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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旋风百草 > 0:2

0:2

“太可怕了……”差点就再失两分,晓萤惊魂未定,见百草接连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定身体,她十分沮丧地承认:“百草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前几天跟金敏珠交手,金敏珠这种进攻根本对百草造不成什么威胁的。”

“是啊,按说不应该啊。”梅玲也有些发怔,“百草经过的比赛也不少了,早就懂得比赛时必须全神贯注的道理,以前的比赛也从没有见她这个样子过,难道是太想得到那些奖金和云岳大师的指导,所以杂念太多?”

“我觉得不是。”偷偷看了眼左前方脸­色­冷沉的若白,晓萤压低声音,在梅玲耳边悄声说:“……估计是感情方面的原因。”

“感……”梅玲嘴巴吃惊得刚张到一半,就被晓萤的手掌火速捂上了,收到晓萤噤声的眼神,她呜呜点头,在晓萤移开手之后,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是说廷皓前辈吗?”

“嗯,廷皓前辈,还有若白师兄,”晓萤极小声地说,“估计百草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梅玲两眼发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也对,百草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情,难怪她心神不宁呢。”

“唉。”

晓萤发愁,一直希望百草能交个男朋友,好好体会一下恋爱的滋味,哪知道桃花一来就是两个,反而为难了百草。

“啊,李恩秀来了。”旁边,光雅忽然说。

众人连忙望过去。在昌海道馆的队伍的最前面,那专注观战,面容清秀如溪水般的少女,正是当日同百草交流过的,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李恩秀。

“戚、百、草!”

赛台上,局面占优的金敏珠一点喜­色­也没有,她瞪着百草,奋声怒吼,气血上涌,眼底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你!打败过我、两次!就可以、这样、羞辱我吗?!你在、想什么!你的注意力、为什么、不在我身上!我要你、全力以赴!我要你、尊重我!”

为了今天同戚百草的这场比赛──

几天来,每个夜晚她没有踏出过训练厅一步,连偶尔打盹都是在赛垫上。她改变了自己的打法,她要让自己迅速变强,她要让戚百草不敢小觑了她,她要让戚百草明白,金敏珠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她不要这样的胜利!

她宁可第三次再被戚百草打败,也不要这样窝窝囊囊地获胜!

“……对不起。”深吸一口气,百草的脸也窘红了,她顿了顿,提神静气,对金敏珠说:“现在,开始吧。”

于是,戚百草与金敏珠的第三次交手,正式开始了。

“呀────!”

“喝────!”

昌海道馆的山谷中,两个少女的高喝声穿透云层,两人身影交错,一次次裂空的出腿在空中叠映出如水墨画般的留影。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瞠目结舌。

没人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还有些死水乏味的战局,忽然间如烈火烹油一般,令人只是看着也鲜血上涌!

一个是以嚣张之姿,首战立威的昌海道馆最强新秀金敏珠。

一个是以黑马之态,一路过关斩将,勇猛冲入最终赛的中国少女戚百草。

如果说这两人几天前的交手,戏剧­性­颇强,那么今天这场,是一招一式实打实的硬拼,没有任何花哨,却更加激烈,腿腿出击,如同火光四溅!

更令人吃惊的是。

比赛转瞬已进入了第三局,两个少女的体力皆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竟好似体力都是用之不竭的。

“好强啊!”晓萤两眼放光,满脸膜拜之情,“如果是我,这会儿早就瘫在垫子上爬不起来了,她们俩个还真能打。”

“但是不一样。”梅玲目不转睛地看。

“怎么说?”晓萤不太懂,睁大眼睛努力研究。

“你仔细看金敏珠,她个子低,腿短,而且粗,像是天生神力,”梅玲说,“所以她的体力,就像火山喷发,而且是喷不完持久燃烧的那种火山。”

晓萤一寒,问:“那百草呢?”

“百草嘛……”梅玲想了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台上将金敏珠的进攻封住,接着反击的百草,说,“怎么说呢,我觉得,百草的力量很清秀……”

“清秀?”晓萤瞪她,“你是说百草的力量弱?你说话也太‘含蓄’了吧。”

“不是啦,”梅玲有点苦恼,“是有点奇怪,百草的力量没有那么‘壮’,有种清秀的感觉,可是也是源源不断的,虽然看起来比金敏珠的力量要单薄,却能压制住金敏珠……”

“是的。”申波同意。

“像水的力量?”林凤思忖。

“可是不像水那么柔弱,”梅玲摇摇头,“要比水更有力一些,更有冲劲一些。”

“是草的力量。”若白淡淡说。

“对!对!”梅玲大悟,惊喜说,“没错,就是草的力量!而且是……”

“……小草,”光雅默默接语,“是破芽而出的小草,哪怕压着万钧巨石,也要持续生长的小草的力量。”

“对,”梅玲点头说,“就算在火山岩石上,也能生长的小草。”

高高的赛台上。

“呀────!”

摒弃了嚣张绚烂的连环十八双飞踢,将触地跳跃的力量完全叠加在反身后踢上,金敏珠的出腿更加凶猛,那力道仿佛能摧枯拉朽,飓风一般向百草踢去!

“喝──—──—!”

在台下一片惊呼中,百草不退反进,竟腾身而起──

那完全是力量与速度之拼!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

几乎同时出腿──

飓风吞噬之势,金敏珠的左腿距离只有一寸的距离,似要将百草的腰部拦腰踹断──

“啊──!”

晓萤惊骇。

然而一切快如幻觉。

就在金敏珠的左脚即将踹上百草的那一瞬,百草的身体已如烟尘般高高腾起,就差了那样的距离,仅仅一寸的距离,她竟已跃至金敏珠的上空──“喝────!”

右腿重似泰山压顶!

正正朝金敏珠下劈而去!

昌海队伍中,恩秀神­色­一凝。

金敏珠大惊!

她看到了百草的腾身,看到了百草的下劈,可是,居然完全无力可施,百草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竟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左腿落空失重,而笼罩在自己头顶的下劈腿影──力量如此之巨。

顷刻间,仿佛全身已被某种震撼惊住,如山体的崩塌,那一瞬──

“砰────!”

满场惊寂中。

像漫画中的定格,金敏珠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倒而去,盛夏的阳光灿烂透明,百草的右腿像是凝在空中,略旧的道服映出逼人的光芒。

“哇────!”

满场沸腾。

各国营员们欢呼出声,太­精­彩了!

这样实力接近,双方皆用足全力的激烈交手,看得人酣畅淋漓,就如每个毛孔都打开了一般!

裁判示意,踢中头部直接得两分。

2:2.

双方打成平局。

“哈哈,金敏珠还真是……”

眼见着受到那样重的下劈之击,金敏珠却只晕在垫子上两秒钟,又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晓萤也忍不住摇头而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赛继续­精­彩。

一直持续到了加赛局。

加赛局是采用的是,一方得分即立刻结束比赛的突然死亡法。百草和金敏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打法不仅没有变得保守,反而愈发放得开。

那腿腿犀利的进攻!

短兵相接的对攻!

两人一同为在场所有的营员们献上了目不暇接、□迭起的激烈盛宴,呐喊声、喝彩声响彻山谷,不仅仅是为百草,也不仅仅是为金敏珠,沸腾的加油助威声让此刻不再像是比赛,而真正是一场强者之间的交流!

“啪──!”

比赛的终止是在百草旋身腾起,又一次使用出双飞三连踢的那一刻,一脚踢出,金敏珠后退闪过──“啪──!”

第二脚踢出,金敏珠身影一晃,竟向右侧闪过!

“咦!”

晓萤、梅玲皆是一惊。

每当百草用出旋风双飞三连踢,对手都是毫无例外向后闪躲,因为那是最直接和快速的反应,上次金敏珠亦是如此。这回,金敏珠居然会向右闪,而且居然闪过去了!

昌海队伍中,恩秀凝神观看。

……

“哼,那个戚百草肯定还会再用那个什么双飞三连踢,我一定要想出破解之法,让她不能再得逞!”已是深夜,敏珠两眼炯炯,一边大汗淋漓地擦汗,一边蹲在垫子上冥思苦想,突然,她大喊──“恩秀姐,我懂了!”

“嗯?”

那时她正偎在窗边在看一本中国明朝人写的笔记小说,冷不丁手中的书被夺走了。

“戚百草是故意的!”敏珠双目圆瞪。

“嗯,说。”她将书从敏珠手里抽回来。

“如果她这样踢,我向后躲,她再踢,我再向后躲,”模仿着戚百草进攻的路线,敏珠咬牙说,“那么她第三脚这么踢过来的时候,我向后躲的速度,肯定跟不上她持续进攻的速度,反而恰好落入她的最佳进攻范围内!”

“唔,继续。”

“所以!我偏偏不上当!”敏珠狂笑起来,“我要向旁边闪,就像这样!她肯定料想不到,出腿就会失去目标,失去方向的控制,到时候她只要一犹豫,或是有空隙,我的机会就来了,哇哈哈哈哈哈!”

她微微一笑。

“恩秀姐,你笑什么!”敏珠慌了,扑过来,“我说的哪里不对?那样的话,那个戚百草肯定会措手不及,被我打败,不对吗?”

“也许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小鹿般灵闪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想知道,如果按敏珠师妹的应对,那女孩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嗯,你可以试一试。”

……

“啪──!”

金敏珠向右闪去,百草第二脚落空,腿风还凝在空中的那一刹,金敏珠清晰地看到百草眼神一怔,第三脚变得稍有迟疑──果然!

金敏珠狂喜!

“呀────!”

她的机会来了!

纵声提气,金敏珠大喝一声,出腿横踢,灌全身之力!她要让戚百草败在她最得意的双飞三连踢之上!就像前几天,她居然耻辱地连环十八双飞踢落败,而现在──她、要、反击了──!

“啪────!”

高高的赛台上,阳光闪耀中,就在金敏珠即将光荣反击的这一刻──

“啪────!”

她的胸口之上,被踢中了一脚。并不很疼,但那一脚,扎扎实实踹中了她的胸口。

双飞第三踢……

金敏珠惊呆。

然后她双眼暴睁,难以置信地连连退了几步,惊骇欲绝。

为什么──!

这绝不可能!她明明已经闪到了右侧,并且进行了反击,为什么,戚百草还是踢中了她!

金敏珠的脑中空白一片,有杂音嗡嗡地响。

3:2.

裁判做出判决,戚百草得分获胜!

比赛结束。

“啊──—──!!!!!”

岸阳队的队员们激动地欢呼拥抱在一起!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出自这里!是百草!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

若白轻吸口气,缓缓站起身。

初原的神情中也有些激动,他将目光从赛台上的百草身上收回,看向身旁的若白,微笑说:“她确实非常出­色­。”

掩住眼底暗涌的波澜,若白淡声说:“她还可以更好。”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

闽胜浩看到了恩秀眼中迸发出的明亮之光,就好像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他肃声说:“恩秀师姐……”

“嗯。”恩秀继续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仿佛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

“您认为,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方婷宜?”望着她眼波中的喜悦,闽胜浩一怔,目光立时转开,不敢再看。

恩秀沉吟片刻。

“不。目前,她和婷宜的实力应该还在伯仲之间,或者,婷宜是要比她强一些,但是,她进步很快。”而且,那女孩子同敏珠师妹的两场比赛,中间只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恩秀想了想,又说:“她的进步,快得惊人。”

赛台上,金敏珠呆呆地站着,她没有看到满场沸腾的各国营员们,没有听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只有胸口被踢中的那一瞬,在她的感觉中一遍遍地重现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那一刻的情景往后倒带一点,再倒带一点,是的,戚百草踢出双飞第二踢时,她没有往后退闪,而是向右闪去。她的反应出乎戚百草的意料,她能看出戚百草的眼神怔了一下,即将出腿的第三脚变得有些犹豫。

那么,直到那时,局面对她还是有利的!

接着呢?

发生了什么──

金敏珠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力回忆。那时,接着,她大喜之下,从戚百草的右方,试图横踢反击,戚百草……戚百草……

一道强烈的白光刺穿她的记忆!

啊!

就在她试图横踢反击的那一刻,戚百草已要踢出去的双飞第三脚,居然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改变了路线,不再是向前,而是──向右横扫了过来!

虽然因为路线的陡变,力量受到了损失,却恰恰踢中了正从右方反击而上的她的胸口!

看起来竟如同是她自己迎上了那一脚似的!

短短几天,戚百草居然可以进步到这样的境界,双飞三连踢不再是固定的模式化的,而是可以随心所欲,身随心动!

霍──

金敏珠双目暴睁!

“戚百草!”

这声低喝令正欲退场的百草站住脚步,她一怔,望向刚才还呆呆愣愣如同做梦一般的金敏珠。见金敏珠瞪着自己,眼底翻涌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百草皱眉,心中暗生警惕。

“你……”

难道金敏珠还是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

“我会、进步的!”直直地瞪着百草,金敏珠胸口鼓起来,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说:“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百草凝视她:“我期待同你下次的交手。”

“……我也是。”金敏珠眼中依旧有着不服气,声音也还是硬邦邦的,瞪着她,说:“我期待、同你下次、交手。虽然、我不喜欢你、但──”

脸­色­古怪的一红,金敏珠不去看她。

“──你是、很­棒­的、对手。”

百草怔住。

习惯了面对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忽然听到金敏珠这样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是,很好的对手。”轻吸一口气,百草郑重回答她。每次同金敏珠交战,她的斗志总是被激扬到最高,有超出她自己想象的发挥。

听到她的话,金敏珠两眼放光,嘴角兴奋地咧出笑容。可是,当百草腼腆地笑着回应时,金敏珠又气鼓鼓般地瞪回去,转身就走。百草留在原地,困惑地望着金敏珠的背影,晓萤和梅玲她们已尖叫着冲上来,将她紧紧拥抱住!

“哈哈哈哈哈哈!太圆满了!”宿舍里,晓萤双手叉腰,激动的狂笑声震得房梁颤抖起来,“戚百草!最优胜营员!一万美金!云岳宗师的弟子!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百草的名字了!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岸阳队了!将来全世界也会知道,岸阳队里还有一个人,名叫范晓萤!”

“不是弟子,只是云岳宗师会指点一下,”正为那瓶薰衣草换水,百草纠正说,“而且,也只是一天的时间。”

“一天已经很厉害了,”梅玲敷着面膜,最小幅度地说话,“据说哦,只要被云岳大师指点过,境界就会提升很多。”

“那么神奇?”光雅有点怀疑。

“是真的,”压一压­唇­角翘起的面膜,梅玲继续说,“据说云岳宗师指点李恩秀的时间,加起来陆陆续续也不超过一个月,你看李恩秀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少女宗师哎。”

“可是,他们不是父女吗?父女在一起,指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外人怎么会知道?”光雅还是怀疑。

“哈哈,你这就消息不灵通了吧,”晓萤凑过来参与八卦,“传说中哦,云岳宗师常年闭关,任何人都不见,连李恩秀能见到父亲的机会也是寥寥可数。”

瓶中的水清澈透明。

百草听得怔住,紫­色­的薰衣草留在半空忘记Сhā回去。

“啊,百草,这个给你。”时间一到,取下面膜,梅玲从包里翻出一个相机,喜滋滋拿给百草,“有机会就偷偷Pāi张云岳宗师的照片回来,小心别被他发现。”

“哇,好主意呀!”晓萤大喜鼓掌,“这样就可以知道云岳宗师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百草,别听她们的。”林凤出声,瞪她们一眼,“尽出馊主意,万一害得百草被赶出来怎么办?你们以为偷偷给云岳宗师拍照,云岳宗师会发现不了?”

“……哦。”

晓萤和梅玲不情不愿地对视一眼。

“云岳宗师……”薰衣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百草怔怔问,“……真的很少露面,普通人连他的照片也看不到吗?”

“是啊!”见百草难得对八卦有兴趣,晓萤连忙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云岳宗师不接受采访,不允许照相,不参加比赛,要不是有时候会参加大师级别之上的交流切磋,简直跟隐形人一样。世外高人大概就是如此吧,看淡名利,只在乎境界的提升。”

“……”

百草呆呆地听着,手指一顿,不小心捏破了一点花穗,薰衣草的香气弥漫出来,清清淡淡的,如同昨晚吹过的夜风。

那边,晓萤、梅玲她们已经开始新的话题。明天是训练营的最后一天,除了获得最优胜营员荣誉的闽胜浩和百草,别的营员们都可以白天自由活动。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到底是去传说中的大东门购物,还是去景福宫、德寿宫那些景点玩,四个女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

“咦,百草呢?”

光雅忽然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只留下深紫浅紫的薰衣草Сhā在桌上的瓶子里。

“咚、咚。”

内心仍在挣扎,鼓足勇气,百草扣起手指敲门。看到房门打开,初原温和地站在她面前,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说:“我……我那晚听到了……”

Ⅲ:虹之绽 Chapter 6

昨晚还是金黄|­色­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今晚的月亮就已缺了一块,是冷冷的银白­色­,映在湖面的水波上。

“这么说来,那一晚你们不是在我的窗前赏花?”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初原莞尔一笑。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鼻音,格外好听,百草禁不住怔怔仰起头。月光下,他的面容有透明的光芒,眼底也有令她屏息的光芒,呼吸间,他的气息也如同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干­净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认为,恩秀是我的女朋友?”初原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深深凝视她:“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唔,”百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是的。”

初原似乎怔住。

后脑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良久之后,他低低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什么也没有说,缓步向前走。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的初原,他的背影在小路上被映得斜斜长长,她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赶忙几步追上去,不安地嗫嚅说:“对不起。”

同她一起走着,初原的声音很静:“是因为这样,最近几天才躲着我?”

“……嗯。”

“傻丫头,”声音里多了抹释然,他低声说,“你让我以为……”

“嗯?”

“往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小路上,他和她的影子并在一起,夜风中有淡淡露水的气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直接来问我,明白了吗?”

“是。”她郑重地点头。

“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看到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初原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怎么可以误会我呢?”

月光下,她的头发如此清爽,眼眸如此明亮,渐渐地,他的手指如同被施住了魔法一般,竟无法从她的发间移开,他深深地凝望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夜风清香。

虫鸣远远的此起彼伏。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脸越来越红,忽然,她不敢再看他,心跳得想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睫毛慌乱地颤抖,她向后一躲,他的双手拥住了她的肩膀“霍”的一声……

她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是心脏“砰砰砰”疾跳的声音,那样快速,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明白,那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的。

“百草……”

初原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她的耳膜轰轰地响,仿佛血液在翻涌冲荡,她以为她回答了他,声音却比虫鸣响不了多少。

“……嗯。”

“如果必须再讲一遍,”初原闭上眼睛,更加拥紧她,“百草,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他的掌心很热,温度透过她的衣服,熨热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那一刻,她仿佛可以听见世间任何细小的声响,可以分辨出远处每一声虫鸣的不同,可以感受到夜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区别,又仿佛,如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甚至每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可是婷宜前辈……”她心中恍惚着。

“没有,”听懂了她在问什么,他拥着她,在她头顶静静说,“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

世界已变得如此不同。

两人痴痴地站着,互相望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原的面容也微微染红,眼中有璀璨得令她不敢去看的光芒。又过了一会儿,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就任他那样温柔地握着。

月光如水。

小路上。

两人静静地并肩走着。

夜风一阵阵吹过,虫鸣一阵阵响起,只要一抬眼,她就会看到他明亮温柔的双眼,只要一低头,她又会看到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双手。那种宁静,仿佛一根线,将她的心越缠越紧,紧得似要绷开。

“……有任何想知道事情,”宁静紧绷的气氛中,看到不远处月光下的湖面,百草挣扎片刻,犹豫说,“都可以直接问你,是吗?”

“是的,”初原温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她最后迟疑了一下,“……我昨晚就坐在那片湖边,听到了你跟恩秀之间的说话。”

湖面的水波被夜风吹起一层层的涟漪。

“你全都听到了?包括我和恩秀之间的关系……”

“是的。”

月光在涟漪上面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初原沉静着,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走到那棵茂密的榕树下,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望向那遮天蔽日般的枝桠。

“在松柏道馆,也有这样一棵榕树。”良久之后,初原静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那棵榕树,夏天很­阴­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那时候,我几乎每天在榕树下练功,读书。因为太喜欢它,我特意在它附近建了一座木头房子,这样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它。”

百草仔细听。

她自然记得那棵榕树,那棵榕树要比昌海道馆的这棵年代更久远一些,更繁茂一些。在初原远赴海外的那些日子里,她常常站在榕树下,呆呆望着那座不再亮灯的小木屋。

“母亲说,那棵榕树是很多很多年前,由创建松柏道馆的老馆主亲手栽下的,小时候她也常常在榕树下玩。”摸着榕树的树­干­,初原笑了笑,“只是当时的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长大后,却不再喜欢那棵榕树了,为什么每次她看到那棵榕树,总是有种像是悲伤的感情。”

百草呆呆地听。

夜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

“父亲也是如此,每次看到那棵榕树,他的神情总是更加复杂,就像他在看我比赛时的神情一样。”初原出神地摸着树­干­上那个突起的节疤,语速渐慢,“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赢得比赛,父亲就会开心,而且,我喜欢比赛,喜欢率领着松柏道馆一路战无不胜。”

仿佛想到了什么,初原摇头笑笑。

“父亲确实很开心。第一次拿到挑战赛冠军的时候,父亲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我,他激动兴奋的笑声,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父亲的情绪似乎很痛苦矛盾,每一次我赢得胜利,父亲是由衷的高兴,但是在比赛中,我有时看到父亲望着我的眼神……”

初原的声音顿住。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静了很久,他回过神来,说:“……同母亲望着榕树时一样,父亲的眼中是悲伤,一种无法散去,越来越浓厚的悲伤。”

百草听得完全呆住。

看到她这个模样,初原笑了笑。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还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百草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声音很涩,心中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些……”

初原摇摇头。

浓密的枝叶将夜空遮住,只有零散的月光和星芒漏过,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他轻轻拉着她一同坐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榕树倒影在水光中。

他的手指有些凉。

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不要再练跆拳道了。”初原慢慢地回忆说,“当时的我,无法接受。我喜欢跆拳道,喜欢比赛时的那种感觉。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再练了。”

百草的手指一颤。

她难以置信,居然是那美丽温柔得像仙女一样的馆主夫人,命令初原师兄退出了跆拳道吗?

“不是。”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初原静声说:“母亲是温和的人,看我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伤,我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

“直到那一次,我们又获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当天晚上,恩秀来了。”初原微微一笑,眼中有柔和的星芒,“她居然是偷偷一个人从韩国跑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跟你当初一样,只是她更爱笑一些。”

他的手指渐渐温暖。

“第一眼见到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她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不知道,你比赛的时候跟我身旁的一个亲人非常非常像。’”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恩秀说的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非常非常像……”初原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神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晌,他侧首看她,笑了笑,说:“你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和我的父亲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师兄妹,他一心痴迷跆拳道,有一次他们三人终于进入当时地位崇高的昌海道馆习练,他因为资质出众,被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后来,他娶了昌海道馆馆主的女儿,继承了风赫宗师的衣钵,虽然……”

“初原师兄……”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百草的声音微微颤抖。

“恩秀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可能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初原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可是,无论母亲是否有身孕,当时母亲都已同他订了婚。”

榕树的枝叶浓密如华盖。

夜风微凉。

“所以,你从此退出了跆拳道?”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在她心底,他一直是仙人般的存在,没有世间的烦恼,不染世间的尘埃。

初原微微一笑,说:“所以我明白了母亲,她是看我那时太沉迷于跆拳道,怕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又呆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会觉得可惜吗?你曾经那么喜欢跆拳道。”

“有一阵子很不习惯,连做梦都在练习腿法。”初原笑着摇摇头,“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世界很大,除了跆拳道,也有其他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中医的针灸,人体上有那么|­茓­位,扎在不同的|­茓­位上,力道轻重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疗效,也很让我着迷。”

夜雾缭绕山顶。

皎洁的月光,一座古朴雅拙的庭院。

恩秀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盅顿了很久的汤,穿过长廊,行到一间四面卷帘的亭子前,卷起米黄|­色­的竹帘,一弯腰钻进去。

“父亲,这是母亲亲手炖的虫草,您趁热喝了吧。”望着那正盘膝打坐的清癯身影,恩秀眼中含笑,声音清脆地说,“您这一次闭关了三个月,再不出来,我和母亲都要把您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呢!”

夜风吹得竹帘微微晃动。

云岳闭目盘膝。

“今天,我去看了训练营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果然是胜浩师弟拿到了男子组的优胜,不过我还是怀念三年前廷皓拿到优胜的那场比赛。廷皓是那种有天生的王者光芒,令所有对手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选手,胜浩师弟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点。”

欢快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恩秀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又说:“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名字叫戚百草,她很踏实,又很聪明,明天您就可以看到她。”

月光透过竹帘。

云岳仿佛已经入定,感受不到任何身外的事物。

“说不定,她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对手,”恩秀有些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明亮,“父亲,您好好指导一下她,我觉得她确实很有潜力!”

