常常收到家里穷的孩子,他会资助那些孩子,让孩子们在道馆里吃饭,生病了帮孩子们买药。虽然现在那些孩子们不懂事,会辱骂曲师父,但是每当他们生病买不起药,曲师父还是会买了药放到孩子们的房间。
“曲师父家很有钱吗?”
小小的她帮着父亲用药杵捣药,她记得故事书里讲,大善人都是很有钱的人。
“没有,曲师父自己也很穷。唉,当年曲师父名声大的时候,很多道馆想挖他过去撑门面,给他很高的价钱,他都没有去。那时候他的师兄们,时常帮外地的道馆打点黑拳,赚点外快,喊他去,他也从来不去。”把碾好的药材放进药柜的小抽屉里,父亲叹息地说,“曲师父是个耿直的人哪,怎么可能会出那样的事情?”
小小的她仰着头,听得半懂不懂。
“小草啊,外人说曲师父的那些闲言闲语,你都不要信,”一屉屉整理着药材,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指责曲师父的那些人全都忘记了,当年裁判已经判曲师父得分了,是曲师父告诉裁判,他那一脚并没有踢中对手。就差这一分,曲师父失去了参加那届世锦赛的资格。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那年的秋天,父母遇到车祸,双双过世了。
“吃吧。”
将一只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小小的她的手中,曲师父蹲下身子。小药铺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那些不认识的人搬空了,她已经饿了好几天,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个包子,看着面前这张过早苍老两鬓斑白的面容,她低下头,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第二只包子。
“明天,他们要送我去孤儿院……”
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小的她心中充满恐惧,却忍住眼泪不敢哭。
“……我……我不想去……”
……
小小的她,能听懂从屋内传来的郑源海师父的耻笑声,从骂她是个穷光蛋,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骂曲师父既然已经声誉扫地了,居然还不肯索性到黑市比赛去赚些钱,再一直骂到曲师父食古不化,一生迂腐,当年风光的时候没有趁机帮全胜道馆赚大钱,现在出了事,却害得全胜道馆再也无法翻身……
“郑师父无法收你为徒,”从屋里出来,曲师父矍铄瘦削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如果你跟着我,会吃很多苦。”
“师父。”
小小的她跪在曲师父的面前。
……
“是你亲眼看到我的师父服用了兴奋剂吗?难道不可能是组委会的检验出了问题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的师父真的服用了兴奋剂,难道不可能是他被人陷害的吗?!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是您只看了一个检验结果就可以轻易下结论,是就可以轻易来侮辱别人的名誉吗?”
百草的胸口剧烈地欺负着。
她体内每根骨骼都在咯咯作响,怒龙在血液中翻腾咆哮。是的,她知道当年世锦赛组委会宣布师父服用了兴奋剂,她知道师父被跆拳道协会除了名,金一山说的那些,她全都知道,可是──她跟师父生活在一起,师父是怎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万倍!她绝不相信,师父会是金一山口中那样的人!她也绝不允许,师父被人用如此不堪的言辞去侮辱和伤害!
“事实俱在眼前,还要胡搅蛮缠,口出妄言!而且目无尊长,毫无礼数!你那个‘曲向南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金一山怒叱道:“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不知礼义廉耻,徒弟也就不知礼义廉耻!”
“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台下,晓萤笑嘻嘻地站起身,站在百草身边。
天知道,她害怕得要死,两条腿都在偷偷打战。金一山是大师级的任务哎,现在又是在昌海道馆的地盘上,若白师兄的脸色也铁青得很不好看。可是,百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百草彻底落雨下风!而且,曲向南在百草心里有怎样的重量,她一清二楚。
百草这呆子。
只凭一腔怒火,怎么可能争得过金一山呢?但是就算是争不过,百草也不会退让的,她太明白百草的一根筋了。
“大师,金敏珠是您的女儿吧,她可是非常地知礼义呢!”
晓萤鄙视地扫了眼仍旧被闽胜浩紧紧控制住的金敏珠。
“因为三年前败给了百草,她就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想着复仇。前天我们刚到昌海道馆,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您的女儿金敏珠,就拦住我们的去路,说要挑战百草。”
哼了一声,晓萤继续说:“哪里是挑战,她分明就是摆出一副想打架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金敏珠学习跆拳道,就是为了打架呢!金敏珠心胸狭隘,因私挑战,被她的师兄押过来道歉的时候,嘴里还不依不挠地喊着报仇什么的,哎,这可是很多人都看到的啊!”
“你!闭嘴──”
在闽胜浩掌中用力挣扎着,金敏珠急得大喝。周围其他队的营员们交头接耳,都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金一山脸色大变,他怒瞪向金敏珠,沉步走下台子,走到金敏珠面前,吼道:“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我……”用韩语结巴了两声,不敢对视父亲的怒目,金敏珠扭头,把怒火全都发泄到得意洋洋的晓萤身上,换成中文喊,“你!胡说八道!我、没输、戚百草!当年、戚百草、用了、诡计──”她才不要让世人知道,她居然曾经被曲向南的弟子踢飞过!
诡计?
台下又是一阵哗然。果然曲向南的弟子,比赛时也只是会用诡计取胜吗?
百草身体一凛。
她看向金敏珠,眼底有沉沉的怒色:“你敢再说一遍,我使用──诡计?”
“没!没错!是、诡计!”
声音略微颤了一下之后,金敏珠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吼回去!
是诡计,一点没错!
戚百草明明是松柏道馆主将,却骗她什么,是扫地的,是排名倒数第四的!如果她不是大意了,戚百草根本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看吧,金大师,这就是您的女儿,”晓萤轻蔑地用眼角瞟了一眼金敏珠,“毫无礼义廉耻,输了就污蔑别人,还说别人用了轨迹,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女呢!”
“啪──”
一道凶狠的腿风向晓萤的脸猛踢过来,腿风如刀!晓萤惊骇,脑中一片空白,眼看已躲闪不急,百草亦是大惊,身比脑快,冲过去将晓萤护在身后,右臂一挡,硬生生将那条腿格住!
“砰──”
一声巨响,那条腿灌注了千钧之力,重重劈在百草的胳膊上!
满场惊呆。
金一山的脸色也变了变。
岸阳的队员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个个气得脸色发青,围过来齐刷刷站在百草和晓萤身边!
虽然百草很冲动,晓萤嘴很贫,但是那金敏珠竟然一言不合,便挣脱闽胜浩,使出这般狠辣的偷袭招数,如果不是百草挡住,只怕晓萤受这一脚,牙齿也要像阮秀梅一样掉几颗!
“这算什么!”
“欺负我们人少吗?”
“哈哈,原来这就是昌海道馆宣扬的跆拳道精神。”
“……”
梅玲、寇震他们愤怒地说,亦枫讥讽着,林凤素来沉着,先去看了百草的手臂。若白的视线跟过去,见百草的手臂上已青紫了一大片,他眼神肃冷,面若冷霜,跟身旁的初原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是岸阳队的队长,”凝视着金一山,若白肃声说,“对于金敏珠适才偷袭范晓萤的行为,我要求昌海道馆……”
“不许、侮辱、我的、父亲!”
怒吼声打断了若白的声音,死死地在闽胜浩的掌中挣扎这,金敏珠双眼暴睁,瞪着躲在百草身后,脸色依旧苍白的晓萤。
“任何人都不可以被侮辱,不仅仅是你的父亲!”
手臂火辣辣地剧痛,百草面色凛冷地说。
“哼,金敏珠,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虽然惊魂未定,但是有百草挡在前面,还有了那么多队友站在身边,晓萤的胆子更壮了。她从百草身后探出脑袋,嘿嘿地嘲笑说。
“因为刚才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戳到你的痛脚了对不对?你恨百草,是因为她在三年前曾经打败过你,而你的父亲,金一山大师,总是攻击百草的师父曲向南,是因为──”
……
“金敏珠的父亲,金一山宗师,十七年前曾经参加过那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车内,晓萤竖着耳朵听到了从百草手机中传出的声音。
“……你的师父曲向南,也参加了那届的世锦赛,并且就是在那一届……”
……
“十七年前那届世锦赛,金一山大师,在第一轮,就输给了百草的师父──曲向南!”
使足力气,晓萤将声音提到最高,让山谷的清风将她说的每句话都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所有营员的耳中。她只恨自己外语不好,否则英语、法语、日本语、伊朗语全都说一遍。
“当年金大师自负自己跆拳道天下第一,以为冠军非自己莫属,结果第一轮就输了,颜面扫地,所以恨上了百草的师父曲向南,一直恨到现在,每逢有机会便要攻击曲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完全不理会金敏珠狂怒的吼声和金一山怒目圆睁的脸庞,晓萤笑嘻嘻地接着说:“百草恪守跆拳道精神,克己,忍耐,明知道金大师念念不忘曲向南师父的原因,也没有说破。我可没那么好的涵养,到底事情的真相是怎样,大家现在全都明白了吧!”
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山谷内其他国家的营员们鸦雀无声。
就连岸阳队的队员们,也互相看看,不敢做声了。梅玲第一次从内心深处佩服起晓萤来。天哪,也太有胆色了吧,按照晓萤的说法,金一山大师居然是因为心胸狭隘,才攻击曲向南师父,曲向南师父居然可能是被刻意抹黑的……
初原眉心微皱。
若白面色一沉,冷扫了晓萤一眼。
如同突然变成静音的电影。
以闽胜浩为首,昌海道馆在场所有的弟子们,一共大约三十人,皆面色沉怒地整齐战列在金一山伤痕后。那气势如此的慑人,岸阳队的队员们不由得心中一惊,也挺直了背脊,对峙而立。
“怎……怎么,是要打架吗?”察觉到苗头不对,揪紧百草的胳膊,晓萤强自镇定说,“心……心虚了是不是……”
“不错!十七年前,那届世锦赛,我,是在第一轮败给了曲向南!”踏前一步,金一山面如赤枣,声如洪钟,他怒视着岸阳所有的队员,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说,“我金一山,一生钦佩强者,如果是堂堂正正地被打败,没有什么不服!”
那一场失利,是金一山人生中最难以忍受的失败。
历代以来,昌海道馆推崇谦和冲淡,不提倡弟子参与任何有竞赛性质的教授。而那一届的世锦赛,因为前几年韩国国家队战绩不理想,为了提高国内习练跆拳道的士气,国技院的宗师们特地前来请求风赫宗师派出弟子代表韩国参赛。
昌海道馆派出了实力仅次于云岳的金一山。
金一山直到现在还记得──
当时举国沸腾!
素来象征着韩国跆拳道最高水平的昌海道馆,首次派出弟子出征世锦赛,所有的报纸和广播都热烈地谈论这件事。出发去日本时,机场送行的人山人海,随行的记者达到了创纪录的二十多人,比赛当天,甚至国内的电视台都破天荒地买下了直播的图像。
然而他竟败了!
出人意料地败给了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曲向南。
第一轮就惨遭淘汰。
他的失败,让昌海道馆承受了空前的质疑!
国内的民众,顷刻间就将希望破碎后的失望,发泄在昌海道馆身上,铺天盖地地指责昌海道馆欺世盗名,早已是个空架子,根本不具备一流的跆拳道水准!
那段困难的时期一直持续了几年。
直到后来,昌海为了消除影响,不断地选派出弟子参赛,陆续为韩国拿到了许多跆拳道世界冠军,才重新稳固住昌海在国内的地位。
曲向南违禁服用兴奋剂的事情,虽然被查了出来,但是世人转眼就淡忘了,却在昌海道馆身上留下了一笔,有史以来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就在第一轮铩羽而归的屈辱记录!
师父和师弟们从未指责过他,昌海道馆里也没有人再提起过十七年前的那届世锦赛。
他却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场失利,是永生Сhā在他心口的一把屈辱的尖刀!
“但是,败给曲向南这样卑劣的人,是一种侮辱!”双眼暴睁,金一山的目光凶猛得吓得晓萤打个寒战,“而你,小丫头,竟敢出言诋毁我金一山的名誉!你是哪个道馆!你的道馆,和你的师父,必须对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你……”
如同被一座重重的大山凶猛地压过来,那骇人的气场逼得晓萤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她努力想要表现得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但是惊骇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揪住百草的胳膊。
“那只是一些猜测。”
抿紧嘴唇,百草将晓萤护在身后,她直直地回视着暴怒的金一山,毫无惧色。
“就像我也在猜测,金一山大师,您是否真的是因为曾经败给过我的师父曲向南,所以才这样一次次在公众场合讲述那些往事。否则,您大可以陈述事情,而不必一定要将当事人的姓名点出来,还一再地使用那些难听的字眼。保护他人的名誉,并不会妨碍到您阐述跆拳道的精神!”
“然后,因为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些猜测会伤害到您的名誉,所以虽然我知道您和我师父曲向南的过往,我也并没有用它来质问您!”
深吸一口气,百草在身侧握紧双拳,克制地说:“同样的,我的师父,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那样的检查结果,并不是您看到一个结论,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我的师父,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正直的人,他绝不会像您所说的那样,用卑劣的手段骗取不属于他的胜利!所以──”
“请您收回您的那些话,并且,以后不要再伤害我师父的名誉!”在山谷的清风中,僵硬着背脊,百草对金一山行了鞠躬礼。
画面良久地定格住。
青山翠谷,满场雪白的道服,无数双眼睛屏息望着面色赤红的金一山,和他面前那深深鞠躬的短发女孩。
“哈!哈!”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然后猛地收住笑声,他一字一句怒声道:“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夏日的阳光刺眼眩晕。
光影仿佛斑驳的亮芒,照耀在百草全身,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她僵硬的背脊,缓缓地,缓缓地,站成笔直。
“那么──”
眩晕刺眼的光影中。
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请您接受我的挑战。因为您侮辱我的师父,我必须要挑战您!”
青草的草尖在风中摇曳。
除此之外,山谷中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了。
“你不够资格。”
黧黑少年闽胜浩抬起眼睛,从金一山身后看向那个倔犟愤怒的短发女孩,声音无波地说:“只有同样大师级的跆拳道高手,才有跟一山大师切磋的机会。一山大师若是跟你这种十几岁的小丫头交手,是自失身份。请你在取得至少黑带七段以上的位级之前,不要再说这种失礼的话。”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的实力真的很强,”如同没有听见闽胜浩的话,百草眼底是一片刺骨的寒意,她逼视着金一山,“有怎么会败给我的师父曲向南,即使他真的如您所说,服用了兴奋剂?”
“又或者,您根本就不是我师父的对手,”百草缓缓凝声说:“所以,即使我代表我的师父挑战您,您也不敢接受!”
“戚百草──”
一直被闽胜浩扼住肩膀的金敏珠怒不可遏,用中文大吼,吼声将整个山谷震得轰轰响:“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
终于从闽胜浩掌下挣出来,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咬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好!”
百草深吸一口气,毫不理会身后晓萤低声拼命喊“不要啊!不要啊!”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金一山闻言怒眉倒竖。
“好!”不敢看父亲的脸色,金敏珠怒哼道,“那就、开始吧──”
说着,她拉开架势,正准备开始,闽胜浩却上前一步,站在已经剑拔弩张的金敏珠和戚百草之间。
闽胜浩看了眼百草,目光在她倔犟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秒钟,又转向金敏珠,厉声用韩语说:“为了私人恩怨,而进行决斗,并且比赛的结果还附有赌注,这符合跆拳道精神吗?”
金敏珠哼一声扭过头,恨恨地说:“是她自己要求的!而且愿赌服输,大家都心甘情愿!”
“百草。”
这时,初原的声音在百草身旁响起,她的脖子已经梗得僵硬了,缓缓抬起头,望入那双温和宁静如大海般的眼睛,她忽然眼圈一红,死死咬住嘴唇。
看着她这个模样,初原心底微叹一声。
“下午的团队挑战赛,我们岸阳对,向昌海道馆队,提出挑战!”山谷中,站在百草的身边,初原肃声对闽胜浩说。
因为百草事件,金一山大师暴怒地拂袖而去,上午的课程结束得比昨天要早些。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岸阳队的队员们回到训练营的庭院里,准备下午与昌海道馆的团队挑战赛。
房间里气氛很压抑。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连晓萤也愁眉苦脸地说不出话,她看一眼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百草,心里七上八下担心极了。虽然她对百草有信心,以前百草也曾经打败过金敏珠,可是──金敏珠似乎功力比三年前强悍了很多很多。
似乎,完全不比婷宜差,在力量和气势上,甚至看起来还要比婷宜强些!
百草会不会……
一想到在昨天的赛台上,金敏珠嚣张地使出那一连串九个双飞踢,阮秀梅被踢了足足十八脚,从台子上被飞踢出去满嘴是血,掉了两颗牙齿,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凄惨模样,晓萤的心就揪成一团。
而且!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她相信,百草就算败给金敏珠,肯定也不会像阮秀梅那样,败得那么惨。
最可怕的是!
万一输给金敏珠,百草就要向金一山下跪道歉!还要从此退出跆拳道!她不敢想象百草向金一山下跪的场面,不,以她对百草的了解,百草就算是死,也不可能会跪给金一山的。但是,百草又不是答应了却不守承诺的人,那万一,到时候可怎么办?哎呀,她都快急死了!
还有……
退出跆拳道……
就为了十七年前的陈年旧事,百草就要退出跆拳道?!
虽然知道百草对她师父的感情,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冲动太不计后果了呢?晓萤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着,怒其不争地偷偷瞪了眼依旧沉默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的百草!忽然,她打了个寒战。
室内有股逼人的寒意。
冰源是从远离百草的另一个角落散发过来的……
晓萤胆寒地看了看。
果然是若白师兄。
浑身散发出冰寒的气息,若白师兄盘膝而坐,他闭着眼睛,似乎怒得已经不想再看见百草了。若白师兄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他的面色气得发白,嘴唇也隐隐发白,就像,就像一朵被冰冻住的雪莲。
晓萤大喜过望,太好了,终于有人阻止百草了!寻声望去,晓萤傻住,那出声的人,竟然是一直沉默得像隐形人一般被所有人忘记的光雅!
“金敏珠,由我来迎战!”
直挺挺地站起来,光雅面色苍白地说。
大家也全都傻住了。
初原望向光雅,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若白的神情也动了下。百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仰起头,呆呆地盯着光雅,干涩地问:“为什么?”
光雅死死咬了下嘴唇,硬声说:“曲向南,是我的父亲,要迎战金敏珠,也是由我!”
“光雅……”
这是第一次,百草听到光雅喊师父为“父亲”。蓦地,有滚烫的潮湿冲上眼底,略微颤抖地站起身,百草走向光雅,激动地想碰碰她,可是又不敢。
“谢谢你,光雅……”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师父在这里,如果师父能亲耳听到光雅喊他父亲,百草忽然又想哭又想小,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一遍一遍地说着:“谢谢你,谢谢你,光雅……可是,还是让我来,我来迎战金敏珠,你放心,我一定会……”
“他是我的父亲!你只不过是他的徒弟!”打断她,光雅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出战?”
百草呆住。
“喂!曲光雅!你怎么说话呢?百草也是一片好心!?”晓萤看不过去了。
“我不姓曲,我姓沈,”光雅眼神冰冷地盯着百草,“血缘上的关系,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是,我跟我妈妈的姓,我以曲这个姓为耻!”
“……”
百草呆呆地看着她,刚才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一点点沉下去。但是,没关系,光雅已经承认了师父,而且,还要为了师父的名誉而战,已经、已经很好很好了。
吸一口气,百草努力对光雅露出笑容,说:“你能够有为师父出战的心意,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这次,还是让我来,好吗?”
“不行。”光雅冷冰冰地回答。
“……”百草再次呆住,“……可是,你打不过金敏珠怎么办?”她不想伤害光雅,但是光雅和金敏珠之间的实力太过悬殊了。
“打不过,那就输给他。”
“不可以!”不敢相信光雅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百草急了,“这场比赛很重要!绝对不可以输掉!”
“为什么不可以输?”
“只有战胜金敏珠,才能让金一山大师道歉,才能让他再不能损害师父的名誉,否则……”
“哈哈哈!”光雅突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曲向南的名誉!让金一山大师道歉!哈哈哈!”
那笑声如此疯狂。
听得屋内所有的人都心惊起来。
“戚百草!你凭什么要金一山大师道歉!”笑出的泪水还在眼角,光雅怒吼到,“曲向南的名誉!他有什么名誉!戚百草,你就是一个傻子!是个神经病!是个白痴!是个浑蛋!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在帮曲向南?!”
“如果不是你像白痴一样跳出去,维护什么曲向南的名誉,可能大家都只是随耳听一听,根本记不住‘曲向南’这三个字!现在好了,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都记住‘曲向南’是一个靠服用兴奋剂,来骗取胜利,害死家人的无耻的人!”
泪水在光雅脸上疯狂地流淌着,她愤怒地一步步逼近百草:“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住口──”
百草怒了!
即使是光雅,即使是师父的女儿,也不可以这样说师父!师父是怎样的人,她知道的很清楚!
“哈哈哈!”见到百草这个样子,光雅又大笑起来,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屋内其他队员们听得如坐针毡,“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梅玲,借一下你的手机。”
用力擦着面颊上流淌不尽的泪水,光雅阴森森地盯着面色苍白的百草,从不知所措的梅玲那里夺来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郑师伯,我是光雅,麻烦您让曲向南接电话……”
屋内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
边冷笑着对她说,“我已经煎熬了十几年,你不会,连听的勇气都没有吧?”