静了一会儿。

手指摸了摸保温盅,比刚才微微凉了些,恩秀回头,看到不远处母亲还站在那里,然后她又看看入定中的父亲,笑了笑,说:“父亲,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寂寞……”

在外人的面前,父亲虽然也很少说话,然而态度总是温和的。可是在家里,面对着母亲和她,父亲总是疏远得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她叹息一声,摇头笑着,“或者,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能朝夕相伴在一起……又或者,我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战胜她为目标……”

将保温盅推至父亲身前,恩秀深深行了个礼,不再打扰父亲的清修,她弯腰从亭子里钻出去,把竹帘重新放好。穿过长廊,她走到满脸渴盼的母亲身前。

“父亲说待会儿就吃,父亲让你回房休息,说风凉,担心你体弱再生病。”用手语边说边比划着,恩秀眼中都是笑意。

母亲的双手比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恩秀撒娇地说,“妈妈,你难道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最关心咱们母女两个了,你不能因为父亲不爱说话,就误会他啊。”

目送着母亲­干­枯瘦弱的背影,恩秀久久地站着,她忽然很想知道──

父亲,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看着百草呆呆愣愣的模样,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早就放下这些了。倒是你,因为昨晚听到了这些,心神恍惚得差点输掉比赛,嗯?”

她的脸红了。

“我……我以为……”

“别想那么多,”温和地握紧她的手掌,他凝视她说,“廷皓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提起过,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早已入化境。你能够被云岳宗师亲身指点,是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明白吗?”

“嗯。”她缓缓点头。

然而,看着他宁静如月光的眼睛,她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不说这些了,”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来,初原含笑又看回她,“明天你没有时间出去玩,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回来吗?为曲师父带的礼物,你买好了吗?”

“啊!”

百草被提醒了,她睁大眼睛,对,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买。现在她得到了最优胜营员的奖金,她有钱了,可以为师父买高丽参了!还有,还有答应廷皓前辈的大酱……

“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买。”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初原开始记录。在他的指间,是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百草怔怔地看着,心中温热一片,那钢笔正是是她送给他的。

清晨,晓萤伸个懒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霍地吓了一跳,有个人正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等她睡醒。

“吓死人了!”拍拍胸口,晓萤坐起来,惊魂未定地说,“百草,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情地凝视我,好不习惯哦,难道你忽然间爱上我了?哈哈哈哈!”

“她已经‘深情凝望’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梅玲边擦面霜边说。

“哇!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晓萤激动地扑向百草,“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呜呜呜呜,百草,我其实暗恋你好久了!”

被晓萤激|情拥抱得无法呼吸,百草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找那套道服……”

“道服?哪套?”

“那套……新的……”

“哦──!”

晓萤想起来了,临行前百草死活不肯带上那套新道服,她一怒之下,把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带过来了。不过那个行李箱一直都是百草帮忙抗的啦,所以她倒也没累着。

“就在那个箱子里,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嘛,”晓萤伤心地松开她,两眼含泪说,“­干­嘛要这样欺骗我,欺骗我纯洁的感情,我以为你终于爱上我了,结果却受到这样的伤害……”

“打住!打住!表情过猛,戏过了,”梅玲点评说,“要这样演才对,你看我,‘百草,你怎么可以……’”

簇新的道服雪白雪白。

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好看。

“好漂亮。”叠好薄被,光雅一抬头,看到换上新道服的百草,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很漂亮,”林凤也站起来,摸摸那身道服,“料子也很好,又柔软又吸汗,为什么以前不见你穿呢?”

仔细地将旧道服叠好,百草脸红地说:“我……我怕把它弄脏……不舍得穿……”

“哈哈,是若白师兄不许她穿的,”正在和梅玲探讨演技的晓萤扭过头,眨眨眼睛说,“怎样,因为要去见云岳宗师,今天不怕若白师兄骂你了?”

庭院中,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寇震、申波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今天除了百草,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民载包了一辆车,充当翻译陪大家出去玩。

看到若白,百草有些局促。

若白也看到了她。

她穿着雪白簇新的道服,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扬,她的短发细心梳理过,刘海上别着那只草莓发夹,红晶晶,亮闪闪,映着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格外乌黑明亮。

若白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对亦枫交代一些事情。百草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初原,她的脸一红,窘迫地错开目光。

初原也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套道服。

除了她生日那天兴冲冲地穿了它跑来给他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道服的品牌,可是第一眼见到这套柔软又漂亮的道服,他就觉得,那是应该属于她的。

直到她脸颊微红地错开目光,初原才微笑着将头也转回来,他向大家介绍了今天出行的路线,又叮嘱些注意事项,让大家记好他的手机号码。然后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了,随后,他同昌海道馆的一个大弟子离开了庭院。

看着众人跟随民载上了车,若白淡淡对百草说:“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不去吗?”眼看着车已经开走,百草疑惑地问。

“你接受云岳宗师指导时,我会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若白向山路走去。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追在他身后,她着急地说,“难得来韩国,你还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昌海道馆,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确定要穿这身道服?”打断她,若白皱眉。

“……”百草支吾着,脸红红的。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套旧道服,不要束手束脚,反而让它成为你的拖累。”若白肃声说。

“是。”她正­色­回答。

“要仔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刻在你的脑子里,明白吗?”若白叮嘱她。

“是。”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野花。一路向山顶走去,那栋古朴雅致的庭院仿佛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远远地仰望着它,百草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走到山顶。

闽胜浩正等在庭院门口。

看到若白和百草走近,闽胜浩对两人颌首行礼,目光微微在若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望回百草,说:“请随我来。”

若白沉默地对闽胜浩鞠躬还礼,守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跟随在闽胜浩身后,百草静静地走着,这庭院宁静幽深,除了几声鸟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弯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面前是一池碧水,在上午的阳光中映出粼粼波光,池边也有一棵榕树,同样茂密得遮天蔽日,似乎同山谷中湖边那棵有相同的树龄。

一座四面竹帘的亭子临在池畔。

百草有些怔仲,面前的这些景­色­让她想起初原的小木屋,其实是不同的,也并不是非常像,但是那种味道,那种宁静,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相通的感觉。

闽胜浩打开一扇门。

里面漆黑,百草定了定神,紧跟着闽胜浩。屋里居然有一条路,幽黑得像是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指尖碰到,竟是冰冷的壁石,沁着微寒的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突然迸起万千亮光!

百草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等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刻看得呆掉了。

面前是一个山洞,无比巨大的山洞,山洞中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洞壁上有一些壁画,看起来有些眼熟。山洞上方有一个缺口,阳光如瀑布般奔涌下来,令山洞中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弟子闽胜浩,与今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戚百草,拜见云岳宗师。”闽胜浩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异常虔诚恭敬。

百草连忙一同深躬行礼。

山洞中并无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百草不解地微微侧首看向闽胜浩,见他依旧敛声静气,弯腰不起。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她怔住了──从山洞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中。

竟似有一个身影!

那身影似一片透明的水波,映在那片光芒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再仔细看去,又仿佛,那身影平凡无奇,就只是静静盘膝坐着,是太过宁静了,于是如同空气一般,融在金­色­的阳光里。

“请起。”

光影中,声音如静静的水汽,没有倨傲,只有宁静温和。百草听得一怔,眼角看到闽胜浩已直起身,她便跟着站直身体,于是,她看到了传说中的──云岳宗师。

“你来自中国,是吗?”云岳宗师静声问。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回答说:“是的。”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戚百草。”

“这名字的含义是?”云岳宗师眼神静静地问。

“父亲说,神农尝得百草去找寻真正的良药,凡要做好一件事,必定付出辛苦和努力。”

“嗯。”

云岳宗师沉思片刻,稍后,对二人说:“作为最优胜营员的获得者,我指导每人一天的时间。百草,你何时回国?”

“明天。”百草回答。

“好,那么今天我先指导你。胜浩,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闽胜浩恭谨地离开。

山洞中阳光极盛,百草怔怔地看着云岳宗师,虽然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不,那不是云岳宗师,那是……

初原。

虽然比初原要清癯很多,年长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已苍老,有着深深的孤寂,却依然­干­净温和,如同透过榕树枝桠的星光。

那会是很多年后的初原吗……

“先把你所有的腿法演练一遍。”云岳宗师静声说,仿佛对她怔怔的目光视若无睹。

“……是!”

深吸口气,百草强迫自己不能再看,她走到山洞的宽阔地方,屏心静气,清叱一声──

“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握紧,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面前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

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

“喝──!”

厉喝出声,百草勒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是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

“没关系,我并没有想见他。”初原安慰她说。

“父亲是个寂寞的人,自我懂事以来,从没有见父亲开心过,”恩秀的声音有些涩,“我常常觉得,父亲应该是后悔的吧,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不会跟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我的出生。”

“选择留下,他必定已知道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初原默声说,“如果当时选择回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跆拳道上达到如今的成就。到那时,他或许也是会后悔的。”

夜风轻轻地吹。

“如果,父亲当时知道,已经有了你呢?”恩秀的声音微微摒住,“他还会那样选择吗?”

“……”初原似乎笑了笑,说:“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我?故乡和未婚妻都可以放弃,一个胎儿,并不足以动摇决心。”

“不,不是这样的……”恩秀挣扎地说,“那一年,我跑去找你那一次,偷偷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连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父亲也一直难以忘记她吧……”恩秀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即使我的母亲将父亲当做神,将她全部的生活奉献给父亲,父亲心中却没有母亲的位置。”

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初原似乎对恩秀低语了几句什么,被夜风吹得散落,等再能听得清楚时,又是恩秀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赛场上太迷人了,又英姿勃发,又出尘得像是中国神话里的少年仙人,”恩秀轻笑着,“我得意极了,心想,啊,长得这么好看啊,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少年的。”

远远的。

她听出初原似乎在微笑。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你跟父亲太像了!其实从面容来讲,你长得更像喻夫人,但是你比赛时的神采,比赛时眼中的光芒,跟父亲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恩秀欢快的声音渐渐低落。

“可是,我从未见过父亲开心时的样子,父亲虽然温和,但是始终是沉默着,是那么孤独,从不让我和母亲走进他的世界。”顿了顿,恩秀低声说,“哥,我一直想让父亲知道你的存在,那样,父亲或许会快乐些。”

初原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哥,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开始害怕,”恩秀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担忧,“父亲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我害怕……我害怕如果父亲见到你,如果父亲决定离开韩国,回到他的故乡……那么我的母亲,她会不会无法承受……”

“我是自私的人,”恩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让再它伤害更多的人。”月光从枝叶间静静洒落,初原的声音温和低沉,“能够见到你,就已经很好。隔了这些年,你长大了,跆拳道练得更出­色­,长得更漂亮,思考事情也更加成熟,这样我就放心了。”

……

“喝──!”

用尽全身力量踢出双飞第三踢,百草大喝一声,自空中落地。山洞的地面长满一种茵茵的小草,踩上去跟赛垫的感觉很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调整呼吸,站好身体。

“坐。”云岳宗师示意她坐到一片蒲团上。

“是。”百草怔怔地盘膝坐下。

如果她刚才还能勉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去习练腿法,那么,此刻望着面前这让她感到又陌生又熟悉的云岳宗师,心中仿佛被堵满了一样,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就让往事沉默下去吧。

她觉得恩秀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云岳宗师知道了,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会不会影响到喻馆主、喻夫人和恩秀的母亲,会不会一切变得混乱起来。而且,她听到了初原说,他不想去见。

那么,她也应该沉默才对。她早已明白,真相并非只能带来幸福,往往也会带来痛苦。更何况,初原和恩秀都认为那样最好,她又怎么可以将事情弄糟呢?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初原送她的这套道服。是不是,只要她穿着这套道服盘膝坐在云岳宗师面前,就可以相当于……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中还是会生起一阵阵的痛。

那是她在自欺欺人吧……

“你可以静下心吗?”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望着百草,眼神宁静,没有一丝情绪。

“……是。”百草涨红了脸。

“虽然在双飞踢时,你有些分神,为跆拳道习练之大忌,但是你的腿法和力量依旧保持得不错。”云岳宗师缓缓说,“从力量上讲,你天生的身体素质不算最好,但是看来,你下了很多功夫,而且很聪明。在进攻的腿法上,你加上了旋身,因为腾空高度够,速度快,旋身可以帮助你增加很多的力量。这是你的优势。目前,你最主要的问题在于──”

自山洞上方。

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来。

“你在听吗?”云岳宗师停下解说,眼神凝起,看着她。

“我……”百草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尽管已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是同样的宁静,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同样的温和。她的心底涌出痛痛的涩意,有什么在翻滚着、挣扎着。

她知道那样不可以!

可是……

可是……

“云岳宗师,”咬了咬嘴­唇­,百草握紧手指,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请求您……”

弯弯的山路。

上午的阳光灿烂无比,照耀着漫山盛开的野花,从昌海道馆的事务交接部出来,初原走在回宿舍庭院的路上。远远的,是那片湖,抬起头,他望见了山顶上那栋古朴雅拙的庭院。

百草应该正在那里。

想到这个,初原微微一笑,他半蹲下来,手指碰碰路边一朵紫­色­的小雏菊,花瓣被阳光照得折­射­出光芒,就像她永远明亮的那双眼睛。

他曾经以为,在离开的三年中,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身旁已经有了她喜欢的男生。他以为他可以平静地看着她,哪怕令她开心难过的将是别人。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那么想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看着她脸红得连耳朵都变得红彤彤,他喜欢她在比赛时英姿飒飒的模样,也喜欢她平时忽然就开始呆呆怔怔的样子。

是三年前就开始喜欢的。

还是后来才变得越来越喜欢的呢?

他只知道,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会忽然砰砰地跳得有些紧张,有热热涌动的喜悦。当她羞涩地默认,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是她喜欢的男生送的,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会喜欢这些雏菊吧。

将路边的紫­色­花朵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初原的呼吸中满是沁脾的清香,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而居然,还没有错过太多。

昨晚湖边的榕树下……

后来他竟如小男生一般,一晚辗转没有入眠。

满满一捧的紫­色­雏菊,初原站起身,望着山顶那栋被云雾淡淡缭绕的庭院。

风一阵阵吹过。

他又驻足在那里,望了很久很久。

那应该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人。他的出生,他的成长,那人分毫都没有参与过。现在一切都很好,松柏道馆里,他的父亲和母亲生活得平静幸福,他对那人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手中的雏菊被风吹的晃动。

初原默默看着它。

他也并不想打扰那人的生活。只是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能远远地看那人一眼,知道那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也就足够了。

满是阳光的山洞中。

“云岳宗师,我想请求您,”百草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云岳宗师表情平静地说:“今天,我要指导你跆拳道,而非听你讲故事。”

“我、我愿意交换!”百草结结巴巴地说,紧张得脸涨红了,“您不用指导我一天的时间,只、只要您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对不起……”

云岳宗师凝视她。

山洞中如此安静,细小的灰粒在万千道阳光中飞旋。百草越来越紧张,她在想,云岳宗师会不会生气,是会生气的吧,她的请求是如此的荒唐,或许下一秒钟,云岳宗师就会将她赶出去……

她不想莽撞。

可是,她无法忘记,自从踏入昌海道馆,初原的神情中那抹让人无法忽略的寂寞的气息。好几次她都见到,初原久久地坐在湖边的榕树下,久久地望着湖面出神……

“请讲。”云岳宗师平静地说。

胸口屏住的那口气缓缓松开,百草镇定一下,努力想着应该怎么说:“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在全胜道馆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到了松柏道馆……”她忐忑地望了眼云岳宗师,从他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松柏道馆很美,里面种了很多树,其中也有一棵大榕树,比昌海道馆里的榕树还要茂密一些……”

云岳宗师眼神宁淡。

“……我很喜欢松柏道馆,道馆里的人都很好。我认识了晓萤,她很可爱,若白师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对人非常非常好,亦枫师兄,他很喜欢睡懒觉……”低下头,她不敢再看云岳宗师,“……还有,还有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以前也习练跆拳道,他非常非常出­色­,虽然我并没有看过他比赛,可是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初原师兄很­棒­,比现在的廷皓前辈还要出­色­……”怔怔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初原师兄没有再练了,他考入了医科大学,学业也是非常出­色­,所以被交换去美国学习了三年,往后,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医生……”

山洞里,她的声音渐渐停下。

异常静寂。

只顿了一秒,她已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急忙地说:“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因为……初原师兄就住在离那棵榕树不远的地方。他建了一座小木屋,四周还有溪水缓缓流淌……那里景­色­很美,我平时练功累了,或者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就会站在小路上,远远望着那里……”

“这次来到昌海道馆,发觉这里的景­色­也很美……”终于圆过了刚才那些话,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初原师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晓萤也都觉得这里很美……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我讲完了……”

脑子里依旧懵懵的有些空白,双手扶地,她俯下身去,深深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云岳宗师。”

山洞中静无声息。

良久,百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一动不动,直到云岳宗师声音无波地说:“你出去吧。”

退出山洞,走过那条黑暗的­阴­凉潮湿的隧道,眼前的光亮让百草微微闭了下眼睛。凭着记忆穿过那条长长的回廊,向外走去,她心中乱乱的,脑中也乱乱的。她已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事情弄糟,又或者她只是胡言乱语了很多,云岳宗师根本不会听懂。

是的。

云岳宗师是不会听懂的。

因为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说了乱糟糟的一堆话,怔怔地走着,她希望自己没有闯祸。师父说,她总是太冲动,要学会克制。这一次,她又冲动了,是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肩膀被人用力地握住,她一楞,眼前的云雾散开,发现自己竟已走出院门之外,若白正焦急地看着她。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你是要拿些东西,然后再回去吗?”若白皱眉问,“需要拿什么,我帮你送进去,你赶快回去多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

“……”嘴­唇­有些发­干­,她嗫嚅着说:“……已经结束了。”

“什么?”若白没听清。

“……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出来了。”百草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

若白定定地凝视了她两秒钟,然后霍然回身,朝庭院里走。

“若白师兄,你做什么?”她急忙追上去。

“约好是一整天的时间,也许云岳宗师误解了,我去向他说明。”若白声音微沉,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的!”

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她的脸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提出来的……”

若白的身体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我对云岳宗师说……”她不安极了,“……我想给他讲个故事,他不用指导我一整天……”

“什么故事?”若白皱眉。

摇摇头,百草面红耳赤地说:“我不能讲。”

若白紧紧盯住她:“你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她不安得有点无法呼吸。

夏日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若白沉默地看着她,高高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她越来越害怕,背脊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面对云岳宗师。

若白眼神严厉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

“那个故事,要比云岳宗师的指导更加重要?!”

“……我……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嘴­唇­,慌乱地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我做了一件傻事……但是……但是……”

若白闭了闭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

“知道了。”

转过身,若白沉默着,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走出院门,走上回去的山路。

漫山的野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默默地跟在若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百草心中惶恐。

窗前,初原将紫­色­的小雏菊Сhā进玻璃瓶,阳光中,花朵灿烂地开着。院门一响,他看到若白和百草回来了。

若白径直走回房间。

百草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你闯祸了?”小雏菊摆放在窗台上,初原温和地问,见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垂下头,他笑了笑,说:“需要我去帮你求情吗?”

“……”

百草难过地摇摇头。没用的,若白师兄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或许,再也不会理她了。

“咚、咚。”

叹息一声,初原从房间走出来。他拉起她,不理会她惊恐的挣扎,敲响若白的房门。

“如果你不理她,她会在这里站一整天的。”初原无奈地笑着,将她推向站在门口的若白,说,“不如你好好骂骂她,或者­干­脆揍她一顿,无论怎样,让师兄生气都是不对的。”

若白沉默。

他看了看百草,她一句话不敢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就像做了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没有生气。”若白淡淡说。

百草惊愕地抬头。

“你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这样做,就有你的道理,”若白凝视她,“上次是因为你的师父,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我不想知道。”

顿了顿,若白淡漠地继续说:“对你而言,总是有一些事情,比跆拳道更为重要。我非常痛心你失去被云岳宗师指导的机会,但是,你有这样选择的权利。”

“若白师兄……”听完这些,百草却更加慌乱。

“我没有生气。”打断她,若白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看了看她依旧显得不安的面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初原,他垂下目光,说:“你们出去玩吧。”

“……?”

百草觉得自己听错了。

“明天就要回国,既然空出了时间,你和初原出去玩吧。”若白反手准备关门。

“我们一起去。”初原急忙按住房门。

“不了,我还有事。”将房门关上之前,若白最后看一眼百草,皱眉说,“别玩太疯,明天回国以后要开始恢复训练。”

“可以放心了吗?”

见百草还在望着若白的房门发呆,初原揉揉她的头发,将那束Сhā在玻璃瓶中的雏掬花递到她的手中,温声说:“这是送你的。”

灿烂盛开的紫­色­小雏菊,像是闪耀着阳光的笑容,百草呆住,反应不过来地说:“送我的?”

初原笑着说:“难道只许廷皓送花,就不许我送?”

“……”

百草更加呆住。

“好了,”阳光中,初原低咳一声,“想去哪里玩?”

“可是,”她还是不安,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若白师兄真的不生气了吗?我……我想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万一若白师兄……”

“走吧,那就让我决定好了。”

失笑地摇摇头,初原牵起她的手,拉着仍旧挣扎的她向院门走去。

Ⅲ:虹之绽 Chapter 7

天空蔚蓝。

如同突然踏入了童话世界。

米白、粉蓝、粉红,一座座高低错落的美丽城堡,尖尖的屋顶,仿佛要Сhā入棉花糖般的白云中。有欢快的音乐声,喷泉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游客和孩童们手中拿着硕大的­棒­­棒­糖,各种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大家一起照相。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采购完毕要带回国的礼物,下午时分,站在游客如织的游乐场广场上,耳边是满满的欢声笑闹,望着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项目,初原笑着对看呆的百草说:“想先玩哪个?”

身处这样童话般如梦如幻的地方,百草体内的细胞也逐渐兴奋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尖叫欢笑声大部分都是从右方传来的。那是一座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过山车,但是跟电视中不同的是,它从跑道到支架全部都是木质的。

“可以吗?你会不会害怕?”

初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那座木质过山车非常庞大,盘旋蜿蜒如长龙。映在蓝天下,它高耸入云,巨大的圆环,从高到低的降落角度异常陡峭,有的地方几乎是垂直的,下降的速度也如同风驰电掣,几乎所有游客都在车上失声尖叫面­色­惨白。

“……我想试试。”

百草扭头望他,眼中跃跃欲试。

坐进茶绿­色­的塑料座位里,百草兴奋得有点像小孩子,她看看前后的游客,再看向身旁的初原,说:“你会害怕吗?”

初原帮她翻下护栏,又检查一下她的安全带,微笑说:“我以前没有坐过。也许会害怕的,如果我吓得大叫,你会保护我吗?”

“是的,我会保护你。”百草郑重地说。

这时,过山车开动了,她犹豫一下,朝他伸出手,“如果你害怕,可以握紧我。”

过山车的速度突然由平缓变得极快!

风声急速呼啸,两人身体后仰,剧烈晃动,眼睛被疾风吹得睁不开,那种失去重力的感觉令百草的面容有些苍白,她反手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掌。转瞬间,一条长龙般,过山车已风驰电掣爬上圆圈最高的顶点,她刚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就像在悬崖之上,过山车又一个俯冲,直直飞冲下来──“啊────!”

头朝下地冲下去,血液全部狂涌脑部,百草紧紧握住初原的手,大惊失声!

又一个飞速地上升!

风声裂耳!

然后急速地下降!

心脏似乎都要爆出来!

“啊──—──—──!!!!!”

面前的一切全都看不清楚,身体在剧烈地摇晃,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尖叫声,冲高,跌落,再旋转冲高,再飞速跌落,在紧张和恐惧中,她大睁着眼睛,死死握住那只手!

等过山车终于静止下来,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百草面­色­苍白地呆坐在座位里,半晌说不出话。初原的手依然被她死死地握着,她的胸口还在急促地呼吸。

他笑着问:“吓坏了吗?”

百草终于缓过劲来,她羞涩地看着他,面­色­还有些白,却眼睛亮亮十分兴奋,回答说:“还……蛮好玩的!”

从未有过的激动撅住她的全身,当过山车从高到低疾冲而下,虽然恐惧,但是仿佛整个人都被释放了!

“想再玩一次?”

“嗯!嗯!”百草拼命点头。

然后又排了半天的队,第二次坐上过山车。这一次,百草不再害怕,随着长龙般的过山车惊险地冲高和冲低,她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放声大喊,阳光灿烂,风声呼啸,初原同样握紧她的手,也与她一起喊出声──“啊──—──—!!!”

“啊──—──—!!!”

在游客们的震天惊喊中,过山车再次冲上高高的顶点,他和她握紧彼此的手掌,两人对视一笑,迎接即将到来最刺激的一次俯冲!

玩过两轮过山车,初原和百草全身的神经都彻底兴奋起来,又去玩了疯狂老鼠,海盗船。百草是第一次玩游乐场,初原也是第一次,在游戏项目剧烈的刺激中,两人晕得七荤八素,却笑得跟孩子一样。

最刺激的是跳楼机。

从上百米的高空完全失去重力地跌坠下来,在落向地面的最后一刻停住,两人的心脏足足休克了好几秒钟。

“累了吗?”