晓萤担心地看着百草。
只见百草苍白着脸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师父”之后,便好像冻住了。渐渐地,百草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僵硬,脸色越来越参拜,背脊也渐渐发抖,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百草呆呆地看向光雅,又仿佛目光透过光雅,在看着一片空洞茫然的地方。
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她听不见……
她听不懂……
白茫茫的雾气,整个世界完全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百草!”
见百草仿佛失掉了魂灵一般,僵硬地失措地向门外走去,走的有点踉跄,又有点像是逃跑,险些撞在门框上,晓萤再也坐不住了,拔腿就想跟上去。
“让她去!”若白突然冷凝地出声:“她是该好好地想一想了。”
Ⅱ:心之萌 Chapter 14
阳光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
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金灿灿地闪耀着,一晃一晃,如无数的镜子碎片般反射出强烈的光线。坐在湖边,百草呆呆地望着水面上的那些光芒,眼前仿佛有漫天的金星在狂乱地飞旋,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痛得连脑子也开始痛。
抱紧膝盖。
她闭上眼睛,将身体紧紧地蜷曲起来,像一只虾米。
她身上很冷。
一阵阵颤抖地寒冷。
……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
“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
……
有风吹过,如同在冰窖中,百草死死抱紧自己,将头埋入膝盖,她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寒冷一层层将她包裹住。
房间里只剩下了几个女孩子。
林凤和梅玲都在发呆。
光雅一脸惨白地靠坐在墙角。
看看窗外,又看看光雅,再看看窗外,再看看光雅,咬了咬牙,晓萤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光雅,我知道,你是不想让百草去跟金敏珠交手,怕百草会输,怕百草会因此必须退出跆拳道,对不对?可是,你那些花,说得也太重了!”
光雅苍白着脸一动不动。
“你明明知道百草对曲向南师父的感情,她那么崇拜曲向南师父,她那么尊敬曲向南师父,她那么死心眼,她简直都可以为了曲向南师父去死!你却告诉她那样的事情,她会幻灭的,她会受不了的好不好!”晓萤抱怨地说,就算要劝百草打消跟金敏珠交手,也要讲究一点策略和方法啊。
光雅的嘴唇颤抖了下。
幻灭?
受不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进她黑洞洞的瞳孔,如果这样百草就受不了了,那么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受过来的呢?
从记事起,他就知道她是早产儿,母亲生完她没有几天,就过世了。关于她的母亲,全胜道馆里所有的师伯都告诉她,那是一个像花儿一样美丽的人,说她长得像她的母亲,有着同样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她大多数都是听来的。
据说,母亲在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朋友到岸阳来玩,遇到坏人,是父亲出手救了她们。就像所有故事里的英雄救美,十八岁的母亲对二十岁的父亲一见钟情,为了追求父亲,母亲留在了岸阳,留在了全胜道馆。
外婆生气极了。
小姨沈柠说,因为母亲不肯再回上海,拒绝家里为她安排好的一切,硬是要跟那个身无分文却热爱跆拳道的穷小子在一起,外婆大病一场,后来跟她的母亲断绝了关系,离开上海,举家搬到国外居住。
可是母亲的爱情并不幸福。
师伯们告诉她,母亲很爱父亲,为了父亲,她从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大小姐,变成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她早起为父亲的弟子们做饭,晚上为父亲的弟子们洗衣,平日里出门工作,为父亲和他的弟子们贴补生活费。
父亲却只知道练功,师伯们说,父亲平日里甚至很少跟母亲说话,全部心思都放在备战已经错过一次的世锦赛上。
母亲越来越消瘦。
怀上她的时候,母亲已经瘦到几乎身上都没有肉了。怀孕到七个月,母亲的身体极差,病弱到整日都无法起床,父亲却依然去参加了世锦赛。
师伯们说,当时刚刚传回父亲在世锦赛上获得冠军的消息,却紧接着又传回来父亲被检查 出服用兴奋剂,终身禁赛,被剥夺习练跆拳道资格的消息,母亲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早产,没有几天就过世了。
所以,她常常这样想,她刚出生的那几天,应该是见过母亲的。道馆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照片或者画像,小时候她只能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想象母亲的模样。
屋前有一株梅树,听说是母亲当年种下的。
可是梅树下总是有那人的身影。
于是,她连带着对那株梅树也讨厌起来。
不懂事的时候,她跟着道馆里的小孩子们,一起骂那人是坏蛋,是跆拳道的败类,是全胜道馆的耻辱。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她的父亲。
她讨厌那人。
她讨厌他总是蹲下来试图跟她说话,讨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她,讨厌他居然还期望她能喊他一声“父亲”,讨厌他拿给她的所有东西,讨厌当她骂他是坏蛋是,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让她每次都像胆小鬼一样哭着跑走……
窗外的阳光明亮刺眼。
光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光芒灿烂的地方,她真的只是为了不想让百草和金敏珠交手吗?不,也许那是因为她恨百草,她讨厌百草!
她从小就讨厌戚百草。
自从被那人带进全胜道馆,戚百草的存在就像一只令人无比讨厌的蟑螂!跟着那样可耻的人,跟着那样的败类,戚百草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跪在那人房前,跪了四天三夜,一定要喊那人为“师父”!
戚百草每天被道馆里的孩子们围起来打。
明明每次被孩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明明每次孩子们都很大声地告诉戚百草了,曲向南是个大坏蛋,戚百草却好像根本听不懂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像戚百草那样愚蠢的人,为什么明明是那样可耻的坏蛋,却居然还会有戚百草这样的白痴,整天用崇拜尊敬的目光仰望跟随!
躲在墙壁的转角,她每天都偷看那人教戚百草练功。
清晨,那人背对着庭院的那株梅树,戚百草一声声清喝,腾身跃起,练着跆拳道的基本腿势。出门上学前,那人帮戚百草背上书包,用手帮戚百草整理着肩膀上的背带。中午,那人坐在摆了白粥咸菜的小桌旁,等着戚百草放学回来。
那人……
就好像他是戚百草的父亲……
而不是她的。
她讨厌戚百草。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戚百草这种人,像笨蛋白痴一样,任别人怎么说,都要死心塌地跟随那个人。
而她却做不到。
六岁的时候,她在梅树下大哭异常,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那人抱在他的床上。那天是母亲的忌日,那人对母亲的灵位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六岁时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她的梦。是不是听别人说的多了,她才做了那样的猛,那人所说的只是她平时听到了,而不是真实的。
她告诉自己,或者她也可以像戚百草一样。
只要那人一句话。
她就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都可以相信!
于是,十三岁的时候,还是在母亲的忌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那人一次……
“百草怎么还不回来?”
焦急的声音传入光雅的耳中,她的睫毛颤了颤,见是晓萤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时向窗外张望。
“若白师兄也太严厉了吧,让百草自己好好冷静,可是万一百草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会出什么事?
顶多是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光雅脸色苍白地想,就算她再痛苦,也比因为那个人,而要向金一山下跪,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要强得多。
“终于找到你了。”
清澈温和的声音想起,百草呆呆地抬起头。盛午的阳光中,身旁那人的气息干净无比,仿佛有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她呆呆地望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吃饭吧。”
初原笑了笑,坐到她的身边,打开一只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她咬住嘴唇,垂下眼睛,只觉得胸口也堵得满满的。
“下午不是还要跟金敏珠交手吗?不吃饱饭,怎么能够有力气?”笑着揉揉她的头,初原把筷子和饭盒塞进她的手中。
怔怔地握着筷子,百草嘴唇干涩地动了动,说:“我做错了,是不是?”
“嗯?怎么说?”
“是不是我太冲动了……就像光雅说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站出来质疑金一山大师,可能大家并不会留意到师父的名字……而且,是不是,就算我打败金敏珠,甚至就算我打败金一山大师……也没有人……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为上午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
“如果再来一次,你觉得,你可以控制住你的情绪吗?”初原凝视她说。
百草死死地咬住嘴唇,耳边又如噩梦般回响起那些难听的字眼。
“不,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我的师父,却一声不吭,我做不到……”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底,声音也颤抖起来。
小时候,师父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拉开双手的拳势。小时候,师父把唯一的那道青菜夹到她的碗中。小时候,她一遍遍踢向师父吊在树上的脚靶,当她终于踢到时,总是沉默地望着庭院里那株梅树的师父,会回头看看她……
“……那是我的师父,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被别人侮辱。他不是,他绝不是金一山所说的那样!他是我的师父,我了解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也不敢被他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死死将头埋进腿弯。
夏风吹过湖面。
正午的阳光烈如焚烧。
看着她紧紧缩成一团,背脊僵硬地抽搐着,明明是在哭泣,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初原静了半晌,湖面的光晕随着涟漪一岑曾刺眼地荡开,他低声说:“即使接了那个电话,你还是相信你的师父吗?”
脑中“轰”的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有一些狼狈的潮湿。僵僵地看着他,背脊仿佛在瞬间被冻住,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她需要拼命的呼吸,才能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透过气来。
……
“……那年的世锦赛,”手机的另一端,那声音如此之苍老,像是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 人,“……我的确服用了兴奋剂。”
良久良久,那过早苍老的声音缓缓叹息了一声:“百草……”
……
庭院里四寂无人。
望着那株梅树,曲向南负手而立,他两鬓的白发被阳光照耀得星星点点,眼角和唇边也早也有了深深的皱纹。
……
“我叫沈媛,”眼睛亮亮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有点害羞,声音却很大,“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梅花一样,”硬是将他从练功房拉出来,她的笑容娇柔如花,牵着他的手,让他看这株她刚刚亲手栽种在庭院里的梅树,“在冰天雪地里绽放,不怕寒冷,那么坚强,又高洁,又正直……”
……
“或许是要等到明年冬天吧,”痴痴地守着整个冬季都没有开花的那株梅树,她的笑容不再像当初那样耀眼,却越来越温婉,“向南,等到明年冬天,梅花绽开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好不好……”
……
“向南……”
每次回屋后,她总是会拿起干净的热毛巾,将他的双手裹在里面,细细地擦拭。后来,她常常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洁白的脖颈。
……
夏日的阳光中,梅树的叶子轻轻作响。没有开花,它看起来似乎跟其他的数目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绿色叶片上的微微光芒。
曲向南胸口一滞,一阵阵咳嗽起来。
那时候,他将所有的精力放在练功上,备战下一届的世锦赛。他很少留意她,直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晕倒。守候在戚家医馆的病床旁,等待她醒来时,他才惊觉,她早已不是他初见到时的模样。
她瘦的令他心惊。
原本玉葱般细嫩的双手,变得粗糙有了茧子。那头漂亮的长卷发,也变成朴素的短发。
……
“……向南,我没事……”
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她的双眼蕴满了深深的感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我们有宝宝了,向南,你高兴吗……”
……
因为她的那次晕倒,他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从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慢慢地,占据到了他生命中越来越重要的为止。而她却越来越销售,越来越经常晕倒,甚至常常几天无法下床。
……
“……我只是害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她虚弱地说,“你看戚嫂子还不是跟我一样,也瘦了很多……向南,你错过了上届的世锦赛,这一届不能再耽误了……”
拉着他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笑容甜得就像一个梦:“……向南,你会拿到冠军的,对不对……等孩子长大,我会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世界冠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她的爸爸曾经一脚就把欺负妈妈的流氓踢飞了……”
……
他以为那真的只是害喜,直到有一天,医馆的戚大夫喊住他。
……
“你妻子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大腹便便的戚嫂子上完茶后,年轻的戚大夫为难地说,“我劝过你妻子很多次,应该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你,可是她总是说等世锦赛结束之后再说。虽然我答应过她,但是……”
如同整个世界忽然间没有了声音。
……
就像是个讽刺,当一直梦想的世锦赛终于来到眼前时,他才知道,他宁可用一切来交换她的健康。不理会她的各种理由和反对,他再也不练功,几乎带她去遍了国内所有的大医院,花光了原本就不多的继续,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所有的医生却都告诉他──太晚了。
以国内的医疗水平,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尤其在她目前怀有六个月身孕的情况下。除非有机会到外国去接受治疗,美国有一两家国际著名的医院对于类似病例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紧张。但是高昂的出国医治费用,对他而言比天文数字还要遥远。
……
“……向南,你的头发都白了,”夜晚的梅树下,她躺在他的怀里,虚弱地抚摸他鬓角的发丝,她的手指那样亮,叹息却比梅花的香气还要温柔,“向南,别担心我了,别去借钱,别再去联系国外的医院,好吗……我不会死的……我想看你参加世锦赛……我想看你拿到冠军……你要好好练功……世锦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抱紧她。
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向南……在我心里面,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去参加比赛吧……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英雄……”在他的怀里,她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他抱紧她,死死地抱紧她。
……
在即将绝望的时候,竟是他以前一直很排斥的地下黑道阻止,给了他唯一的一线希望。
……
“几乎所有赌家都压韩国的金一山夺冠,押你的一笔也没有。”那个黑道大哥长得出人意料的文质彬彬,拍拍他的肩膀,说,“所以,我们把宝都押在你身上了,只要你能帮我们拿到冠军,你老婆出国治病所有的花销和手续,我们全包!但是,如果你输掉,还我们赔掉这么大一笔钱,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做生意就是这样,老弟你也可以理解,对吧?”
……
他恢复了练功,每天不眠不休地练功,只是不像以前在练功场,而是改到了庭院。她很开心,只要身体好一些,就会坐在梅树下的躺椅中,抚着肚子,微笑着看着他,陪着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一天一天转眼就过去。
和地下赌庄做的那笔交易,他没有告诉她。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只要能救她,只要能够让她或者,以前他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
在世锦赛开幕的前一天,她仍旧昏迷在医院。望着体育馆中央被无数灯光打照的明亮刺眼的那块赛垫,他非常清楚,他必须胜,只有战胜所有的对手,她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
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
……
往事一幕幕自脑海中翻涌而过,历历如在眼前,却已恍然这么多年。如果知道事情的演变将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梅树下,咳嗽声剧烈得似乎要咳出血来。
曲向南慢慢闭上眼睛。
他以为,随着时光流逝,十七年前的这些事情他会渐渐记不清楚,而中午的那通电话,让一切又清晰地回来了。恍若她还坐在梅树下,那时候她还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模样,常常对他招手,撒娇着让他别再练功了,多陪她说说话。
咳嗽着,他唇角有着苍老的纹路。
只是──
百草,师父让你失望了……
湖边,百草僵僵地仰头看着初原,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相信她的师父,相信师父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她坚信这一点。
所以,当听到师父亲口承认他服用过兴奋剂,仿佛有什么在她胸口轰然碎掉,又惊又痛,慌乱和不知所措。
可是──
……
一屉屉整理着要拆,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
声音僵僵的,她努力吸了口气,沙哑地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是的,我了解我的师父。”
“无论金一山大师说什么,无论光雅说什么,哪怕是师父亲口告诉我,我……我还是相信师父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绝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跟师父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年,师父是怎样的品行,没有人可以比她更清楚。她相信她的师父,即使──即使是师父自己的话,也无法将她动摇!
“真是个固执的女孩子,”凝视着她,初原的眼底有某种很深的东西,然后,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假如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假如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相信你的师父……那就听从你心底的声音好了。”
“可是……”她咬住嘴唇。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是值得的,那就去做吧。不过,”将筷子重新塞回她的手中,将饭盒放在她的膝上,初原温声说,“首先要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微窘地低下头。
百草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饿了,饭菜里有红红的辣白菜,吃起来很爽口。又吃了一会儿,心中依然很不安,她犹豫着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师兄……还是很生气……是吗?”
若白师兄面容肃冷,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帮你打饭的时候,是若白夹了这些辣白菜放进去。”饭盒里的辣白菜已经几乎被她吃完了。
百草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
她埋下头去,用力地将剩下的辣白菜大口大口扒进嘴里,眼底又有了点潮潮的湿意。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音乐响起,百草慌忙放下饭盒,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跳跃闪烁这廷皓前辈灿烂的笑脸。她迟疑了一下,接通电话。
“很好,今天终于记得开手机了,”手机那端的环境有点嘈杂,廷皓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吃完饭了吗?”
“还没……”
“下午要和金敏珠交手,多吃一点。”廷皓叮嘱的话语传过来,“不要小看了金敏珠,她比起三年前进步很大,而且腿法很凶。不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要让她控制节奏,我相信你,战胜她没问题。”
百草愣住,呆呆地对着手机说:“你怎么知道我下午……”
“你忘了,我们正在交往啊,”打断她的话,廷皓的笑声仿佛蓝天白云一样自然,“随时留意和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不敢看身旁的初原,百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们’,”廷皓又笑起来,“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廷皓前辈……”百草窘得结结巴巴,可是她也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我……上次你说的交往……我觉得并不……”
“东西买了吗?”手机那端的声音打断她。
“啊?”她愣住。
“大酱,”廷皓提醒她,“临走前,你答应当作礼物买给我的,难道忘了?”
“……没……没忘。”
“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到时候如果让我发现你忘记带礼物给我……”廷皓似真非真地哼了两声。这时,手机那端传来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还没等她说话,他笑着说,“好了,我要走了。等飞机到了英国,你和金敏珠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到时候听你的好消息。Bye──”
通话结束了。
百草呆呆地望着手机,脑子里蒙蒙的,她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是廷皓?”
初原看着她。
“嗯。”
她的脸依旧红红的,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会她和廷皓前辈之间的关系。
“廷皓──”初原犹豫了一下,“在跟你交往?”
“没有!”她慌忙抬头看他,“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他是说着玩的……”
“傻丫头,”初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廷皓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认真的。”
她呆住。
“可是……可是……”惊愕和不知所措使她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廷皓前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和她交往。
“可是你喜欢的是若白对不对?”初原保持着微笑,说,“没关系,廷皓虽然是认真的,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喜欢若白师兄!”百草急了,再一次解释说,“不,我说的是,我没有那种‘喜欢’若白师兄!我没有跟若白师兄交往!若白师兄也不是那种‘喜欢’我!”她一定要解释清楚,她不想再被他误会下去了,虽然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你和若白没有在交往?”初原怔了怔。
“没有!”她用力地摇头。
“那次我在夜市遇到你和若白在约会……”
“那不是约会,是我和若白师兄打工回来,若白师兄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一直都跟我排成相同的时间。”她涨红了脸。
初原凝视着她。
中午的太阳灿烂明亮。
百草的脸颊红红的,望着他的眼睛,渐渐地,她又缓缓低下头,心中涌出一抹涩意。
……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住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明明知道初原师兄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她的心为什么还会跳的这么快?百草黯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想被初原师兄发现,她不想造成初原师兄的困扰。
“所以,我还有机会,”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就像是自言自语,“是吗?”
“……”
她没有听懂。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告诉你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旋风百草》第二部完
旋风百草Ⅲ:虹之绽
内容简介:
百草战胜韩国金敏珠,并且以双飞踢的第三踢,把金敏珠踢落台下,一举成名。与此同时,关于爱情的三条线索也在悄然拉开,俊朗的廷浩从美国归来,温润如玉的初原在韩国突如其来地向百草表白,冷峻的若白身体虚弱、似患上了未知的疾病,把对百草的爱一直埋在心底……
百草最终会选择和谁在一起?
Ⅲ:虹之绽 Chapter 1
韩国。
昌海道馆。
盛夏的山谷中整齐地坐满来自各国的跆拳道训练营营员,雪白的道服在风中轻扬,他们专注地看向前方高高的赛台。下午的阳光中,正在进行的是昌海道馆与岸阳道馆的团体对抗赛,双方选手已经上场,昌海的队员是韩东健,岸阳派出的是申波。
“啊──喝──!”
“喝──!”
天空蔚蓝,阳光闪耀,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大喝着,出腿如风,身影不断交错闪离。场边的百草屏息看着,跟申波成为队友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候,每次看到他这样的变化还是会觉得很惊奇。平日里,申波文静刻板得有点学究气,但是在比赛时,只要他把那副黑框眼镜一扔,顿时变得犀利和杀气十足!
“好帅!”
眼见着申波厉喝一声,飞起的右腿以万钧之力向韩东健横踢过去,晓萤兴奋地低喊一声,反手揪住百草的胳膊。
可惜。
韩东健反应迅速,一个旋身,闪出安全距离。
百草眉心微皱。
几次主动出击未果,申波也渐渐放缓节奏,双方陷入试探的胶着局面。
“不错,申波打得很好。”林凤边看边喃喃道。
“可是没有得分啊。”梅玲有些紧张,申波是队里除了若白之外最强的男队员,如果胜不了这场,那剩下的四场就更困难了。
“0:0已经很好了。”
“拜托,你到底是哪个队的啊……”晓萤犯嘀咕。
“你知道这个韩东健在去年的韩国跆拳道全国赛里,是什么成绩?”林凤无奈地说。
“什么成绩?”
“亚军。”林凤哼了一声。
晓萤和梅玲都张大嘴巴,顿时说不出话来,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投向场中正苦苦僵持的申波。可是又忍不住羡慕,原来昌海道馆随便一个弟子的战绩都这么显赫啊。
第一局零比零结束。
申波回到场边休息,他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戴上黑框眼镜,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有些惭愧地对队友们说:“对不起,没能得分。”
“说什么呢!”寇震锤了他肩膀一拳。
“已经很棒了,他是韩国全国赛的亚军哎,如果你打败他,说明你就是韩国的冠军了呢,哈哈!”晓萤笑脸相迎。
“拜托,就算打败亚军,也未必是冠军!”亦枫摇摇头,对晓萤的智商感到叹息。
初原将毛巾递给申波,说:“韩东健的防守很稳健,僵持下去他的体力可能比你强。第二局你可以试一下,尽量引他进攻,或许他进攻转防守的能力会比较薄弱。”
周围的队员们愣了下。
虽然大家都知道初原曾经是万众瞩目的天才跆拳道少年,可他毕竟退出已久,进入岸阳训练中心更是以队医的身份。尽管这次前来韩国跆拳道训练营,初原是作为领队,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临赛指导的工作。
在没有沈柠教练出现的情况下,一般来说,赛场上的战术策略是由若白来指点。
百草忍不住看向若白。
从中午开始,若白一直肃冷着面容保持沉默。她明白,若白是在生气,生气她太过冲动跟金敏珠做下如果失败就退出跆拳道的约定,可是……
若白闭目盘膝而坐。
盛夏的阳光中,他的唇色有些苍白。
百草心中一揪,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不敢对他说。
“是。”接过初原手中的毛巾,申波只顿了一下,便应声领命。
第二局开始,申波做的很巧妙。他并未有意示弱去引诱韩东健主动进攻,而是先佯作几次进攻,然后露出体力渐已不支之态,韩东健果然精神一振,厉喝着开始发动攻击。
“啊──喝──!”