走在童话城堡般的游乐场里,初原买了杯泡沫红茶给百草,她的脸已是红扑扑的,就像熟透了的苹果。

“嗯,有点累了。没想到玩这些,居然比打比赛还累。”泡沫红茶清凉又有淡淡的甜味,非常好喝。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她渴望地看着周围那些还没玩过的游戏项目,说:“可是,还是想玩。”

“先休息一下,然后玩一些不太累的。”接过她手中的红茶,初原又将一朵粉红­色­大大的棉花糖递给她。

“好。”百草脸红红地说。

天际有了第一抹晚霞,走在鲜花盛开的广场中,不时有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他们照相。

照片从相机里吐出来。

在头扎蝴蝶结的可爱米妮的臂弯中,他手拿着泡沫红茶,她手拿着棉花糖,两人靠得很近,笑容灿烂无比。

路边有卖纪念品的小店。

百草低头翻看各式各样的钥匙扣、笔袋、小人偶,都很可爱,心想着要不要给晓萤她们带些回去。忽然,她看到一对笔,那是一对毛笔,笔头上有穿着韩国传统服饰的两个小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正在欢快地敲某种韩国民间鼓乐。

若白师兄会喜欢吗?

她犹豫着拿起这对笔。

会不会,若白师兄觉得这对毛笔太幼稚呢?

玩了一天,亦枫觉得很瞌睡,于是自己搭公车先回来了,一脚踏进宿舍准备埋头就睡,发现若白居然在屋里,愕然问:“不是说你要陪百草一起去?这么快就结束了?”

听完事情经过,亦枫打个哈欠,摇摇头:“她居然这么做,你居然也没有骂她,若白,你的心肠越来越软了。是想让她能玩得开心点,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暮­色­渐起。

院子里空荡荡的。

坐在窗边,淡淡望一眼无人的院门外,若白咳嗽了一阵子,低头从几个药瓶中分出药来,和水吞下。

躺到榻榻米上,拉起薄被,亦枫边睡边说:“最近你身体没以前好了,感冒了这么多天,一直没好彻底。回国就去医院看看吧,别大意了。”

“喜欢这个吗?”

傍晚的霞光中,初原拿起一枚发夹给她,长长的黑­色­细夹,上面镶着一片草,小小的、绿­色­的、三枚叶片,­精­致又可爱。

“这是三叶草,又叫幸运草。”

将她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取下来,初原为她换上这枚三叶草发夹。镜子中,绿­色­的三叶草似有勃勃生机,映得她的短发乌黑清爽,眼睛也分外有神。

“很好看……”百草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却又将三叶草发夹取了下来,从他手心拿回那枚草莓发夹,脸有些红地说:“不过,我有它就够了。”

游乐园中的路灯逐一点亮。

望向重新回到她发间的那枚草莓发夹,又望向她红扑扑羞涩的脸,初原微微一怔:“因为那是你喜欢的男生送的吗?”

百草顿时脸更红了。

“我……我……那时我以为……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喜欢这个发夹……当我打开柜子看到它……”

她脸红如烧,手足无措地说:“谢谢你,初原师兄。”

“没什么,”掩去眼中的微黯,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是我回来的太晚了,你喜欢就戴着它吧。”

“嗯!我会一直戴着它的!”百草望着他,郑重地说。

初原将她乌黑的刘海理顺,没有再说什么。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地方,他牵起她的手,指向前方,笑着说:“看,那里有旋转木马。”

灯火辉煌。

明亮得如同星海。

起伏的旋转木马,百草开心地坐在一匹模样神骏的黑马身上,在她身旁,初原坐的是一匹漂亮的白马。音乐声,欢笑声,四周有美丽的壁画,傍晚夏风中有花的芬芳。

最后,两人并肩坐在摩天轮里。

一格一格,摩天轮缓缓升起,如同整个世间都在他和她的脚下,路灯如繁星,华丽的游行队伍,远处开始有烟火表演,一朵朵绚烂地叠映绽放在夜空中。

透明的玻璃。

将世界隔成只有他和她的空间。

在摩天轮最高的顶点,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呼吸中只有他的气息,那种­干­净得不可思议的气息。她脸一热,忽然想起昨晚湖边的那个拥抱,她的心脏砰砰砰砰得要跳出来,他的心跳也是同样。

而此刻。

她恍若又听到了──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过了一会儿,她脸涨得通红,那是两颗心脏同时在跳的声音,她局促地望向初原,睫毛一扬,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砰砰砰砰!

百草紧张得两只胳膊僵在空中。

砰砰砰砰!

初原竟似也有些紧张,脸颊微微发红。

月光宁静,华丽的紫­色­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紧接着绿­色­、红­色­、金­色­的烟花,一朵朵,一片片,直冲云霄,辉煌交映。透明的摩天轮里,百草的双臂慢慢放松,环住了初原的背肩。

回到昌海道馆,夜­色­已深,路上几乎没有人。百草依旧有些羞涩,走得略微落后初原一步,星光中,初原站定回头看她,等她终于走过来,他微笑牵起她的手。

快要走到宿舍的庭院门口时。

小路上,夜­色­中缭绕着淡淡的雾气,百草一呆,她看到不远处的雾气里勾勒出一个人影,她呆呆站住,星光明亮,她认得那静静伫立在路边,仿佛与融进夜­色­中的人影正是──“怎么?”

初原护住她,目光也望向那人。

“他是……”百草脑中轰乱,不知所措地说,“云岳宗师……”

将云岳宗师和初原两人留在身后,百草不敢回头去看,如同是在做梦,她心神不属地走进了庭院,走进了房间。

“你才回来──!”

晓萤的尖叫声让她猛地醒神回来。

“已经九点了你知道吗?回来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冲到百草面前,晓萤上下打量她,“我还以为你还在被云岳宗师指导,结果跑到山顶,守在云岳宗师庭院里的昌海弟子说,你上午就走了!为什么云岳宗师没有指导你一天?为什么……为什么是跟初原师兄一起出去了?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若白师兄说,既然时间空出来,不如就出去玩一玩,”一连串的为什么听得百草晕掉了,“所以,我就……”

“那为什么是跟初原师兄单独出去?”打断她,晓萤瞪着她说,“为什么不跟若白师兄一起?”

“若白师兄说……”百草努力把当时的情形告诉她。

“胡说,不可能!”晓萤完全不信,“若白师兄喜欢你,怎么可能让你和别的男孩子单独出去?”

百草的脸涨得通红:“晓萤,你、你不要乱说,若白师兄才没有喜欢我……”

“好啦,”晓萤也有点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不知道怎么了,一发现百草居然是和初原师兄单独出去了,她心里就乱糟糟的,“那你说,你跟初原师兄都去哪儿了?”

“晓萤,够了,”林凤往榻榻米上铺被子,“别跟审犯人一样。”

“别理她,喝口水,”光雅把倒好的水递到百草手中,“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了,先收拾好你的东西,然后早点睡觉吧。”

“呵呵,”梅玲取下面膜,“其实问问也没什么啊,难道你们不好奇,百草和初原前辈去玩什么了吗?回来这么晚,真的很像约会哎。”

听到梅玲的话,晓萤神情一变,她呆呆看着百草,眼底蓦地弥漫起一层雾似的水汽,颤声说:“你、你……”

“晓萤……”看到她这个样子,百草忽然也莫名不安起来。

“好,”晓萤吸吸鼻子,“我相信你,你没有跟初原师兄去约会,可是今天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你必须一五一十全部说给我听。”

“她为什么必须说给你听,”光雅不满,“别说百草没有跟初原前辈在约会,就算她真的约会了,也不用说给你听啊。”

“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晓萤怒了,“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我跟百草不像你,百草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你以前对百草那么不好,现在后悔了对不对,想跟我抢百草了对不对?一直挑拨离间,我告诉你,别妄想了!百草是我的,她什么都听我的!”

“范晓萤──!”光雅也怒了。

“你们全都闭嘴!”林凤大喝一声,等屋里静下来,她“啪”地将灯关掉,“睡觉!统统不许再说话了!”

黑暗中。

百草毫无睡意地躺着。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屋梁。白天发生过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晓萤。比如云岳宗师,比如游乐场,比如在摩天轮里……

脸颊一烫。

她不敢再想。

窗外的树影映在屋梁上,思绪又渐渐飘散,现在云岳宗师和初原师兄是不是还在那条小路上……

清晨。

首尔机场。

宽阔的机场大厅,初原和若白在柜台为大家换登机牌,亦枫仰靠在椅背上睡觉,林凤她们吃着简易的早餐,晓萤继续审问百草:“你们都买了什么?”

“给师父买了高丽参,买了几只笔,打算带给阿茵和萍萍。”

“还有呢?”

“啊,还有……”百草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挂饰,递给晓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昨天忘记给你了。”

“给我的?”晓萤张大嘴巴。那是一只超级可爱的白­色­小熊,有小手指那么高,憨态可掬,四肢都可以活动,它穿着粉紫­色­吊带蓬蓬短纱裙,脖颈戴一串细碎水钻的项链,脚上还有一双小皮鞋,可爱极了!

“嗯,”百草点头说,“摊主说,这是她亲手缝的,可以挂在手机上,挂在钥匙上,啊,还可以挂在包包……”

“百草!”手中握着那只小熊,紧紧抱住百草,晓萤眼圈一红,呜咽道:“对不起,百草,我对你太凶了……光雅说的对,我不该这么对你……就算你和初原师兄出去……就算……”

“拜托,吵得人没法睡觉。”背后的座位,亦枫连打几个哈欠,扭过头正好对上晓萤感动得流泪的那张脸,他慢悠悠地看着她说,“一会儿凶,一会儿哭,情绪这么不稳,难怪你跆拳道练不好。”

“喂!”晓萤怒得向他挥起拳头。

“咦,李恩秀来了!”旁边的梅玲惊诧地说。

众人立刻望过去,阳光洒满玻璃穹顶的机场大厅,初原和若白已换好了登机牌,正好迎上仿佛从最明亮的光线中走来的恩秀。

晓萤好奇地看。

见恩秀鞠躬致意,同若白说了几句什么。

“好像是在送行,祝咱们一路顺风,”晓萤努力分辨恩秀­唇­形,进行现场直播,“哦,若白师兄也回礼了,好像在说,多谢款待,下次我们会再来。”

“真了不起,从背影也能看出若白说了什么。”猛敲一下晓萤的额头,看她哀哀叫痛,亦枫似笑非笑又敲了一记,“记住了,往后别再胡说。”

晓萤眼中含泪怒瞪他,嘟囔说:“要你管!”

亦枫作势再敲,晓萤一缩脖子躲过去,再望向那边,恩秀已经正在同初原说话了。

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穹顶。

阳光洒照下来。

只隔着一尺的距离,初原和恩秀彼此凝视,恩秀微仰着头,她笑容清澈如溪水,对他低语叮嘱,目光中有依依不舍的感情,初原也望着她,目光温和,久久没有从她的面容移开。

“唉,”梅玲叹息一声,遗憾地说,“初原前辈什么都好,就是桃花有点太多了。”

百草怔怔地望着那两人。

晓萤也看呆了。

“啊──”

梅玲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颤巍巍指住那两人──

光天化日之下!

恩秀居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初原!

“该死!”

气血上涌,晓萤怒得拔身就要冲过去,她要把李恩秀的魔爪从初原师兄身上拿掉!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她怎么也挣不开,又是亦枫,晓萤大怒转头──呃,抓住她的是百草。

“别去。”百草冲她摇摇头。

“为什么?她在­骚­扰初原师兄哎!”

晓萤快气死了,好在等她再回过头,李恩秀已经松开了初原,她怒喘几口气,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既然百草阻止她,说明百草没吃醋,看到初原师兄被别的女孩子乱抱,百草都不吃醋,哈哈,这岂非是说明,百草跟初原师兄根本就没有什么!

“对不起,百草,”一想到这个,晓萤立刻郑重向百草道歉,“我昨晚误会你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她昨天不该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百草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初原师兄当然也不是。

“……”

晓萤的情绪和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百草愣住,完全摸不着头脑。

“行李收拾好了吗?”若白走过来,向队员们逐一发放完登机牌之后,淡淡对百草说,“证件再检查一下,放在随身的包里,安检的时候要用。”

“是。”

百草埋头翻出护照看了看,小心地放好。

若白一来,晓萤便自动噤声。直到恩秀终于同初原告别完,竟然又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越走越近,她才忍不住用手肘捅一捅正专心致志听若白讲话的百草,低声说:“李恩秀走过来了,她好像在看你呢。”

果然,李恩秀是走到了百草身前。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同她打过招呼,李恩秀又歪过头打量她,神情中居然有抹淘气,说:“现在是七月份,暑假还有一个多月,你回国后打算做什么?”

“我会开始训练了。”虽然不明白恩秀问这个的原因,百草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备战世锦赛?”

“是的。”百草答道。

“如果一个月见不到你的男朋友,”望一眼也走过来的初原,恩秀眼底闪过一抹促狭,“你能够安心地进行封闭训练吗?”

“……”百草听愣了。

“能吗?”恩秀神情严肃起来。

“能。”百草回答。

“好,”恩秀微笑,“那么,百草,我代表我的父亲,邀请你留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在昌海道馆同我的父亲交流跆拳道的技艺。”

啊──!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可是,晓萤的心绪一直无法从那柳暗花明、乾坤陡转、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一刻平静下来!李恩秀的父亲是谁,那就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岳宗师啊!

寻常人都难得见一面的云岳宗师,居然破天荒邀请百草留下,要指导百草整整一个月的跆拳道哎!不是一小时,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一个月啊啊啊啊!

天哪。

太不可思议了!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晓萤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在云里飘着的,她好想飞回韩国,去看看百草。夜里,她还做了很多梦,梦见她真的见到了百草。神呐,百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百草变得美丽无比。

啊,不,是神圣无比。

她梦见百草从金­色­的云层中走出,就像佛祖一样,浑身金光,百草慈眉善目,手拿拂尘,眉心一枚朱砂,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跪拜下来。百草轻轻一甩拂尘,春满大地,鲜花盛开,百草再一甩拂尘,星光皓皓,七彩云霞……

天哪……

可是她被亦枫狠狠地嘲笑了。

亦枫说,晓萤啊,你思想也太陈旧了,怎么做梦的版本全是观世音菩萨,好歹也该是百草一记旋风踢,春满大地,鲜花盛开,再一记旋风踢,星光皓皓,七彩云霞。

虽然没有了百草,每天在训练中心打扫卫生的工作全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辛苦极了,快累死了,但晓萤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嘿嘿,不管怎么说,百草已经是云岳宗师的弟子了,只要百草一回来,那必定是称霸天下、唯我独尊!

每晚,握着百草送给她的那只白­色­小熊入眠。

晓萤一天天数着日子。

再有十四天……

再有十三天……

其实也有些让人闹心的事情啦,比如,婷宜结束了禁闭,回到了训练中心,继续像明星一样被一堆记者包围,比如,婷宜又开始常常来松柏道馆找初原师兄,比如,若白师兄……

嗯,等百草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夜晚,旁边是百草那张空荡荡的床,晓萤握紧白­色­小熊,努力摆脱掉脑海中婷宜被众星捧月的那公主般的形象,她很有信念地告诉自己──再有六天。

百草就要回来了!

昌海道馆。

星光从山洞的顶端洒下。

长长的三排蜡烛,一簇簇温暖晕黄的火苗在空气中摇曳。百草屏心静气,她握紧双拳,盯着那如两条长龙般点燃的蜡烛,大喝一声,她腾空旋身跃起──“喝──!”

腿风破空!

第一排蜡烛火光齐刷刷地灭掉!

“喝──!”

又是一声厉喝,旋身踢出第二腿,腿风如刀,第二排蜡烛的火苗应风而灭!

“喝────!”

用尽全力,百草再喝一声,声荡山洞,双飞第三踢!

第三排蜡烛的火苗骤然熄灭,山洞中黑暗下来,一秒种之后,其中两只蜡烛的火芯却又颤动了下,摇摇晃晃重新燃烧起来。

被星光洒照的岩石上。

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看了眼那两根仍在燃烧的蜡烛,缓声说:“太钢则不久,太柔则不断,其中的力道需要你自己把握。”

“是。”百草凝思答道。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云岳宗师闭目说。

“是。”

百草恭谨行礼,平起身,她准备退下,目光又看到山洞洞壁上绘刻的那一排小人。嘴­唇­动了动,她有些犹豫,说:“……云岳宗师,我以前见过这些小人。”

云岳宗师神情不动。

“是在一个旧书店,我买了一本叫做《旋风腿法》的书,里面画的练功的小人,同洞壁上的这些小人是一样的。”她偷偷研究了很久,发现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忍不住想,难道那果然是本奇书,连云岳宗师都在习练?

“很多年前,中国曾经兴起过一阵学习武功的热潮,”云岳宗师思忖一下,静声说,“那时出现了一批所谓武学功夫的入门书,《旋风腿法》便是其中之一,在业余习武者中很普及,你能见到它并不稀奇。”

“……”

原来是这样,难怪松柏别的弟子也曾经买到过这本书,百草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买到的那本《旋风腿法》上,批了很多笔记,像是习练心得之类,却是关于跆拳道的。”

她有点脸红。

“我……我一直在看那本书,觉得很多笔记写得蛮有道理,其中上面有一页写到,出腿前要先观察对手的起势,我照着练了很久,觉得……蛮有收获的,但是还有一些笔记内容,字体很潦草,含义我也不太懂……”

云岳宗师眉心一紧。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你说的那本书在哪里?”

百草急忙去翻背包,一直想问云岳宗师关于《旋风腿法》的问题,所以这本书一直在她身边。

“在这里。”她紧张地双手递上。

璀璨的星光。

书页早已旧得发黄,年代太久远,纸张也变得又薄又脆,轻轻一阵风,似乎就可以将它吹成星星点点的碎片。

一些页面上批注着潦草的笔迹。

仿佛被水湿过,有的字迹已淡淡散开。

翻看其中一页,云岳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星光明亮,他的气息却越来越沉,百草有些不安,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原地。

“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它?”

“旧书店。”

“旧书店……”云岳静默,手指轻轻翻过另一页。

“就是那种,专门卖旧书的地方,”或者云岳宗师不明白旧书店是什么意思,百草赶忙解释,“在学校附近,比新书便宜很多。”

“嗯。”云岳点头。

又过了许久,他缓缓说:“这本书,最初属于我,上面的笔迹是我留下的。”

百草呆住。

山洞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既然它已经是你的,就将它拿回去吧,”云岳宗师将它放至在身前的岩石上,“上面的笔记,是我年少时对于跆拳道的一点心得,现在看来,那些有的是正确的,有的却偏颇了。”

百草呆呆地听着。

完全傻住了。

“如果有看不清楚的地方,改天可以来问我,”云岳宗师又缓缓闭上眼睛,神情中有点倦容,“你回去吧。”

“是。”

应了声,百草拿起那本《旋风腿法》,心中忐忑地离开。

星光点点。

云岳宗师独自一人盘膝坐在岩石上,良久良久,洞内有宁静的溪水潺潺声。岁月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个终于排队买回《旋风腿法》的欣喜若狂的温柔少女,那个看出《旋风腿法》并无任何出奇,却也装作很欣喜的少年,那些在《旋风腿法》上狂草关于跆拳道各种奇思妙想的岁月,那些曾经雄心勃勃的誓言……

纵使能够将那些最初的小人绘刻在洞壁上。

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去了……

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百草就要回来了!

训练中心,晓萤闷头擦着垫子,她一肚子气,­干­脆不抬头看了,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百草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清晨。

一出门,百草就被震惊了。

“很吃惊吗?”

那个英挺少年仿佛是千山万水而来,身上还染着露珠的湿气,见到她吃惊的模样,他大笑起来,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在升起的太阳。

“让我想想,我们多久没见了?”少年弯下腰,含笑的眼睛凑向他,“还记得我是谁吗?有没有一点点开始想我了,嗯?”

“廷皓前辈……”

下意识地向后一躲,百草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脑中忽然飞闪过廷皓前辈那些开玩笑的话,脸颊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什么廷皓前辈,我是你的男朋友。”廷皓摇摇头,用一副你很没有良心的样子望着她,叹息一声,“难道你又忘了吗,我们正在交往啊。”

“请、请你不要这样说”百草的脸涨得更红了,她又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昨天回国没有见到你,知道你还在韩国,就立刻飞过来见你。你用这种态度对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啊。”廷皓眯起眼睛,他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让我猜一猜,该不会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移情别恋了吧。”

“我……”百草张口欲言,却又被廷皓打断了。

“别说!我不想听。”他笑了笑,“一直坐飞机,太累了,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先休息一下吗?”

“百草,你还在这里,快迟到了。”

恩秀的声音响起,她将手中托着的一个茶盘交给百草,叮嘱说:“这是父亲喜欢喝的茶,你一并带进去吧。”

“是。”接过茶盘,百草犹豫地看向廷皓。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经心,对她摆摆手,望着她离开。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第一个见到廷皓的其实是恩秀,见廷皓来到昌海道馆,负责接待的弟子直接引他到了恩秀练功的地方。

“你喜欢百草?”晨曦中,恩秀微微一笑,似真非真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我。”

“哈哈,我也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廷皓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可是有阵子,忽然觉得……”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伤感了。”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恩秀领着他走向休息的房间,“说起来,喜欢的百草的男孩子蛮多的,你不一定能够胜出呢。”

“是吗?”廷皓笑着接了这么一句,然后什么都没有再说。

亲自检查了洗漱用品和热水,等廷皓安置得差不多了,临离开之际,恩秀回头对那个明朗如阳光的少年说:“廷皓,假如百草没有选择你,你可以继续喜欢我,我不介意的。”

山洞中。

用一方黑帕蒙住自己的双眼,百草站在空地中央,握紧双拳,凝心静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每一分声息的变化。眼睛无法视物,身体的其他感觉器官变得更加敏锐,潺潺的溪水声流淌得比昨日更加宁静些,有一只蟋蟀在岩石的右方,风中混合着一点茶香,月光洒在她脖颈的肌肤上,有一点点微凉。

风声骤起!

“喝──!”

心随声动,百草厉喝一声,腾身跃起,向右方重踢而去。

破空之声又从左后方传来!

“喝──!”

身形将一落地,百草大喝,向左后方疾踢回击!

云岳宗师说──

不要单纯依靠眼睛判断对方的起势,眼睛会被假象蒙蔽,若速度太快,眼睛会失去判断,反而会成为进攻的拖累。

让你的身体也去感知。

让一切变成你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喝──!”

眼睛无法视物的黑暗中,百草唤醒身体的每个细胞,去捕捉周围环境的每一分变化。

“我的大酱呢?你一定忘了对不对?”

一直等到月光洒下院墙,廷皓才终于等回了百草。他笑吟吟地靠坐在窗边,看着她面­色­潮红,汗水还没有落尽。

“我买了!”赶忙去翻上次要回国前收拾好的背包,百草拿出大大的一盒韩国大酱,紧张地说,“你看,我买了。”

廷皓看了看那盒大酱。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走,我们出去再买。”

“可是,我买的时候专门问过了,市场里的大妈说,这种大酱是最正宗、最好吃的。”百草怔怔地说。

“你问过了?”

“是的。因为你没说要买哪一种,所以……”所以她怕买的不好,在市场里转了好久,问了很多人,才决定买这一种的。

廷皓凝视她半晌。

“傻瓜,难道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廷皓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同你一起出去而已。”

“走吧,现在韩国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你还没有好好逛过吧。”说着,廷皓去拉百草的手,百草却像被烫到一样,刷地一下将手缩回背后。

“廷皓前辈……”涨红了脸,虽然有很多话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百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请你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我、我没有在与你交往……”

“我从来没有跟你开过玩笑,”想要握住她的手被晾在空中,廷皓慢慢地蜷起手指,“我说我们先交往一段时间,是认真的。”

“廷皓前辈!”百草大惊

“怎么,吓着你了?”坐回她的身前,廷皓揉揉眉心,“真糟糕,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啊。”

“廷皓前辈……”百草依自在震惊中,她完全无法反应。

“臭丫头!你怎么可以,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廷皓眼中有些无奈,“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

看着他的神情,百草彻底慌乱起来。

她脑中一片嗡嗡。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闭嘴,‘对不起’是不可以乱说的。”廷皓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听到这三个字,会多尴尬多难受吗?”

窗外月明星稀。

看到她被吓呆的面容,廷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平静了,问她说:“你恋爱了,是吗?”

“……”百草窘红了脸,那湖畔榕树下的拥抱,在摩天轮里的那个吻,那是……那是恋爱吗?

“果然是这样,”廷皓苦笑,“只有开始恋爱了,你才会觉得这样不妥。否则你笨得像个榆木疙瘩一样,根本不会知道交往是怎么回事。”

“……”百草听得愣愣的。

“如果我陪你一起来韩国,也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机会,”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廷皓看着她,“你没有错,是我大意了。明明察觉出你可能会喜欢上别的男孩子,我却没有看紧你,是我的错。”

“廷皓前辈……”

“好吧,告诉我,他是谁?”

“……”百草又怔住。

“是若白那小子?”

“不是!”百草立刻猛烈摇头。

“好了,再摇你的头就要摇下来了,”一手固定住她的头,廷皓眼底的意味更深了些,“那么,是初原?”

“……”

“是初原吗?”

“……”

“哈哈,总不会是闽胜浩那家伙吧。”

“不是不是!”百草急得又想摇头,脑袋却被廷皓固定在他的双掌中,动弹不得。

“走吧,我们去逛夜市去,”过了几秒钟,廷皓站起身,也一把将她拉起来,不容分说将她拉向门口,“得赶快了,否则一会儿店铺就关门了,我知道有一家的冰激凌非常好吃。”

“廷皓前辈!”百草心急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清楚。

“第一,不要再叫我前辈,”手掌温热有力,明亮的月光下,廷皓已将她带到庭院中,“第二,你刚才说的,我听懂了,往后我不会再说,和你正在交往之类的话。”

“……”

百草松了口气,心中的负罪感已经困了她很久,她觉得都是自己一直浑浑噩噩,才害得廷皓前辈误会了。

“第三,我没有放弃。”

推开院门,月光洒满前面的山路,野花在夜风中摇曳。廷皓用力一拉她,将她踉跄地拉到自己身前,他审视她说:“除非有一天,你能很肯定地告诉我,跟你正在交往的人是谁。否则,在你的感情尚未完全确定之前,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Ⅲ:虹之绽 Chapter 8

“这次的世锦赛,还是不去参加吗?”