晃开韩东健的飞腿下劈,趁他立势未稳,申波快如闪电,反身一个横踢,紧追又一个横踢,右脚重重踢上韩东健胸前!
“哇──!”
晓萤兴奋地跳了起来,梅玲开始尖叫,林凤、亦枫、寇震、光雅他们也面露喜色激动极了!
“哇……”
山谷中其他国家的营员们惊呼,这场实力悬殊的团体对抗赛,居然是明显弱势的岸阳队先打开了局面。
1:0!
满场的欢呼中,同大家一样,百草也兴奋地站起来,晓萤紧紧掐着她的胳膊又拽又跳,直到比赛继续进行,她胸口的热潮才逐渐平息。
队伍的最前方,初原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比赛,盘膝而坐,神情宁静。
是他指定的战术。
百草忽然有些怔怔的。
如果初原师兄没有退出跆拳道,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她能看出在他凝神专注的面容中,有一抹被压抑住的渴望。究竟为什么初原师兄会离开跆拳道呢?
百草晃神地想着。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初原略微转头,目光越过林凤和梅玲,他望向她,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他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她看得有些呆住,几秒钟后,脸却腾地通红。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他……
他说他喜欢她……
中午的那一刻,阳光炫目得飞舞出无数金色的光点,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她傻呆呆地看着他,耳边全都是幻听的轰轰声。就像是在一场完全不真实的梦中,她的心脏跳得要蹦出来,但是所有的意识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错觉。
她不敢再去看初原。
慌乱中,她错开视线,却看到了若白。若白面容依旧清冷,他盘膝坐在亦枫身旁,阳光中,他的身影有种异常的单薄,唇色也更加苍白,仔细看去,他的额头似乎有些细密的冷汗。
百草一惊。
心中的胡思乱想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不再担心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百草挤到若白身边,急切地问:“……若白师兄,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是生病了吗?”
亦枫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让出些地方来,似笑非笑说:“不错嘛,总算你眼里还有若白。”
若白没有答她,眉心一皱,似乎不喜她靠得太近。
“若白师兄……”
百草的胸口滞住,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疼,自从她进入松柏道馆,若白师兄对她冷淡过,对她严厉过,可是,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似乎是在厌烦她。
她咬住嘴唇。
顾不得那么多,她伸手去碰若白的手掌,啊,冰冷得好似深井中的井水,若白微睁开眼睛,目光冷漠地扫她一眼,那眼神足可以将一切冻住,他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又紧咬了一下嘴唇。
她的手指碰向他的额头,若白向后一闪,目光变得更加冷凝,低叱道:“干什么!”
额头是滚烫的。
大惊之下,她没有在意他疏远的态度,焦急地说:“若白师兄,你发烧了。”
若白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是感冒了吗?”她继续问。
没有回应,她愣了愣,又问:“那……你吃过药了吗?”
若白依旧不理会她,他的唇色雪白,身形单薄得仿佛可以被阳光穿透。
百草陡然心惊。
“若白师兄,你这种状况不能出赛,我……”说着,她急着起身,“我去告诉初原师兄你病了!”
原本初原拟定的出场队员名单中没有若白,她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候初原就已经看出若白身体不适了。只是临赛前,若白坚持要求替下寇震,出战最后一场的闽胜浩,初原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然初原看出若白生病。
为什么还会同意他上场的请求呢?
百草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必须要告诉初原,若白现在高烧很厉害,绝对不可以出战!
“不许去。”
若白的冷声将她定在地上。
“可是你生病了……”她非常不安,刚才他额头的高烧从她的指尖一直烫到她的心底。
“那是我的事,”他淡淡吸了口气,望向正在比赛的场地,“与你无关。”
“可是……”
“坐下!”
若白声音冷硬,长久以来对她的威严感,使得百草愣了愣,还是下意识地坐了下来。亦枫见那两人虽然肩并肩坐在一起,但是身形都是那么僵硬和不自然,他摇头笑了笑,又打个哈欠。
第二局,3:1,申波领先。
昌海队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了,金敏珠鼓圆了眼睛瞪过来,黧黑少年闽胜浩拍拍韩东健的肩膀,面容依旧沉稳。岸阳队欢声雷动,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样拥抱住申波。
“让他休息。”
看出申波累得已经有些虚脱,初原阻止了队员们围过来的兴奋,将水和毛巾递给他,亲自为他揉捏肩膀放松,叮嘱说:“保持体力,最后一局稳健防守,注意不要让体力消耗太快。”
“是。”申波领命。
听到初原和申波的对话,百草将头转回来,心中略舒了口气,是的,她也能看出来,申波的体力远不是韩东健的对手。第二局抢先取得优势是正确的,否则第三局申波体力跟不上,更加一点机会也没有。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韩东健几乎各方面都要比申波强一些,幸好初原发现了他反击转防守较慢的弱点,然而一旦申波体力下降,这个弱点恐怕也很难抓住了……
低咳声从身边传来。
百草慌忙看去,见若白正压抑着咳嗽,他的双手虚握着,睫毛闭在苍白的面容上,嘴唇抿得很紧。
“若白师兄……”
她心慌地扶住他,他的身体僵住,胸口剧烈起伏着硬是将咳嗽又逼了下去。
“感冒很严重是吗?你……你很难受是吗?……我去找药!”
霍地站起身,百草脑中已是乱糟糟一片,她向初原那里看了看,他是队医,应该有药。可是,初原和申波正在低声交谈,第三局即将开始。无措中,她看到一个人,脑子想也没想,直接跑过去。
“回来!”若白冷喝一声,见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转瞬就跑出很远去,气得他重重咳嗽了起来。
“咦,百草,”晓萤也看到了,急忙高喊,“百草!你干什么去啊!你一会儿还有比赛呢!”
初原闻声回头,只看到百草跑远的背影。
百草看到的是民载。
民载是那日昌海道馆前来接待他们的弟子,中文说的很好,他正站在昌海外围的队伍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刚刚开始的第三局比赛。听到百草的来意,民载留恋地又看了两眼场中的局势,回答说:“感冒药在宿舍里,我需要回去拿。”
“那……有退烧药吗?”
“有,也是在宿舍里,你是想现在拿吗?”
“是的,对不起。”百草脸红地说。
“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去。”
民载走得并不快,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赛台上的比赛,当远远地看到韩东健飞起下劈,踹中申波右胸时,他面色一喜,只是顾忌着百草在身旁才没有欢呼出来。
又走了一段。
两人听到山谷内欢声雷动,但是已然听不出来究竟是谁获胜了,民载和百草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昌海道馆很大,从山谷到民载他们住的宿舍有很远的距离。等到民载终于从宿舍的书桌里找出感冒药和退烧药,将用量告诉百草之后,百草感谢了他,就拿起药匆匆往回跑。
她跑得很快。
风声呼呼。
阳光飞闪在她眼前。
若白额头的高烧和压抑的咳嗽,让她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若白对她再严厉,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看着若白生病,她竟有种难以抑制的害怕。
等百草跑回山谷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高高的赛台上,亦枫已经上场了。难道她去得那么久,居然将林凤的出战都错过了吗?
“你干什么去了呀!!!”晓萤急死了,扯住她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
看到她回来,梅玲、寇震他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梅玲低声埋怨说:“百草,你再晚回来两分钟,就赶不上跟金敏珠的比赛了!”
“啊……”
脑袋嗡的一声,百草手心冒汗,她居然去了这么久吗,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分钟的时间。
“你乱跑什么啊,喊你也不听,跑得比兔子还快!幸好有惊无险,呼──”晓萤偷看一眼不远处的若白,悄声说,“你没看见,你跑走那会儿,若白师兄的脸色有多难看,他都要去追你回来呢。还好初原师兄说,你不是没分寸的人,会按时回来的。”
初原盘膝而坐,凝神看着前方亦枫的比赛,似乎没有留意到队伍里的动静。
“下次别这样了。”林凤扭头过来,叮嘱百草说。
“……是。”
局促地握紧手中的药,百草看到林凤的头发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汗水。
“我败给权顺娜了,”林凤笑了下,“不过亦枫打得很精彩,快看吧。”
赛台上,两个少年正彼此试探做着进攻前的跳步,神情懒洋洋的是亦枫,身形胖硕长相敦厚的是昌海的朴镇恩。正僵持着,亦枫忽然诡异地一笑,看向朴镇恩右肩的后方,朴镇恩愣愣地随之扭头。
“砰──!”
亦枫一记飞腿,在朴镇恩转头之瞬,闪电般踢中他的左胸。
4:4.
“哗──”
满场山谷爆发出又笑又喝彩的声音。
百草看得呆住。
“这是初原师兄制定的战术,”晓萤得意洋洋地说,“你没看前两局,这个朴镇恩又胖又重,出腿跟有几百斤的重量一样,压得亦枫师兄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所以刚才初原师兄指点亦枫师兄,用一下指东打西,迷惑对手的作战方法,哈哈,你看吧,果然这个朴镇恩是个爱上当的,哈哈哈,他也太老实了吧,这一会儿亦枫师兄已经扳回来两分了!”
赛台上。
亦枫又是惊诧一笑,这次看向朴镇恩的头顶上方,胖胖的朴镇恩下意识地一抬头,“砰──”,亦枫又是一腿扫了过去!
5:4.
“哈哈哈哈!”
晓萤和梅玲笑得前仰后合,百草忍不住也笑了,一直静默得像隐形人一样的光雅也忍俊不住。
“嘿嘿,初原师兄是天才吧!”晓萤喜不自禁,两眼放光地对百草说,“可惜你错过了申波和林凤那两场,虽然咱们都败了,可是申波和林凤都打得很好哎!是我见过他俩打得最好的比赛!简直是初原师兄让申波和林凤的光彩完全绽放了!”
百草一怔。
初原的身影依然宁静,如同满场的欢呼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关注比赛中的亦枫。
“可惜,”晓萤还是又叹口气,“毕竟前两场还是输了,可恶,昌海道馆的实力怎么强悍得就跟外星人似的。不过,这局我们总是要胜了吧,哈哈哈哈!”
说话间,赛台上的亦枫故技重施,满脸惊诧状看向朴镇恩右肩后方,朴镇恩身形微晃,又死死硬住脖子不动,打算绝不再上当。孰知,亦枫在做出表情的那一刻就已飞身直起,朴镇恩的定身不动就像一个靶子,被他重重飞踢而上!
6:4!
眼看亦枫的第三局即将获胜,百草心中大慰,只是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药,又不安起来,望向若白的方向。
“去吧,”晓萤发现了,嘿嘿低笑说,“不用怕,若白师兄一向是包公脸,可是对你好得不得了,不会真的舍得骂你的,放心啦。”
百草脸一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已经将她朝着若白用力推了一把。
“去吧去吧,去跟若白师兄认个错就好了。”
“我把药拿回来了……”手中的药片握得紧紧的,百草有些紧张地坐到若白身侧,“有感冒药,也有退烧药,你先把药吃了……好吗?”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病得好像更重了些,唇色比方才还要苍白。
若白淡淡瞥她一眼。
因为一路跑着的缘故,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一点濡湿,刘海上别着的草莓发卡被阳光照得红晶晶。
“我以为,”咳嗽几声,若白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很看重马上要同金敏珠进行的这场比赛。”
“是的。”
因为那不是一场比赛,那关系到她师父声誉。无论如何,她相信她的师父是品性高洁,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她相信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在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事情来,她决不允许师父被人用那样的词语侮辱。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你跑走去‘拿药’,”他冷冷地说,“可能会错过比赛的时间,被视为自动认输吗?”
“……”她呆住。
“这已经是亦枫的第三局了。”若白深吸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他,背脊腾地冒出一层冷汗,“……我不会错过的,我跑得很快。”
“这样跑一趟,还没上场,你的体力就已经消耗掉了一半!”
“……”
“你是笨蛋吗?!”
“……”
她低下头,她知道若白说的对。可是看到若白生病她就已经慌了,只想赶快找到药给他。吃了药,感冒就不会太难受吧。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半晌,低声说:“若白师兄,你先把药吃了好吗?蓝色的是感冒药,吃两片,白色的是退烧药,吃一片。”三个小药片在她手心,她递到他的面前。
“拿走。”若白眉心紧皱。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咬住嘴唇,“下一次我会考虑得更仔细些,这些药你还是……”
“啪!”
若白一抬手,她的手臂被格开,小小的药片扑碌碌从她的手心跌滚到地面上。她惊得抬起头,看见他面容冷漠,苍白的唇抿得极紧。
“哗──!!”
山谷中一片喧腾,亦枫同昌海道馆朴镇恩的比赛结束了,最终比分7:4,亦枫获胜,这也是今天下午与昌海道馆团体挑战赛的第一场胜利!
逆着阳光走来,亦枫身上的汗珠似乎在闪着耀眼的光芒,寇震、申波冲过去给了他大大的拥抱,晓萤和梅玲殷勤地给他递毛巾和水,亦枫先跟初原说了几句话,又与队友们开了几句玩笑,然后来到若白和百草身旁。
亦枫似笑非笑,对百草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还是你厉害,我认识若白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是拿药去了。”
看着百草黯然地将地面上散落的药片捡起来,亦枫失笑说:“是,你能关心若白师兄是很好,可是,你马上就要上场跟金敏珠比赛了,热身活动做好了吗?”
百草的手僵住。
远远的,她能看到那边金敏珠已经上场了。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依旧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纵然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到金敏珠正瞪着她的方向,仿佛对即将开始的对决等不及了。
“刚才的跑步,她的身体已经活动开了。”
初原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温和宁静,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他凝视她,神情也是温和宁静的,问她道:“你想打败金敏珠,对吗?”
“……对。”
“你不会输掉这场比赛,对吗?”
“对。”
“你不仅会战胜她,而且会非常漂亮地战胜她,对吗?”
“对!”百草咬紧嘴唇。
“加油,”初原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必胜!”
飞往英国的航班上。
头等舱,廷皓合起报纸,看了眼腕表的时间,韩国时间下午四点十分,她的比赛应该开始了。
若白右手前方的地面上。
有两只装着药片的小纸袋。
“在她的心里,你跟她师父几乎有同样的分量,所以她才会关心则乱,临赛前傻乎乎地为你跑去拿药。”亦枫望着走上赛台的百草,同若白说,“何苦对她这样严厉呢,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金敏珠。”
“到!”
“戚百草。”
“到!”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呀──!”
盛夏的阳光强烈刺目,金敏珠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飞腿向百草重踢而去,台下的营员们愕然,鲜少看到有人会这样一开局毫不试探就直接进攻,百草身形微晃,反身一记后踢,半空中,她的左腿迎上金敏珠的右腿!
“啪──!”
腿与腿的交击间,似有火光裂出,声音重得满场营员都骇住。
“哼,”跌退了两步,金敏珠勉力站住,原本想给百草一个下马威却没有奏效,她心中的怒火蹭蹭直冒,“你,刚才逃走了,居然,又回来,不知,悔改!”
前三场比赛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岸阳队伍里的戚百草,看到戚百草去找民载,又匆匆离去,以为戚百草终于知道羞愧,终于明白自己的师父是无耻的跆拳道败类,所以不敢同她比赛,临时弃逃了。她指住戚百草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对师兄师姐们宣布,她的对手已经不战而降了,总算有些自知之明。
谁料,就在第四场她们的比赛马上开始的时候,戚百草居然又跑回来了!见她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方才是跑出去找东西去了,金敏珠顿时气得不行,居然比赛前还敢去做这些事情,这是在嚣张吗,是在表示戚百草看不起她吗?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时大意败给戚百草的小孩了,如今的戚百草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是昌海最有实力的新生代女弟子,昨天的比赛,她把越南的主将阮秀梅踢掉了好几颗牙齿,难道戚百草那个笨蛋没有看到吗?!居然敢这样侮辱她!
“逃?”百草皱眉,她直视金敏珠,肃声说:“我要打败你,让你和你的父亲不可以再随意伤害我师父的名誉,怎么可能会‘逃’。”
“嗤!”金敏珠狂笑,“就凭你,打败我!”
说着,她厉喝一声,身形微退,右脚点地,髋部发力,她要让戚百草尝尝什么是连环十八双飞踢,她要把戚百草踢下赛台,她要把戚百草的牙齿踢得全部碎掉!她要让戚百草像那个无耻的曲向南一样从此退出跆拳道!
“砰!”
仿佛一个闪影,就在金敏珠身影微退的那一瞬,百草贴身追了过去,金敏珠尚未起脚,她一个斜踢撩向金敏珠的下巴,惊得金敏珠右臂急格,才险险避了过去,右臂却是一阵火辣的疼。
这一串动作转瞬间完成,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眼前一花,只能看到金敏珠接连两次进攻,都被名不见经传的戚百草轻易化解。微顿愕然之后,满场爆发出鼓掌和喝彩声!
今天上午的戚百草事件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的。
金一山大师在传授跆拳道精神时,愤怒地指出曾经在世锦赛上服用兴奋剂被终身禁赛的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耻辱,谁料曲向南私自收下的弟子戚百草也在当场,她反对金一山大师的说法,要求他收回,并再不可讲出类似的言论。
金一山大师大怒。
戚百草竟坚持到底,毫不退让。
直至金一山大师的女儿金敏珠要求代父一战,若戚百草胜,则金一山大师道歉,从此不再辱及曲向南声誉,若金敏珠胜,则戚百草向金一山大师道歉,并从此退出跆拳道界。
这也是本次昌海与岸阳进行团队对抗赛的起因。
金敏珠与戚百草的这一场自然是焦点之战。
金敏珠的实力,在昨天与越南队阮秀梅的交手后,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强悍的印象。那超乎想象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作为越南主将的阮秀梅毫无还手之力,被硬生生踢飞半天,摔到台下,牙齿被踢掉两颗。
戚百草的实力如何,基本无人知晓。
然而此刻看来,两人似乎势均力敌,局面上甚至戚百草更占优势一些。
金敏珠胸口急喘两下,她瞪着戚百草,心中再怒,也不敢冒然进攻了。百草也并不急于出击,她握着双拳,调整自己的步伐,盯住金敏珠的眼睛,一步一步,全神贯注。
0:0.
比分一直凝固着。
“怎么样,怎么样,你看谁会胜?”台下,晓萤焦急地拽着亦枫的胳膊,连声问。
“拜托,才刚开始。”亦枫打个哈欠。
“那也能看出来谁实力比较强一些啊!”晓萤眼睛都不敢眨,“我觉得百草比较厉害,你看金敏珠,连吃了两次瘪了,对不对,快说啊!”
“是,是,”亦枫无奈,“可比赛是要看比分的,百草也没有得分,而且……”他顿了下,“百草有些心急。”
“心急?”
“刚才那两个回合,百草其实都可以晃过去,消耗金敏珠的体力,自己保存实力。可是,百草都还击了。”亦枫摇摇头,“这样场面看起来虽然很过瘾,但是百草毕竟吃亏。”
“没错。”申波点头。
“是的,”林凤叹息,“百草有点意气用事了。”
更何况,亦枫看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若白,为了给若白拿药,百草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体力肯定消耗不少。
“百草这个笨蛋……”晓萤喃喃地说,眼圈一红。
是因为代表师父出战,百草才会如此吧,要用尽全力打好,一点点示弱都不肯。百草这个笨蛋,就算能打败金敏珠,曲向南的声誉又能恢复多少呢?曲向南的服用兴奋剂是被当年的世锦赛组委会公开宣布了的,而且曲向南……曲向南在中午的那个电话里,不也自己对百草承认了吗?
一根筋的笨蛋。
晓萤死命地揪着地上的小草,难道百草不知道,如果输给金敏珠,她就必须退出跆拳道吗?笨蛋,只要能赢就好了,哪怕场面打得再难看,百草到底明不明白呀!
“呀──!”
金敏珠厉叱一声,耐不住性子,又发动一轮进攻!