傍晚的彩霞映红天空,两个人影站在庭院门外的平台上,这里是山顶,可以眺望到整座山的景­色­。

扶住平台的栏杆,廷皓摇摇头,说:“很久没有训练了。”

恩秀侧首望着他,又问:“还有可能再回到赛场吗?”

“有时候觉得,我已经离跆拳道越来越远,”廷皓凝望远处的暮霭,“甚至连比赛的感觉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只要你想回来,”恩秀说,“离得再远也能回来。”

廷皓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胜浩进步很快。”

“昨天上午,你同他实战了?”

“嗯。”

“谁胜了?”恩秀很好奇,“是你还是他?”

廷皓没有回答她,只是说:“胜浩进步很快,如果不出意外,这届世锦赛的冠军应该会属于他。”

“还是你胜了对不对?”恩秀笑,“昨天中午我见到胜浩了,他的脸比平时都黑,黑得像铁塔一眼。”

廷皓笑看她一眼:“胜浩最不喜欢有人说他脸黑。”

“哈哈,可是他的脸就是黑啊,哪怕在山洞外守候我父亲闭关一个月,不见阳光,也是很黑。”恩秀笑起来,想了想,又说,“训练营的时候,胜浩曾经输给过一个也是岸阳队的队员。”

“哦?”。

“名字叫若白。”

“若白?”廷皓双眉微挑,“他战胜了胜浩?”

“是的。你认识他?”

“嗯,我认识。”

“他也是很有潜力的一个选手,如果他也参加世锦赛,会给胜浩制造不少的阻碍,”恩秀微蹙眉心,“不过,似乎他的身体……”见到的几次,那个若白的面容都有些苍白,作为一个习练跆拳道的弟子,这种苍白并不寻常。

“若白的身体怎么了?”廷皓追问。

“也没什么。”摇摇头,恩秀又想起民载提起过,岸阳队里有人感冒发烧了,好像就是若白。

静了片刻,恩秀想起这两天见到的情形。

“百草拒绝你了对不对,”她眼中打趣地问,“是不是感觉很受打击呢?”

望着山腰处的暮霭,廷皓微微出神。

“也许吧。”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

“也许?”恩秀不解。

“从来没有经受过失败和挫折的滋味,偶尔尝一尝,也别有滋味。”摸摸鼻子,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经心。

恩秀打量他,说:“真不明白,你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心血来潮。”

“哈哈,看不懂就对了,”廷皓笑,“在比赛中,被对手看穿意图,是最危险的一件事情。”

“这又不是比赛,”恩秀摇头,“你太骄傲了,廷皓。”

最后一天的训练结束了。

长长的三排蜡烛完全熄灭,月亮升起在山洞的顶端,月光皎洁,云岳宗师宁静地望着正跪拜在岩石前的百草。

“法无常法,大道无形,希望有一日,你可以忘却所有的腿法和技巧,能够身随心动,自由自在。”云岳宗师缓缓说。

“是。”百草应道。

“你心中本有热情,不必刻意压制它。固然跆拳道讲究冷静智慧,然而热情,才是一切事物的本源。”

百草一怔,答道:“是。”

“回去吧。”

“是。”

深深行了一个礼,再抬起头,百草看到云岳宗师已阖上眼。宁静的月光中,云岳宗师的身影淡淡的,仿佛与月­色­溶为一体,毫无存在感。

云岳宗师说,热情是一切的本源。

可是,为什么从云岳宗师的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热情。只是淡凉如水,仿佛什么都无法入心,又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感兴趣。

这一个月。

她接触到的云岳宗师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最初,她以为云岳宗师已是世外高人,所以才淡泊了人间万事,然而,有一天,她忽然惊觉──那不是淡泊。

而是心如枯木。

就如,已觉再无生趣,所以自我远遁。无喜无悲,只因再也无爱,不仅已没有了对人世间的爱,连对曾经痴迷的跆拳道,也没有了爱。

百草怔怔地望着月光下的云岳宗师。

她很崇敬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可是,背弃了故土,背弃了亲人和爱人,云岳宗师是否直到现在,仍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呢?

虽然已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但是云岳宗师从未再参加任何比赛。

没有了比赛的跆拳道,就像最热烈的灵魂被抽走了。这样的跆拳道,云岳宗师一个人孤独地习练,到了现在,还会如当年那样挚爱吗?

“你爱跆拳道吗?”依旧闭着眼睛,云岳宗师忽然静静地说,如同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

“爱。”百草回答。

“你可以为它付出多少?”

“……”百草怔怔地想了想,“我喜欢跆拳道,再累和再苦我都不怕,不出去玩也可以,但是……但是它对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跟金敏珠一战之后,她开始渐渐明白,比起跆拳道,她更爱她的师父、爱晓萤、爱若白、爱初原、爱亦枫、爱她的队友……

“云岳宗师,”半晌,见云岳宗师再没有说话,百草心中忐忑地说,“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讲。”

“为什么,您从不参加比赛呢?”

“……”云岳宗师静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岳宗师始终没有回答她,百草放弃了,她又行了一个礼,静静退出了山洞。

月光洒照下来。

夏夜有一点点凉。

绘刻在洞壁的那些小人,仿佛在月光下静静地动,那是他的年少时期,云岳宗师默默地想。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时,少年的他心中有着火焰一般的热情,他喜欢写狂草,他在水边移栽了一棵榕树,和她一起,在雨后的树下捉知了。

而那时,他最爱的是跆拳道。

忘记了除了跆拳道,其实生命中还有很多也会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于是,他选择了跆拳道,选择了留在昌海道馆,然后毫不留恋地,是的,毫不留恋地,将其他的一切都放弃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个洞。

在练功的间隙,在夜深人静,他在水边移栽下几乎同样的榕树,心底的洞却越来越无法填满。当跆拳道成为唯一,他从中得到的快乐却越来越少。有一天,他才终于发现,其实最幸福的时刻,是赢得了胜利,她和伙伴们冲上紧紧将他拥抱住的那一刻。

而他甚至不愿再参加比赛。

因为他只想代表自己的国家,只想胜利后升起的是自己国家的国旗。

他以为跆拳道是他的唯一,可是,将跆拳道之外的全部剥离之后,他才发现,是他错了。

他错了……

云岳宗师紧紧阖着眼睛。

在孤独了一年又一年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弄错了自己的一生,却再也无法回头。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他,就连年少时那本写满了他的字迹的《旋风腿法》,也早已被扔弃,流落进了旧书店。

岁月宁静。

而他的一生就已这样过去,死寂得如同吹不进风的山洞……

天一亮,晓萤就爬起来了!

这严重违背了,她常年坚持睡懒觉,没条件睡懒觉也要创造条件睡懒觉的人生准则!

哈哈哈哈,今天百草就要回来了!

一扫多日来乌云罩顶的沮丧,晓萤兴冲冲换上一身很喜庆吉祥的粉红­色­雪纺裙,戴上白­色­的长带斜挎包,包包上挂着百草送她的那只白­色­小熊。她甚至还斟酌了半天,要不要偷剪一簇花圃里盛开的月季,要去机场迎接百草,捧着花比较有气氛吧。

哎,还是算了。

月季花看起来有点廉价。

毕竟她要热烈迎接的是即将诞生的跆拳道王者少女戚百草哎,怎么可以用不上档次的花,在这历史­性­的一刻留下败笔呢!

阿茵和萍萍已经等在路口了,三人激动万分地坐上机场大巴,一路奔向机场。云岳宗师哎,好厉害好厉害,收百草为徒呢,好­棒­好­棒­,百草要脱胎换骨、威震天下了,好期待好期待!

机场内人头攒动。

心绪仍在激动中的晓萤、阿茵和萍萍发现,百草的航班还要二十多分钟才到,呼,她们还有时间检查一下装备。最后检查完毕,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晓萤愣了愣,阿茵和萍萍也一抬头,也愣住了。

“咦,是初原师兄呢。”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茵愣愣地说。

萍萍却已经兴奋地挥手了,大喊着:“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这里!这里!”

在乘客们的侧首注视中,初原看到了她们,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深蓝­色­的牛仔裤,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温润清澈,眼神温和地向她们走来。

“好帅!好帅!好帅!”阿茵疯狂地在晓萤耳边赞美,等初原走近了,立刻又变得一本正经,同晓萤和萍萍一起,郑重地向他行礼说:“初原师兄好。”

初原颌首回礼。

“初原师兄,你来机场是接人吗?”萍萍恭敬地问,她从小最崇拜初原师兄了,就是为了初原师兄才拜入松柏道馆的。

“是的。”

“呵呵,”萍萍开心地笑,“我们也是来接人的呢!”

“我们是来接百草的。”阿茵赶忙补充。

“我也是。”初原微笑。

“……”萍萍脑子没转过来,“也是什么?”

“我也是来接百草的。”初原望向出关的通路,眼底有柔和的笑意,晃住了阿茵和萍萍的眼睛。

“呵呵,初原师兄……也是来接百草的啊……”萍萍呆了呆,回神又想了想。

也对哦,出国留学前初原师兄跟百草的关系是还蛮好的,回国后,虽然百草跟若白师兄恋爱了,但是两人关系还是蛮好的,初原师兄好像还帮百草补习过功课呢。

所以初原师兄特意来接百草的机,也没什么。

对吧。

晃晃脑袋,萍萍还是觉得有点古怪,尤其是,初原师兄凝望着出关门口的眼神,为什么

……

“早知道初原师兄也来接百草,不如就一起出发了呢。”萍萍害羞地说。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难得有跟初原师兄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呢。

“喂,你怎么了?”阿茵捅捅突然变得异常沉默的晓萤,自从刚才见到初原师兄,晓萤就好像被人一闷棍从云霄打落泥地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呆呆的。

“CZ8209次航班已经着陆……”

机场大厅响起广播员甜美的声音,萍萍大喜,在阿茵的提醒下,晓萤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打起­精­神来!

“一人两个,排好顺序。”

检查好阿茵和萍萍手中白底粉红字的可爱欢迎牌,晓萤也高高举起自己的,命令自己说,要相信百草,要相信初原师兄,不可以胡思乱想、胡乱猜测!

“还有多的吗?”

初原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仰头看到他温和俊雅的面容,晓萤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弯下腰在大包里翻了翻。

“只有这个了。”

晓萤拿起一块心形的纸板,有些犹豫,初原已经将它接了过去。那是一块白底的牌子,上面用粉红­色­画了大大的一颗心,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把它举在胸前。

晓萤的心忽然又乱了。

“百草出来了!”萍萍激动地一声欢呼。

阿茵­精­神大振,晓萤顿时两眼放光望向出关通道,一秒种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居然顷刻间就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随着人流走在出关的通道中。

比起韩国机场来,一下飞机,百草就明显感觉到国内机场的乘客要多了很多。虽然要拥挤一些,然而四周那熟悉的语言,熟悉的穿着举止,一切都是熟悉而亲切。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国家。

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

再踏上祖国的土地,她心底竟有种热热涌上的暖流。

“我帮你拿包。”看着她明显有些激动的面容,廷皓伸手向她的双肩,准备将她的背包取下来。

百草向旁边闪了下,慌忙说:“不用,一点也不沉。”

“你这样会伤害到我,”廷皓摇头,“明白吗?”

“……”

随着人流走出出关通道,百草一呆,愣愣看向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突然听到了热烈的呐喊声──“欢迎──百草──”

“凯旋──回国──”

“欢迎──百草──”

“凯旋──回国──”

被拦住的接机通道口,如同欢迎明星一般,三个女孩子笑容灿烂如花,手中有节奏地摇摆着六块牌子,白底粉红字,用可爱的花体写着──“欢、迎、百、草、回、国”!

在热烈的欢迎声中,最左方赫然是初原,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含笑望着她,他手中也有一个牌子,大大的一颗粉红­色­的心,就举在他的胸口。

仿佛石化般,百草呆住了。

她的脸“腾”地红了。

看到晓萤她们兴奋地朝百草扑过去,有些乘客拿出相机对准拍照,误以为这是什么明星和粉丝。

“百草!百草!”抱住百草,晓萤她们激动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兴奋地喊:“天哪,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好想你啊!”

“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晓萤一把拉开阿茵和萍萍,火眼金睛地打量起来面前这个一个月没见的百草。左看看,右看看,擦擦眼睛再看看,晓萤悲愤地指着她,说:“你怎么看起来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呢?!”

“怎么了?百草怎么了?”萍萍被晓萤悲痛的表情吓到了,立刻也很紧张地研究百草。

百草一头雾水,没有听懂。

“呜呜呜呜,你看起来就还是一个普通人嘛。”晓萤伤感了,呜咽道。

“不然呢?”阿茵诧异。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你一记旋风踢,春满大地,鲜花盛开,再一记旋风踢,星光皓皓,七彩云霞,”晓萤沉痛地仰天流泪,“究竟是梦欺骗了我,还是你伤害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那个呆呆的百草呢?呜呜呜呜……”

“切!”阿茵一脚把晓萤踢开。

萍萍偷偷拉住百草,目光怯怯地望向她旁边,低声说:“百草师姐,你是跟廷皓前辈一起回来的啊。”

见晓萤并没有真的被踢到,百草略松了口气,听到萍萍的问话,她下意识地看向初原,脑中一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啊。”廷皓替她回答,他笑容爽朗,露出皓齿。

萍萍瞬间就看痴了。阿茵张大嘴巴,看看廷皓,又看看百草,不敢置信地说:“难道你们在交往?”

啊,她想起来了!

“廷皓前辈,几天前你来我们道馆找百草,晓萤不在,就是我跟你说的,百草在韩国还没回来,要多待一个月。”阿茵的嘴巴吃惊得张得更大,“难道,然后你就直接去了韩国,去见百草吗?”

“有这样的事?”晓萤震惊地钻出脑袋,瞪大眼睛望着廷皓,想了想,抢下阿茵的话头说:“说到这个,我也一直想问!廷皓前辈,你是不是在追求百草?你不但送了百草手机,在韩国的时候还送了花给百草!”

“没有!”百草涨红了脸,立刻回答。

“你们觉得呢?”看了看不安的百草,廷皓笑得高深莫测,一抬眼,他看到初原已经静静接过百草的背包。他垂下目光,又笑了笑,在晓萤她们惊诧的目光中,说:“我是有事去首尔,正好跟百草同一天回国。”

“真的吗?”晓萤有点不信,“可是你送百草的薰衣草,花语是‘等待的爱’,怎么可能不是在追求百草呢?”

“薰衣草还有一个意思,‘等待奇迹的发生’,”廷皓笑看一眼百草,“我相信百草能拿下那场最优胜营员的最终战。”

“……”晓萤瞠目结舌。

“初原,你来了,”廷皓拍向初原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挤到了初原和百草中间,笑着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初原也拍了下他的后背,含笑说:“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晓萤、阿茵互视一眼,萍萍什么都不懂地立刻说:“初原师兄是来接百草的……”

“哦?”廷皓似笑非笑。

看到他这个神情,晓萤顿时又疑心大起,看看百草,看看初原,再看看廷皓,心中咯噔一声。

“哥────!”

一个清柔的声音伴着略快的脚步声传来,百草一怔,那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她望过去──不远处快步走来的那个女孩,穿一身白­色­的吊带雪纺裙,正午阳光从机场穹顶洒落,她身姿轻盈,亭亭玉立,笑容美丽,恬静温柔。

正是婷宜。

“哥,我来晚了,路上塞车很严重。”婷宜走到廷皓身边,先是撒娇地跟他解释了原因,然后她转过头,目光掠过萍萍、阿茵和晓萤,落在百草身上。

她看着百草,微笑说:“你回来了。”

“是。”百草行礼。

“韩国之行玩得还开心吗?”

“……挺好的。”

“百草不是去玩的,”晓萤出声说,“百草拿下了训练营的最优胜营员,云岳宗师还收百草为徒了,指导了百草整整一个月。”

“是吗?”婷宜微诧说,“最优胜营员的活动还在举办?我以为早就取消了呢。百草,你最终赛是同谁进行的?”

“是金敏珠。”

“啊,是敏珠啊,”婷宜微笑,“她的功力有进步吗?可惜,你难得去一次训练营,却没能遇到实力很强的对手。”

“你──!”晓萤气得脸都歪了。

“好可爱的心!”不再理会百草和晓萤她们,看到初原手中的粉红­色­的心,婷宜开心地走过去,她伸手摸了摸,笑盈盈地说,“初原哥哥,谢谢你,我很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百草一怔。

她也看向初原手中的那颗心。

“那是给百草的!”晓萤志得意满,只差掐腰狂笑了,“婷宜,你弄错了,那是初原师兄要给百草的,不是要给你的!”

“是吗?”婷宜看着初原。

望着百草默默低下的脑袋,初原静声说:“是的,我来接百草。”

“这样啊。”婷宜抿了抿嘴­唇­,然而又似乎并不在意。她看了百草一眼,从初原手中将那颗粉红­色­的心抽走,塞给百草,含笑说:“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要抢。既然喜欢就拿着吧,别折坏了。”

“走吧。”

说完,婷宜挽住初原的胳膊,又挽住廷皓。

“我们回去。”

“喂──!”

眼看着两大帅哥都要被婷宜拉走,晓萤怒了,凭什么嘛,凭什么明明刚才百草还是绯闻女主角,婷宜一来就硬是要将风头全部抢走!

“廷皓,明天我请你吃饭,”初原把婷宜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移开,对廷皓说,“你和婷宜先回去吧,我送百草她们回道馆。”

廷皓笑了笑,不置可否。

“啊,对,是我考虑不周,”婷宜歉疚地说,停下脚步,问晓萤,“你们怎么来的?”

“机场大巴。”

“哥,这是我的车钥匙,”婷宜拿出来钥匙,说,“或者你送百草她们回去吧,我有些事要跟初原哥哥说。”

廷皓看了眼百草,问:“可以吗?”

“……好的。”百草微怔地抬起头,她想要从初原手中将自己的背包拿回来。

初原却微微一笑,把那只背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对婷宜说:“婷宜,改天吧。”

“我们先走了。”揽住百草的肩膀,初原拎起手中的背包,对着廷皓和婷宜微一点头,带着她向机场门口走去。

晓萤、阿茵和萍萍欢呼一声,跟在两人身后开心极了。

“别傻了。”

远处,机场的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婷宜抿紧嘴­唇­站在原地,廷皓叹息一声,硬是将她拉走了。

直到坐上初原的车,晓萤还陶醉地在那一刻婷宜的表情里,哈哈哈哈,果然百草一回来,就不一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看到车内前排的那两人。

百草正襟危坐,手中抱着那颗粉红­色­的心,初原开着车,他眼底含笑,不时侧首看向百草,百草也会不时脸颊微红地看向初原。

晓萤皱眉。

忽然又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全胜道馆。

下午时分,夏日的风吹过,梅树的叶片随风轻响。树下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碟梅子、一碟瓜子,茶香袅袅自紫砂杯中升腾,百草将从韩国买回的高丽参拿给师父。

“各种服用的方子我都写在这里,”百草同时递上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下对不同的身体状况,最适当的高丽参服用方法,“希望对师父的身体能有用。”

“好,好。”接过高丽参和方子,曲向南缓缓点头。

“谢谢你,百草。”光雅为紫砂壶续上热水,“爸爸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了,前几天我陪爸爸去医院,医生也这么说。”

“去医院?为什么呢?”百草顿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清茶的热气缕缕升腾,光雅低垂的睫毛被熏得乌黑湿亮,“只是看爸爸一直咳嗽,我又从来没有陪爸爸检查过身体,所以前几天索­性­去做了全身体检。”

放下紫砂壶,光雅坐在小方桌的另一边,看着明显紧张的百草,抿嘴一笑,说:“不用担心,医生说爸爸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好好调养就好,你的高丽参来的正好呢。”

百草怔怔望着面前这静静坐在一起的父女。

曾经的尖锐收敛了很多,在师父面前,光雅变得像所有普通的小女儿一样,眼中有笑,有依恋有撒娇。师父的身影不再那么苍老孤独,眼底的沉默孤寂也变得缓和。连庭院中梅树叶片的轻响,都快乐许多。

这是她一直盼望的画面。

她知道师父有多渴望光雅能接受他这个父亲。

她也始终很努力在帮助师父实现。

然而,此刻看到这幅和乐融融的父女图,她竟怔怔的,仿佛心底有某块地方在慢慢地失落。

慌乱地移开目光,百草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一股潮湿却猝不及防冲向她的眼底。

“百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光雅半倾过身子,担忧地看她:“你怎么了?是坐飞机太累了吗?”

“没事,我没事,”百草急忙摇头,控制自己硬是逼退那种奇怪的情绪,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已经好了。”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曲向南凝视她,“训练再重要,身体也是第一位的。”

“是。”

“暑假过后,你就要高三了。大学一定要上,知道吗?”

“……是。”

“你和光雅上大学的学费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这些。”

“师父……”百草吃惊地抬头。

“是真的,”光雅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说,“爸爸把存折都给我看了,一共两个存折,一个是你的名字,一个是我的名字,都是从咱们很小就开始存了。”

“……”

睫毛一颤,刚才克制住的泪意忽然疯涌而上,百草慌忙扭过头,泪水却已扑簌簌滚落。

“你这孩子……”曲向南缓声叹息。

“谢谢师父,”手忙脚乱擦去脸上狼狈的泪水,百草羞涩得抬不起头,“不过,这次训练营我赢得了一笔奖金,支付大学的学费应该不成问题。”

“我也是,爸爸。”光雅同样说,“我打算就考本城的大学,这两年我打工的餐厅说,会一直让我在那里兼职,所以我的学费,我可以自己负担的。”

“爸爸,这些钱你先留着,”光雅的脸红了红,“或者有一天,我和百草出嫁的时候,给我们当嫁妆吧。”

下午的夏风里。

围坐在小方桌旁,光雅负责倒茶,三人静静地说着话,时间如此宁静地过去,又吃了晚饭,一晃夜­色­已深。

“这是我亲手腌的梅子。”

临走前,光雅捧出一个小瓷坛,她含笑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树,对百草说:“你不会相信吧,上个月这棵梅树居然结出了果子,红红的,圆圆的。刚摘下来的时候很酸,我把它腌了腌,现在很甜了。”

百草也看向那株梅树。

“现在是你在照顾它吗?”

“嗯,我和爸爸一起照顾它。”

接过那坛梅子,百草正要说谢谢,在满天洒落的星光中,光雅忽然伸臂抱住了她,脑袋依偎在百草的肩头,光雅睫毛颤动,然后又更紧地抱了抱她,说:“谢谢你,百草。”

夏日盛阳下,洁白的建筑熠熠生光,走上高高的一层层台阶,百草仰头望向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的训练中心。就像从一场梦,又回到了现实,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昨天我等了你一天,实在等得无聊了,才跟阿茵出去看电影,”用手遮住头顶的艳阳,晓萤边走台阶边埋怨地说,“结果我看完电影都回来了,你居然还没有回来,你­干­嘛去了啊?”

“我去了师父那里。”

“去那么久?”晓萤一脸不信,“然后呢,又去了哪里?”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初原师兄。”

“……”晓萤扁扁嘴,“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百草的脸有点红,“后来,我去了若白师兄的宿舍,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若白师兄。回去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你已经睡下了,对不起,晓萤,我不知道你也在等我。”

“你等在外面?”

“嗯。”

以前每逢暑假,若白师兄都会出去打工。她以为那个时间若白师兄会回来的,可是,她等啊等啊,总以为下一分钟若白师兄就会出现,却一直没有等到。

“呃,在韩国这一个月,你从来没跟若白师兄联系过吗?”晓萤挠挠头,神情有些古怪。

“没有。”

云岳宗师命她专心练功,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通讯工具全部收起。

“这样啊……”推开训练中心的玻璃门,晓萤吞吞吐吐地说,“其实,百草,你不在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

看出晓萤有话想说,百草专注地去听,然而推门而进,训练中心大厅里那华丽的阵仗却让两人都愕然了。

足足有十多个记者,握着话筒,拿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热闹地簇拥在大厅里。他们大部分围堵在训练厅的门口,在百草和晓萤的前方,有一位女记者正面对镜头,仪态优雅地手持话筒进行解说──“今天,婷宜正在为某洗发水厂商拍摄一支新的广告,她刚刚战胜了日本跆拳道冠军美少女清水麻美,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稍后,我们将专访婷宜……”

“走啦。”晓萤皱眉,一把扯走还怔怔听着的百草。

进入储物间,梅玲和申波正在放衣物,见她二人进来,申波同百草打了招呼,先出去了。梅玲冲过来拥抱了百草之后,兴奋地说:“你们看见了吗?”

“你是说外面那些记者?”晓萤打开储物柜,闷声说,“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我是说训练厅里正在拍的广告啦,我刚才挤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呢,”梅玲激动得两颊绯红,“哇,这次有个男明星同婷宜一起拍广告,长得好帅的,我看到的那个镜头,是婷宜转身一甩头发,发丝从男明星的手中丝丝滑过,哇,好浪漫!”

“你就花痴吧。”晓萤冷冷说。

“拜托,你说话好奇怪哦,”梅玲有点不开心了,“你最近都快变怪人了。”

“我哪里怪!虽然我没看见你说的那个男明星,但是能有多帅,有我们初原师兄帅吗?”

“那倒没有……”

“有若白师兄帅吗?”

“好像也没有……”

“就是啊,那你花痴什么。”晓萤翻个白眼,“有个男明星一起拍广告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初原师兄了,就算是若白师兄,如果肯进娱乐圈,那些所谓很帅的男明星,全都靠边站去吧!”

梅玲听傻了。

“还有,别用一副很羡慕的口气提到婷宜,”晓萤“啪”地又将柜门关上,“我还以为她败给了百草,又闭关那么久,重新出来会不一样呢。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更加变本加厉,居然参加那什么,‘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决战’!”

“你跟我说,那算什么?”晓萤瞪着梅玲,“那也算比赛吗?那是演出!那是娱乐作秀!那是亵渎跆拳道!”

“也不能这么说啦,你帽子扣得太大了……”梅玲有点为难,辩解说,“虽然不能说多正规的比赛,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娱乐的­性­质,可是,至少也普及了跆拳道不是吗?”

说着说着,梅玲又高兴起来。

“而且,婷宜那么漂亮,比赛时候那么威风,收视率非常非常高呢!连新闻里都说了,因为婷宜,因为这个跆拳道美少女的节目,近期开始学习跆拳道的人数增加了好几倍呢!”

“哼,哗众取宠。”晓萤很不屑,“她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出风头。那种比赛,一看就假的很,什么清水麻美,什么日本冠军,听都没听说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日本还有这么个人物!”

“你没有听说过吗?”

空气中有好闻的香味,仿佛进来一道明亮的星光,瞬间使得储物间变得梦幻起来。

“上个月,日本进行了全国跆拳道锦标赛,新秀清水麻美是一匹黑马,打败了蝉联三届冠军的老将木本清沙,获得冠军。”婷宜走到储物柜前,淡淡地说,“木本清沙你总该听说过,清水麻美打败她的比分是5:2.”

晓萤僵住。

正坐在长凳上换鞋的百草怔了怔,木本清沙是一员老将,将近三十岁了,在近三年的世界大赛中虽然从未拿到过冠军,但始终都能打入半决赛。

见气氛有些诡异,梅玲急忙打圆场,一连声地说:“婷宜,广告拍完了吗?好快哦!啊,化妆师给你画的妆好漂亮!这是用了什么粉底,皮肤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呢,好自然,美呆了!腮红也很好,咦,这腮红是水质的吗,怎么好像吸进皮肤里去了一样。”

“好像是美国的一个牌子,训练完我再问一下化妆师。”

婷宜笑了笑,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卸妆|­乳­,挖出一团在脸上按摩,很快就把妆容卸­干­净了。

“晓萤,”静默了一会儿,婷宜转过身,望向同百草坐在一起换鞋的晓萤,略吸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

“我记得以前,每次我去到松柏道馆,你总是追在我身后,很开心地喊我‘婷宜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讨厌我了呢?”婷宜的声音里有微微的不稳,“是,我拍了很多广告,我荒废了一些训练时间,甚至上一次的队内比赛,我败给了百草。”

梅玲不安地看看婷宜,又看看晓萤。

百草怔怔转过头,看见晓萤的手指僵在鞋带上。

“闭关出来,我并不想参加这个跆拳道美少女大赛,最开始那个电视台邀请我,我直接就拒绝了。”婷宜对晓萤说,“可是后来的发展你从电视上也看到了,清水麻美是有备而来的,她一连打败了很多国家的选手,中青队派出四名队员同她比赛,也全部输掉了。”

“然后呢?我应该保持清高,继续拒绝参加吗?应该看着清水麻美一路胜下去,在中国完全找不到对手吗?”婷宜闭了闭眼睛,“对不起,我做不到,哪怕这只是一个娱乐节目,哪怕我被别人说哗众取宠,说爱出风头爱作秀,我也必须去打败她。”

“婷宜……”梅玲眼中含泪。

“至于今天拍的广告,那是两年前我就签下的合约,我必须去履行它。”婷宜平定了情绪,“我能做到的,只是努力不­干­扰到大家的正常训练,所以今天清晨五点就开始拍摄,到刚才已经拍摄完毕。”

“晓萤,我知道你喜欢百草,百草是你的好朋友,”婷宜苦笑,望着闷头不语的晓萤,“可是,你能试着不用那样的眼光来看我吗?”

Ⅲ:虹之绽 Chapter 9

婷宜离开了。

储物间里死寂一片。

“晓萤,其实刚才婷宜那些话也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梅玲犹豫半天,终于正­色­说,“我们都知道,你希望百草能战胜婷宜,希望百草能代替婷宜参加世锦赛。百草是你的好朋友,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只是,婷宜也是我们的队友啊。”梅玲咬了咬嘴­唇­,“以前,我不想弄僵队里的气氛,所以你说了一些伤害婷宜的话,我都没怎么吭声。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晓萤,你好好想一想。”合上储物柜的柜门,梅玲又对百草轻轻说了声:“对不起,百草。”

“晓萤……”看着晓萤闷着头保持着穿鞋的动作,一动也不动,百草怔怔地喊了声。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知道晓萤都是因为她,听到婷宜和梅玲那样说,她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密密得透不过气。

“没事。”晓萤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鞋,装进储物柜里,若无其事似地抱出道服,关上柜门,说:“走吧,还要打扫卫生呢。”

“嗯,好!”

见她恢复正常,百草也急忙合上柜子。她换好道服,拿起抹布就赶去训练厅,才刚刚结束广告拍摄,训练厅里应该会比较脏乱。

亦枫换好道服走进训练厅,望着整洁到闪光的整个房间,惊奇地吹了声口哨:“百草,你回来了果然就不一样啊。晓萤,好好学着点,别整天偷懒!前段日子的垫子,脏得简直一踩一脚泥。”

“切,你还能再夸张一点不能!”晓萤不屑说,恶毒地将一块抹布故作无意地扔到亦枫脚前。亦枫打着哈欠,伸展一个懒腰,轻轻松松迈了过去,气得晓萤直翻白眼。

“我没迟到吧!”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将将转到上午九点整,光雅一边系着道服上的黑带,一边慌张地冲进训练厅:“公交车居然半路坏掉了,修了半天,早知道直接换下一班车了。”

“没……”

百草话还没说完,玻璃门推开,沈柠走了进来。

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

沈柠穿一袭旗袍,绿白相间的碎格子,清新雅致,她的肌肤白皙,眉眼间比以前更有韵致,发髻上斜Сhā一根翠玉的簪子,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美人。

“百草。”目光落在队伍中的百草身上,沈柠轻轻一笑,说:“据说这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你表现得很不错,场场皆胜,拿到了最优胜营员的荣誉,还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是吗?”

“……是的。”百草的脸微红。

“很好。”沈柠对她点头而笑。

可是,当沈柠的目光在扫了一圈在场每个队员,又落回百草身上时,­唇­角的笑容却消失了。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百草。”沈柠微挑眉毛,说,“无论你在韩国战胜过谁,无论是谁指导了你多久的跆拳道,在岸阳,在这里,你仍旧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队员。”

“……是。”

“听懂了吗?”

“是。”

“大声点!”

“是!”百草用足全身的力气回答。

“嗯。”沈柠微微点头,对全体队员说,“好,现在,开始训练!”

“喝──!”

“喝──!”

“喝──!”

在全体队员整齐的腿法练习中,晓萤投过来几个担心的眼神,百草有些心神不属,并不是因为刚才沈柠那些话,而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到若白师兄!

“喝──!”

跟随队友们一个回身后踢!转身之际,百草不安地看向训练厅的大门,那玻璃门依旧静静地关着,纹丝不动。

“喝──!”

满场双飞踢!

玻璃门仿佛被封死了一般,没有人进来。

“好,接下来,两人一组进行对练。”沈柠看着面前已经开始出汗的队员们,“大家要掌握好节奏,该出腿的时候直接就踢出去,不要在那里磨磨蹭蹭。你一停顿,对手就有了防备的时间,就会由主动陷入被动,明白了吗?”

“是!”

队员们齐声回答,各自分组站好。

百草转身。

她怔怔站在自己常站的位置上,对面却没有了与她同组的若白,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报告教练!”晓萤举手。

“说。”

“若白师兄没有来……”晓萤支吾着说,“百草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对练。”

“嗯,”沈柠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百草,你可以假想对面有队友,自己一个人练吗?”

“可以。”百草立刻回答。

“好……”

“教练!”晓萤慌忙再次举手,把沈柠还没说完的话都打断了,“我可以退出训练,这样就可以匀一个人出给百草了!”

沈柠微微一笑:“上次婷宜归队时,我记得若白说,如果因为婷宜而打破已形成默契的分组,对百草不公平。怎么,现在要为了百草再重新分组一次吗?”

晓萤窘住了。

“我可以的!”百草涨红了脸,大声说,“我一个人就可以。而且,若白师兄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没有赶上今天的训练,他从来不会这样的,教练您不要生气……”

训练厅内,听到百草的话,队员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婷宜看了看百草,林凤和梅玲互视一眼,光雅欲言又止,申波推推黑框眼镜,亦枫皱起眉心。

百草察觉到了异常。

她心中有些慌乱,不安地看向大家,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唔,很好,”沈柠似笑非笑,收回目光,说,“继续训练,听我的口令──”

“前踢!”

“喝──!”

“横踢!”

“喝──!”

“下劈!”

“喝──!”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除了百草之外,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

终于训练结束了。

因为没有搭档,百草比别的队员多做了一倍的进攻,浑身是汗地站在队伍里,她顾不得擦,只心急地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到若白师兄,大家的神情会那么奇怪。

等到沈柠教练进行完训后总结。

百草正要立刻去问晓萤──

沈柠的身影一顿,又转身回来。她若有所思,望着队员们,笑了笑说:“既然百草在韩国表现得很好,得到了一笔奖金,婷宜战胜清水麻美,也得到一笔奖金,不如今晚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好开心一下?”

“好耶!”梅玲欢呼,寇震他们兴奋地附和。

“去哪里?”申波也很感兴趣。

“我来安排吧。”婷宜含笑说。

“嗯,”沈柠对婷宜笑了笑,对大家挥手说,“那就晚上见了,具体时间地点,婷宜你就负责通知大家吧。”

“是。”婷宜应道。

等沈柠的身影消失在训练厅门外,避开高兴地讨论晚上聚餐的队友们,婷宜将百草拉到一个角落,说:“今晚的花费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来承担。”

“不用。”百草连忙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的,我……我拿到的奖金还蛮多的……”

“那好。”婷宜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请等一下,”百草喊住婷宜,面对着她,不安地说,“训练前你的那些话……请不要误会晓萤。”

“哦?误会?”婷宜漠然一笑,“她对我的敌意,难道是假的吗?”

“晓萤只是,有时说话比较冲动,”百草的脸微微涨红,“她并没有恶意,她也没有真的想针对你,她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应该是我向你道歉。请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和晓萤的关系。”

说着,她对婷宜弯下腰。

“对不起。”

婷宜的目光渐渐变冷,她冷冷地打量着正在自己面前深躬道歉的百草,说:“一句对不起,你说的太轻松了。你知道因为你,我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吗?”

百草愣住。

婷宜头也不回地离开,玻璃门重重关上。

“什么?”

抹布僵在垫子上,从刚才婷宜的言语中醒转,百草不敢置信地看向晓萤,她完全懵了,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真的……”晓萤挠挠头,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昨天我没敢跟你说,你刚从韩国回来……”

“你是说,若白师兄跟沈柠教练吵架了?”打断她,百草惊愕地重复她刚才听到的,“然后若白师兄再也没来训练过?”

“是的。”晓萤脸­色­尴尬,“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就在沈柠教练的办公室里,若白师兄很生气,声音蛮大的。”

“……”百草呆住。

“……为什么吵?”

半晌,百草从震惊中勉强晃过神。

“呃,”晓萤又挠挠头,看了看百草,支吾着说,“好像……好像是因为你……”

“我?”

“当时,我也听到了……若白师兄和沈柠教练的争执声里,提到了很多次‘百草’、‘婷宜’,”晓萤嗓子发­干­,她咽了下,说,“其实,也怨不得若白师兄生气啦,我当时知道了,也很生气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

“呃……就还是世锦赛啦……”晓萤不敢看她,沮丧地说,“婷宜已经被内定参加世锦赛,不用再进行选拔。”

“……”

“太不公平了!”说着说着,晓萤的火气上来了,“凭什么啊,大家打比赛,谁赢了谁上,都没有什么话说!为什么直接就定了?名气就比什么都重要吗?”

百草呆呆的。

她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在韩国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突然才发现,却是越来越远。

“所以若白师兄很生气,”晓萤­干­笑,“看若白师兄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火来那么凶,居然敢那样跟沈柠教练说话。”

“……”

“然后,若白师兄就再也没来过了。”晓萤叹气。

“是沈柠教练不许若白师兄再来了吗?”百草急问。

“那倒没有,”晓萤努力想了想,“那天沈柠教练从办公室出来,脸­色­非常非常难看,但是没听到她说开除若白师兄这样的话。我觉得……是若白师兄在抗议吧,以行动表示他的愤怒和反对。”

“……”

呆了半晌,百草霍然起身。

“百草!”

晓萤一惊,下意识想去拉住百草的道服,百草的身影却已如疾风般消失在训练厅的门口!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百草找遍了若白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松柏道馆的宿舍里没有若白。

弟子们说,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若白了,最近的训练都是馆主亲自在带。

顶着艳阳,她跑到若白所在的大学。

暑假中,校园里静悄悄的,她在学校宿舍管理处查了很久。值班的老师说,若白没有住校,在学校没有铺位。其间来了两个大学男生,听到她在找若白,对她说,他们是若白的同学,他们也在找若白。请她如果找到若白,记得一定提醒他,全国英语专业技能大赛还有三天就开始,不要再错过赛前培训。

她又跑遍所有若白经常打工的地方。

小胖大排档的阿英说,若白已经好多天没有来过了。翻译社的经理抱给她足有一尺多高的文件,说这些都是老客户指明要若白翻译的,他们也等了若白很久了。经理让她告诉若白,往后一定要买个手机,省得怎么也找不到他。

茫然地抱着厚厚那摞的文件走在街上,百草终于又想起一个地方──

小星星双语幼儿园!

那是若白只有在暑假才会去打工的地方,虽然钱没有很多,但是若白很喜欢幼儿园的小朋友,每隔一天就会抽时间去一次。

她浑身是汗地飞跑到那里,已经是幼儿园放学时间。

园长一边挥手向每个小朋友说再见,一边回答她说,若白有一段日子没有来过了。园长抱出一个大纸箱交给她,里面装满了各种绘着涂鸦的卡片、手工做的纸靴、塑料珠做的风铃等等。园长微笑说,这是都是小朋友们为若白做的,小朋友们都很想念能把英语小故事讲得生动有趣的若白哥哥,希望若白能够早日回来。

太阳渐渐落山。

将厚厚的翻译文件放进大纸箱里,百草呆呆地抱着它,在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总是希望能够在下一秒钟就能找到若白的身影,然而每当她慌忙扭过头,却发现都不是。

当傍晚的霞光映红天际。

她又回到了松柏道馆。

站在若白的宿舍前,她呆呆地等着。一个个弟子从她面前走过,对她鞠躬行礼,她机械地回礼,脑中白茫茫一片。

“还没找到?”

天­色­渐黑的时候,亦枫回来了。抱起她放在地上的那个大纸箱,亦枫打开房门,让她进来。宿舍里朴素­干­净,百草以前从来没进来过,却可以一眼认出窗边那张床就是属于若白的。

床单异常洁净。

薄被叠得整整齐齐。

床边的书桌上,一本字帖,一罐墨水,一只笔筒,笔筒里Сhā着几支毛笔,用来练字的报纸叠好在桌子右侧,能看到上面书写有漂亮的行楷,纸面几乎写满了,还没舍得扔。

“不用担心,过阵子若白就会回来的。”看百草望着若白的床铺和书桌发呆,亦枫咳嗽一声,安慰她说。

“你知道若白在哪里,对不对?”百草身体一震,她被提醒了,猛地转过头盯住他,眼中亮出光芒。

“我也不知道。”亦枫苦笑,若白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他素来知道若白的­性­格,而且在失踪前,若白特别熬夜做完了所有翻译文件的工作,他也会像她一样的担心。

“你知道的!”百草死死盯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

“上次,你说你不知道,但那次你其实骗了我,”咬了咬嘴­唇­,百草乞求说,“亦枫师兄,请你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若白师兄在哪里……”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亦枫很无奈,“若白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突然就不见了。如果找到他,我要揍他一顿,这家伙,就算要玩失踪,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

紧紧地盯住他。

百草的心越来越沉,好吧,她相信亦枫也不知道。可是,如果亦枫都不知道若白的行踪,若白会不会是……

惊惧攫住她全身。

面­色­顿时苍白,她一声不吭,转身脚步僵硬地向门口冲去!

“你要­干­什么?”亦枫一把抓住她。

“我去找若白师兄!”

“明天再说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看看墙上的时钟,亦枫说,“你赶快去换衣服,已经七点半了,不要迟到。”

“迟到?”百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婷宜已经通知了聚餐地点,是凡蒂亚酒店,时间是晚上八点,”亦枫看看她,“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现在你满身都是汗味,这样子去酒店会很没有礼貌。一会儿我到你们宿舍门口等你,时间来不及了,叫上晓萤,咱们一起打车走。”

“……”

百草呆呆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

“快去啊。”

“我要去找若白师兄!”百草眼中有怒意,“找不到若白师兄,我怎么可能有心情去聚餐!”

“因为那是沈柠教练让大家去的,”亦枫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所以你必须去,而且不能迟到!”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亦枫瞪她。

“我要去找若白师兄,找不到若白师兄,我不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百草硬声说,“如果不是沈柠教练,若白师兄不会突然不见,而且……而且反正沈柠教练不喜欢我,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次聚餐的主角是你和婷宜,你不去,沈柠教练会怎么想!”瞪着她,见她还是一脸执拗,亦枫正要继续骂,忽然神­色­一变,竟又懒洋洋地笑了笑,说,“好啊,那你就别去。”

亦枫挑眉说:“反正若白已经因为你得罪了沈柠教练,你再因为若白让沈柠教练下不来台,­干­脆你就跟若白一样,离开训练中心好了。等若白回来,发现你也被开除了,他一定十分、十分、开心。”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若白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算得了什么,”坐到自己的床铺上,亦枫打个哈欠,“啊,不对,若白一定会很开心。你这么讲义气,他跟沈柠教练闹翻,你也立刻闹翻,反正是共进退了,根本不用考虑将来从沈柠教练那里帮若白挽回的事情了。”

“砰──!”

渐起的夜­色­中,房门摇晃着。望着百草消失在小路上的僵硬背影,亦枫仰身躺倒在床上,叹了口气。

凡蒂亚酒店。

“哗。”

还在出租车里,晓萤就被震撼了。

夜幕中那座酒店越来越近,辉煌华丽,灯火通明,早就知道凡蒂亚是城内最高档的酒店,但是一直觉得那种地方跟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没想到今晚居然会在这里聚餐。

“晚上好。”

出租车停在凡蒂亚的旋转玻璃门前,俊美有礼的侍者殷勤地为三人拉开车门。

“晚、晚上好。”

被这么帅的侍者服务,晓萤从出租车下来,忽然有点结巴。要不要给小费呢,她脑中挣扎出这个问题。还有,咦,在如此奢华的酒店面前,为什么慌张的只有她一个人,亦枫和百草却表现得这么淡定?

赶忙扭头去看。

亦枫居然在伸懒腰,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晓萤瞪他一眼。亏他今晚换了件黑­色­衬衣和蓝­色­休闲裤,她还想夸他难得帅了一把,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哼。

再看百草。

百草穿了那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就是去韩国之前,她陪百草一起去买的那条。唔,眼光果然不错,晓萤有点自恋地赞美自己。

在水晶般的旋转玻璃门中,穿着这条棉质白裙,百草短发清爽,眼睛乌黑,清新得就像一阵迎面吹来的风,亭亭而立,颇有邻家少女初长成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可惜。

百草的表情不太对劲,心神不属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酒店的奢华辉煌。

“你们来了!”

等候在大堂的梅玲扑过来,她穿一条金­色­的小礼服裙,在灯光下璀璨闪光,头发在头顶扎成花苞的样子,别一只蝴蝶结,可爱又漂亮。

“哇,百草今天好漂亮,”梅玲惊喜地打量百草,“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裙子,很好看啊,你往后要多穿!”

“是我帮她挑的!”见百草怔怔如梦游一般,晓萤立刻接过话题,得意地说,“你快看,我打扮得也不错吧!”

“嗯,粉红­色­蛋糕裙蛮可爱的,你头上的粉­色­宽条发带配得也挺好看,”梅玲一边带她们走,一边评价说,“只是,蛋糕裙好像是去年流行的,会不会有点……”

“切,你懂什么,”晓萤得意洋洋,“去年流行的,今年买起来才会便宜嘛,反正只要好看就行。”

“哈哈,也对哦。”梅玲笑着说。

然后亦枫和百草就直接被这两人给忽略了。

一路被梅玲带着往酒店深处走,晓萤的嘴巴越张越大。大厅宽阔无比,华丽璀璨的巨大吊灯,繁复织锦的窗帘,天鹅绒的座椅,闪耀出银光的餐具,每一位侍者都俊朗得可以去当明星,这简直是只会电影里出现的画面。

“哇。”

晓萤被深深震撼到了。

随着梅玲穿过大厅,走过金碧辉煌的走廊,地上铺着柔软美丽的地毯,走廊两侧每隔几步就挂着一幅­精­美的油画,晓萤喃喃说:“这里非常非常非常贵吧……”

“我也只来过一次,还是在大厅里用餐,是家里一位长辈请客,好像是很贵很贵的。”梅玲也很感慨,“不过咱们今晚不是在大厅,而是──”

走廊尽头,是两扇厚重华丽的门,两位帅气俊朗的侍者优雅地守候在门口。见她们一行四人走过来,两位侍者同时轻柔地将门拉开,说:“请。”

望着面前霍然展现的景象,晓萤目瞪口呆。

百草也呆住了。

亦枫揉了揉眼睛。

“──在这个宴会厅。”梅玲摇头说,“我以前只是听说,在凡蒂亚酒店有一个可以媲美世界顶级酒店的宴会厅,但是从来只接待各国来访的首脑高层和超级贵客。”

百草怔怔地看着。

这个宴会厅,有大厅的将近一半的面积。地上铺满了绣着黑白花纹的美丽地毯,华美的水晶吊灯高高垂下,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是温暖的光芒。

一张白­色­大理石的旋转圆桌。

如梦如幻的紫­色­天鹅绒靠背座椅,圆桌中心有一只冰雕的天鹅,晶莹优雅,仰着高傲的脖颈,在光线下熠熠闪光,周围堆满了鲜花。每个座位前,餐具已经摆好,银质的刀叉,水晶高脚酒杯,洁白的餐巾,薄如蝉翼的骨瓷盘碟。

宴会厅的另一边,­精­心摆放了几组沙发和茶几。

申波、林凤、寇震他们已经都到了,正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谈笑。沙发全部是紫­色­的天鹅绒,围在一起,有单人的、双人的、多人的,样式各不尽相同,但每一只都造型优美,典雅复古。在华丽的窗幔下,有落地的玻璃窗,美丽的夜景一览无余。

“……你带了多少钱来?”

胳膊被一只颤抖的手握住,百草怔怔转头,见晓萤面­色­惨白,凑过来在她耳边畏惧地说:“……我觉得,今晚这场聚餐,要花很多钱吧……天哪,就算是只承担一半的费用,也会是天文数字吧……”

“亦枫,百草,晓萤,你们来了。”从紫­色­的天鹅绒沙发中,婷宜含笑站起身,“再等一下,晚餐就要开始了。”

虽然晓萤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这顿饭究竟要花多少钱,可是也不愿意张口就问结账的事情,丢了百草的面子。见林凤坐在沙发里向她们挥手,晓萤拉着百草,同梅玲一起过去,努力让自己先好好享受一下算了。

侍者们彬彬有礼地送上香槟。

又过了几分钟,沈柠教练被侍者引领进来,大家全都起身迎接,开始入座。沈柠教练坐在主位,百草和林凤、晓萤坐在一起,晓萤同梅玲窃窃私语。百草偶尔抬眼,看到婷宜虽然陪坐在沈柠教练身边,言笑晏晏,却有些心神不属,目光总是望向宴会厅门口。

而且,婷宜身旁的另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百草怔怔地望了一圈,除了若白师兄,队里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突然,她心中一动,所以,那个座位是为若白师兄而留的吗?是……是婷宜安排在这个场合让若白师兄出现,缓和沈柠教练和若白师兄的气氛吗?

心跳骤然加速!