光雅脸色苍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看着赛台上那正在交战的两个女孩。那是在为了那个人的名誉而战,戚百草是那个人的徒弟,而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应该是她去出战,而不是戚百草。
可是,她恨那个人。
那个人不配做她的父亲,是他服用兴奋剂的卑劣举动气死了妈妈,是他让她从小就蒙受耻辱。
常胜道馆。
梅树下。
那只手已经老了,手背有沧桑的纹路,梅树上的绿叶却是青翠的,在阳光下闪着小小的光芒。有时候,他并不怨上天,当他拥有了阿媛如海洋般的爱,命运也必定会拿走些东西,来使得一切公平吧。
决赛中战胜对手,拿到冠军的喜悦还汹涌在胸口,他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远在国内的她,眼看送她出国医治的希望也马上就可以实现,却转瞬就被告知,他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咳嗽声越来越重。
曲向南望着梅叶上的光芒,天堂与地狱或许真的只是一线之隔,如果他未曾获得冠军,重病中的她也许不会在一喜一惊间情绪波动剧烈,导致早产,耗尽她最后的生命。
……
“……向南,等光雅长大,梅花开的时候……”襁褓中的光雅还在保温箱,她勉力坐在轮椅里,隔着病房的玻璃,用手指轻触保温箱中那婴孩的轮廓。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的脸庞瘦削雪白,陷下去的大眼睛却如同初遇时一般,有着动人的光芒。“……你要告诉她,妈妈爱爸爸,妈妈爱光雅……请光雅替妈妈照顾那株梅树,照顾爸爸……”
……
女儿长大后,模样跟她很像,却从没照顾过这株梅树,也从没喊过他一声“爸爸”。每当女儿用那双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同道馆里别的孩子一样用难听的字眼骂他,他会觉得,如果生命再来一次,阿媛从未遇到过他,也许会直到现在还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去了那么多年。
梅花再没有绽开过。
冬夜寂静时,他会一夜夜枯坐在梅树下,他以为他的余生就会这样度过,却未料到有一天,百草会成为他的徒弟。
“喝──!”
金敏珠跃起进攻的同时,百草也厉喝旋身,身影交错,“砰──”,又是一声重响,两个女孩的腿在空中踢到一起!
又是如此。
满场的营员们看得呆住。
0:0.
双方依旧都没得分。
第一局结束。
“这样打很傻的,干嘛跟她硬碰硬!”百草一下场,晓萤就急得连声说,“她着急进攻,你正好以逸待劳啊,这样硬拼体力,你很吃亏的知道吗?!”
很傻?
百草咬了下嘴唇,汗水将她的头发濡湿得黑亮,她喘着气,默默坐下来。初原递一瓶水给她,又拿起一块大毛巾,帮她擦拭头上和脖颈处的汗水。
“体力还行吗?”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初原问。
“嗯。”百草点头。
“那就好,”初原让她转过身去,为僵硬的她按摩松弛肩部肌肉,“不用逼得太紧,放松一下,效果也许会更好。”然后,初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又喝了几口水,接着帮她按揉双腿。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
百草看向若白,见他依旧沉默,看起来没有任何话想要对她说,而那两包药留在原地,没有被碰过。
“加油,”初原拍了下她的后背,“打起精神来!”
“是!”百草吸口气,提声回答。
“加油!”林凤、梅玲、申波、寇震他们也齐声对她说。
裁判一声示下。
比赛开始。
“呀──!”
金敏珠一声大喝,如同上一局一样,上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一连串飞踢,像层层叠叠的黑影朝百草飞卷而去!百草也憋住一口气,并不往后退,略微侧闪,就迎了上去!
“啊……”晓萤哀叫着抱住脑袋,“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怎么还是这种打法,金敏珠打过来就闪一下啊,要以逸待劳才对啊,百草怎么还是傻乎乎地硬拼!她拼不过金敏珠的!”
亦枫挑了挑眉,边看比赛边说:“你怎么知道?”
“我打探过了啊!”晓萤苦着脸,“中午我专门找了个能上网的地方,查了下,金一山大师是靠充沛的体力闻名的,‘怒火山神’不仅仅指他的脾气,也指他的体力像火和山一样强悍。金敏珠的体力也是惊人的,我查到的资料,金敏珠曾经在青少年赛中,连赛六场,每场都在持续不断进攻,居然还每场都能使出高质量的连环双飞踢,韩国媒体评价她是天生神力,跟她比赛一定要以巧取胜,打对攻是死路一条。”
“……”
梅玲听得打个寒颤。
“为什么刚才初原师兄不劝劝百草呢?”晓萤欲哭无泪,“申波、林凤、包括你比赛的时候,初原师兄全都指点你们了啊,为什么不告诉百草,不能这样打呢?”
亦枫看向初原和若白,那两人都正凝神关注场中的局势,金敏珠毫不停歇地进攻,百草寸毫不让,两个女孩缠斗在一起,场面激烈紧张。
“百草是代师出战。”
“啊?”晓萤没听懂。
“她是代表曲向南出战,所以不肯落了哪怕一丁点的下风,”亦枫摇头,“金敏珠是代父出战,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所以她们两个,想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而且想要的是完胜,将对手完全击垮,让对手俯首称臣的那种完胜。”
“啪──!”
又一轮进攻下来,金敏珠架开百草反击的右腿,胳膊一阵火辣的疼。瞪着收腿落地、丝毫没有后退的戚百草,金敏珠微微俯下身,喘息开始有些急促。
“你──”调整几下,金敏珠站直身体,冷哼着说:“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
出道以来,每个对手在见识到她异常强悍的体力之后,都会或多或少先做避让,寻找机会再来进攻,就连同出昌海道馆的天才少女宗师恩秀姐姐也承认,她的体力比不上金敏珠。
这个戚百草……
“可惜,”金敏珠昂起头,鄙视地说,“能力不错,但跟了、曲向南那样的、师父,你越强、越是、跆拳道界的、祸害!”
“说完了吗?”百草眼神转冷。
“没有!”金敏珠挺起胸口,瞪着她说,“如果、你,不再认、败类曲向南、为师,或可能、我、放过你……”
“啪──!”
风影如刀,百草厉喝一声,怒身而起,旋身斜踢,重重踢向金敏珠的头部,金敏珠仓促中后退,百草的右脚撩着她的嘴甩过去!
Ⅲ:虹之绽 Chapter 2
“哇──!”
满场惊呼中,晓萤在岸阳的队伍里尖叫,啊,啊,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百草的脚就能将金敏珠的脸踢歪了,好可惜啊。
0:0.
比分好像冻住了一样。
头等舱,机舱外层层白云。
单肘托着下巴,廷皓仿佛能看到那双像小鹿一样倔强的眼睛,他笑了笑,虽然金敏珠是以体力和攻击力著称,但百草也决不肯在任何一方面认输吧。
曲向南是她的师父。
也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亲人。
他不担心百草会输。
他只是想看,百草会不会胜得非常酣畅漂亮。
第三局开始了。
在第二局双方毫不退让的混战中,百草和金敏珠各得了一分,比分变成1:1,依然平局。晓萤看得心惊胆战,她能看出来金敏珠的火气越来越大,越打越急躁,但也能看出来,百草的体力出了些问题,连着两次金敏珠的进攻,百草的反应都比前两局慢了一点。
“是体力不行了吗?”
晓萤急得死死掐住亦枫的胳膊,亦枫皱眉不语。始终苍白着脸的光雅,也忍不住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见她虽然仍旧积极反击,跳步的节奏却微微显得凝滞。
“好像是真的,”梅玲焦急地说,“百草比赛前还跑了那么一大圈,没上场就满头汗了,所以现在应该是体力不支了。”
“不应该。”林凤思忖着说,心里也有些担忧。这一战不仅仅关系着百草师父曲向南的声誉,万一百草输了,金敏珠逼着百草践约从此退出跆拳道,就麻烦了。
“你,没有,体力了!”
场地中央,金敏珠昂头狂笑,就算这个戚百草再咬牙死撑,她旋身反击时的出腿力量,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哈哈哈哈!”
借着大笑的时间调整好呼吸,金敏珠略退一步,见戚百草只是站在原地,僵滞地跳步,并没有如同以前那样紧追上来。下午的阳光刺眼炫目,金敏珠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百草并不是初出茅庐,”林凤皱着眉说,“就算她为了她师父变得太好强,也不至于……”
“糟了!”晓萤大惊失色,“金敏珠看出来了,你们看金敏珠拉开的距离!”
“昨天金敏珠对阮秀梅使出连环双飞踢之前,”申波神色凝重,“拉开的就是这样一段距离。”
“呀──啊──!”
盛夏的山谷中,金敏珠的暴声厉喝仿佛一道霹雳,震得满场营员们齐齐变色,眼看着金敏珠高高跃起,携着裂空的风声,向戚百草,“啪!”,左脚劈出,“啪!”,右脚紧跟!
双飞踢!
满场营员们为之动容!
难道金敏珠终于又要使出她的绝技──
连环双飞踢!
“百草──!”晓萤面色惨白,惊骇欲绝。
百草一直苦苦回击,不肯让金敏珠拉开起腿的距离,其中一个原因,应该就是不想留给金敏珠踢出连环双飞踢的机会。可是在百草体力消耗殆尽之后,金敏珠居然还是抓住了时机!
绝望地闭上眼睛。
晓萤无法去看。
金敏珠连续踢出九个双飞踢,将阮秀梅踢得连连后退,惨不忍睹,最终踢下赛台的惨烈场面,还历历在她脑海。她无法忍受亲眼看到百草也落到同样的残酷中,她无法想象,代师出战的百草如果以这样的局面败掉,能不能承受住打击。
“咦。”
不敢去看的恐惧中,晓萤听到林凤惊诧了一声,接着梅玲也低啊了一声,周围的人仿佛都怔住,却没有她想象中大家看到百草连环被踢时的难过。
怎么了?
晓萤惊疑不定,战战兢兢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然后,也愣住了。
高高的赛台上,金敏珠如一头爆发的小狮,从赛垫的一头,霹雳般向戚百草发起连环攻击!第一个双飞踢!脚尖刚一点地,腾空而起,第二个双飞踢!又一点地,第三个双飞踢!
正如昨日对越南阮秀梅的那场比赛。
令人不可思议的连环双飞踢!
看到精彩重现,场边的各国营员们激动起来,阵阵喝彩,观战的昌海队员们也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呐喊助威声满山满谷。
可是──
第一个双飞踢距离戚百草左右肩膀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二个双飞踢,又是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三个双飞踢,还是差了一寸……
踢空。
“呀──—──—!!!”
每次都是差了仅仅一寸的微小距离,金敏珠愤怒得胸口欲裂,奋起全身的力量,脚尖略一点地,纵身而起,腿力暴涨,向戚百草重重追踢而去!她就不相信,这次还会踢空!
第四个双飞踢。
戚百草后退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将将又闪开那两腿,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的脚尖距离她的前胸只有一寸的误差。
落空。
“这……”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闪过,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她扭头,梅玲也正惊愕地扭头看她。越过梅玲的肩膀,晓萤看到初原神态宁静,唇角有着了然的微笑。
“百草她……”
晓萤还不是不敢确定,她颤抖着掐住亦枫的胳膊。
“果然,”林凤深吸口气,“百草已经不是当年只知道莽撞冲动的小孩子了。”
而且──
光雅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敏珠的第五个、第六个双飞踢仍旧踢空,她抿紧嘴唇,戚百草的体力真的会输给金敏珠吗?
随着金敏珠的第七个双飞踢落空。
山谷中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每个人都已经能看出来,那不是侥幸,不是戚百草运气好到每一次金敏珠的双飞踢,都恰恰不够了一点点。那是戚百草故意留出的距离。
只差一寸。
于是金敏珠不甘心。
于是金敏珠会一个再一个地接连踢出双飞踢。
那需要怎样的判断和控制力啊。
更何况,戚百草似乎不仅仅控制住了金敏珠的出腿,连后退回闪的路线都控制得让人吃惊,每次她都有意向右移一下,使得金敏珠已然踢出第八个双飞踢,两人居然都没有出界!
若白手指握紧,凝注着赛场中的百草。
昌海道馆的大弟子们也看出了端倪,这是戚百草故意布下的陷阱,是故意引得敏珠师妹踢出连环双踢。可是,戚百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敏珠师妹腿腿落空,她也占不到什么好处,难道……
难道……
她还有体力反击?
这不可能。在经过两局多的激烈交战后,除了敏珠师妹,从未有哪个女孩子能有那样惊人的体力再谋求进攻,能够坚持着不被敏珠师妹踢倒就是奇迹了。
但不管怎样,敏珠师妹不可以再踢下去了,连环双飞踢对敏珠师妹的体力损耗亦是巨大。
“呀────!!”
眼看着前面连续八个双飞踢,狂风暴雨般的十六脚居然都没有碰到戚百草的身体,金敏珠气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在代父而战的时刻,在来自各国的跆拳道选手面前,面对这个跆拳道败类曲向南的弟子戚百草,她苦练了三年多的连环双飞踢,居然腿腿落空,丢人现眼!
“呀────啊啊────!!!!”
用尽身体最后一分力气,第九个双飞踢!金敏珠腾身而起的瞬间,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全部的意识只有一个,她要踢中戚百草!踢飞戚百草!她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有其师必有其徒,败类曲向南不配跟她父亲同场比赛,曲向南的弟子更是连她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腿影暴涨!
风声裂空!
她能感觉到,她的脚尖前方就是戚百草的头,只要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点……
满场屏息。
仿佛无声的默片,当眼前的黑暗散去,金敏珠眼睛渐渐能够看清些时,她的身体已经在往下坠落,而脚尖处,连适才戚百草的体温也感受不到了。
第九个双飞踢……
落空。
满场静寂。
晓萤死死捂住嘴巴。
就在刚才金敏珠在空中使尽全力最后一踢时,戚百草的身影如小鹿般,向右后方轻闪了开去,闪开一段足够远的距离。
好样的,百草。
没有像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被金敏珠一腿接一腿连连踢伤,而是让金敏珠引以为傲的连环双飞踢在世人面前丢了脸,让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这样狼狈滑稽地从空中跌落。
晓萤吸吸鼻子,又笑了。
她就知道,她的百草是最棒的!
突然,就在金敏珠颓然落地的这一刻──
“喝────!”
盛夏的阳光仿佛刹那间迸发出万千道光芒,晃得山谷中的营员们全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到戚百草腾身厉喝的身影,如同一道破空的白芒,略旧的道服被太阳照耀得光华刺目!
后来,这一场比赛在跆拳道历史上被认为是戚百草的成名之战。也正是从这一战开始,戚百草的征战之路变得光芒万丈,颇具传奇色彩,被后人传颂。
高高的赛台上,在金敏珠将将落地的那一刻,戚百草腾身旋起,右腿横踢,如同将气流旋成漩涡──“啪──!”
一脚重重踢上金敏珠的左前胸!
“啊──!”
满场惊呼。
“得分了!得分了!”
晓萤狂呼,林凤她们也喜不自禁,抱在一起!
金敏珠被那一记重击踢得向后踉跄,胸口血气翻涌,尚未立足站稳,戚百草借着适才横踢的力道,顺势又是一个旋身──“啪──!”
一记后踢,再次踢中金敏珠的右肩!
金敏珠再往后退,戚百草借力使力,再次旋身──
“啪──!”
一腿旋身下劈,踢中了金敏珠的左肩!
山谷中各国营员们的惊呼,渐渐转成惊愕,太不可思议了。已经进行了两局的比赛,体力消耗如此之大,这个来自中国的戚百草,居然还可以爆发出如此的力量。
难道说,她的体力并不比金敏珠差?
晓萤都快看傻了。
是的,她当然知道百草的体力很好,每天把道馆全部打扫一遍,把所有弟子的道服全洗干净,还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当年百草无论对谁,也都是一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可是,她不知道,百草的体力居然可以强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吗?
光雅默默地看着赛台上那力量仿佛深井般,用之不竭的百草。
只是,那体力并非是天生的。
她记得百草刚入全胜道馆时,或许是因为双亲突然车祸亡故的原因,身体异常的瘦弱。而那人自从收戚百草为徒,就采用了最严厉的训练方法。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练腿法的时间,百草必定腿上绑着沙袋,在训练场上跑步。早晨,所有人还没起床,百草就开始跑,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百草还在跑。
一年年过去。
百草腿上的沙袋越来越重,跑步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连练习腿法时,沙袋也从不取下。
道馆里的师父们都很鄙视这样的训练方法。跆拳道是一项实战时看重应变智慧和技巧的运动,体力练得再好,也会被人认为是最蠢笨的。于是在她的记忆中,戚百草就是那个最傻的笨蛋。
“喝────!”
搅动空中的气流,百草厉喝旋身,刚才金敏珠连环双飞踢进攻的时候,她经过一连串的闪身退避,体内的力量已得到了休整。现在的她,如同新生一般,力灌右腿──“啪──!”
接连第四脚踢中金敏珠的肩膀!
……
“体力是最根本的源泉,没有体力,再好的战术和腿法也无法发挥出来,”小时候,师父的眼神悠远,仿佛是想到了很久以前交手过的某人,“有人是天赋神力,而你不是,你必须付出加倍的辛苦,来增加你身体的力量。”
……
梅树下。
“……见过春天的小草吗?”终于有一天,师父取下了她腿上的沙袋,“就算有巨石压在它的上面,小草也有力量从缝隙间生长出来。”
她抬着头,凝心听。
“因为小草的力量柔和而持续,而且从不放弃,”师父望着她,“百草,你也有这样的力量。”
……
高高的赛台,将气流搅成一个个的漩涡,如同淡墨的中国画。
百草清叱而起,“啪──!”,“啪──!”,“啪──!”,她旋身时并未刻意地使用同一种腿法,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下劈!但每一腿借力打力,沉稳有力,每一腿都重重踢在金敏珠的身上!
转眼间,百草已是第六次旋身飞腿,打得金敏珠跌跌撞撞,两人的路线在赛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就像画卷中遒劲有力的淡墨一笔。
“砰──!”
来自胸口的重击在体内炸开,金敏珠痛得浑身颤抖,眼前昏天黑地,只是凭着满腔的怒意,才支撑着不肯倒下。可恶!这种狂风暴雨般的连续进攻,是属于她金敏珠的!一腿接一腿,看着对手被自己踢得毫无反击之力,跌跌跄跄一路被踢出场外,那种荣耀和霸气是属于她金敏珠的!戚百草居然敢用这种只属于她的作战方式,来羞辱她!
“小心──”
隐约听到惊喊从昌海道馆的方向传出,在踉跄后退中,金敏珠勉力睁开眼睛,白色的边线晃目刺眼,她勃然大怒,目龇欲裂,正这时,身前又一阵旋风般的气流,戚百草厉喝着旋身而起的身影如山岳般压下来──旋身双飞踢!
初原神情一凝。
在临近边线的这一刻,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地看到戚百草以破空之姿高高旋身跃起,右腿踢出,左腿紧跟,一个双飞踢向金敏珠重踢而去!
仿佛是昨日画面的重现。
只是这一刻,那体力和腿法令人惊骇之人换成了戚百草,而将要被踢出赛台之人变成了金敏珠……
这是一种羞辱!
用其人之道还施其人的羞辱!
“呀──!”
踩在白色的边线上,金敏珠狂怒地暴吼一声!她不能被踢下去!她是为了父亲而战!因为曲向南服用兴奋剂,用卑劣的手段打败父亲,使得父亲原本可以光灿耀眼的一生变得屈辱暗淡!没有人再记得许多年前的曲向南是谁,却所有人都记得父亲在万众瞩目的比赛中,第一场就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使昌海蒙羞,使国家蒙羞!
她痛恨曲向南这种无耻的人!
她痛恨拜曲向南这种败类为师的戚百草!
她绝不可以被戚百草踢下赛台!如果用这种屈辱的方式输掉比赛,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耻──!”
赛台上一声暴喝,山谷中所有的人都惊呆,在暴怒之下,似乎金敏珠的体力被激活了回来,向右一闪,怒吼的金敏珠竟避过了戚百草雷霆万钧的双飞第一踢!
“败类──!”
积攒起从指尖到脚尖的全部力量,如同回光返照,金敏珠在闪身之际,怒喝着竟腾身反击,那吼声如有万钧之力,令满场的人凛然想起──是的,这不仅仅是团队对抗赛的其中一场。
这更是关系到金一山大师和曲向南的名誉之战!
……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清风吹过,百草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
“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性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
“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
“那么──”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请您接受我的挑战!”
……
“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要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
“呀──!”
急怒之下,金敏珠闪过戚百草双飞第一踢,再以令人惊诧的回返体力,腾身跃起反击,竟又──闪过了戚百草左腿紧跟的第二脚!
“啪──”
戚百草第二踢落空。
电光火石间,如噬血的豹子,金敏珠腾起的腿影已在最有利的攻击范围内,只待戚百草的身体下落,就将──“啊──—──—!!”
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激动万分,厉声呐喊,亲眼目睹着金敏珠绝地反击,要在最危急的时刻,给戚百草致命一击,KO击垮戚百草!
“啊……”
晓萤她们霍然起身,惊骇失色!若是在最关键的这一刻,金敏珠反扑成功,将百草KO击倒,那么百草即使前面得到再多的分数,也会付诸东流!
在第二腿落空的瞬间,那裂空而来的腿风,就像濒死前的最后反击,带着万分的杀气,似要将百草吞噬撕裂!
腿影凶猛!
远远的,两个身影交映在一起,在快如闪电的那一刻,山谷中的人们什么都无法看清,眼看着百草第二击落空,金敏珠起势出腿!眼看着局面或许将要彻底逆转,金敏珠或许有机会反败为胜!
若白面容肃冷。
昌海队中,闽胜浩猛然眉心大皱!
为什么──
戚百草的双飞踢已经两腿落空,身体却没有下坠的趋势,反而继续──
疾飞而起!
……
“好。”百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
“喝────啊────!!!”
戚百草的呐喊如山!
盛夏的阳光,耀眼万丈,万千道光芒灼得山谷中所有的人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在赛台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戚百草怎么可能,居然在双飞踢中──踢出了──
第三脚!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艳阳怒照,百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金敏珠濒临边线的时刻,踢出了双飞第三脚!
没有人知道,她的体力也几乎到了尽头。
可是,她不可以在这最后的关头输掉!她不可以输!她相信师父,她知道师父的为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用侮辱性的字眼去伤害她的师父!哪怕……哪怕是师父自己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信!