她也死死地盯住那扇门──

也许──

也许就在下一刻──

仿佛默声的电影,两扇厚重的门缓缓打开,婷宜神­色­一喜,从座位中站起来身来。辉煌的灯光下,侍者们殷勤的引领中,一个修长秀雅的少年走进来,如春风般温和,他浑身有着淡淡的光芒。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心中忽然有点空落落的,不,那不是若白师兄。

晓萤也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去,看到来人,惊喜地喊:“初原师兄,你来了!”她刚准备扑过去,却发现婷宜已然迎到门口,温柔地挽住了初原的手臂,晓萤讪讪地扁了扁嘴,只得又坐回去。

“还以为你会赶不及呢。”

婷宜笑意盈盈,挽着初原走向宴席,向那个留着的位置走去。当初原经过身边时,百草低下头。

在韩国发生的那些,回国后竟觉得是如此的不真实,就似一场梦境,那在夜空绽放的烟花,透明如琉璃的摩天轮。

侍者们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百草默默地吃着饭,却几乎尝不出味道。

她原本想着,如果今晚聚会时沈柠教练情绪好,她就去请求沈柠教练,让若白师兄可以重新回来。而现在,整整一餐饭,沈柠教练都在同婷宜和初原说话谈笑,气氛异常的融洽欢快,没有旁人Сhā嘴的机会。

丰盛的晚餐结束后。

晓萤、梅玲她们打开了宴会厅西区的卡拉ok,抢夺着话筒开始唱歌,气氛越来越热烈,林凤、寇震、光雅也加入了唱歌的行列。侍者们彬彬有礼地送来各种酒水饮料,为大家助兴。从侍者递来的托盘中,百草拿了一杯绿莹莹的饮料,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清冷的薄荷味,凉凉的,还有一股酒的香气,还蛮好喝的。

她再次望向宴会厅另一边的沈柠教练。

紫­色­的天鹅绒沙发里,沈柠教练今晚穿的也是一袭深紫­色­丝绸旗袍,皮肤白皙,妩媚迷人,仍旧是同婷宜、初原坐在一起,谈笑晏晏。

百草怔怔地又取了一杯那种绿­色­的饮料。

不知不觉,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脑袋开始有点发沉,闷闷的,有点透不过气,看到宴会厅的东侧有一扇门,她举着手中的饮料,离开欢闹的队友们,晕晕地走过去。

清凉的夜风吹来。

漫天繁星。

那是一个阳台,绿­色­的爬藤植物,开满了密密麻麻不知名的美丽花朵,在夜­色­中芳香沁人。百草深吸了一口气,胀痛的脑袋感觉好些了,她扶着围栏站着,又喝了一口饮料,心里却更加堵着般难受。

“你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到她身边。她脑袋晕得已经看不清楚那人是谁,眯起眼睛,她吃力地去看。

“你喝醉了?”那人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似乎皱眉,将她手中的饮料拿走,然后想要将她扶坐进阳台的藤椅。

“……若白师兄?”那皱眉的神情,熟悉得让她陡然一惊,她跌撞地扑上去,抓紧那人的胳膊,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那人,有些口齿不清地说:“若白师兄……我一直在找你……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

“我不是若白,我是初原。”那人回答她。

“……”百草呆呆地瞪着他,仿佛听不懂,半晌,她用力地去晃头,动作大得让他赶忙去扶住她的脑袋。

“你喝醉了,”紧紧扶牢她,初原担心说,“你不该喝太多,这种­鸡­尾酒的酒­精­含量是很高的。”

“初原师兄……”朦朦胧胧的影像中,她终于明白了,身前的是初原,不是若白。怔仲一下,她呆呆地问:“……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跟婷宜在一起吗?”

“百草。”

“……你……你去跟婷宜在一起吧……”她挣扎地想要推开他,“……我要去找若白师兄……”

“百草!”初原急忙抱住她,“你怎么了?”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我以为……可是,你总是和婷宜在一起……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挣扎不开,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视线依旧模糊,她的脑子也一片混沌。“……你看……那天,我不该去游乐园,若白师兄还在生气,我怎么可以去游乐园呢……我应该留下来,请求若白师兄的原谅……否则,他不会让我找不到他……他一定是还在生气……”

“我没有和婷宜在一起!”初原皱眉说,“原本我今天值夜班,婷宜打电话来,说你今晚聚餐,要我赶来。我向主任医师请假,又请同学替我代班,所以来的晚了。”

“……你同婷宜坐在一起……”

“可是,只有那一个位置。如果我要求跟晓萤换座位,我担心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

被他抱在怀中,呼吸里满是他的气息,百草呆呆的,努力去思考他的话。

星光璀璨。

夜风习习。

初原闭上眼睛,抱紧怀中这个呆呆的她。

“对不起。”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轻声说:“我知道了。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

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百草无法思考,酒劲一阵阵往上涌,她的眼皮变得很重,完全无法睁开。然而心里惦记着的一件事,让她在他怀里继续挣扎着说:“……我还要去找若白师兄……”

“若白?好,我陪你去找他。”

“现在、现在就去……”

“好,”初原将她横抱起来,“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道馆,然后我就去找若白。”

听到他的话,她放下心来,意识渐渐混沌,就在她以为自己在他的臂弯中已经睡去的时候──“砰”的一声!

阳台的门轰然被打开!

音乐声、欢笑声、吵闹声如炸弹般喧嚣而起,林凤、晓萤、寇震、光雅、申波,一张张兴奋到红光满面的笑脸,婷宜被大家推到最前面,梅玲高兴地大声喊:“初原前辈,来同婷宜情歌对唱!”

然后──

一切仿佛被定格了般,星光下,众人瞠目结舌看到初原将百草像公主般抱在怀中的画面。

寂静……

僵住……

石化……

Ⅲ:虹之绽 Chapter 10

从昏昏沉沉中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百草一看时间,上午八点半了,她吓了一跳,匆忙下床,穿衣洗脸。从未这么晚起床过,她脑中还是有些浑浑的,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很混乱的事情,却想不起来,就像在梦里一样,又像是真的。她想问问晓萤,发现晓萤已经先走了。

匆匆关上屋门,她正准备赶去训练中心,一抬头,忽然看到前方的那排白杨树下,初原等候在那里。

阳光耀眼。

树叶轻摇。

“如果你还不出来,我就要敲门去喊你了。”初原走到她面前,问,“头还疼吗?”

“……不疼。”

“下次不要再喝酒了,”初原递给她一杯豆浆和一个蛋糕,“食堂的早餐已经结束了,你吃这些吧。”

百草脸红红地接过来,解释说:“我以为那是饮料。”

“嗯,那往后你就知道了,尝起来有酒­精­的饮料,都不要喝太多,” 揉揉她的脑袋,初原笑着说,“走,我送你去训练中心。”

“我可以自己去!”

“你快迟到了,车就停在那里。”初原指了指。

盛夏的阳光如火如荼,大地如同燃烧了一般。车开得很稳,冷气轻柔地吹着,与外面仿佛不同的世界,豆浆还是温热的,蛋糕也很香,百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埋头专心地吃。

“昨晚,我没能找到若白,”见她正在用吸管喝豆浆,初原开车小心地绕过路面的一处坑洼,“今天我会继续去找。”

“……”百草怔住,她松开吸管,看向他。

“你找了整个晚上?”

“昨晚我去找的那些地方,好像你白天的时候都已经去过了。我从若白的一个同学那里,拿到了他们班的通讯名录,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将车转了一个弯,初原目视前方,思忖着说,“若白是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不过,有些地方我也会再去询问一下,不管有没有消息都会及时通知你。你安心训练,不用太担心。”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眼圈处的疲累,他难道是找了若白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吗……

初原扭过头,对她笑了笑,说:“放心,嗯?”

“嗯。”她应了一声,局促低下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她慌乱地将豆浆和蛋糕吃完,不敢再去看他。

“到了。”

前面就是训练中心的白­色­场馆,初原将车停好,伸手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说:“我陪你进去。”

“啊?”百草茫然。

初原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说:“昨晚她们都看到了,我担心,她们会问你太多。”

“……”

百草继续茫然,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初原,突然,她脑中一轰,记忆中混乱零碎的片段飞闪呼啸而过!她喝醉了,她在初原怀中,喧闹声乍然响起,队员们一张张惊呆的面孔,婷宜在最前面……

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没关系,”初原揉揉她的头发,“我会同她们说清楚。”

“不!”

她心中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拒绝说。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如果昨晚刚刚出现那样的场面,今天她就同初原一起出现,婷宜一定会很尴尬。婷宜对初原的感情,队里每个人都是明白的,她以前也一直以为婷宜是初原的女朋友。

“我自己就可以。”

吸了口气,百草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些,她对初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大家对我都很好,不会怎么样的。”

“你确定吗?”

“嗯!”

“……好吧,”初原凝视她,“如果有什么不开心,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走上训练馆高高的台阶,推开玻璃大门时,百草的手还是紧张得僵硬了下。她扭过头,远处,烈日下,初原依旧站在车旁望向她。咬了咬嘴­唇­,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馆内的冷气令她陡然打了个寒颤。

馆内静悄悄的。

仿佛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人。

走到储物室门口,从外面也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百草打开门,顿时怔住──

小小的房间,里面竟已满是人。

林凤、梅玲、晓萤、光雅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好像在她进来之前,她们刚刚争执过,空气中还弥漫着某种火药的气息。

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神­色­一变。站在储物柜前的婷宜,也缓缓转过身来。

“百草……”梅玲皱了皱眉,沉不住气。

“百草,你是喝醉了,对不对?”急着打断梅玲,晓萤抢着问,她似乎也一夜没有睡好,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

“……”百草愣住。

“喝醉了,对不对!”晓萤又急又慌,加重语气又问一遍。

“……对,我昨晚喝醉了。”

“呼,我就说嘛,百草一定是喝醉了,然后初原师兄见百草喝醉了,站都站不稳,马上要摔倒了,所以才把百草抱起来,谁知道正好被咱们撞见了,发生了误会。”晓萤如释重负地说,­干­笑两声,“呵呵,没什么啦,只不过误会一场,跟百草没有关系啦,就算是我喝醉了昏睡,初原师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跌倒啊,扶一下或者抱起来都很正常的啦。”

“是吗?”梅玲怀疑地说,盯着百草看。

“没错,我也觉得是这样。”光雅附和着点头,然后说,“百草,你快换衣服吧。”

“……嗯。”

百草走过去,她能感觉到梅玲的目光仍旧紧紧盯在她的身上。走到储物柜前,她耳边传来婷宜淡淡的声音:。“你是故意的,对吗?”

“……”百草一怔,看向婷宜。

婷宜的­唇­角有淡淡的不屑,眼神却带着几分犀利,她回视着百草,缓声说:“昨晚,你是故意喝醉,故意接近初原哥哥,故意让初原哥哥不得不去抱起你,对吗?”

“什么?”梅玲大惊,看着百草的目光顿时变了。

“婷宜,你不要乱说,百草不是那样的人!”抢过来站在百草身旁,晓萤立刻说。

“哦?”婷宜笑了笑,神­色­不动地说:“那她是什么样的人?晓萤,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百草,你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晓萤看看婷宜,又看看百草,尴尬说,“为……为什么?”

“因为,她太有野心,也太会装了。”婷宜淡淡地打量百草,说:“那时候,她刚进松柏道馆,表现得沉默乖巧。但是就因为若白没有选择她,而是选择了秀琴出赛道馆挑战赛,她就当众发怒,质疑若白,攻击秀琴。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团体的优胜感,只有她自己能不能参赛。”

百草咬住嘴­唇­。

“那是因为……”晓萤想解释。

“然后,她暗恋上了初原哥哥,”婷宜打断晓萤,“她每天找各种借口,去初原哥哥那里,甚至,她不惜在训练的时候,故意把自己身上弄出许多瘀伤,让善良的初原哥哥每天都帮她上药。”

晓萤的脑海中闪过三年前的很多回忆,她傻傻地看着百草,张了张嘴,目光呆滞起来。

“我没有,我没故意弄伤自己,我没有故意去找各种借口。”寒气自体内涌出,百草的身体微微发抖。

婷宜讥讽地继续说:“她还利用若白,为了让若白心甘情愿更多地陪她训练,她不惜利用若白的感情,跟若白交往……”

“我没有!”

百草真的急了!

什么样的诽谤她都可以忍受,但是,若白不行!

“你没有?”婷宜盯着她,逼近一步,“那天晚上,我在夜市看到的,难道不是你和若白?”

“是我和若白师兄,但我们没有……”

“我不明白的是,”婷宜冷声说,“戚百草,既然你暗恋初原哥哥,又跟若白在交往,为什么还要去挑逗我的哥哥?”

挑逗?!

廷皓前辈?!

如同闪电在屋里炸开!

梅玲、晓萤不敢置信地瞪着百草,连林凤和光雅也惊呆了。

“我没有!”百草握紧双拳。

“那天,明明是我亲眼看见,你故意将我哥哥撞到在地上,趴到他的身上,吻了他,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你……”百草浑身都在颤抖,从没有一刻,她如此恨自己口笨舌拙。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

“呵呵,又不是故意的,”婷宜不屑地笑,“这么多不是故意的,这么多不小心,所以你昨晚喝醉也不是故意的,你设计让初原哥哥抱你,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解释的可真好!”

“……”

百草呆呆地站着,颤抖转为更深的寒冷。

“好,就算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全都不是故意的。”婷宜深吸了口气,顿了顿,说,“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婷宜的声音含冰:“你──究竟有没有在暗恋初原哥哥?”

满屋死寂。

一点点呼吸都没有,晓萤紧张万分,梅玲、林凤、光雅如木雕般傻傻看着面前的婷宜和百草。

“如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么我问你一个简单的,”挑了挑眉毛,婷宜看着百草说,“我可不可拜托你──从今往后,收起你那些无耻的手段,不要再去纠缠初原哥哥!”

“婷宜,”林凤出声说,“大家都是队友。”

“队友?呵,我可不敢称呼一个,时刻想要抢我男朋友的人,做我的队友。”婷宜淡淡一笑,目视百草,“怎么,做不到吗?以后还是要继续纠缠初原哥哥吗?”

那样的目光……

如同在一场冰冷的梦中,百草能看到婷宜那双厌恶不屑的眼睛,能看到晓萤的惊愕失措,梅玲的震惊怀疑,林凤的担心,光雅的紧张。她浑身寒冷,只有握紧双拳,才能克制住身体的打抖。

“……我喜欢初原师兄。”

脑中混乱的轰声中,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是的,她喜欢初原师兄。无论是三年前,小木屋里初原为她揉开瘀伤时,有些呛鼻的药油香气,还是与贤武道馆的挑战赛前,初原帮她梳起头发,绑上的那个草莓发圈……

初原在美国时,她站在文具店的柜台前,用辛苦积攒下的零钱买下那只钢笔……

初原回国了,她在练功厅见到他的第一眼……

打开储物柜,看到那枚她喜欢了很久,却一直不舍得买的,红晶晶的草莓发夹……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百草抬起头看向婷宜,她咬了咬嘴­唇­,眼睛亮得惊人,“我喜欢初原师兄。”

晓萤顿时面­色­雪白。

婷宜目光一变,她死死盯着百草,半晌,忽然又是一笑,笑容冷似碎冰,说:“很好,你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只是,在你正式向我宣战的这一刻,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

光芒流转。

一枚璀璨的钻石戒指闪耀在婷宜的手指间。

“──我是初原哥哥的未婚妻,而你,戚百草,你是卑劣的第三者。”

训练时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沈柠教练不得不两次中止练习,喝令大家不要像梦游似的。没有若白,百草依旧独自一人训练,中间休息时,晓萤没有同往常一样坐过来跟她说话,女孩子们的异常沉默,寇震他们也察觉到了。

“今天你这么安静,让人真不习惯。”亦枫伸个懒觉,看一眼孤独坐在角落的百草,再看看身边这个破天荒一声不吭的晓萤,问:“跟百草吵架了?”

“闭嘴啦!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晓萤没好气地说。

训练一结束,晓萤像风一样离开了训练厅,还是一句话也没跟百草说。百草心中沉沉的,她沉默地独自打扫卫生,林凤走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光雅犹豫了一下,蹲下来,拿起一块平时是晓萤用的抹布,帮她一起擦垫子。

“虽然婷宜说的那些,我都不了解,可是,我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看,我也曾经误会过你,不喜欢过你。但是,总有一天,知道你的人会明白你的。”光雅担忧地说:“百草,你不要太难过。”

抹布用力擦着垫子,半晌,百草低着头回答:“嗯。”

终于打扫完训练厅,光雅也离开了,看着四周空荡荡再无人影,百草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机的音乐将她惊醒。

“……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

这是廷皓前辈送给她的手机,百草怔怔地想,应该还给廷皓前辈的,为什么她在机场的时候竟忘记了呢?是了,因为那时初原来接她,他在胸前举着心形的粉红­色­牌子,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

音乐持续地响着,她从放在窗边的背包里翻出手机,上面跳跃闪烁的却不是那张廷皓前辈灿烂的笑脸,而是两个字──“初原”。

“训练结束了吗?”手机那端传来温和的声音。

“……嗯。”

“我现在在医院,今天要在病房值半天班,晚上才能回去。”

“嗯。”

“还有,我已经在所有的医院和警局都查过,没有若白出事的记录。”初原对她说,“我会继续找若白,今天天太热,你不要再出来跑了。”

听到若白没有出事,她的心略松了些。

“谢谢你,初原师兄。”

手机那端停顿了下,初原又问:“你那边,还好吗?”

“……”

脑海中闪现出那颗光芒刺眼的钻石,她的睫毛颤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等到她的声音,初原说:“等晚上回去,我去找你,好吗?”

“……好。”

回到储物间,婷宜居然也在,她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乌黑长发,白­色­水墨莲花的细肩带长裙,清纯美丽。

百草愣了下。

她握了握手中的手机,走过去,将它递向婷宜,说:“这是廷皓前辈借给我用的,请你帮我还给他。”

婷宜瞟了一眼那手机,没有去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还?”

百草沉默,她把手机放在婷宜储物柜的隔板上,行了个礼,说:“麻烦你了。”

婷宜皱眉,她拿起包,将那只手机扔进里面,转身就走。

“请等一下。”百草喊住她。

婷宜不耐烦地回身,见百草手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望着她说:“昨晚的聚餐,我应该承担一半的费用。对不起,我当时喝醉了,没有及时给你。”

“哈,”婷宜失笑,“你打算给我钱?”

“是的。”

“你知道昨晚一共是多少钱吗?”

“不知道。”

“好,既然你这么客气,我也不推辞了。”

婷宜盯着她,冷冷说出一个数字。

百草呆了几秒钟,她低下头,从信封里数出一叠,又数出一叠,再数出一叠钞票,厚厚的信封顿时瘪了下来。

“这是我的部分,”百草双手将钱还给她,“我用掉的手机话费,也放进去了。”

婷宜面无表情地接过来。

她转身离开,看都不再看百草一眼。

松柏道馆。

午饭时间晓萤不见踪影,吃完午饭,一贯要睡个长长午觉的晓萤还是像失踪了一样。百草心中不安,范叔范婶却毫不在意,说晓萤肯定是看电影逛街去了,让百草别担心。

坐在床铺上。

窗外艳阳似火,百草怔怔望着晓萤的床,她看到了晓萤当时变得苍白的面容,她一直在等晓萤像以前一样来盘问她。可是晓萤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也不面对她,她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

又等了很久。

百草再也坐不下去。

那么,就继续去找若白师兄吧。百草关上门,决定再多去几个地方找找。

“初原,有人找。”

医院值班室,初原正在打电话,姚大夫走进来,说:“你女朋友越来越漂亮了啊,快去吧,我替你值班!”

听到话筒里的回复,初原放下电话。他顺着姚大夫的视线望出去,婷宜正站在值班室外的走廊上。

“姚大夫,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站起身,初原先对他解释了一句,才向外走。

“啊?”姚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自言自语,“年轻人,女孩子都矜持,她肯定是喜欢你,否则不会常常来找你的。”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烈日要将地面烤化了一样,踩上去都是软的。用手背遮住刺目的阳光,百草努力分辨着每一个出现的路人,呼吸的空气是滚烫的,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

每一家店,她都进去找。

而每一次,她的希望都落空。

站在酷热的太阳下,百草眼前一阵阵发花,若白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她怎么也找不到。

医院。

走廊尽头。

­阴­凉的角落,吹来南北通透的风,暑日的热气消散了一些。

手扶栏杆,婷宜望着楼下的花园,淡雅水墨的吊带裙摆迎风飘起,她静默半晌,说:“初原哥哥,你伤害了我。”

“婷宜……”初原眉心微皱,他看向她,很多话最终只化成一句:“对不起。”

“初原哥哥,你忘记这枚戒指了吗?”钻石在婷宜的手指上闪动光芒,“妈妈去世的时候,你在她的病床前答应过我,长大以后,会娶我做你的新娘。”

“那时候我只有八岁。”初原说。

“那时候我也只有五岁,可是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婷宜苦笑说,“我还答应妈妈,结婚的时候,会戴上这枚戒指。所以,我一直珍藏着它,等待我和你结婚的那天,你亲手为我戴上。”

阳光闪耀。

钻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虽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初原依旧记得那一天,素来疼爱他的方阿姨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病房外,母亲含泪告诉他,方阿姨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来,要让方阿姨走得安心。

……

“……长大了,就娶小婷做你的新娘,好不好?”病床上,方阿姨温柔地握着他的手。

“什么是新娘?”

“新娘就是……你会好好照顾小婷,永远照顾小婷……陪伴她……不要让她哭……不要让她孤独……”

“就像现在这样吗?”小时候的他听不太懂。每次方阿姨出国比赛,小婷就会被送到松柏道馆,她是很乖的孩子,整天跟在他身后,看他练功,一点也不闹。

“嗯,就像现在这样。”

“好,我会娶小婷当我的新娘,”小小的他点头说,“我会照顾她,不让她哭,不让她孤独。”

躺在雪白的枕头上,方阿姨虚弱地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

“……小婷,这是妈妈送你的结婚礼物……记得,你是妈妈的女儿,你会是坚强的女孩子……不要哭,要幸福……”

……

楼下的花园中。

木质的长凳上空荡荡的。

初原涩声说:“对不起,如果我当时知道新娘意味着什么……”

“这句话你也对我说过,”婷宜淡淡说,“是我十二岁那年吧,你对我说,不应该因为童年的戏言,就定下未来的人生。你说,很多男孩子我都可以去喜欢,让我忘记那时的约定。”

风吹动阳台上攀爬的青藤。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婷宜侧首看向他,“我说,我喜欢你,就是因为妈妈知道我喜欢你,才请你答应,将来娶我做新娘。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我要做你的新娘。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娶我!”

初原默不出声。

凝视着他,婷宜淡淡一笑:“喜欢你的女孩子很多,从上初中开始,你收到过无数的情节,甚至有女孩子公开追求你,向你示爱。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你容许我跟随在你的身旁,我知道,虽然你对我并没有那种喜欢,但你还是准备信守承诺的。”

“我相信你会娶我……”握紧栏杆,婷宜深吸口气,说:“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你并不讨厌我,不是吗?可是,三年前,百草来到松柏道馆,她沉默呆板得像块木头,你居然会喜欢上她!”

“她有什么好!”

“她长得并不漂亮,也不机灵,不讨人喜欢,沉默寡言,跆拳道上也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她一丁点也比不上我,”婷宜的胸口剧烈起伏,“而三年前,你居然会因为她,又一次提起,让我忘记那个约定!”

初原默默望着楼下的花园。

长凳的凳脚处,有茵绿的小草钻出泥土,一从丛活泼泼的草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仿佛也能闻到清秀的气息。

“那时她才十四岁,你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上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婷宜深呼吸,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央求你,离开她一段时间,好好想清楚,也再给我一个机会。”

紧紧抓住初原的手臂,婷宜涩声说:“三年里,只要一有时间,我就飞去美国陪你。我希望你能忘记她,能够清醒过来,初原哥哥,最适合你的人是我,最爱你的人是我,不是她,不是戚百草!”

有风吹过。

阳台上攀爬的青藤沙沙作响。

“婷宜,你答应过我。”初原静声说,“如果三年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她,是真的喜欢她,你就可以放弃童年的那个约定。”

婷宜面­色­惨白。

“对不起,”初原静默片刻,“婷宜,我喜欢她。”

“……”。婷宜浑身僵硬,她死死地抓紧他的手臂。

风一阵阵地吹过。

“初原,你的电话!”

医院走廊里传来姚大夫的喊声。

“抱歉。”将婷宜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初原对她点了下头,转身欲走。

“我反悔了!”婷宜咬了咬牙,她挺直脖颈,美丽的水墨裙裾被风吹得烈烈飞扬。望着他的背影,她哑声说:“初原哥哥,既然当初你亲口答应会娶我做新娘,都可以不算,那么,我当然也可以反悔!我不要取消约定,我要你娶我,我要马上举行订婚仪式!”

夜­色­渐起。

一条条街道,一家家店铺,那些她和若白曾经走过的地方,百草找了一遍又一遍。夜市大排档,一串串灯泡亮起,每个摊位前生意兴隆,空气潮湿闷热,汗水将衣服浸湿,她步伐急促,眼睛焦急地搜寻每一个身影。

没有。

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夜­色­渐浓。

百草沉默地回到松柏道馆。

打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她没有开灯,在水盆前洗了把脸。窗外有淡淡的月光,有风吹进来,空气却仍是湿热,她默默地站着发呆,忽然,她感到有点不对,连忙扭头去看──床铺上。

晓萤如石雕般坐着。

“晓萤!”

百草赶忙去打开灯。

光线乍起,屋内大亮。晓萤眯起眼睛,用手背去遮,身体摇晃了一下,百草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你喝酒了?”百草着急地问,见晓萤不适应光亮,赶忙去把大灯关掉,换成柔和的台灯。拧了块毛巾,百草扶住醉气熏熏的晓萤,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脸,紧张说:“去哪里喝酒了?为什么要去喝酒呢?是不是被谁强灌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走开!”晓萤用力地一把推开她,面­色­潮红,双目没有焦距地瞪向她:“我……我就是喝酒了,怎么样!我喜欢喝!我愿意喝!凭什么你可以喝醉,我就不能喝醉!你喝醉了就让初原师兄去抱你,哈哈,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喝醉!我也要喝醉,我也要去找初原师兄!”

“晓萤!”

不让自己去在意晓萤的那些话,百草上前又去扶住她,试图扶她躺下。酒醉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昨晚头疼得要裂开了一样。

“你口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叫你走开!”晓萤凶恶地将她的手臂挥开,愤怒地冲她喊道:“戚百草!我告诉你!我要跟你绝交!我再也不认你是我的朋友了!你滚开!你离我远一点!”

“晓萤……”被她推得险些跌倒,百草面­色­苍白地看着晓萤。

“戚百草!婷宜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晓萤踉跄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逼近她,瞪着她,大喊着说,“你一直都在装!其实你是坏人!对不对!哈哈,小时候,除了初原师兄,我最崇拜就是婷宜姐姐,可是,为了你,我开始讨厌婷宜!”

“我喜欢你,百草!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可是……可是……你骗了我!”

“晓萤……”耳膜轰鸣,百草的身体一阵阵寒冷。

“你有那么多坏心眼!你利用若白师兄!引诱廷皓前辈!没关系!你是我的好朋友!就算你有什么缺点,我挺你!我还是会挺你!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初原师兄!”

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晓萤忽然大声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声嘶力竭,泪水在脸上铺天盖地。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喜欢初原师兄!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初原师兄!”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晓萤愤怒地摇晃她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初原师兄!你有了若白师兄还不够吗?我恨你!百草!我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带你进来松柏道馆!”

“……”

心脏如同被什么狠狠扎透,被她用力地摇晃着,百草面­色­苍白,浑身寒冷得想要瑟缩。她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讨厌,从小到大,讨厌她的人很多,可是,为什么,她会痛得……痛得……

“你脸上的是什么!”醉醺醺地瞪大眼睛,晓萤摇晃着凑到她脸上,伸手去摸,吃力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你哭了!戚百草,你不是木头人吗!你居然会哭!你凭什么哭!哈哈,说,你凭什么哭!哭的应该是我,不是吗?!我最好的朋友,抢了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医院。

宁静的走廊。

巡房结束,很多病人都已睡去,初原走回医生值班室。口袋里有一个信封,厚厚的鼓着,他的手指碰到了它,皱起眉心。

……

“你的钱。”露台上,婷宜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厚厚一叠,全是簇新的钞票。

他不解地问:“这是?”

“百草把昨晚聚餐的钱给了我,”婷宜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你替她给我的那部分,我当然要还给你。”

“你……”他默叹一声,“你明知她的经济情况,怎么可以收下她的钱?”

“为什么不可以?”婷宜微微一笑。

“是以我和她的名义举办的聚会,她承担一半的费用是理所当然。”

“你选择那么贵的酒店,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能力,对她并不公平。”他皱眉。

“公平?”婷宜又是一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她莫名其妙就要将你夺走,公平吗?你是我的男朋友,却执意要替她付钱,对我而言,公平吗?呵呵,她卑贱得像根杂草,却痴心妄想要来跟我竞争,我也要让她看看,究竟什么是公平!”

“婷宜……”

“你放心,我会维护她的自尊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你曾经已经替她付掉了聚会的费用。”婷宜的目光冷冷的,笑容却异常温柔,“所有那些你为她做过的事情,我全部都不会告诉她。”

他默默地看着她。

“初原哥哥,如果想要留在你身边,必须变得不择手段……”婷宜挺直脖颈,眼睛幽黑地说,“我会的。我会将她铲除。我并不怕你会厌恶我,因为,是你逼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走廊中,初原闭了闭眼睛,稳定一下心绪,接通手机,耳边传来急促的声音:“初原吗,你让我查的那几个病人的名字,我刚刚查到了!今天上午,我们院新收诊了……”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洒进。

晓萤大哭着滑坐到了地上,挥舞着胳膊,百草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她哭喊的内容。百草吃力地将晓萤扶到床上,略使力气使她躺下来,重新拧了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放开我!”

躺在枕头上,晓萤挣扎着,醉醺醺地胡乱推搡着百草。忽然,她面­色­一变,猛地趴到床边──“哗──”

晓萤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屋内充斥着秽物的酸臭,百草紧张地拍抚着晓萤的后背,直到她全部吐完,扶她躺回枕头。拿来温水给她漱口,再次帮她擦净脸上的泪水和汗渍,百草打扫­干­净地面,让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起来。

回到晓萤床边时。

她怔住了。

晓萤并没有睡过去,而是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听到她的脚步声,晓萤呆呆地在枕头上扭转过头,看着她。

“百草……”喃喃地说着,晓萤面­色­苍白地望着她。

“……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觉吧。”低声说,百草把凉被拉过来,轻轻搭在晓萤身上。

“我刚才……是不是……”头疼欲裂,但是恐惧让晓萤睁大眼睛,“……是不是说了很多很糟糕的话……”

呆了呆。

百草摇头:“没有。”

“别骗我,哎呦,”扶住剧痛的脑袋,晓萤痛苦地闭上眼睛,“我都想起来了,我刚才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百草,那些话不是我真正想说的……你都忘了好不好……”

“……好。”睫毛紧紧地闭着,晓萤面­色­苍白地躺着,她沉默了很久,泪水忽然静静地又流淌了下来,“百草,你又骗我……”

“我知道,你忘不掉我说的那些话……因为我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过分……百草……你刚才哭了,对不对……”

“我从来没见你哭过……”

“你好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哭……”

“可是……我刚才把你骂哭了……”

枕头上,晓萤颤抖地吸一口气,用手背遮住已经哭肿的眼睛,勉强笑了笑,说:“……很丢人……我一直很讨厌那种,为了一个男孩子,好朋友会反目成仇恶言相向……可是,我居然会对你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晓萤。”

看着泪流不止的晓萤,百草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她轻轻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晓萤,然而,有些不敢,手指又蜷缩回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

晓萤说的没错,百草呆呆地想,心中钝痛。她不配做晓萤的好朋友,晓萤喜欢初原,她居然会毫无察觉。

是她伤害了晓萤。

晓萤说,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她又何尝见晓萤哭过呢?是她,让晓萤哭得这么难过……

“没有,不是你的错。”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晓萤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是个木头人,对这些事情,一直都慢很多拍。我又从来没跟你说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初原师兄呢?”

百草看着她。

“我呀,”晓萤笑一笑,望着天花板说,“我其实跟初薇还蛮像的,她是为了廷皓前辈才喜欢跆拳道,我是因为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那么好,对谁都很有耐心,他还给我买过冰激凌吃呢。小时候,我闯了祸,妈妈满道馆里追着打我,我只要逃到初原师兄身后,初原师兄就会护着我。有时候,我偷偷跟在初原师兄和婷宜姐姐后面,婷宜姐姐不喜欢我跟着,初原师兄也会带我一起玩。”

“后来,初原师兄越长越帅,不,不是帅,是挺拔、俊雅、眉目如画,就像神话里的仙人少年,有珠玉的光芒,比我最痴迷的漫画书里的美少年还要美型。”

“我喜欢初原师兄……”晓萤苦涩地笑,“可是,我不敢跟他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他喜欢像婷宜那样的女孩子,美丽、温柔、大方、优秀,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像野丫头一样,整天疯疯癫癫,又懒又不漂亮的我……”

百草默默地听着。

“所以,我对你生气,真的是毫无道理。”晓萤苦笑,缓缓闭上眼睛,“初原师兄喜欢你,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能跟你在一起……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是很开心的……”

喃喃自语着,疲倦使晓萤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是我错了……我为什么会以为……初原师兄一定会喜欢婷宜呢……”

如果……

如果她曾经鼓起勇气……

如果……

月光静谧。

晓萤沉沉地睡着了,脸上还残余着泪痕,她翻向一边,睡得像个孩子。为她盖好凉被,百草呆呆地坐在床边,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一连串的事情,身体仿佛被千钧的重力压着,透不过气。

良久良久。

窗外的那排白杨树下,月光胧出一个淡淡的影子,百草呆呆地望着,那影子一直站在那里,她望着望着,渐渐睁大眼睛──她霍然起身!

冲过去打开门,她向那个影子冲去──

“百草,初原的电话!”范婶的声音从隔壁屋喊出来,“说是什么,找到若白了……”

不!

她不用再去接电话!

月光中,百草向白杨树飞奔而去!她看到了,她已经看到了!树影下,那淡淡站立的人影,风声在耳边呼啸,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耳膜,她飞奔过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那个人影!

Ⅲ:虹之绽 Chapter 11

月光淡淡。

夜风吹响白杨树的树叶。

冲去过,紧紧抱住面前的这个人,她终于找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在她的呼吸间,心脏剧烈地撞击着,四周有鸣叫的蝉声,如同在千百遍的梦境中,她竟又有些惶恐。

“……”

如触电般,她慌张地松开双臂,抬起头,怔怔看向他。

是的。

是若白师兄。

夜­色­的树影下,若白长身而立。他低头望着她,眼中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他清瘦很多,面容依然是淡然的,眉宇间却有一种疲倦,仿佛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过了。

百草心中大惊,急问:“若白师兄……”

“我没事。”他淡淡打断她。

百草怔了怔,心里有千言万语想问,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的,只要若白师兄没有出事,没有失踪,他现在回来了,就好了。想起刚才范婶的喊声,她释然说:“是初原师兄找到你,你才回来的,对吗?”

若白皱眉,问:“初原找我?什么事?”

“……不是因为初原师兄找到你,你才出现的?”她呆住。

“不是。”回答完毕,若白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说:“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却不是宿舍的方向。

“若白师兄!”月光下,百草大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连声问:“你去哪里?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是有什么事情吗?你告诉我!”

“我回来是因为──”背对着她,若白淡淡说:“我答应过你,不再让你找不到我,因为我而担心。很抱歉,我还是晚回来了两天。”

依旧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百草想了起来。那是上次,她也是忽然好多天找不到若白……

……

“为什么不告诉我?”紧紧咬住嘴­唇­,她吸一口气,压下声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多难,一定会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吗?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我就必须要听你所有的命令……”

“可是,我很难过……”泪意汹涌着想冲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若白师兄,是你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干­的人?”

夏日的阳光里,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阶上,他的脚步停了停,声音自风中传过来:“知道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会告诉你。”

……

“这次是因为什么?”百草担心地问。

“是我自己的事,”若白默默看向她的手指,月光下,她的手指洁白,却将他抓得很紧,“你安心训练,别想太多。”

“……是不是因为沈柠教练,”她咬了咬嘴­唇­,“我听说你跟她吵架了,为了我的事情,跟她吵架了,是吗?”

“……”

“她让你离开训练中心吗?”

“没有。”

“如果她让你离开,那么,我也不要去了,”吸了口气,百草早已下定决心,“即使回到松柏道馆,我也可以继续训练……”

“你胡说什么!”若白转身,他面­色­冷凝地盯着她,“我的事情,跟你,跟沈教练都毫无关系,我不想再听到你说类似的话。无论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可以放弃跆拳道!”

“……”

“听到没有!”若白厉声。

“……是!”

“回去吧,明天还要训练,早点睡觉。”半晌,若白将声音放缓,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几秒钟,“过几天,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百草低头,沉默不语。

若白微微皱眉,看了眼她头发上那枚在夜­色­中依然红晶晶的草莓发夹,他转身离去。

夜风轻吹。

白杨树在月光下沙沙地响。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若白停下脚步,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下,若白继续往前走,后面的脚步也随之响起。

“你­干­什么?”并不回头,若白冷声说。

身后一片沉默。

“不许再跟着我!”

依旧沉默。

眉心皱起,若白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身后的脚步却固执地仍旧跟着他。

第二天,百草一进练功厅,所有人都看出来她一夜未眠。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唇­片也有些­干­涩起泡,她像往常一样在角落里压腿热身,梅玲看看她,又看看同样显得苍白静默的婷宜,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你昨晚去哪儿了?”走到百草身前,晓萤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问:“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如果不是初原师兄来找你,我连你失踪了都不知道。”昨晚她喝醉酒,睡得昏天黑地,是妈妈把她晃醒,说初原师兄来找百草,可是百草不知去了哪里。

练功厅里比平时安静很多。

所以即使晓萤的声音并不大,“初原”两个字还是传进了在场每个女孩子的耳朵。林凤皱了皱眉,梅玲担心地去看婷宜,婷宜神情未变,继续手握扶杆,下腰压腿。

“我……”百草犹豫了下。

昨晚,她最后终于知道,若白之所以失踪,是他爸爸的病又复发了。还是细菌感染,比上一次来势还凶,乏力、发烧、头痛,接连几天高烧不退,意识也有点昏迷。若白赶回他父母生活所在的城市,日夜守在医院,但是上次奏效的抗菌药,这次却几乎不起作用。

当地医生束手无策。

在医生的建议下,若白联系了救护车,连夜将他父亲转院到岸阳,昨天上午正式收诊入院。在检查了脑积液,做了颅脑核磁共振和腰穿之后,确诊若白父亲已经感染成了脑膜炎,医生立刻使用了一些更新研发出的抗菌素药物,若白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感染在减退。

但是昨晚半夜。

她陪在医院,希望若白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时。

若白父亲的病情竟然又开始反复,高烧到超过了四十度,他陷入昏迷,感染加剧。医生们紧急采用了各种手段,才勉强在清晨五点钟左右,使若白父亲的病情有所缓和。

“稍晚一点,我再向你解释,好吗?”看到周围的队友们都在有意无意听着她和晓萤的对话,百草恳求地说,她了解若白师兄的­性­格,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好。不过,”晓萤有些脸红,有些不安,也有些不敢看她,“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乱发脾气……所以气得离家出走吧……”

百草呆住。

“不是!”她立刻用力摇头。

“那就好,”晓萤大大地松了口气,又说,“初原师兄也在找你,好像有急事的样子,你要不要也跟他联系一下。”

“……昨晚,我已经见到他了。”

跟在若白师兄身后,回到医院没有一个多小时,初原就赶到了病房。整整一个晚上,初原跟她一样,守在若白父亲的病房里。

“……”晓萤张大嘴巴,然后尴尬地开始笑,“哦,呵呵,这样啊,呵呵,”挠挠头,她努力笑得很爽朗,“那就好,呵呵呵呵,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她,百草的嘴­唇­动了动。

训练厅的玻璃门被推开,沈柠走进来,训练开始了。

百草还是没有搭档,独自一人练习腿法,一整堂训练课下来,汗水让她仿佛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进行完训练后的总结,沈柠正准备宣布解散──

“教练,我有一件事想要向大家宣布,”队伍中,婷宜温婉地说,在得到沈柠点头首肯后,她静静一笑,“下周日,我和初原要举行订婚仪式,欢迎大家到时都去参加。”

“下周日就要订婚了吗?”

储物柜前,梅玲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昨天还风云变­色­,今天就宣布要订婚了。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婷宜,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初原前辈和……”

“就是因为她,我们才决定提前订婚,”打开柜门,婷宜笑了笑,“昨天我做的也不对。她会喜欢初原哥哥,会去做那些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同为队友,我对她说了那些话,有些过分了。”

“婷宜……”梅玲感动了。

“只要我们订婚了,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做些傻事,”婷宜将道鞋放进去,“这样会对她比较好。”

“也是啊,”梅玲叹息,“否则,大家每天一起训练,气氛总是怪怪的,很不舒服。”

“咳!”

长凳上的林凤咳嗽一声。

梅玲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去,见百草已经洗完澡回来,不知听到了多少她刚才和婷宜的对话。

“百草……”梅玲尴尬极了。

以往训练结束后,百草还要打扫卫生,比大家晚很多,今天居然这么早。

“梅玲,订婚仪式上可能还需要你帮忙呢。”婷宜微笑,仿佛屋里根本没有再多出一个人。

“啊,好啊,没问题,”梅玲连忙说,“需要我做什么?”

打开柜子,百草沉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将打扫卫生的工作,拜托给了光雅和晓萤,她必须马上赶回医院,不知道若白父亲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了。

“我走了!”林凤向大家挥挥手,先离开了。

这边,婷宜和梅玲也收拾好了。梅玲犹豫着要不要跟百草说句话再走,婷宜已经边向她交代订婚仪式上需要做的事情,边向门口走去。梅玲为难地又看百草一眼,只得赶快追上婷宜。

盛夏艳阳。

高高的台阶下。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在阳光下静静停在那里,一个挺秀俊雅的身影从车内出来,那人温文尔雅,眉目如画,如同古书中的仙人少年,宁静地望向她们的方向。

“是初原前辈!”走下训练馆前一层层的台阶,梅玲欣喜地对婷宜说:“初原前辈是来接你的吧。啊,你们一定是要去吃饭,然后吃饭的时候讨论如何举行订婚仪式,会办得很浪漫对不对!哈哈,我到时候会带上DV,把你们的订婚仪式全部录下来,将来等我订婚的时候,就可以好好参考一下了!”

婷宜笑了笑。

梅玲兴高采烈地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初原的汽车前。

初原对她们微笑地点头致意,然后竟没有再说什么,目光望向她们的身后。

梅玲觉得有点奇怪。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初原前辈不马上请婷宜上车呢?咦,是不是她在这里电灯泡了,初原前辈不好意思说,于是她急忙说:“呵呵,你们快走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正说着,有脚步声从她们身后的台阶传来。

梅玲回头一看──

又是百草。

糟糕了,梅玲心中着急,这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吗?怎么会这么巧!

“我来接你。”打开车门,初原望着百草被阳光晒红的面庞,说:“快上车吧。”

梅玲瞪大眼睛。

她看看明显有点不知所措的百草,又看看太阳伞下婷宜微微僵住的神情,她彻底混乱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坐公交车过去。”低下头,百草咬了咬嘴­唇­,抬步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

初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对婷宜和梅玲抱歉地说了声:“我们先走了。”说着,他不顾百草的惊愕和挣扎,将百草塞进车内,关上车门。

烈日下,银灰­色­的汽车消失在梅玲的视线外。

“这……这……”梅玲目瞪口呆,她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婷宜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初原前辈真的移情别恋了?初原前辈喜欢上了百草?!

“别担心,初原哥哥会向她解释清楚的。”粉蓝­色­的太阳伞下,婷宜淡淡一笑,“初原哥哥会尽量温和,不让她太痛苦。”

“哦,这样啊!”梅玲恍然大悟,刚才她都快吓死了。

远远的,望见烈阳下的婷宜和梅玲都走了,晓萤才又推开训练馆的玻璃门走出去。在她身旁,亦枫掩住嘴打个哈欠,说:“古古怪怪的,为什么刚才要拉住我?看到百草要躲,看到初原要躲,看到婷宜还要躲。你闯了什么祸?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晓萤瞪他一眼。

然后她黑着脸,一声不吭地闷头走。

车内的空气清新凉爽。

前面的道路被烈阳照­射­得微微反光,初原将车开得很平稳,右手拿出一个盒饭递给她,说:“先吃点东西。否则一会儿到了医院,一忙起来,我怕你会没有吃饭的时间。”

“若白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百草急忙问。

初原沉吟片刻,说:“不是很好。今天清晨新换上的新抗菌素,效果仍然不很稳定,感染还在蔓延。”知道若白父亲的病情后,他向主任医师请了假,可以二十四小时陪在若白父亲的病房。

“那怎么办?”百草慌了。

“已经去申请一种美国刚研发出来的抗菌药,大约晚上会到。”初原握一下她的手,安慰说,“别担心,办法总会有的。”

百草紧紧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地问:“若白师兄呢?他还好吗?”

“嗯,若白很镇定。”初原看看她,“你也不要慌,你要给若白信心,而且,不要让若白再为你的事分神。”

“是,”百草用力点头,“我知道。”

所以她照常来训练,她知道在若白师兄的心中,她的训练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

道路边的树木自车窗外飞晃而去。

“吃饭吧,”初原又叮嘱一句,“别让它凉了。”

百草低头打开盒饭,里面有虾、有牛­肉­、有香菇、有青菜、有苹果、有草莓,还有一小份­鸡­汤。她怔了怔,抬头问:“你吃了吗?”

“吃过了。”

“吃的是什么?”

“别问了,快吃吧,”将车开得极平稳,初原接着说,“若白也吃过了,跟你一样。”

“……哦。”

百草埋头开始吃。

她吃得很快,有点噎住,咳了起来。初原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轻拍她的背,等她终于缓过气来,拿出一瓶水给她,温声说:“不用太急,还有一会儿才能到。”

吃完盒饭,将它收拾进垃圾袋,百草开始望着前方的道路发呆。烈阳似火,就算在车内,她也能感受到外面一阵阵的热浪。心中乱乱的,转过头,她望向正专心开车的初原,努力考虑着措辞,说:“初原师兄,你刚才不该那样。”

“嗯?”初原看向她。

“你把我接走,没有跟婷宜解释,婷宜会误会的。”她垂下视线,双手握在一起,“还有,我那天不该喝醉酒,对不起。”

“怎么了?”初原担心地问。

“……”百草沉默。

“是婷宜说了什么吗?”初原想了想,眉心微微皱起,“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我当时以为……对不起,是我使你的处境很尴尬。”

“……婷宜说,”百草犹豫了片刻,“她是你的未婚妻,你们下周日就要订婚了。”

初原的眉心皱得更紧。

双手握紧方向盘,转过一个弯道,他哑声说:“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你专心训练和照顾若白。”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他会怎么处理好。婷宜是他的未婚妻,他没有否认,婷宜那么喜欢他,婷宜是不可能放手的。

“初原师兄……”她怔怔地说,只说了一句,声音仿佛卡在喉咙里。

“嗯?”初原在听。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脑海中飞闪过晓萤满脸的泪痕和婷宜苍白的面容,喉咙仿佛被硬硬地涩住。

“睡一会儿吧,”伸出右手揉揉她的头发,初原微笑说,“昨天一晚都没有睡,今天又训练了一上午,累坏了吧。”

身体僵住。

百草下意识地闪躲开他的手掌。

初原略怔,他凝望向她,手指缓缓从她的发顶收回,重新握在方向盘上。他的眼神黯了黯,声音依旧温和地说:“别想太多了,睡吧,到了医院我会喊你。”

医院里。

若白父亲的病情非常不乐观。清晨换上的新药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作用了,高烧持续不退,意识模糊,医生们会诊后,示意若白到医生办公室来。

“目前尝试过的这些抗菌素,效果都不理想,病人感染加剧,已经发展成了重度脑膜炎,”主治医师庞大夫,表情凝重地对若白说,“情况很危险。”

若白母亲惊骇,身体晃了晃。

百草急忙扶住她。

“医生,您的建议是什么?”若白力持镇定,沉声问。

“我们会继续尝试更好的抗生素,”庞大夫犹豫一下,“病人现在的情况,为了避免脑膜炎恶化过快,我建议病人进入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只是,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很高,再加上药物,每天的治疗费用可能会高达上万,甚至几万元,你们能够承受吗?”

若白母亲颤抖地说:“一天就要上万?”

“是的,”庞大夫叹息一声,“我们理解,这样的费用对普通家庭而言,很难承受。只是病人感染的速度太快,而感染的细菌查不出来,我们必须尽量多的去尝试。在ICU病房,可以为病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请您安排吧,”若白凝声说,“麻烦您了。”

“若白,”若白母亲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可是我们没有……”

“我去想办法,”若白扶着母亲坐到椅子上,“妈,你休息一下,百草,替我照顾我妈。”

“若白师兄!”百草焦急地出声喊,若白却已大步离开医生值班室。

守着心力交瘁到有些支撑不住的若白母亲,百草不敢离开,她着急地一遍遍望向门口,终于过了一会儿,初原进来了。他告诉庞大夫,他已经联系好他实习所在的医院科室,紧急空出了病房,随时可以安排转院。

“来不及了。”庞大夫遗憾地摇头,虽然初原实习的医院无论医疗设备还是医疗水平都要更高一些,但是病人现在感染太严重,不适合转院了。

“是,这种情况应该马上进入ICU病房,”初原同意庞大夫的看法,“请你安排一下,马上就转进去吧。”

庞大夫为难地看看面­色­憔悴的若白母亲。

“费用方面,我可以先承担,”初原立刻就明白了,“请您……”

“我有钱!”百草听到了,她急忙说:“我有钱!让我来付!初原师兄,你帮我照顾若白的妈妈,我去交钱!庞大夫,请你开单子吧!”

“百草,”初原皱眉,“这些用不着你,让我……”

“我现在就有钱!”百草打断他,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你看,我有钱,全都在这里!初原师兄,刚才我没能喊住若白师兄,麻烦你把他找回来好吗?求求你了,他应该还没走远!要赶快把他找回来,否则他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了!”