她就是相信!
她就是相信──
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靠服用兴奋剂来取得比赛胜利的事情!
……
十七年前的世锦赛,在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听出话里暗示的意味,他拒绝了那罐饮料。
同金一山之战,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艰难之战。金一山天赋神力,体力如喷发的火山,风暴般持续的进攻将他一度逼入绝境。也正是那一战,他领悟到了力量对于跆拳道,就如同大地对于树木的重要。
那一场打得极其艰难。
可是,虽然几度被金一山重踢得险些无法再站起来,但他始终死死守住自己的有效得分部位,不让金一山得分。他不能输,他是用阿媛的生命在作战,只有他胜了,她才有被医治的希望。
临近比赛结束的那一分是如何得到的,他无法记得清楚,当时体力已近虚脱,神智也有些模糊。只记得似乎是始终无法得分的金一山急躁了起来,为了撕开他的防守,刻意露出空档,引诱他进攻。
而他,真的踢中了。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金一山咆哮暴怒地将护具摔在赛垫上,然后是满场的尖叫与痛哭,似乎没有人希望他胜。他汗出如浆,朝向祖国的方向,朝向她的方向,跪下。
……
第一场战胜了被认为夺冠大热门的金一山,后面的几场比赛变得轻松了些,只是体力在不断地流逝。一路打到了决赛,局间的休息时,他拧开自己带的水杯,喝了几口水。
就是那几口水。
再上场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他寄希望于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赛后的兴奋剂检测,让一切变成了噩梦,让他刚刚拼死获得的冠军,成为被人侮辱和嘲笑的耻辱。
……
一阵夏风吹来。
光芒在梅树的叶片上微微闪动,曲向南默默地拂去叶面的灰尘。后来,他回想起来,在那场决赛的第一局比赛时,正在跟对手僵持的他,曾经眼角扫到有人弯腰在他的休息座位处,飞快地做了什么。
如果……
当时他能及时察觉……
曲向南沙哑苦涩地咳嗽。
……
“……向南,对不起……”
病床上刚刚早产完两天的阿媛,嘴唇苍白干涸,右手像爱抚孩子一样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趴在她的身边,他将脸埋在病床的床单里,不敢让她看到他的脆弱和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去找那些人……那些人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只靠自己……就可以拿到冠军……向南……是我连累了你……”
“……你相信我吗?”他的声音沙哑。
没有人相信他。他做再多的解释,世锦赛的组委会也认定他是在狡辩抵赖,反而对他做出更重的处罚,判决他终身禁赛。被他打败的金一山,暴怒地闯到他面前,用他听不懂的韩语将他痛骂。记者们和舆论也是指责声漫天盖地,似乎要将他剥皮噬骨。
她的手指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所有那些指责你的人……都是不了解你的人……不要……在意他们……”她眼中有微微泪光,声音虚弱而温柔,“……我……和我们的女儿光雅……只要是了解你的人……都会相信你……向南……你是高洁得像梅花一样的人啊……”
……
但女儿并不相信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们也不相信他。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寒冷,让他夜夜枯坐在梅树下,直到那个叫百草的女孩跪在他的面前,拜他为师。
百草……
那个像他少年时一样倔强沉默的女孩。
她是第二个相信他的人。
无论道馆里别的孩子对她怎样打骂,哪怕被那些孩子们打得伤痕累累,她也总是执拗地相信他。是她的刻苦,她的坚持,她的进步,和……她的信任,给他原本死寂的生命点燃了一簇火苗。
她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渴望她的天赋能够使她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渴望他能够帮助她,完成他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哪怕逼着她去改投松柏道馆的喻馆主为师。
所以,当知道她居然为了他的往事而质疑金一山,甚至要与金敏珠一战时,他在电话中,选择仅仅告诉她,他当时确实服用了兴奋剂。
百草会对他失望吧。
他希望她能取消同金敏珠一战,不要因为他,而负累了她的前途。甚至,他希望她能忘记曾经拜他为师的过往,光耀万丈地前进。
没有任何污点。
“啪────!!!!”
百草雷霆万钧的旋风双飞第三踢,如画面定格般,重重击上金敏珠的脸部,那画面一格一格,被这一脚踢中,金敏珠眼孔霍然放大,缓缓向后仰倒去……
光雅颤抖起身。
呆呆望向自半空中收腿落地的百草。
金敏珠的身体在被踢中的力量下,缓缓飞出赛台,飞出一道弧线,然后,被黑洞般吸入般的坠落。
那坠落的速度如此之慢,缓缓落下的她,能看到满场营员们呆滞的表情,能看到昨天被她踢下赛台的阮秀梅,此刻正看呆了似的看着她;那坠落的速度又如此之快,她还来不及将眼睛闭上──“砰────”
身体已重重摔至地面!
满场惊呆。
然后──
是满场的沸腾!
赛台上,百草静静地站着,她的胸口还有着剧烈的起伏,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高高地,她望着被踢到台下的金敏珠。金敏珠挣扎着撑起地面,想要试图站起来。
“吁────”
哨音响起。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5:1.
戚百草胜!
像凯旋而归的英雄般,林凤、晓萤、梅玲她们冲过去,疯狂地抱住百草,又笑又喊,晓萤声音哽咽:“你胜了哎!臭百草,你胜了哎!”
“帅呆了,百草,”梅玲也有点热泪盈眶,“唉,我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帅过!你是为阮秀梅报仇对不对?谁叫昨天金敏珠那么嚣张,今天活该让她自作自受!”
“太棒了!太棒了!”林凤紧紧地拥抱住她。
申波、寇震他们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同她们抱在一起,被队友们热烈地欢呼簇拥着,百草看到光雅僵硬地埋头坐着,然后,目光一抬,看到初原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暖如春,她的脸一红,低下头去。
“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啊!”
亦枫笑着,懒洋洋地拍向她的肩膀,略说了几句话,便转向若白。初原同若白坐在一起,若白在做热身动作,初原对他低声叮嘱。百草一惊,是的,她怎么忘了,她比赛完就要轮到若白最后一个上场了!
Ⅲ:虹之绽 Chapter 3
从队友们欢呼激动的拥抱中挣出来,百草急赶到若白身边时,看到初原凝视着若白,正色问:“你可以吗?”
若白抬眼看到闽胜浩已经向赛台走去,他回答说:“可以。”
“可是,”半跪在若白的身边,百草看到那两包药还如同她离开时一样,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没有人理会过它们,她胸口一滞,顿了下,焦急地说,“若白师兄,你生病了啊……”
初原点头说:“并且,若白,你在发烧,体力虚耗很多,这样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比赛。或者,寇震可以代替你去同闽胜浩……”
“我可以。”
若白重复了一遍,他缓缓站起身,百草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他,他手臂一挡,将她隔开。
赛台上,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
面色黧黑的少年,闽胜浩,是昌海道馆近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是廷皓离开赛场后,最近一届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冠军获得者。神色淡然,秀逸挺拔的少年,是从未参加过世界大赛的若白。
“若白师兄生病了?”
晓萤她们听到了刚才的只言片语,担心地面面相觑。眼见着前面四场,岸阳队在亦枫和百草的回合赢得两分,同昌海道馆打成了平手,如果若白能够战胜闽胜浩,就可以取得团队挑战赛的胜利。
虽然对阵闽胜浩,若白的胜面并不大,但是比赛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总是有一线机会的。可是,若白居然是带病上场……
万一……
万一……
想到刚才百草雷霆霹雳般一连串地旋风踢,硬生生将金敏珠从高高的赛台上踢落,让昌海道馆丢足了面子。万一闽胜浩为了挽回昌海道馆的脸面,对若白下狠手,那……那可怎么办……
“哎呀,哎呀!”晓萤急得坐立不安,紧抓住百草的胳膊,幽怨说,“早知道,你刚才打轻一点,不要把金敏珠踢下去就好了啦。虽然把金敏珠一脚踹下去很解气,但是闽胜浩要是报复在若白师兄身上就糟了!”
百草神色一黯。
“对金敏珠的最后一踢,是没有控制好力道,对吗?”一边关注着若白正在进行的比赛,初原一边问道。
“……是的。”
虽然她想要打败金敏珠,甚至用一连串的旋风踢,想要完全打下去金敏珠的气焰,但是在最后一踢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要将金敏珠如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踢飞出去。如果金敏珠那样羞辱阮秀梅,太过嚣张,那么如果她作法效仿,又跟金敏珠有什么区别。
可是,在使出双飞第三踢时,她必须用尽身体的全力才能踢出,而用尽了全力,她也无法再控制腿势的惯性和力道。
她以为……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将腿上的力量收放自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不用感到内疚。”在赛台上两人进攻的间歇,初原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发,又拿起一块大毛巾披到她的肩上,“小心着凉,刚才出那么多汗。”
“对不起,”晓萤羞愧极了,手指头扭来扭去,“百草,我……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只是有点担心若白师兄……”
“没事的。”百草急忙摇头。
“担心什么,”亦枫瞟一眼晓萤,“拜托你,不要把若白想成不堪一击行不行?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别只知道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哦。”
晓萤耷拉着脑袋,正想再说些什么──
“啪──!”
赛台上,已是局面陡变!
在双方相持试探之后,若白率先发起进攻,闽胜浩似乎早有准备,瞬间回身后踢,这本一板一眼,并无出奇,若白却在闽胜浩反击出腿的那一刻,清喝一声,纵身而起,变直踢为下劈,腿势灌着风声力压而下!
一连串的变化看得满场的人眼花缭乱!
百草屏息危坐。
眼看着下劈已罩住闽胜浩的头部上方,“啪──”的一声重响,两个少年的腿影交错中,竟是闽胜浩的后踢踢中了若白的肩膀,若白面色雪白,“砰”、“砰”后退了两步。
“啊……”百草惊声低呼。
“啊──!”尖叫出声的是晓萤,“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若白师兄要踢中闽胜浩了,是若白师兄要得分了啊!怎么会……”
亦枫面色凝重。
“闽胜浩出腿的速度非常快,”申波皱着眉在本子上做记录,“虽然若白判断到了他的动作,但是两次出腿毕竟会慢于一次直接出腿。”在廷皓之后,闽胜浩几乎垄断了这个级别的所有冠军,无论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是上上之选。
“不是,”望着若白勉强地站稳身体,百草咬了咬嘴唇,手心握紧若白没有动过的那两包药,“若白师兄只是……发烧了。”
在她看来,若白师兄的速度并不比闽胜浩慢,他起腿很快,时机也掌握得非常好,只是,在空中下劈的那一刻,她能看出若白的身影有微微的晃动,似乎是体力有些虚弱。
如果若白师兄没有生病。
刚才那一回合……
0:1.
闽胜浩得分。
昌海的弟子们欢声一片,方才因为金敏珠落败而低落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百草握紧手指,怔怔地望着赛台上重新投入比赛的若白,她能看出若白的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发烧得有些干涸。
其实,她并不是不明白,若白为什么坚持要上场。
……
自从廷皓宣布不再参加任何比赛,半退出跆拳道,若白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非常消沉。他拒绝去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每日除了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做日常的训练,自己几乎不再做任何实战练习。
“你……很想战胜廷皓前辈?”
两年前的那一晚,她问若白。因为若白的肃冷淡漠,她素来有些怕他,只是一天天这样看着他,终于她鼓足勇气,在月色下的木廊上,小心翼翼地同他坐在一起。
“是因为,”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她硬着头皮自己说,“你把廷皓前辈视为最强劲的对手,而廷皓前辈不再参加比赛,你再没有跟他正式交手的机会……所以,有些难过吗?”
月光很淡。
若白的面容被映在房檐的暗影里。
“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呢?”她迟疑了一下,凝视着他沉默冰冷的侧面,“就只是为了,要打败廷皓前辈吗?”
若白怒视她一眼。
“那么,”望着他暗黑沉怒的眼睛,她蹙眉说,“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放弃呢?”
月色淡淡。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静默地,若白的睫毛缓缓垂下,望着地上两人长长的阴影,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时,他低低沙哑地说:“我很没用。”
他的声音如月光一般凉。
“小时候,我趴在道馆的墙头,偷看里面弟子们的训练。那时的松柏道馆,是岸阳第一的道馆,弟子非常多,热闹极了。大家都以松柏道馆为荣,只要跟着初原出去比赛,冠军肯定就只属于松柏。”他淡淡地说,“而自从初原退出跆拳道,松柏道馆在我的手中一落千丈,师父很失望,甚至连带领大家日常训练也不常去了,道馆里的弟子们也因此越来越少。”
她呆呆地听着。
“廷皓就像横空而出的天才,将初原曾经拿到过的荣誉和冠军全部拿走,人们渐渐忘记了初原,只记得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廷皓。”
他嘲弄地抿紧嘴唇。
半晌,他抬起睫毛,眼瞳淡漠地看向她。
“只要能打败廷皓,就可以让松柏道馆重振雄威,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做到。”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苦练两年,以为自己进步很多,直到那一场比赛才发现,同廷皓之间的差距却更大。”他的眼底是漠然的清冷,“没有必要再练下去,跆拳道是属于天才的运动,平常人练得再久,也不过是做被人踢翻的陪衬。”
“我也……不应该再练了,是吗?”
她的心沉沉地坠下。她同婷宜之间的差距更大,就如同一个人在月球,一个人在地面。
“可是,我不相信这些,”她吸了口气,“我的打法很笨,我练得都是苦功夫,我不是天才,但是,只要我练下去,我就会进步,终有一天,就有可能打败婷宜!”
月光凉静。
“会不会后悔呢?”咬住嘴唇,她扭头看他,“如果有一天,像我这样笨的人都可以打败婷宜,而你却已经不练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
那一夜,若白和她几乎在练功厅外坐了整整一夜。他沉默着,一直没有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歪倒在木廊上睡着了。
那一夜之后,渐渐的,若白又重新开始训练,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一年之后,他率领松柏道馆在全市挑战赛中战胜了贤武道馆,夺得冠军。然而那一届,廷皓并未出赛,她明白,那对于若白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天的团体对抗赛,昌海派出了闽胜浩。闽胜浩是继廷皓之后,光芒大盛的一位选手,闽胜浩和廷皓之间并未交过手,两人究竟会是孰更强些,一度也是跆拳道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所以,哪怕在发烧,若白也不肯错过这场对阵吧。
百草紧张地看着赛台上的比赛。
闽胜浩和若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僵持,两人都沉稳着不急于进攻,她希望若白能胜,若白太需要像一场这样的胜利了。这一年来,若白师兄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提高得很快,但是若白师兄自己耽误了很多。
如果──
如果可以打败闽胜浩,若白师兄一定可以彻底振作起来,燃起对比赛和胜利的热情!
“喝──!”
蓦地,在僵持中,闽胜浩突然大喝一声,跃起横踢,左腿迅如疾雷向若白前胸而去!
他看出来了!
百草陡然大惊,心中一慌,闽胜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师兄身体有状况,所以才这样主动进攻。昨天对越南的那场,很明显闽胜浩是防守反击的保守型选手,对越南那个实力弱很多的选手,都沉稳耐心,只抓对手进攻中的空档,并不贸然出击。
“啪──!”
两人身影交错间,动作快得即便百草紧张得没有眨眼,也没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回合,竟是若白的右腿甩上了闽胜浩的胸口!
1:1.
裁判示意。
“哗────”
惊呆之后,山谷中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上百位的各国营员里,居然几乎没人看出若白是怎样还击的!
“我没看懂。”申波困惑地举了举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好快的腿,”寇震震撼得合不拢嘴,“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无影腿嘛,幸亏这场是若白上场……”
百草欣喜。
只要若白得分了就好,只是,她也没看懂。抬起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已经准备好了。”初原凝望着赛台,“在闽胜浩出腿之前,若白就等在那里,闽胜浩刚一出腿,若白的反击就到了,而且比闽胜浩快了一拍。”
“咦,准备好了?”晓萤抓抓头发,“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百草苦练的那个什么……什么看破对手起势,致敌以先机!”
“或许是吧。”初原微微一笑。
第一局1:1结束。
看到若白走下赛台的身影,百草急忙起身,胳膊却被初原握住,他摇摇头,叮嘱说:“不要提任何关于生病或者发烧的事情,那只会使他分心。”
百草一怔。
初原也站起身,朝若白走去,声音留在她的耳边:“让他集中精力,专心打好这场比赛。”
亦枫递毛巾给若白,晓萤殷勤地递水,若白神色依旧淡淡,他认真聆听初原点出闽胜浩在防守时的漏洞,不时也会同初原交谈两句。百草呆呆地站在若白身后,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猛地,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砰!”
她差点整个人都趴到若白后背上去,脸登时尴尬得通红,听到罪魁祸首晓萤已连声窃笑着跑开。
“我……”看到若白淡漠地回头看向她,百草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若白师兄,我帮你按摩放松一下肩膀好吗?”
打了一局比赛,若白的肌肉应该会发酸紧绷了,能帮他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这样想着,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帮他揉起肩膀来。
“不用。”
若白面无表情,将身体闪开一些,留下她的双手僵在空气中。
第二局比赛开始了。
“若白师兄还在生气啊,”晓萤同情地看看面色黯然的百草,挠挠头,说,“算了啦,若白师兄应该也不会气太久,比赛完你去认个错,让他骂你几句就好了啦。”
“嗯。”百草闷声答。
“呵呵,”晓萤干笑两声,安慰她说,“不过,刚才看起来,若白师兄身体状况好像也没那么糟,精神看起来挺好的,也没咳嗽,你可以放心了吧。”
“喝──!”
赛台上,这一次是若白率先发起进攻,腿法犀利,带着凛然的杀气!
如果不是刚才碰到若白师兄的肩膀,隔着道服也能感觉到他异常高热的体温,说不定她也会像晓萤一样,以为他的身体是无恙的。
百草的心脏紧紧地揪着。
从没有过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坐立不安。
高高的赛台上,若白一次次腾身飞起进攻,呐喊清叱声在山谷中回荡,杀气寒冽,却身姿清俊如松,令满场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皆有些痴住,连喝彩都忘记了。
那是一场精彩的进攻与防守之战。
闽胜浩在第一局进攻失手之后,就转入了固若金汤般的防守反击。在百草以前见过的若白比赛中,若白也同样是防守反击型的,而从第二局开始,若白却完全改变了战术!
他狂风暴雨般发起进攻。
如淬满杀气的匕首,一次次去刺开闽胜浩的防线!
这是初原布置的战术吗?
可是,若白师兄正在发烧,他的体力能够支持多久呢?手指紧紧地握着,百草担心极了。
“啪────!”
连串的进攻之后,若白终于撕开了闽胜浩的防守,一记横踢再加反身后踢,重重踢上了闽胜浩的前胸!
2:1.
“啪────!”
临近第二局结束的时候,若白又一次在闽胜浩的反攻中找到漏洞,回身后踢,再一脚踢中闽胜浩!
比分锁定在3:1
最艰难的是第三局比赛,若白的体力果然如百草所担心的一般,急剧下降,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腾身跃起。
比分落后的闽胜浩转守为攻,进攻如海面的波浪,一波猛烈过一波!而若白转攻为守,虽然他的步伐和节奏有些变缓,出腿的力量也大大减弱,却牢牢守住,不给闽胜浩任何得分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为知道若白师兄的体力无法坚持太久,所以才让一贯稳健防守的若白师兄抢先发起猛攻,希望得分占先后,哪怕体力下降再多,也可以采用防守的保守打法,争取将优势保持到最后。
只是──
若白师兄能够守得住吗?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发苍白,干涸的嘴唇抿得极紧,在偶尔攻击的间歇,甚至还听到他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突然,就在若白师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时刻,闽胜浩厉喝一声,跃起腾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惊失色,心脏欲裂!
“啪──—──—──!”
那一声响如惊雷,仿佛将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颌,若白被踢得整张脸仰了起来!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无法控制住身体,“砰”、“砰”、“砰”、“砰”,连步向后跌去!
“小心──!”
眼看着若白就要跌出边线,跌下赛台,百草浑身战栗失声惊喊!
阳光如闪耀的琉璃。
踩到边线的那一刻,若白僵硬着身体,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捂住嘴,眼底一热,喉咙里堵着又涩又热的东西,耳边听到初原同时重重舒了口气。
“吓死了……”
晓萤呜呜地哽咽,林凤她们惊得也是浑身冒汗,亦枫早没了懒洋洋的模样,一语不发,表情严肃。
3:2.
闽胜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撑着走向场地中央,刚走两步,脚步又猛地停下来。他面色苍白,眉心紧皱,闷声重咳了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怎、怎么了……若白师兄是不是受内伤了……”
晓萤哆嗦着抓住百草的双手,却发现百草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头看去,见百草正眼神惊惧,面色雪白。
“没事啦。”晓萤干笑几声,硬是安慰起百草来,“若白师兄很、很厉害的啦!闽胜浩算什么,根本不是若白师兄的对手啦!”
百草完全没有听见晓萤在说什么。
她的耳边是嗡嗡的轰鸣,眼瞳中只能看到继续开始比赛的若白,从七岁起开始练跆拳道,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恐惧过。她已经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会获胜,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伤!不要再被闽胜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记横踢,闽胜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记后踢,闽胜浩的右脚重踢而来,若白勉力大喝,纵身而起,左腿重重与闽胜浩踢在一起!
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一分一秒仿佛凝固了一般。
“嘘──—──—!”
当裁判终于吹响比赛中止的哨音,岸阳的队员们跳起来尖叫欢呼,昌海道馆那边鸦雀无声。这一场团体挑战赛,居然是来自中国的岸阳队,以三胜两负的战绩,获胜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响的那一刻,她已向赛台冲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风习习,闽胜浩已离开,若白独自一人站在赛垫上,汗水将他全身湿透,他低低地咳嗽着。
“师兄──!”
熟悉的声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滞,恼怒地又咳嗽了一声,望进她那双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晓萤狂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打败贤武道馆算什么,现在她们连昌海道馆都打败了!五场三胜,获得胜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馆门下的弟子哎!亦枫师兄战胜朴镇恩,百草战胜金敏珠,若白师兄最了不起,连新晋出炉的世青赛冠军闽胜浩都打败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称霸天下,舍我其谁!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晓萤双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够了啊。”用手机发着短信,林凤头也不抬地说:“这院子里住着那么多国家的队员,你笑得那么张狂,小心传出去说咱们嚣张。”
“切,嚣张就嚣张,”晓萤高高扬着头,“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嚣张的资本。”
“这话金敏珠喜欢听。”梅玲边吃零食边窃笑。
“咦,”晓萤眼珠一转,“说到金敏珠,她败给百草了,应该和她父亲一起跟百草认罪道歉,发誓再也不说百草师父的坏话,怎么还没见他们过来?”
“对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拧眉,“不会是,他们觉得丢脸,打算不认账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应该不会,”林凤放下手机,想了想,“那是在各国所有营员的面前约定好的,金一山怎么也是一代大师级人物,要是做出尔反尔这种事情,会更丢脸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道歉,”晓萤开始幻想各种场面,“不知道会不会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来,“比赛一结束好像就没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晓萤诡异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张大嘴巴,“你是说,在若白那里?”她兴奋地往前趴了趴,“晓萤你说真的,百草确实在和若白交往吗?”
“嘿嘿嘿嘿。”
“别乱说,”林凤瞪晓萤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对,将来让若白和百草多尴尬。”
晓萤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里瞎猜了。
若白师兄对百草付出那么多,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简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时间都多。百草也那么在意若白师兄,刚才比赛结束,大家激动兴奋抱在一起庆祝,百草第一个动作却是冲上赛台去照顾若白师兄。
这会儿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师兄那儿。
“体温还是很高,你必须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里,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枫去打水还没回来,初原看了看体温计上的温度,39度5.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刚结束比赛时已好了些,他看着初原,说:“我没事了,谢谢你让我上场。”
初原摇摇头,说:“我不该同意你去。”
“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够同闽胜浩一战,将来也有些可以回忆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顿,缓缓将体温计收起来。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够控制好,并非如你以为的……”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进来。”初原温声说。
门一开,百草正紧张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涨得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里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后漠然地将视线移开。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错开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初原。
“初原师兄,”对初原行了个礼,她见到他手中的温度计,急问道,“若白师兄还发烧吗?”
“嗯,体温还没降下来。”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张了张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让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师兄吃药了吗?”
初原笑了,说:“你去问他。”
太阳渐渐下山,若白微闭双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仿佛正待要睡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这里有些退烧药和感冒药,”她犹豫着,拿出攥在手心的药包,将声音放低些说,“初原师兄,你看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两包药,不置可否,“先放我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拿给若白。”
她一怔,脑中有闪念飞掠而过:“若白师兄不是感冒吗?”
初原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视线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他俩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乱起来:“不是感冒?那是什么病?若白师兄怎么了?”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手机音乐响起,百草心慌意乱地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闪耀着廷皓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还在担心若白究竟生的什么病,音乐却持续地响个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听键。
“若白师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么,是什么严重的病吗?为什么初原师兄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
只停了一秒种,手机又响了起来。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会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会打他的手机来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听键。
“臭丫头,居然敢掐我的电话!”廷皓似怒非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声音蛮大,百草尴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见初原的唇角仍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若白却又闭上眼睛。
没等她回答,廷皓接着问:“比赛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打败金敏珠了吗?”
“打败了。”
“打得精彩吗?”
“呃……”
“把她踢下赛台了吗?”
“……踢下了。”百草的脸比刚才更红。
他朗声大笑,就像很高兴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预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边走边笑,手机那端传来有人好奇他为何而笑的声音。
“OK,那就这样,今晚做个好梦。”廷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挂断前,最后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以后不许再掐我的电话!”
屋内一阵安静。
百草将手机收起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出去。”若白声音疲惫,对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阵雪白,然后“刷”地通红,连耳根都涨得红彤彤。虽然他的口气很淡,可是她能听出他话中的厌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话,将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认错的话,一股脑全都翻涌滞堵在她的喉咙,结结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我……”
亦枫正提着暖瓶打了开水回来。
看到屋里的情形,亦枫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暖壶,倒了杯水,径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顾起他来。
“让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过来,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向门口带去,说:“等若白身体好一些,你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晚霞映在天际。
回到宿舍的百草闷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原本沉默得仿佛隐形人一样的光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晓萤、梅玲、林凤面面相觑,她们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样子若白还是没原谅百草,才使得她这么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电话了没?”眼珠转转,晓萤兴高采烈地问。
“电话?”百草没明白过来。
“给你师父打电话呀,告诉他,你打败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赛,还打下那样的约定,你师父一定很担心很着急的。”
“碍……”
对。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机,只顾着若白师兄的病情,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虽然国际长途的话费肯定很贵,但是能早一分钟让师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几个号码,顿了顿,她又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光雅,我们一起打这个电话,好吗?”
跟木头人一样,光雅不说话,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从小见多了光雅这样的表情,百草松一口气,凑到她身边,用她可以听到声音的距离,拨通了手机。
梅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簌簌作响。
手机那端,传来百草那孩子半是兴奋半是不安的声音,她战胜了金敏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
手机中百草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紧张不安,仿佛竟有了一丝恐慌。
“对不起……师父……我……我知道……是我太冲动太莽撞……我往后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空气中有叶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缓声说。
潮湿的泪雾倏地迷蒙涌上。
呆呆地握紧手机,百草呆呆地望着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手机那端传来晚风吹拂树叶的轻响。
“光雅……适应韩国的水土吗?”
曲向南的声音在屋子里清晰可闻,百草犹豫一下,将手中的电话递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时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后将头猛地甩过去。
“……光雅很好,”望着光雅的后背,百草尽力用欢快的声音说,“师父你放心吧,她没有生病,也没有水土不服,还抽空去了市区,玩得很开心呢!”
光雅抿紧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顾她,光雅那孩子脾气倔……”伴着几声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通话结束。
林凤硬拉着晓萤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静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气,对着光雅的背影说:“师父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百草凝重地说:“我从小就跟师父在一起,被师父养大,师父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师父绝不会做出你认为的那些事。”
过了一会儿,光雅将头扭回来,她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百草,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讨厌他,也讨厌你!”
百草眼神一黯。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光雅冷哼一声,仰起头,“等回国以后,我会亲自去问他,听他究竟自己怎么说。”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紧张地说:“光雅……”
瞪了一眼突然看起来傻呼呼的百草,光雅的脸却红了,接着更凶恶地瞪她一眼:“你还能更笨点不能!”
“切,光雅你还能更别扭点不能!明知道百草笨,还说这么隐晦含蓄的话,她根本听不懂的好不好!”窗外的墙角下爆出晓萤的一阵不屑,“你应该直接告诉百草,你打算,回去以后亲口向曲向南师父确认一下这件事,听一听曲向南师父的解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自己瞎猜了。你这么说,百草就能听明白了嘛!”
光雅脸色大窘。
这几个人居然没走,居然在听墙角。
“哈哈,”梅玲高兴地推开门冲进去,“你们终于和好了啊,真不容易啊。”
“这还差不多,同在一个队,整天别别扭扭的,让人看了难受。”林凤到窗台上拿起饭盒,“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是光雅别扭好不好,别冤枉了我们家百草,”晓萤嬉皮笑脸地说,偷瞪了光雅一眼,“既然和好了,往后不许就再欺负百草了,听到了没有!”
光雅瞪回去。
两人对视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
“吃饭了!”
林凤没好气地用饭盒敲向她们两人的脑袋,然后一把拉起如同身处梦境般傻傻呵呵的百草,扬长而去。
晚饭后的气氛很好。
有其他国家的营员们前来串门,女孩子们都对新晋打败金敏珠的百草很感兴趣,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用或熟练或半通不通的英语交流。阮秀梅也来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她同百草说,她打算要参加接下来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虽然可能成绩垫底,但是能和大家多切磋一场就很开心。
屋内正聊得热火朝天。
亦枫敲门。
他站在门口,示意百草出来一下。
“若白还没有退烧,”没等百草问,亦枫就直接告诉她,推开门,带她走进他们的宿舍,“我想,你应该会想来看看他。”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
若白正沉睡着。
他面色苍白,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
“怎么烧还没有退下去?没有吃药吗?”
慌忙趴到若白身边,碰到他发烫的手掌,百草的脸色也立刻苍白起来,那手掌的温度滚烫滚烫,足有将近40摄氏度。
“已经吃了药,但是发不出来汗,烧也不退。”亦枫神情凝重,跪坐在旁边。
“初原师兄呢?”紧紧握住若白的手,她急声问。
“初原说,只要烧能退下去,就没有大问题。他刚才还在这里,有人来把他喊走了。”
她的手背贴在若白的额头上。
同样滚烫的温度!
“让若白师兄多喝些开水呢?”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烧,她以前发烧的时候,师父总是让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亦枫皱眉摇头。
“他吃饭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胃口,然后就睡下了。”
“这样不行,若白师兄需要喝些淡盐水,否则身体会没有力气。”她努力想着当时师父住院时,学到的那些知识。
从暖壶中倒出一杯开水,往里面撒些盐粒,等白色的颗粒化开,水温稍微不那么烫,亦枫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唇边。
“若白,喝点水。”亦枫低声喊他。
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牙关却闭得很紧,水杯完全无法送进去。
“若白。”亦枫又喊了几声。
若白还是双眼闭着,昏昏沉沉。
“你来喊。”亦枫命令她。
她一愣,她还记得傍晚的时候若白师兄说过不想看到她。亦枫扫她一眼,她只得忐忑地喊:“若白师兄……”
极轻微的,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的睫毛竟动了动。她心中一喜,接着轻声喊:“若白师兄,喝一点淡盐水……”
眼睛缓慢地睁开,被亦枫扶坐在床榻上,高烧中的若白迷茫地望着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师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后一口喝水,她松了口气,同亦枫一起轻轻扶着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师兄,你继续睡吧。”她轻声说。
“你……”躺在枕头上,若白继续望着她。
“……我……我是百草。”她有些紧张地说。
“嗯。”若白闭上眼睛,在她身旁静静地睡去了,他的嘴唇干涸苍白,脸颊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
夜色越来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严严实实。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昏睡着,眉心蹙在一起,偶尔有很轻的呻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火烫火烫!
“我去煮姜汤!”
留下亦枫照顾若白,她飞快地冲出去,找到食堂的厨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练的韩语边说边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材料,煮了一锅浓浓的姜汤,一路跑着飞快地端回来。
同前面一样喊醒若白。
她喂他喝下满满一碗姜汤。
眼睛不敢眨地守着,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还不退烧,就必须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不知是药物终于起了效果,还是那碗姜汤的作用,若白的额头渐渐布起一层细细的汗珠,体温开始往下走了。百草让亦枫也去休息一会儿,自己继续守着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脚不时地从被子中伸出来,百草急忙帮他放回去,盖好。没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来。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拧干的温毛巾帮他擦去脸上和脖颈处的汗水,让他能舒服些。
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若白的高烧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枫歪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睡着了,百草正发呆地望着沉睡中的若白,房门静静地被推开,初原进来了。
“烧退了就好。”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额头,然后他告诉百草,他马上还要再出去,到十二点钟的时候,她要记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药,剂量他已经写在药包外面了。
“出了什么事?”百草急忙问。
初原摇摇头,苦笑。
傍晚的时候,民载带申波和寇震去市区观光,晚饭后将他们带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临检,搜出酒吧里有人买卖瑶头丸。申波他们也被一同带走了,协助调查。
百草惊住:“会很严重吗?”
“别担心,”初原对她笑一笑,“已经调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载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牵涉,只是需要走相关的手续,把他们从警局带出来。”
“那……那你快去吧!”
“嗯,”初原的脚步又停下来,揉揉她的头发,“好好照顾若白,但是自己也别累坏了。”
“是。”她应声。
看到她满眼担心,却努力做出精神满面的样子,初原凝视了她几秒钟,满屋寂静中,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初原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咳!”
睡梦中的亦枫适时翻了个身,咳嗽一声,眼皮似撩非撩,瞟了站在屋子中央呆若木鸡的百草一眼。如梦初醒,百草登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在洗脸盆上边拧边继续发呆了几秒钟,深吸口气,回到沉睡的若白身旁。
夜里十二点。
百草准时去倒水,拿起药包,按照一个个药袋上写明的剂量倒出药片,她心下一怔,四种药合起来足足有十二片之多,感冒需要吃这么多药吗?
“师兄,吃药了。”
轻声唤醒若白,她伸手去扶他。若白的眼睛睁开,目光从昏沉到清醒,在她面容上停留几秒,然后他自己撑着坐起来,一手拿过水杯,一手接过药片,他看也没有看她,神色淡漠地仰头吃了下去。
她想扶他躺回去。
格开她的手,他自己缓缓躺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一贯淡淡的,可是她觉得和他是那样的近,除了师父和晓萤,他是和她最近的人。而现在,他讨厌她了,将她隔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怎么还不走。”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一些,空气中带着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就像若白此刻的声音。躺在枕头上,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心蹙起,仿佛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若白闭上眼睛。
“我……”她的手指蜷缩起来,狼狈地想要立时起身,又看到亦枫正酣然大睡,“……等你病好了,我马上就走。”
“我已经好了。”
“……”她哑口失措。
他闭目沉默着,似在等她尽快走开。
“我知道,你在生气……”百草嗫嚅地说。从小到大,虽然几乎没有人跟她玩,道馆里的孩子们总是欺负她,师父对她很严厉,可是,她从来没有向谁道歉过。“……是我太莽撞,太冲动,在那样的场面去质疑金一山大师……”
“在比赛之前,你确信你一定可以打败金敏珠?”若白打断她,声音淡淡的。
她怔了怔,摇头:“……没有。”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
“……”她咬住嘴唇。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从此退出跆拳道?”
“……”嘴唇被咬得发白。
“回答我!会,还是不会!”若白声音肃冷。
“不会!我不会向金一山道歉!更不会下跪!”她的身体僵住,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跟金敏珠下那样的赌注!”若白声音冰冷,“既然赌了,你就要想到输掉的后果,而一旦输了,你就必须信守承诺!”
“我不会输,我也没有输!”握紧双拳,她坚声说。她会拼死一战,哪怕是会死在赛台上,也绝不会败给金敏珠!
长长地吸一口气,若白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再看向她时,他的眼底已是冰寒一片。
“好,我听出来了。假设你输了,你不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但是,你却可以从此退出跆拳道,对吗?”
她沉默地低下头。
“难道,跆拳道对你而言,是仅仅为了一场意气之争就可以放弃的事情?”他的声音更加严厉。
“不是!”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如果我连自己的师父都保护不了,我练跆拳道还有什么意义!”
“戚百草……”若白闭上眼睛,“……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
两年前,她问过他这句话,现在他也想知道她的回答。
“……”
她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师父,你才要练跆拳道。”若白的声音变得极淡,“那么,为你的师父而开始,也为你的师父而结束,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他。
“很好,”他疲倦地说,“你走吧,这里有亦枫。”
那边,传来亦枫打哈欠伸懒腰的声音。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到窗边拎了拎暖壶,边往门口走,边说:“没水了,我去打一壶,百草,麻烦你再帮我看一会儿若白!”
屋子里静极了。
若白躺在枕头上,唇片依旧苍白干涸,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睡去。百草呆呆地跪坐着,她看到被子没有将他的左腿盖好,却不敢去碰到他。
“可能是吧……”涩涩地,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小时候,我发现,只要我很用功地在练习跆拳道,师父就会开心,连饭也会多吃一些。师父不在意别人嘲笑他,辱骂他,只在意我的体能和腿法有没有进步。”
“我……我想让师父能高兴一点……”
眉心皱了皱,若白沉默地躺着。
“师父希望,我有一天能够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能够站在光芒万丈的巅峰,”她怔怔地说,“我……我也这样希望,所以我很努力,所以,吃再多苦我也不怕……”
“我知道,这样不对……”她黯然低下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为他将被子拉好,“……应该是因为喜欢跆拳道,才去练跆拳道,而不应该是由于别的原因。”
亦枫打水回来了。
“若白师兄,对不起。”
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百草忍住溢上眼底的潮湿,趴下身去深深对他行了礼,然后默默走出去。
屋门关上。
若白睁开眼睛,他面色苍白,眼神凝黑,沉默地望着屋顶木梁,手握成拳,掩住嘴唇,一阵阵地咳嗽。
亦枫倒了杯开水,放在他手边。
过了一会儿,亦枫倚在墙边,说:“她可真傻,为了她师父,可以哪怕从此退出跆拳道。而为了你──”
伸个懒腰,亦枫说:“为了给你拿药,又差点错过对她而言那么重要的比赛。这种人太笨了,跆拳道练再久也成不了气候,我看往后你就别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再看了眼身旁似乎睡去的若白,亦枫哈欠着,也倚着墙壁打起瞌睡来。
Ⅲ:虹之绽 Chapter 4
第二天的晨课上,金一山铁青着脸,同金敏珠一起,在来自各国的上百位营员们的面前,正式向岸阳队伍中的百草道歉,并承诺今后不再提及关于曲向南的任何事情。
“咦,还不错呢。”
等金一山和金敏珠的背影变远,晓萤偷偷地说,林凤赶忙瞪她一眼,让她噤声。
这其实也有些出乎百草的意料。
在那场裁判宣布她战胜金敏珠之后,她对正欲退场的金敏珠说,只要以后金一山大师不再那样提到她师父,她并不要求金一山大师当众向她道歉。
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继续一天又一天的进程。
每天上午有昌海道馆的大师们进行跆拳道理论的教导,介绍目前跆拳道对战中最新的腿法和策略,几乎每个营员都能得到几分钟上台被大师们亲身指点的机会。
每天下午的实战切磋中,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是被邀请实战最多的,曾经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昌海道馆的岸阳队队员们,也是被邀请的热门人选,若白、亦枫、百草更是队中的大热门。百草基本每场都会应战,亦枫懒得场场都应,经常能推就推,若白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实战请求都拒绝了。
下午的交流切磋之后。
最优胜营员的选拔赛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岸阳队中,最先被淘汰的是晓萤,然后是光雅,接着寇震,到了第六天的时候,还没有被淘汰的只剩下申波、林凤和百草了。
“好失望哦,看着你打败朴镇恩,我还以为突然间功力大进了呢,”去食堂的路上,晓萤调侃着刚刚被淘汰出局的亦枫,“人家朴镇恩还都一局未败,你就败下来了,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啊。”
“是啊,有人第一场就被淘汰,太没有面子了。那人叫什么来着,”亦枫挠挠头,故作思考,“好像姓范?叫什么‘萤’?”
“啊!!!!!!我又不是正式队员,我是打工小妹而已啦──”
晓萤恼羞成怒,追着去打大笑跑走的亦枫,眼看着追不上了,她才气鼓鼓地停下脚步,扭脸向百草抱怨:“你看亦枫,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气人!”
百草正在想晚上应该炖些什么给若白,虽然烧退了,但是若白的身体还是虚弱,面色也始终苍白。在松柏道馆时,经常在做饭时帮范婶打下手,她也学会了一些,这几天来每晚绞尽脑汁帮若白做一些有营养的炖品。
听到晓萤的怨声,百草笑一笑。
每晚,她的炖品都是亦枫帮忙接过去的,若白师兄仍旧不太理会她。看到晓萤和亦枫感情这么好,她居然有些羡慕。
“戚百草!”
傍晚的小路上,忽然闪出来两个人。看到前面的那个是金敏珠,晓萤唬了一跳,慌忙朝周围看,哎呀,只有她和百草两个人,林凤她们先回宿舍拿东西,要过一会儿才能经过。
“戚百草,你好啊。”
金敏珠笑眯眯地走过来,百草面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将晓萤挡在身后,说:“有什么事?”
说着,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小路上的另一个人吸引过去。那女孩子身材纤长高挑,扎着长长的马尾,面容清秀,有一双弯弯的单眼皮,她正微微笑着看向百草,眼底有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的光芒,让人错不开眼睛。
“咳,”金敏珠用力咳嗽一声,背起双手,笑容诡异地说,“你打败我,不错,很厉害,我,口服心服。”
百草皱眉。
为什么她觉得金敏珠笑得那么怪异。
“但是,我的水平、很低,在我们、昌海道馆,我就是倒数第三的、弟子,你战胜我,也没什么意思,”金敏珠大摇其头,“所以,我请来了、我们倒数第四的、弟子,跟你、交流交流。”
有诈!
浑身每个细胞都尖叫起来,晓萤顾不得许多,从百草身后钻出头来,不屑地嗤了一声:“金敏珠,你不服气,就自己跟百草再打一场!哦,你怕了是不是,知道打不过百草是不是,怕会败得更丢人是不是,所以就来找高手助阵?拜托,你骗人好歹也自己去编一套,什么倒数第三倒数第四,那都是我三年前玩剩的好不好!”
金敏珠瞪着晓萤说:“哼!你终于、承认,当年骗我,倒数第三第四!”
晓萤得意样样:“骗你又怎么样,谁叫你笨。”
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勃然欲怒,忽然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子,才又克制了下来,磨牙说:“那,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们,昌海道馆,倒数第四,比你们,倒数第四,如何!”
“姐姐……”
说完,金敏珠扭头去喊身后那个一溪清水般的女孩子,眼中有哀求。晓萤恶寒,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金敏珠,一点嚣张的气焰也没有了,眼睛里蕴着泪,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女孩子,哎呀,好恶心。
那女孩子不置可否。
似笑非笑瞟了金敏珠一眼,在傍晚的霞光中,那女孩子走到百草面前,伸手捏了下百草的面颊,轻笑说:“你好,可爱的泰迪熊,我们又见面了。”
晓萤目瞪口呆。
居──居然敢调戏百草!还一副很熟稔的样子,百草什么时候跟她勾搭在一起的!
百草心中亦是一惊。
那女孩子伸手过来的时候,她的脸部瞬时自动反应去闪避,却仍被那女孩子轻松地捏住。
“是你。”
前几天的夜市中,帮她追到那个小偷的,就是这个女孩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她。
“姐姐,你见过她?”金敏珠错愕地问。
那女孩子点点头,笑容可亲,一口中文说得异常标准:“见过,她很不错,抓到了小偷。”
听到那女孩子居然赞扬戚百草,金敏珠的表情古怪起来。
“姐姐,你答应了我的。”
扯了扯那女孩子的衣角,金敏珠眼中有委屈。
“嗯,”那女孩子应了声,看着百草,想了想,“那天晚上,你腾空的高度很好,判断力也非常棒,我希望能够有幸同你切磋一下。就在那片草坪上,你看可以吗?”
不行!
晓萤死死扭了一下百草的胳膊,金敏珠带过来的人,肯定有诈!
“好。”
百草接受了。
她也始终记得那一晚,在她追赶小偷时,那女孩清脆的笑声还在耳边,一晃身却已到了巷子的另一头,堵住了小偷的去路。
小路的右前方有一片茵茵的绿地。
地面的小草平整柔软。
这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其他国家营员走过,几乎每个人都认得金敏珠和戚百草,见她们在一起,都会多看两眼过来。
“也不用那么多规矩,我们只是简单的交流一下,你看好吗?”女孩子笑得眼睛弯弯的,里面如同盈满溪水,她穿着雪白的道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
晓萤忽然觉得她同某个人很像。
“好。”
百草调整一下呼吸,拉出适合的进攻距离,向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女孩子微微一笑,说:“那就开始了。”
“呀──!”
清叱一声,那女孩子率先发起进攻,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溪水在石上溅起的水花。她的速度并不快,一记横踢,风声清冽,百草已旋身后撤,左腿反击而出!
“果然。”将横踢出去的腿收回,那女孩子点头赞叹:“这是天赋吗?能够这么准确地判断出对手进攻的路线。”
“不是,”百草诚实地说,“我练了很久。”
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再来。”
诡异。
明明几个回合下来,都是百草很棒地识破那女孩子的出腿意图,做出准确的防守反击,按说应该是那女孩子处于下风啊。晓萤大皱眉头,为什么,她反而有种一切都在那女孩子的掌握中的感觉呢?
“我想再看看你的旋风三连踢,可以吗?”各种进攻腿法试了一遍之后,女孩子对百草请求说,她眼底的诚恳和渴望,让百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喝────!”
在那女孩子的横踢进攻之下,百草大喝一声,旋身而起,带起的气流在空中搅成漩涡,仿佛黑白的水墨画──“啪──!”
“啪──!”
“啪──!”
交叠在一起的腿影向那女孩子疾踢而去!
“哇──”
小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十多位各国营员驻足观看,虽然在同金敏珠的交手中,他们已经见过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然而再次看到,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能在双飞踢中连踢三脚,并不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是第三脚往往已是强弩之末,不具备攻击的威力了。戚百草的三连踢,却杀气一腿强过一腿,尤其最后一踢,仿佛全身的力量灌入,在对手退避不及时,给予重创!
霞光中,那女孩子并未后退。
她用双臂格了几下。
空中凌厉的腿影如被清风吹过,散开了。
围看的营员们瞠目结舌,他们完全没有看清那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一双手臂怎么可能格开那样力量万钧的进攻。林凤、梅玲和光雅也赶到了,她们挤进来时,正看到百草怔怔地从空中落下。
“……”
梅玲大惊,颤巍巍地指住那女孩子,那不就是──
“正是如此,你腾空的高度非常高,只有这样的高度,才能踢出有这样杀伤力的三连踢。”草坪上,那女孩子微微点头,眼中有一抹兴奋,将她清秀的面容点亮起来,如同山间闪着波光的溪水,灵动逼人。
百草呆呆地站着。
有些怔仲。
刚才这个女孩子是用双臂格开了她的腿吗?练成之后,将婷宜和金敏珠全都战胜过的双飞三连踢,被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松地就避开了吗?
“你是有天分的人,判断的反应速度、体能、腾空高度都非常出色,只是……”望着天际燃烧般的晚霞,那女孩子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她凝视百草,正色说,“如果对手的速度更快,你该怎么办?”
“来,我们再试一下。”
女孩子饶有兴趣地拉开进攻距离,调整了几下步伐节奏。
“比如这样──”
“呀──!”
身随声动,百草眼看着那女孩子身影一起,就如清风掠过,她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看清,那女孩的脚尖就已抵在她的胸前一公分处!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后退!
怎么可能──
百草的脑子轰然一声,如同大梦初醒,浑身冷汗。
“如果对手的速度快到这样的地步,你又该如何呢?”女孩子轻轻将脚收回,傍晚的风中,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面容清秀宁静,却有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光芒。
婷宜。
这个女孩子很像婷宜,晓萤错愕地闪过这个念头,不对,应该说,婷宜很像这个女孩子。虽然这个女孩子面容清秀得近乎普通,婷宜是出名的美女,然而同样穿着雪白的道服,梳在脑后的乌黑马尾,站在那里挺秀宁静的气势,竟然如出一辙。
但是就像正版和盗版的区别。
此刻看着这个女孩子,晓萤竟然有种,婷宜是盗版的奇怪联想。
这时,一队二十多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从小路走过,为首正是闽胜浩,看到右方草坪上的那女孩子,他们神色均是一凛。
“她就是──”梅玲惊得张大嘴巴。
“恩秀师姐!”
整齐地赶到草坪上,以闽胜浩为首的昌海弟子们恭敬地向那女孩子行礼,一个个深腰九十度。
“──那晚去初原前辈房间的女孩子。”一边被林凤拉着匆匆往草坪去,梅玲一边喃喃地说。原来她真的没听错,那女孩子真的是李恩秀,传说中的天才少女宗师……
小路上,各国营员们有的韩语好些,有的韩语很差,但都听出来了“恩秀”两个字。训练营开始以来,李恩秀一直是大家话题的重点之一,但始终没人见到她,有人说她出国比赛去了,有人说她在闭关训练,有人说她在国技院同大师们在交流。
而今天,居然看到了李恩秀本人!
“你们怎么才来!”
埋怨着林凤她们,晓萤顿时觉得底气壮了些,李恩秀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对百草的腿法很赞叹,哼,毕竟是天才少女宗师,是识货的。
“让你的身体,超过你的眼睛,这样就算对手速度再快,你也能够占到先机。”想了片刻,女孩子又摇摇头,“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方法,希望日后你能够真的实现它。”
说完,女孩子对百草伸出右手,正色道:“我是李恩秀。”
百草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我是戚百草。”
李恩秀没有立时放开百草,而是又摇了摇,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百草的脸顿时红了,李恩秀的笑声清澈如溪水,听得林凤她们都有些呆住。
金敏珠不满起来,跺脚说:“恩秀姐姐,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干嘛对她笑!”
“啪!”
一巴掌打上金敏珠的后脑,闽胜浩的面色沉下来,“不许这样对恩秀师姐说话!”
金敏珠捂着后脑勺,眼泪盈盈地望着李恩秀。
“敏珠呀,”李恩秀扭脸过来,对金敏珠说,“你不要不服气了,现在百草的实力是要胜过你的。如果你想打败百草,往后就专心好好练功,别光练那种唬人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你天生体力过人,练些扎实有效的腿法,会进步很多。”
金敏珠委委屈屈。
“明白了吗?!”李恩秀盯她一眼。
“……是。”金敏珠闷闷地垂下脑袋。
“胜浩,你往后也多盯着她一点,让她多练功,别整天跑出去惹事闯祸。”李恩秀叮嘱说。
“是,恩秀师姐。”闽胜浩肃声说。
“我要先走了,”望一眼远处山腰上的庭院,李恩秀对百草说,“希望有一天,能在正式的赛场上同你交手,相信到时你会更出色。”
彩霞满天。
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坐在露天的饭桌旁,大家都有点沉默,百草和光雅闷头吃饭,晓萤吃几口饭就叹一口气,梅玲欲言又止,林凤皱眉说:“都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对吧,”晓萤想了又想,振作精神说,“你们看,虽然李恩秀好像很厉害,挥挥手就化解了百草的旋风三连踢。可是,她毕竟也没有踢中了百草啊。”
林凤无言了。
光雅闷声说:“你自己功夫差到连眼光都差,就不要说这种白痴话了可以吗?”
“说什么呢!”晓萤生气。
百草低头扒了几口饭,尝不出滋味。
李恩秀在跟她切磋时,始终很注意分寸和力道,无论是用双臂格开她的双飞三连踢,还是那快到腿影也看不见,停在她胸口一公分处的脚尖,都像一阵柔和的清风,仔细着不去伤到她。
李恩秀是友善的。
可是,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些进步的时候,赫然发现,她与李恩秀之间的差距有多么的大。她并不想将金敏珠踢下台,但无法收住已出的腿势,李恩秀却能轻松自若地控制力量。
而且……
李恩秀的速度可以那么快……
如果对手的出腿的速度能够快至如此地步,她的判断起势,甚至她的双飞三连踢,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她就是那个人。”梅玲握着筷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
“哪个人?”晓萤吃几口韩国的炸酱面,没精打采地接话。她居然被光雅鄙视,有没搞错,到底谁的功夫差,改天一定要比试一下。
“就是前几天我说的啊,”梅玲将声音压得更低,“晚上偷偷进去初原前辈房间的那个女孩子,还紧紧地抱住初原前辈,初原前辈喊她‘恩秀’,就是她啦!”
百草一怔。
光雅吃惊地问:“真的吗?就是刚才跟百草交手的李恩秀?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在编故事呢。”
“天哪,我怎么可能会编这种故事!是真的啦,就是她,初原前辈正在跟她交往,两个看起来很亲密呢。糟了,该怎么跟婷宜说啊,婷宜一定会很伤心。哎呀,说不定今晚李恩秀还会去找初原前辈的!”
“够了!”晓萤气急了,放下筷子,“我跟你说过,不许这样败坏初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初原师兄很花心,脚踏两只船吗?”
“我……我没这个意思啦……”梅玲呆住,然后,又觉得有点不服气,“……我也没觉得初原师兄是那样的人,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嘛……”
“吃饭吧,每个人都少说一句,”林凤沉声说,“在这儿吵架,是想让别人看笑话吗?”
晓萤和梅玲互瞪一眼,都不说话了。
夜里。
虫鸣声在窗外此起彼伏。
被人推了几把,百草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发现推她的是梅玲。林凤和晓萤也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梅玲正在试图弄醒光雅,嘴里喊:“快醒醒,快醒醒!”
“是天塌了还是地震了!”从香甜的梦里被弄醒,晓萤一肚子气,“梅玲你太过分了啊,我要生气了!”
“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现在就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人。”成功地把光雅也拽起来,梅玲扁扁嘴,“我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等着,幸好老天要还我清白,就在刚才,几分钟前,李恩秀又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光雅张大嘴。
百草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四十。
“你……”晓萤的脸涨红,声音卡着说不出话。
“快起来啦,一起去看,”梅玲穿好鞋子,硬是把晓萤从榻榻米上拉起来,打开房门往外走,“哼,今天我让你亲眼看看!阿凤、百草、光雅,你们也一起来!”
盛夏的夜晚,临着一簇繁茂盛开的紫红色花丛,初原房间的窗户是半敞着的。五个脑袋偷偷摸摸从窗台下冒出来,林凤、梅玲、晓萤、百草、光雅全都在这里,向屋里张望。
屋里亮着灯。
房门开了一道缝隙,初原和一个女孩子正并肩坐在榻榻米上。初原微低着头,专心听那女孩子说话,他听得很入神,眉心微微蹙着,一会儿又微笑起来,唇角的温和就像窗外轻柔的风。
那女孩子依恋地仰着头。
脑袋快要偎在初原的肩上,那清秀灵动的面容,像山间溪水般明亮的双眼,正是李恩秀。
李恩秀温柔地望着初原,似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说话的声音如清风般自然。她在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山,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两天没有回到家,外公板起脸,将她关了三天的禁闭,不许吃饭,她就偷偷从窗户爬出去,到山里面摘了好多野果子回来吃。
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
站在窗外的最左侧,百草怔怔的,梅玲和晓萤在身旁推来搡去,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满屋寂静中,初原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他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
“房门是开着的,这说明初原师兄心里坦荡。”晓萤咬着牙,趴在窗台上悄悄说。
“可是你看他们的手,”夜色中,梅玲低声说,“是握在一起的。”
“握住一起怎么了,我还可以跟你握手呢,”晓萤咬牙切齿,伸手握住梅玲的手,“现在我跟你握一起了,我跟你在交往?”
“嘘!”
林凤慌忙将头一缩,躲进旁边的花丛里。光雅见势不对,拉起百草也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夜色皎洁。
星光点点。
初原和李恩秀推开窗户,低头一看,悉悉索索的虫鸣声中,几个女孩子惊慌地躲在屋外的窗台下。
“你们在干什么?”李恩秀不解地问。
“我们……呵呵呵呵……”晓萤僵笑几声,突然趴到那丛紫红色的花上去,用力嗅着,“我们在赏花!啊,景色多美啊,花儿多香啊……”
“是啊是啊,好美的花!”梅玲也凑上去闭目大闻。
“百草?”
夜里的风有点凉,初原看到百草只穿着很薄的衣服,神情有些怔怔的发呆。
“我……我也在赏花……”
看到他和李恩秀肩并肩站得那么近,百草呆呆地用手指摸了摸身前紫红色的花瓣。
同样的夜色。
站在窗边,婷宜合起手中的电话,拧眉出神。如果不是外公盯得很严,她真想明天就飞去韩国。
李恩秀。
在昌海道馆的那段日子,恩秀对关于初原的任何话题都很感兴趣,总是想让哥哥和她多说一些初原。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恩秀同哥哥之间……
或许是她太大意了。
“若白师兄好些了吗?”清晨,亦枫一出房门,百草就急忙将一盒用热水温好的牛奶交给他。
“若白又不是小孩子,牛奶还用温。”亦枫打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你每天都问我这句话,烦不烦,不放心就自己进去看。你们两个这么大了,闹起别扭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还是温一些对肠胃好。”她发窘地说。
这几天来,若白师兄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好像看不见她一样,她也不敢接近他,怕再惹他生气。
隔壁房门开了。
“初原,”见到从里面走出的人,亦枫诡异地笑了下,问,“昨天晚上,很晚了还听到你房间那边有人说话,是谁呀?”
晨光中,初原笑着看向百草。
“有人在我的窗外赏花。”
“赏花?”亦枫听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赏花?”
“嗯,”初原又笑,“赏花可以,但是衣服记得要多穿点,这里夜晚的气温要比国内低。”
“初原师兄早。”脸色微红地低下头,百草盯着自己的鞋尖,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就匆匆跑回自己的宿舍,留下初原和亦枫互相看了看。
一上午,坐在队伍里的百草始终沉默地保持一动不动,晓萤察觉到不对劲,趁昌海的大师们在台上点评营员腿法时,低声问她是怎么了。
“……可能是没睡好。”百草闷声说。
“是太吃惊了吧,”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晓萤深有同感地叹口气,“唉,我也很吃惊,虽然对着梅玲,我的嘴很硬,可是……”
中午。
食堂。
“只打了泡菜?”打完饭回餐桌的路上,百草碰到初原。看到了她手中端的餐盘,他眉心一皱,说:“既然知道该怎样每天为若白煲出有营养的汤,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
几分钟后。
正在和大家一起吃饭,一只鸡腿落进百草的餐盘,她怔怔抬头,初原坐到她身边。
“多吃一点。”他又将一碟水果放到她面前。
晓萤咬住筷子,梅玲和光雅面面相觑,林凤用眼角余光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然后一整个下午,晓萤都有点怪怪的,她用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百草,每当百草抬起头,她又立刻将眼睛错开。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进入到第六天,百草遭遇到了昌海女弟子权顺娜,权顺娜曾经在那天的团体对抗赛中打败过林凤。
如果说前几天的淘汰赛,百草是一路势如破竹,那么这一场,她遇到了阻碍。不同于一般的跆拳道选手身材纤长,权顺娜整个人又瘦又小,身体异常轻盈,腾身而起时就像一根羽毛。
“哎呀,百草在干什么,快踢她啊,你一脚就能把她踢飞!”
看得有些着急,晓萤心中那些乱糟糟的念头立刻连影子都没有了,明明不堪一击的权顺娜,怎么百草打了快两局了,还没得分占先。
若白面色凝重。
“你懂什么。”林凤神色郁郁地说。那场跟权顺娜交手时,她原本也是如晓萤这般认为,结果权顺娜却如同黏在她身上,踢也踢不出去,打也打不中。
“像一块牛皮糖。”亦枫哈哈一笑。
“喝────!”
百草大喝一声,旋身后踢,腿风凛含杀气,权顺娜像根羽毛一样轻忽忽地飘出去,还没落地,竟又轻忽忽地飘回来。
“这究竟是什么功夫!”梅玲看得眼都直了。
“有些像咱们国家的太极,柔和圆润,借力打力,”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百草必须小心了,一旦权顺娜抓住机会……”
“砰!”
话音未落,权顺娜竟似钻进百草的身前,一记轻巧的斜踢,正正踢中百草的前胸!
3:2.
权顺娜领先一分。
第二局结束。
直待坐到岸阳的队伍里,百草还是脑中有点懵懵的。她呆呆接过晓萤递过的毛巾、光雅递过的水,一动不动,反复琢磨刚才究竟为什么居然会被权顺娜反击得手。
“出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淡淡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百草呆了一秒,猛地抬起头,是若白师兄在同她说话!
“……”她傻傻地看着若白。
若白眉心微皱,重复一遍:“是什么感觉?”
“……”不是耳朵的幻觉,百草心底狂涌上喜悦,她努力集中精神,想了想,“就像打进棉花里,使不上力气。”
“果然是太极的手法,先将对手的力道化掉。”申波摘下眼镜擦着,困惑道,“是巧合吗,韩国人也懂得将太极化入跆拳道。”
若白沉思片刻。
他抬眼看向初原,初原也正凝神听着,见他望过来,对他颌首点头。自从若白身体好转,比赛中初原就再没Сhā手过指点队员们。
“再次进攻的时候,你先带一下。”
若白握住百草的手臂,打出去,在空中停滞一秒,“啪”的,接着打过去!
“明白了吗?”若白沉声说。
“……是!”
“她反攻时也是如此,留出一拍的节奏。”
“是!”
第三局开始,百草上场去了,可晓萤还是一头雾水,她完全没听懂。看了看全神贯注在比赛中的若白,她缩缩脖子,没胆量去打扰他,偷偷歪过身子,问申波说:“什么是带一下?为什么要带一下?”
高高的赛台,百草调整着步伐节奏,耐心地寻找机会,已比分领先的权顺娜更是不慌不忙,摆出防守到底的姿态。
申波一边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分神回答晓萤说:“带一下就是……”
申波的声音陡然转高:“看──!”
“喝──!”
大喝一声,百草仍旧是最习惯的旋身后踢,力灌右腿,风声似刀向权顺娜进攻而去!如轻飘飘的羽毛,权顺娜向后荡开,眼看如同前面那些回合一样无功而返,百草的腿竟在空中凝滞了!
凝滞了这一拍。
权顺娜的身体如羽毛般忽忽飘回。
“啪────!”
就如是正正撞上,百草的右腿再次发力,一声重响,那一脚灌满全力踢在权顺娜的胸口!
“哗────”
满场轰然。
昌海队伍中的金敏珠大惊失色!
“砰!”
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权顺娜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飞出赛台,落在地上,颤抖了几下,竟晕了过去。
百草呆了一呆。
她骇得面色也有些苍白,转身冲下赛台,拨开围上来的众人,趴向昏迷过去的权顺娜。
啊……
岸阳的队员们也看得都呆住了。
“……”晓萤张张嘴,打个寒颤,“好、好厉害,原来带一下,就可以这么强啊……”
申波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开始记录,解释说:“带一下,就是在空中稍作停顿,避开权顺娜的柔力,等权顺娜柔力用尽,或者真正发动力量开始进攻时,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果然是致命的一击啊。”梅玲喃喃说,决定以后跟百草实战的时候一定要当心点。
裁判宣布。
戚百草KO胜!
“哇──!哇──!”
满山谷的沸腾中,晓萤激动地跳起来,热血狂涌之下,她冲过去抱住若白的胳膊,眼中含泪说:“师兄!师兄!你往后也多指点一下我好不好!我也想这么威风!师兄,拜托了,拜托拜托了!”
若白的目光从赛台收回来。
他淡淡看了眼胳膊上那双晓萤的手。
“呵呵,呵呵。”晓萤讪讪地松开手,缩头缩脑地坐回去。
“痴心妄想!”亦枫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若白说的是什么你都听不懂,你看百草,人家不但能听明白,还立刻就能在比赛里用出来。人哪,是有资质聪慧和愚笨的区别的。”
“都是若白师兄偏心啦,”晓萤呲牙咧嘴地捂住脑袋,嘀咕说,“我的实力原本跟百草不相上下的,是若白师兄天天指导百草,不搭理我,我才落下的。”
“是啊,你就说梦话吧。”光雅嘟囔着说。
“说说又怎么了,”晓萤得意地说,“反正我是百草的好朋友,我说什么百草都不会在意,嘿嘿嘿嘿,某人吃醋喽,谁叫以前某人总是欺负百草来着。”
“闭嘴!”林凤喝止了两人。
赛台下,直到权顺娜悠悠地醒过来,昌海的队医检查后表示,她只是闷住了一口气,身体并未受伤,百草紧绷住的呼吸才慢慢缓下来。
“你的腿法真好。”坐在地上,权顺娜用韩语对百草说。
“对不起……”能听得懂韩语,但百草心中还是很歉疚。
“比赛就是这样,”权顺娜摇摇头,说,“如果能够踢中你,我也不会腿下留情的。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同你交手。”
夕阳西下。
天边有晕红色的霞光。
岸阳的队员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大家都很开心,今天申波、林凤和百草在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中各进一轮,剩下的对手只有十几人,局面大好。尤其是百草,真是胜得酣畅淋漓啊,KO胜!晓萤和梅玲走着走着又笑闹起来,两人在小路上追追打打,扭头看到初原同百草并肩走在一起,晓萤的笑声略停了下,她跑回来,过去凑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要他预测百草会不会最终夺得最优胜营员的称号。
被晓萤从初原身旁挤开,百草放缓脚步,落在后面。看着初原的背影,她有些发怔,她无法从脑海中忘记那幅画面,他和李恩秀手握着手并肩坐在一起。
慢吞吞地埋头走了几步。
再抬起头来时,她发现身侧竟是亦枫和──
若白!
“若、若白师兄……”
隔着亦枫,百草紧张地望着若白,有些语无伦次,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伸手扶住她,若白眉心微皱,亦枫哈哈大笑。
“别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了,”亦枫笑着将两人拉到一起,自己闪到旁边,“快和好吧,我看着都难受。”
呼吸中有若白淡淡的体味,她窘红了脸。
“若白师兄……”
比赛的时候,若白师兄跟她说话了,这么多天,若白师兄第一次跟她说话。是不是,他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她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嗯。”松开她的手臂,若白低应一声。
“……”
张大嘴巴,她傻傻地望着若白,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股酸涩和潮热冲向她的鼻梁,胸口仿佛涨满了。
走了几步,若白也停下来。
他回头看她。
看到她傻呵呵的模样,他的唇角静静一弯,如同高山上的雪莲静声绽放,却只一瞬,他的神情已恢复淡然,说:“快走,吃饭完还要继续训练。”
“是!”
百草忍不住望着他笑,然后精神百倍地大声回答,每个细胞都在跳跃,从未觉得训练是如此快乐的事情。
前方,初原回身寻找百草时,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光芒却黯了下来。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林凤在第七天的比赛中惜败给一位伊朗的女营员,申波在第八天败给了昌海的朴镇恩,唯一剩下百草,一路高奏凯歌。
第九天傍晚,百草对阵一位日本营员,名叫平川智子。智子一上场,明显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要百草一抬腿,她就连连往后退。
“哈哈,她怕百草!”赛台下,晓萤得意地笑。
“这位平川智子,不是拿到过上届世青赛的季军吗?”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光雅不解地说,“怎么看起来这么胆小?我还以为今天会是场硬仗呢。”
“那是因为百草太吓人了。”梅玲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比赛,百草一边倒地占据着优势,比分已经是4:0,“你想想,百草有两场比赛将对手从赛台踢飞出去,有三场将对手踢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每场败给百草的人都是被扶着走下去的,估计平川智子还没上台,就已经先胆寒了。”
“喝────!”
旋动气流,百草腾空而起的身姿如同凌空的飞燕,力灌右腿,旋身后踢,平川智子大惊失色,躲避不及──“砰!”
一脚正正踢上她的胸口!
5:0.
“百草似乎收敛了腿部力量。”申波仔细研究百草的出腿,沉吟说,“否则刚才那一腿用足力量,平川智子就无法再继续比赛了。”
“太心软了,”寇震有些不赞同,“比赛就是比赛,能KO胜,就不要选择得分胜。”
“估计是,百草是有些不安……”看看若白的神色,晓萤咽了咽,支吾着说:“……那场将金敏珠踢下去,她就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大前天权顺娜又被她踢飞出去,她担心会把权顺娜踢伤,晚上还不放心偷偷跑到昌海道馆弟子的宿舍那边,亲眼看到权顺娜跟别人有说有笑,行动自如,才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
初原凝神望着赛台上的百草。
若白面无表情。
“不过,就算努力压制自己,百草身上的杀气也确实越来越重,”林凤摇摇头,“说是杀气也许并不合适,应该叫……”
“霸气!”晓萤接道。
“带着杀气的霸气!”梅玲补充。
“差不多,”林凤笑,“反正百草身上的这股气势,已经让对手有些未战先寒了。”
“砰──!”
又是一脚踢在平川智子的左胸,平川智子浑身大汗,面色苍白,弯下腰双手扶腿急促地喘气,竟似已无法站直身体。
比分8:0.
第二局结束。
百草以大比分优势领先。
“咦!”晓萤惊呼。
看到裁判走到平川智子身边,问了几句什么,平川智子大汗淋漓地点点头。然后裁判示意平川智子和百草走到场中心的左右两旁。
难道是要……
晓萤瞪大眼睛。
满场屏息。
裁判向百草所在的右方举起手。
百草判决胜!
“哇────!!!!”
满场沸腾!
当比分差距过大,落后方明显无法追回时,裁判有权宣布领先方获胜,无须再打满三局。
“啊────!!!”
晓萤、梅玲、光雅激动地抱在一起,明天就是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了,百草居然能够在今天大比分判决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明天的胜利也是属于百草的!!
Ⅲ:虹之绽 Chapter 5
晚饭时,在餐厅占了一张很长的桌子,岸阳的全体队员们坐在一起吃饭。大家边说边吃,挺进明天最终战的百草自然是话题焦点。
“明天居然还是要跟金敏珠打。”梅玲觉得匪夷所思,百草跟金敏珠的缘分也太深了吧。
“没想到金敏珠也能打进决赛。”晓萤眼馋地看着若白端过来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人参鸡,咽了咽口水,“不过这样也好啦,金敏珠能打进决赛是帮百草扫清道路,金敏珠这个手下败将,百草用一根脚趾头都能踢飞她。”
“还是要小心。”初原静声说,他看到若白在百草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人参鸡放至她面前。
“对,”申波放下勺子,翻看从不离身的黑色笔记本,“这几天金敏珠的比赛我一直在关注,她没有再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打法变得谨慎朴实,也更加有效。”
“她没有再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晓萤惊讶。
申波摇摇头。
众人静默了下,金敏珠的力量和持久力令人惊愕,但她的爱炫耀和嚣张是她致命的弱点,前几天那场比赛,如果不是她坚持要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想很炫地将百草踢倒……
如果金敏珠能够改掉自身的这个弱点,她或许会成为跆拳道新生代中最可怕的女选手。
“吃饭。”看一眼筷子怔在餐盘中的百草,若白将那锅人参鸡推到她手边。
百草呆了呆,将人参鸡又朝若白推去:“一起吃。”
“你一个人,吃完它。”若白淡淡地说,用不锈钢的筷子将石锅里的人参鸡剥开,鸡腹里是一团清香的糯米,里面有一根小小的高丽参,糯米融在鸡汤中,香气诱人。
晓萤低咳一声,与梅玲目光相对,两人暧昧一笑。
吃完晚饭,月亮渐上树梢。
晓萤缠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寇震、林凤他们聊着最后两天还想去什么地方玩一下,众人走在前面,落开有十米的距离,若白和百草走在最后。
“一会儿要去训练吗?”
傍晚的风中,百草侧首望向身边的若白,能够重新这样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她心中仿佛被装满了一样。
“不用。”
“啊?”她有些疑惑。
“你能打败金敏珠。”若白看向她,初染的月光中,他的目光落在她刘海上的那枚发夹,红晶晶的草莓,映得她小鹿般的眼睛格外乌黑明亮,“只要你赢得明天的最终战,就可以有被云岳宗师亲自指点的机会。”
云岳宗师……
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也是少女宗师李恩秀的父亲。
“嗯!”百草用力点头,眼底有明亮的火光,她望着他说:“我一定会赢!”
“你知道明天该如何同金敏珠交手吗?”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不远处庭院外的树梢上,若白的道服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
“我想,我知道。”
“好。”
走进训练营的庭院,百草怔了下,她发现大家并没有进宿舍,而是表情古怪地围着什么。等她和若白走近,梅玲、光雅和晓萤齐刷刷扭头过来盯住她,眼睛贼亮贼亮,让她忽然毛骨悚然。
“她就是戚百草!”晓萤兴奋地说。
包围圈的中心,一个男孩子抱着一大捧深紫浅紫的花走过来,百草怔怔地看着那男孩子朝她越走越近,然后站在她面前,将那捧她不知道名字的美丽的花束送到她手上。
“戚小姐,这是送给您的花。”男孩子用韩语说。
“哇────!”等花店的男孩子一离开,晓萤就迸发出惊天尖叫,她冲过来,激动地一边从百草手中抢过那捧花,一边连声喊:“是谁?是谁送你花?好样的,百草,你居然也有了崇拜者了,啊,说不定是暗恋你的人呢!居然送花送到这里来,难道是哪个国家的哪个营员?咦,有张卡片!”
从花里翻出一张淡紫色的卡片,晓萤又发出一声尖叫,脑子想也没想就读了出来,梅玲和光雅也好奇地凑过来。
“‘明天的最终赛,想必你一定可以获胜,但是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嗅到劲爆八卦的气息,晓萤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目光在卡片上继续搜索,“署名是──”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梅玲和光雅凑过来,也古怪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卡片上的那个签名。
“怎么了?”林凤一头雾水,走过来看了看晓萤如石化般手中拿着的那张卡片,表情也古怪了下。她把卡片从晓萤手中抽走,又Сhā回花束里,还给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百草,说:“进屋吧。”
百草低下头。
深紫浅紫的花穗中,紫色的卡片上画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寥寥几笔,将那人太阳般耀眼的面容勾勒得如在眼前,他满脸阳光地对她笑着,签名是遒劲张扬的两个字──“廷皓”。
等她再将头抬起来,其他人都已经进屋去了,只有初原和若白留了下来。她有些不安地看向若白,他的目光从卡片上移开,眉心微微皱起,却神色淡然地说:“集中精力准备明天的最终赛。”
然后走进宿舍,将门关上。
金黄|色的圆月洒下柔和的光辉。
初原静了片刻,凝望着她,笑了笑说:“是廷皓吗?”
“……是……是的,”百草窘迫地解释说,“……是廷皓前辈出发前嘱咐过我,让我从韩国买些大酱给他,他说他喜欢吃韩……”
“不用这样。”温声打断她,初原走到她面前,说:“是我让你紧张了吗?”
“……?”她有些不解。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涩意,他静静说,“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看着她慌乱起来的眼睛,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轻声说:“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可以调整我自己。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还是你的‘初原师兄’,我希望能继续帮你辅导功课,你有心事也还是可以告诉我。”
“……”
心脏像被死死攥住一样难以呼吸,她呆呆地望着他,喉咙干哑,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一晚他和恩秀的画面。
“只是,”初原的眼睛微黯,他轻吸一口气,又揉揉她的头发,“不要再躲着我了。”
宿舍里,梅玲兴高采烈地找出一个玻璃瓶,灌上水,把那捧花□去,放在桌子上同晓萤和光雅一起研究。绿色的叶子,深紫浅紫的花穗,颀长秀丽,有淡淡的香气。
“太浪漫了,是薰衣草呢。”梅玲陶醉地嗅着花香,仿佛自己体内的浪漫细胞全部被激活了,“你们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等待爱情。”
光雅伸手碰了碰其中的一朵花穗,又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撒出来。
“你居然也知道。”梅玲有点惊奇。
“这是常识好不好,在偶像剧里被介绍过n次了,”晓萤挠挠头,“可是为什么廷皓前辈要送薰衣草给百草呢?”
梅玲更加惊奇,说:“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当然是为了追求百草啊!啊,我明白了,你以前说百草交了男朋友,就是廷皓前辈对不对!故意让我以为是若白,是为了迷惑我吗?天哪,百草居然在跟廷皓前辈交往,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太神奇了!”
“百草在跟廷皓交往?”
光雅和林凤面面相觑,真的是一点点迹象也没有啊,两人吃惊地看向正呆呆坐在窗边的百草,觉得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配对。
晓萤皱着脸冥思苦想。
“啊──!”
她惊叫一声,灵感来了。对啊,在机场的时候,廷皓曾经单独同百草说过话,百草突然多了个手机,夜市走失那次,是廷皓派人去接的她们,车里廷皓还跟百草通了电话……
“百草──!”
被异常高亢的声音惊醒,百草回过神来,看到晓萤正一脸诡异八卦地扑过来,满眼激动兴奋的梅玲、光雅紧随其后。
有危险!百草身上一寒,下意识地站起来,紧张地说:“我……我出去走走……”
“百草──”
“百草──!”
等晓萤她们追过去,百草已经闪电般消失在庭院的院门外。手指抠紧门框,晓萤气得牙痒痒的,可恶,这个臭百草,不淳朴了啊,不可爱了啊,变狡猾了啊啊啊啊!
夏夜的风清凉如水。
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静静的夜空。
漫无目的地走着,百草脑中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有一些心情她弄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很多混乱的无法掌握的感觉。
夜风吹过树叶。
走到湖边。
湖面蒸腾出淡淡的水雾,圆圆的月亮映在被吹动的层层水波上,她呆呆地坐着。草尖染有夜露,在身下微湿凉凉的,耳边有远远近近的虫鸣声,她记得,那天也是在这里。
……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对你说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
望着湖面的月影,她的脸红了红,心跳变得快速,一会儿,又怔怔地落下去。
……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地轻轻地拍了拍。”
……
深夜,透过半敞的窗户,能看到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
圆月洒下淡淡的金色光芒,百草抱膝坐在湖边,她呆呆地想了又想,想了很久,脑中依旧理不清楚,就像忽然间她不是她了一样,她不懂得心中那些翻涌的酸涩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微怔地侧过脸,看到那片雾气氤氲的湖畔,枝叶茂密如华盖的大榕树下,走过来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金色的月光中,少年仿佛自仙境中走来,笼罩着晶莹的光芒,少女面容清秀,笑声如溪水般叮咚清脆,她挽着少年的胳膊,看起来那样亲密。
那是──
初原和恩秀。
第二天下午,暑期跆拳道训练营进入尾声阶段,最激动人心的最优胜营员最终赛开始了!
经过每天一轮的淘汰赛,今天只剩下男、女各一场比赛,决出最终优胜者。获胜者不但可以得到一万美元的奖金,还可以得到被传说中的云岳宗师亲身指点的机会!
能够被云岳宗师指点,几乎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最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从没有参加过世界级的跆拳道比赛,但是据说再了不起的世界冠军,也无法同云岳宗师打满三局,云岳宗师总会在第二局结束之前就将他们KO.
云岳宗师是被公认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他的种种传说。
他的神秘色彩。
仿佛是云端之上的人,使得无数跆拳道弟子膜拜崇仰。
“嘿嘿嘿嘿,戚百草三战金敏珠!”看到赛台上,百草和金敏珠已在进行比赛开始前的互相行礼,晓萤克制不住得意的心情,笑得眉飞色舞,“打败金敏珠,百草就能拿到一万美金了,嘿嘿嘿嘿!往后百草再也不用穷兮兮的,学费也不成问题了,可以跟咱们一起逛街,买些漂亮的衣服,说不定还可以看场电影,出去吃顿饭,啊,太美好了!”
“是啊,”梅玲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刚刚开始的比赛,金敏珠的打法明显沉稳了许多,看来这场交手将会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百草太需要买点衣服了,我知道百草没有钱,可是至少道服可以买套新的啊,她身上这套穿了好多年了吧。”
“快七年了。”光雅抿了抿嘴唇说。
“啊?”梅玲惊了一下,“你开玩笑吧,七年前百草才10岁,身高差别这么大,怎么可能!”
是真的。
光雅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别人的道服都是合身的,百草的道服却是大得离谱,肩膀和裤裆是松垮的,袖子和裤管挽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训练的时候一甩腿,裤管就会掉下来。
道馆里所有的孩子们都狠狠地嘲笑百草。
百草沉默着。
就跟没听见一样。
后来,百草越长越高,那套道服渐渐没那么大了,却越来越旧。她见到过百草蹲在水盆前洗道服的样子,双手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洗什么宝贝一样,可是一年又一年,那套道服还是渐渐旧得有些泛黄。
“呀────!”
金敏珠一声厉喝,反身横踢,左腿势大力沉向百草右胸口踢去,百草一晃身,将那一腿的攻击力卸掉。
“嘿嘿,没什么啦,百草说,道服旧了才更柔软,而且现在也修改过了,长短也合身。”看到梅玲和光雅都是眼圈红红很难过的样子,晓萤赶快安慰她们,“而且哦,百草有一套很好很好的道服呢,漂亮极了,还是顶级名牌!”
“哇。”梅玲有些不相信。
“我骗你们干嘛?”晓萤翻个白眼,偷偷看看不远处的若白,小声说,“只是若白师兄不让百草穿而已,说是百草太爱惜道服,会影响比赛。”
“哪有这回事,”梅玲以谴责的目光看向若白,又说,“可是你说是名牌?百草怎么可能舍得去买名牌?”
“嘿嘿,是别人送的啦。”
“送的?”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梅玲兴奋地把头凑过来,“是谁送的?”
“我原来以为是若白师兄送的,现在看来,”联想到昨天的薰衣草事件,晓萤眨眨眼睛,“有可能是廷皓前辈哦。”
“廷皓前辈──!”梅玲更加兴奋起来。
“咳!”
林凤重重一咳,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她们这才发现自己八卦的声音太大了,连申波都一脸无奈地看过来。她们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前方的赛台。
咦。
有点奇怪。
为什么第一局马上就要结束了,反而是金敏珠以1:0领先,而且百草的状态似乎……
“呀────!”
金敏珠发动新一轮进攻,一个双飞踢,再接一个双飞踢,腿影交错,虎虎生风,百草连连后退,却明显是动作慢了,“啪”,金敏珠的最后一脚擦着她的脸颊踢了过去!
“啊──”
晓萤吓得失声。
裁判吹响了第一局结束的哨音。
1:0.
金敏珠暂时领先。
“怎么了?”拿着毛巾迎过去,晓萤急忙让百草坐下休息,边为她放松按摩肩膀,边不解地问:“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前几天连着打比赛,有点累了?哎呀,我就说嘛,你的重点应该放在最优胜营员的比赛上,其他那些国家的营员邀请你实战切磋,应该能推就推才是呀。你也太好说话了,只要人家一请求,你就……”
“晓萤。”
淡淡的声音传来,看到若白眉心纠起,晓萤讪然闭上嘴,一声不敢再吭。
若白凝视百草,沉声说:“你在想什么?”
“……”
百草避开他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不妥,从昨晚开始,她的心里一直乱乱的,却完全无法控制。
“比赛的时候,集中精神,摒除杂念,是第一重要的事情!”若白的声音放重了些。
“……是。”百草低下头。
“喝水。”
拧开矿泉水的盖子,初原将它递给她,她怔怔地接过来,忽然扬起睫毛看向他。她的眼神怔怔的,眼底仿佛有着极为复杂的内容,看得初原也不禁怔了一下。
休息的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百草要重新上场了,晓萤忍不住又对她说:“百草,要加油啊,为了一万美金,为了云岳宗师,一定要拼了啊!”
云岳宗师……
百草心中一滞。
第二局开始了。
“呀────!”
又是金敏珠率先发动进攻,身影如飞,腿势极重,百草立时旋身反击,却慢了一拍──
“啪──!”
那一腿击在百草仓促间架起的胳膊上,重响如霹雳!
好险,金敏珠没有得分。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就算她再一厢情愿,就算她对百草再有信心,此刻也能看出来,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百草是一直落于下风的。
“金敏珠进步这么快?”梅玲同样看呆了,呐呐自语。
“是啊。”晓萤有点沮丧。
“金敏珠确实进步很多,”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申波凝望着赛台,“短短几天,金敏珠脱胎换骨一样,没有以前那么浮躁了,腿法变得更加平实和有效。”
“对。”林凤赞同。
“不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申波凝思说,“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金敏珠身上,而是百草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
晓萤和梅玲同时张大嘴巴。
盛夏的阳光刺目耀眼,有风吹过她的脸畔,百草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道阳光如琉璃。
远远的,台下有一身雪白的道服,闪入她的眼睛,远远的,她能看到初原正担心地凝望着她。昨晚,夜风将他的声音吹至她耳畔,虽然她无法看到在那棵榕树下他说话时的神情,但是她可以听得出……
“呀────!”
怒吼伴随着裂空的风声,百草悚然一惊,视线刚刚闪回,见金敏珠的腿影已将她头顶罩住,如山般重重下劈而来!
晓萤大惊失色!
幸好,百草险而又险地往后仰身,没有使金敏珠的腿劈中头部,而是只落在左胸口,她终于透过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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