若白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转进了ICU病房。透过玻璃窗,能看到父亲依旧苍白地昏迷着,呼吸机一起一伏,心电监视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百草和母亲静静守候在那里。母亲的头无力地靠在百草肩膀上,百草沉默着,将他的母亲紧紧地扶着。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

百草朝他的方向抬头望过来。

拍了下若白的肩膀,初原走过去,替换下百草。百草僵僵地站起来,她忽然有点害怕,默默走到若白身前。

空气如同凝固了。

仿佛过了良久良久,若白涩声说:“给我缴费单。”

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单据,百草的手心有些出汗,她不敢看他,低头看着地面。

缴费单上。

那一串长长的数字。

若白闭了闭眼睛。

那甚至不是一个整数,而是­精­确到个位数的58627元。于是他明白了,此时面前的她,身上连哪怕仅仅一块钱都没有了。

“……”

久久的,若白沉默着,他的手指握着那张缴费单,嘴­唇­抿得极紧,面­色­越来越白。

“我……若白师兄……”百草手足无措,她知道若白师兄可能会生气,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她还是害怕极了。

“我以为,昌海道馆给你的这笔奖金,可以支付你上大学全部的费用,”寂静的病房外,若白声音僵硬地说,“如果用的节省一点,你还可以用它去多参加些有积分的比赛。”

“没有影响,现在也还是可以啊!”百草慌忙说,“我能够勤工俭学读完高中,就可以勤工俭学读完大学!我不需要这些钱,我一直都生活得很好,这些钱,对我没有用!”她很后悔,如果早知道若白父亲的病,她会阻止婷宜去那么昂贵的酒店,那样,她刚才就会有更多的钱。

眼底深深地凝视她。

若白闭目,然后,他拿着那张单子,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百草心中有不祥的感觉,她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见他出了走廊,向左一转,竟是直直走向医院的缴费处。

“你去­干­什么?”百草大惊,追上去拉住他。

“把钱退给你。”若白面­色­冷凝地说,抓掉她拉住自己的手。

“不可以!”百草急了,她死死地重新抓住他,涩声喊,“你爸爸生病需要用钱,就让我先把这笔钱交上!”

“我可以自己去筹钱,”若白肃声说,“这些事情不用你来担心!”

“那要我去担心什么?!去担心怎么训练?怎么参加世锦赛?若白师兄,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一个习练跆拳道的机器吗?”泪水充满眼底,百草深呼吸,声音颤抖地说,“若白师兄,是吗,在你心里,我只是用来练习跆拳道的……”

若白僵住。

“若白师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攒下钱,让我去考黑带,为了让我安心考试,替我去打工,为了陪练我,耽误你自己那么多练功的时间,”她的心里痛得像要裂开了一般,“现在,你爸爸病了,需要钱,我只是先把钱交上,都不可以吗?”

“百草……”

“是,我知道,你会筹到钱,”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百草胡乱地用手背擦去它,颤声说,“可是,那需要时间啊,为什么不把时间省下来,在病房里多陪着你爸爸呢?难道,你宁可去借别人的钱,也不要用我的吗?”

若白厉声说:“你的钱是用来上大学的!”

“我会去考大学!我向你发誓,若白师兄!你相信我,我会去考大学!我发誓一定会去考上最好的大学!”百草用足全身的力量回答他。

“我不需要那么多钱,”含着泪水,百草摇头,“每个月,只靠打工我都可以攒下一些钱,我以前生活得很好,以后也会生活得很好。我学习也很好,我甚至可以去考取奖学金,你不也是这样去读大学的吗?”

她紧紧抓住若白的手臂:“若白师兄,我求你,就收下它吧……”

亦枫和晓萤知道的时候,若白父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进入ICU病房后的第三天,换的最新抗菌素终于发挥了作用,感染在逐渐缓解,脑膜炎痊愈的速度很快,若白父亲也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第五天,若白父亲转回了普通病房。

“你这臭小子!”病房外,亦枫恶狠狠地掐住若白的脖子,怒不可遏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这已经很过分了!居然百草知道了,我都还不知道!就知道百草会担心,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前几天,我找你找得都失眠了!”

旁边,晓萤听得“扑哧”一笑。亦枫师兄也会失眠?她一直以为他是睡神转世呢。

亦枫瞪她一眼。

庞大夫过来巡房了,若白跟他一同进去,亦枫和晓萤也尾随而去,病房顿时变得满满登登。

晓萤看到了百草。

百草正在收拾若白父母吃完饭后的餐具,若白母亲拍拍她的手,让她歇着,百草摇头不肯,三两下就把刚才吃饭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就会开始逗百草。

笑她真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将来一定会跟若白妈妈关系处得超级好,一丁点婆媳问题都没有。

而现在……

晓萤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

她忘不掉自己曾经对百草说过什么,她知道对于百草来讲,那些话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很恼恨自己,明明知道百草是怎样的人,绝不可能是像婷宜说的那样,可是,那晚她竟然会说出那么多残忍的话。

“后天上午就可以出院了。”庞大夫笑着宣布说。

病房里顿时一片欢声!

半个小时之后,若白父亲睡着了,若白母亲也趴在床边午睡。亦枫、晓萤退出病房外,百草过了一会儿也出来了,她拿给亦枫一杯水,也拿给晓萤一杯。

“晓萤。”长椅上,百草看着她,“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啊,没有啊,”晓萤赶忙揉揉自己的脸,“其实我很开心呢!前几天,你每晚都不回来睡,我吓坏了,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呵呵,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若白爸爸生病,不是你不理我了。”

“不会。”百草摇头。

“呃?”晓萤一愣。

“哪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晓萤,我还是想做你的好朋友。”百草低下头,“做错的事情,我会去改,请你相信我。”

“百草……”晓萤慌了,她不是那个意思!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晓萤回头一看,是初原来了。她又一回头,见百草默声地向初原行了个礼,就拿起她刚才喝完的水杯,去水房了。

“初原师兄好。”晓萤尴尬地站起来。

初原温和地对她回礼之后,目光望向百草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请假结束,重新每天去医院实习之后,他见到百草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同处一个空间,百草也几乎都是沉默不语。

就好像──

她是在躲避他。

Ⅲ:虹之绽 Chapter 12

训练中心。

梅玲担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婷宜,低声对林凤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我也这么觉得。”林凤叹息一声。

“今天是周二,按说再有五天,婷宜和初原前辈就要订婚。可是,”梅玲皱眉,“婷宜却好像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

“嗯。”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筹办订婚仪式,累到了?”

望了眼婷宜,林凤摇头说:“不像。”

即使是累到了,也应该能浑身透出喜悦的气息,而此刻,婷宜静默地站在玻璃窗前,仿佛有种孤独正在将她吞噬。

一缕缕阳光投­射­进来。

心底如同有个黑洞,婷宜无法感受到任何夏日的温暖。昨晚,她等在初原的住院部楼下,她告诉初原,要和他商量订婚仪式的宾客名单和现场布置的鲜花。

她告诉初原。

她会一直在楼下等,直到他出现。

她相信他会出现,从小他就是细致温和的,他不会真的让她等太久。可是,她等来的只是哥哥。哥哥让她回去,说,太勉强会受伤。

太勉强会受伤……

她没有告诉哥哥,其实她早已受伤得变成了钢筋铁骨。她不可以屈服,否则那些随着岁月一道道累加起来的伤痕,该如何去消除。

训练厅的玻璃门再被推开。

百草和晓萤走进来。

“百草也不对劲,她最近更沉默了,练功也好像有点心神不属,”梅玲苦恼,“最奇怪就是晓萤,百草的不对劲还可以理解,为什么晓萤也变得古古怪怪,好像有心事一样。”

“我看你也不对劲了,”林凤横她一眼,“整天花心思在这些上面,没见你训练这么用心过。”

“你以为我想吗?以前多好,现在气氛这么压抑,”梅玲沮丧,“我都好久没有跟百草说过话了。”

“后来我想了想,实在想象不出来百草去‘挑逗’廷皓前辈的样子。”梅玲寒了一下,“可是难道是婷宜撒谎?不,婷宜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帮我压腿。”林凤喊道,终于止住了梅玲无尽的烦恼。

车站。

蓝­色­的列车渐渐加速,向远方开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列车的影子,百草才缓缓收回视线,她在心中祈祷,希望若白的爸爸妈妈可以永远健康,从此无病无忧。抬起头,她看向身旁的若白,发现他这段日子瘦了很多,幸好因为父亲的身体痊愈,他的­精­神还是很好的。

“百草。”

两人并肩走向出站口,若白的声音静静响起。

“嗯?”百草应道。

“……谢谢你。”

听到若白这么说,百草的脸红了一下。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紧张,飞快地看了看他,她不安地说:“那……那我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情?”

若白站定脚步。

他凝视她。

手忙脚乱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纸盒,她递向他,心虚地咬了咬嘴­唇­,说:“住院费还剩下了一点,我昨天去买了一个手机,想……想送给你用……”

若白怔住。

“很便宜的!”百草急忙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手机很贵,结果去柜台问了问,这种最简单的手机,能打电话和发短信,只要二百多块钱就可以了!”

见若白并没有接过去,百草垂下头,低声说:“这次之后,我觉得有手机是很重要的,否则,万一有了事情,该怎么联系呢?而且,她们正好在做活动,买一送一!”

说着,她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将背包放在地上,她又掏出一个纸盒,将它们全都打开了──一只是白­色­的手机。

一只是黑­色­的。

“二百多块钱,一共两只!”百草高兴地把那两只手机都举起来,“很划算对不对?”

“你喜欢哪个颜­色­?”看了看他,她小心翼翼地建议说,“你的名字叫若白,不如你就选白­色­的,而且我觉得白­色­的更好看些。”

若白默默从她手中拿走黑­色­的那只,问:“手机卡有了吗?”

“有了,已经放进去了!”

见他终于肯收下,百草开心极了,顾不得在意他选的并不是她觉得更适合他的白­色­。按下她的手机号码,若白听到音乐响起,是一个男声的吟唱──“……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行

无声又无息 出没在心底

……“

“是专柜小姐帮忙设定的铃声,”百草兴奋地说,“她说这首歌很动人,很好听,两只手机都是这首歌。”

“……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

安静的站台上,歌声低沉婉转,听着听着,百草的脸突然窘得通红。她在专柜只听了前几句,觉得很好听,可是没想到后面的歌词……

“我换一首!”

尴尬地想要换掉这个铃声,可是她慌乱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走吧,道馆的晚课训练快开始了。”

将两个手机纸盒收好,若白帮她拿起背包,向出站口走去。又弄了几下,还是搞不定换铃声的事情。渐起的晚霞中,百草只得放弃,脸红着追向若白的背影。

夜晚。

贤武道馆。

“对不起。”

窗外一轮圆月,浅黄|­色­的榻榻米上,初原神情凝重,向婷宜的外公和父亲深躬不起。在他身前,万老馆主的面­色­很难看,方石基的脸沉着,廷皓也眉心紧皱。

犹如灵魂在梦游,婷宜的背脊僵硬,面容苍白得惊人。

“你敢再说一遍!”

苍老的手拍向方案,重重一声沉响,万老馆主勃然大怒,满头白发怒得要竖起来一般。阿婷从小就喜欢这小子,心心念念就是要嫁给他做新娘,眼看着就要订婚了,这小子居然敢说,他要解除婚约!

“初原,你要考虑清楚。”看着这个自己一直很欣赏的晚辈,方石基也是神­色­不豫,“虽然婚约是你们小时候定下来的,可是,那也是你亲口答应了方姨。这么多年来,阿婷对你的心意,你应该很清楚。她心里只有你,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喜欢她,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

“年轻人都会冲动,”方石基沉声说,“这次我们可以原谅你,订婚会如期进行,但是会伤害到你们彼此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出口。”

“混蛋!”万老馆主怒骂一声。

屋内死寂一片。

初原缓缓直起身体,望着面前的这三个男人,他的眼睛黯下来,凝声说:“很抱歉,我不想再耽误婷宜。”

“啪──!”

大怒之下,万老馆主抓起一只茶杯,怒砸向初原!

一道鲜血从初原的额角迸出,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却依旧长身而坐,身体动也没动。

心中痛得崩开了口子,婷宜猛地握紧手指,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声音却凛然地说:“我不怕!我愿意就这样被耽误下去,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哪怕要等你一辈子,我也没有关系!”

初原默然看向她。

“所以,不能等的是你,”婷宜惨然一笑,“如果再等下去,她就会没有耐心,就会喜欢上别人,对不对?初原哥哥,你宁可喜欢那样的女孩子,也不选择我吗?”

“混账!”万老馆主气得须眉皆颤,“臭小子!原来你是见异思迁,还假惺惺来说这些混账话!薄情寡义!亏得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对得起阿婷,对得起你已经过世的方姨吗?!”

鲜血还在从额角慢慢地沁出,初原的面容越来越雪白,他眼底一片宁静,缓缓说:“以前,我以为只是时间问题。婷宜是个好女孩,终有一天,我会喜欢上她,爱上她,给她幸福,陪伴她一生。”

“我原本以为感情可以培养。”

“直到我遇到另一个人……”

“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子,她并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却难以再忘记她。我离开了三年,以为时间和距离可以让我冷静。但是,我无法做到,这三年里,只要夜深人静,我就会想起……”

婷宜的身体如纸片般颤抖,她死死握紧手指。

“三年后,再次见到那个女孩子,我终于明白,感情可以培养,爱情却不可以。”初原的声音静得如同窗外月光,“我可以像爱护妹妹一样,照顾婷宜,却终究无法,给她最想要的东西。”

“让婷宜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只会一次又一次使她受到伤害。与其一生疼痛,不如让婷宜和我,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对不起……”

看着初原面对着外公和父亲再次深躬下去的身影,廷皓眉心紧蹙,他长长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心中有沉沉的苦涩。

是的,就算他下手再快,那双像小鹿一样明亮的眼睛里,始终也没有过他的影子。就连那只她曾经用过的手机,也是婷宜交还给他的。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耽误阿婷这么多年……”摇摇头,万老馆主突然看起来老了很多。

耽误了阿婷这么多年……

到底应该归罪于初原这小子,还是应该归罪于身为外公的他。

其实,万老馆主如何会看不出来,从小到大,初原对阿婷只有兄妹之情。但是阿婷一心痴恋着初原,初原又是个优秀的孩子,他便装作不知情,也帮着阿婷,时不时便喊初原来贤武道馆。

指责初原的这些话,万老馆主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初原曾经至少三次,向他提出过解除婚约的事情。为了八岁时的一句戏言,让一个孩子付出一生的代价,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只是为了他的阿婷,从小就没有了母亲的阿婷……

“走吧,”万老馆主沉痛地闭上眼睛,一挥手,“以后别再来贤武道馆,别再让我看到你。婷宜和你的婚约,从现在开始,取消了。”

“外公!”身体剧颤,婷宜大喊失声,她扑过来,面容惨白到毫无血­色­。

“让他走!”手掌如钢铁般紧拉住婷宜,万老馆主瞪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外孙女,怒喝道:“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你往后不许再去纠缠他!失去你,是他的损失!阿婷,你有骨气一点!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别把你妈妈和贤武道馆的脸都丢尽了!”

望着初原离开的背影,婷宜绝望地瘫坐在榻榻米上,嘴­唇­微微地颤抖着,月光冷得将她的血液寒成刺骨的冰水。

训练中心的气压越来越低。

梅玲、光雅、林凤连聊天都变得小心谨慎,深恐一不留神踩中雷区。周日过去了,婷宜曾经宣布的订婚仪式无影无踪,队员们谁都不敢提,装作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而就连光雅都能察觉到──

婷宜看着百草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训练厅,若白重新归队了,百草慢跑完三圈热身,他看着她问,“你跟婷宜之间出了什么事?”

百草怔了怔,她飞快地看一眼婷宜,垂下目光,心中缓缓划过一抹涩痛。她以为前阵子把全部心思放在若白父亲的事情上,就可以忘掉这些不知该怎么办的问题。

她低着头,哑声回答:“……我做错了一些事。”

若白凝视她的发顶:“你自己可以解决吗?”

她沉默几秒,点头说:“可以。”

沈柠对若白的归队并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他从来没有消失过。分组对练时,百草终于不用再独自一个人,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紧握双拳,旋身腾起,高喝一声──“喝──!”

喊声清亮高越。

右脚重重击在脚靶上!

“啪────!”

那重踢声似灌满了万钧之力,把脚靶踢得裂开一般,将训练厅内的其他动静压得声息全无!

队员们全都惊呆了望过来。

沈柠神­色­一动,转头看向百草。

若白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身体,他缓缓放低手中的脚靶,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了百草两秒钟。

“再来一次。”站回去,他凝声说,拿住脚靶的双手增加了一些力量。

“喝──!”

“喝──!”

“喝────!!”

那节训练课到后来,申波、林凤和光雅索­性­围过来了,目不转睛观察百草神奇的变化。难道是因为跟随云岳宗师习练了一个月的缘故吗,百草竟如同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腾空的高度更高。

出腿的力量更大。

然而──

这些并不是最令人吃惊的。

“是我眼花了吗?”晓萤也凑过来,目瞪口呆地说,“为什么我居然好像看到,百草的身上……”

雪白的身影高高腾跃在空中。

气流被搅动。

那一瞬,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

“有光芒。”光雅呆呆地说,揉一揉眼睛。

“是金­色­的光芒。”申波肃然说,刚才他也不相信,仔细又研究了几遍百草的动作,他终于认定自己并非是眼睛出现了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晓萤张大嘴。

“其实,以前廷皓前辈在比赛的时候,身上也有这样的光芒。”林凤回忆说。廷皓前辈的光芒是耀眼刺目的,如烈阳一般,让人无法盯着将他看清楚。此刻的百草,光芒是一种透明的金­色­,时闪时烁。

“是气场的缘故。”申波沉思说,“我一直觉得,当力量、速度达到一定程度,身体会自发地产生一种自信,虽然可能自己还无法意识到,身体却已经意识到了。”

“……”懵懵的,晓萤没听懂。

不过,是真的,百草好像完全不一样了。前阵子百草自己单练还没觉得,可今天,百草仿佛在绽放出一种──神的光芒……

“不错,有进步。”等百草练完,喘息着站稳身体,沈柠点点头,对她说:“腿部力量和腾空都进步不小,看来,云岳宗师的一套训练方法,对你很奏效。”

“……”百草怔了怔,不知该怎样接话。

“今天训练就到这里。”

略说了几句话,沈柠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梅玲不安地看了看婷宜,虽然她刚才没有围过去看百草的腿法,但队友们兴奋的议论、和沈柠教练的评价,她也听到了一些。

梅玲看向婷宜时。

婷宜正默默看向百草,她的眼神有些深,­唇­­色­有些白。

“婷宜,不如我们今天去逛街吧,”淋浴的时候,梅玲尽力用快乐的声音对隔壁说,“前天我去新星光,看到秋装已经开始上了,很多款式都很漂亮,颜­色­也很可爱。看来今年还是流行糖果­色­呢,让人一看心情就很明亮!”

隔壁只有哗哗的水声。

“我也看到一些蛮适合你的衣服,你穿上一定好看。”梅玲继续高兴地说,“还有啊,化妆品柜台也来了很多新货,有一种能自动感应的腮红,就是《麻辣女生》里介绍过的那种,能根据每个人体温不同,自动变幻腮红的深浅,好像很有趣呢,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

一片静寂。

“呵呵,”温热的莲蓬水流下,梅玲又换了个话题,“后天你又要去参加那个跆拳道美少女的节目了,听说这次又是日本的选手,是叫加藤银百合。”

“据说是因为上次清水麻美败给了你,那个节目影响又很大,日本也有在播,所以他们又专门派出这个加藤银百合过来。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

婷宜依旧一声不响。

如果不是隔壁还有水声和一些动静传来,梅玲简直会以为婷宜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你战胜她肯定没有问题,”梅玲乐呵呵地说,“只是我看了她的照片,她还蛮漂亮的,所以你到时候要美美的哦,在美貌上也要完胜!”

淋浴洗了好久。

中间好像林凤进来了,光雅进来了,甚至好像晓萤和百草都进来了。婷宜从来没有洗这么长时间过,梅玲踌躇着,她早就洗完了,但是不敢走。她怕自己如果离开,婷宜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她可以理解婷宜。

订婚仪式没有如期举行,跆拳道上,百草的上升势头又那么猛……

等婷宜终于洗完走出来,梅玲同她一起回到储物间,发现里面已站满了人。林凤正准备走,光雅、晓萤和百草还在收拾东西,见婷宜进来,她们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点尴尬。

飞快地收拾好。

婷宜沉着脸先离开了。

无措地看了看剩下的队友,梅玲一咬牙,赶忙追出去。

“走吧,”林凤站起来,看百草和光雅也已经收拾好了,“晓萤,就等你了,快点。”

“哦,”晓萤砰地拍上储物柜的门,“我也好了!”。

一出来,晓萤就瞪大眼睛,看到亦枫正等在走廊上同若白说话。她跳着跑过去,嘿嘿笑着说:“亦枫,我还以为你和若白师兄已经走了呢,是不是在等我和百草啊。难得你这么有同门之谊,没有训练一结束,就跑回道馆睡觉。”

亦枫赏她一个爆栗。

“叫师兄,整天没大没小的!”

晓萤哀哀地叫,正准备反击,光雅忽然轻“啊”一声,震惊地停下脚步,她立刻跟着看过去──训练馆的玻璃门折­射­出盛夏的阳光。

清雅挺秀的身影。

如同谪仙般的少年,又英挺,又似没有沾染半分人间尘埃。最令人难以转目的,是他身上温和宽容的气质,如同海洋一般,可以让人沉溺。

晓萤呆住。

初原前辈怎么来了!

惊愕住,光雅一转头,看到林凤的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素来机灵的晓萤居然也呆在那儿了。她没敢看百草,心中一紧,又扭头看回去,发现先一步离开的婷宜和梅玲,恰好跟初原前辈走了个迎面!

阳光照耀在训练馆内的门口处。

仿佛电影的慢镜头。

一步一步。

朝着玻璃大门走去,婷宜挺直背脊。

一步一步。

初原迎面走来。

两人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脑海中回想起那晚露台上初原抱起百草的画面、婷宜对百草的怒斥、突然宣布又悄然消失的订婚仪式,光雅、林凤、晓萤摒住呼吸,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气氛如此异样,若白和亦枫也凝目望去。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两人的倒影交叠在一起,初原向婷宜微微颌首,婷宜面­色­苍白,倨傲地仰起下巴,竟没有看他。

两人错身而过。

当梅玲慌乱地扭头去看──

初原已经走过婷宜。

朝着百草的方向走去。

“我来接你回道馆,”­唇­角有温和的笑容,初原望向沉默僵硬的百草,去接她手中的背包,“今天上午训练得辛苦吗?”

四周鸦雀无声。

光雅大气不敢出,她紧张地抓住林凤的手臂。她看不懂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初原前辈不是来找婷宜,居然是来接百草?

“……”

脑中一片空白,百草呆滞地看着初原,她下意识将背包握得很紧,没有让他拿走。若白走过来,他先看了一眼百草,然后对初原打招呼:“初原。”

“别傻站着了,初原师兄来接你了,快走吧!”

晓萤回过神,她露出笑容,凑过去推一把百草。被晓萤推得往前扑一下,险些跌入初原怀中,百草被惊到,她无措地后退几步,说:“不,我……”

初原的眼睛黯了黯,对她说:“对不起。”

那天,她没有让他陪她一起进去,也就是从那天,她开始躲避他。他可以想象得出,她在训练馆会遭遇到什么,虽然她什么也不曾说,但是她隐藏在眼底的彷徨,他如何会看不懂。

是他的错。

如果在韩国时,他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可以先彻底处理好童年时的约定……只是,在那时,他的理智没有控制住自己,他在惶恐,已经晚了三年,他怕再错过,就真的将会永远失去……

“我应该早些过来,”他低声说,“有些事不应该由你去承担。”

训练馆里静得可怕。

光雅、林凤简直无法呼吸,晓萤呆呆地站着。虽然初原的声音很低,可是即使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他的声音里对百草的感情。

阳光刺眼。

婷宜的手僵滞在玻璃大门的扶手上。

“我们走吧。”梅玲小声说。

她也听到了,她不敢去揣测婷宜的心情,她希望婷宜可以赶快离开这里。

婷宜僵硬地转身。

她直勾勾地望向初原和百草所在的方向。

“走吧……”梅玲害怕地说,拉着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拉出去。

婷宜面­色­一凛,她猛地挥手,梅玲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硬生生甩了出去!

这边的动静使得光雅她们刚侧头去看,就见婷宜已大踏步地走过来,她的面­色­雪白如纸,嘴­唇­紧紧地抿着,她走得很快,光雅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婷宜已走到了百草面前!

“啪──!”

一甩手,婷宜冷凛着面容,右手狠狠向百草的面颊扇去!

“啊!”

晓萤、光雅大惊失­色­,然而婷宜这一下毫无预警,眼看着她的手掌就要挥上百草的面颊,若白肃容上前,猛地将百草护到自己身后!

同时──

婷宜的手腕也被人紧扼在半空!

“婷宜!”初原沉怒低喊。

手腕被握得很痛,婷宜只觉心口翻涌上一口血腥气,她­唇­­色­雪白地瞪向初原,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这样的口气喊过她的名字,更加没有这样弄痛过她的手腕。

而现在……

婷宜嘲弄地笑了笑,她扭头,看向同若白并肩站在一起的百草,声音低低地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如同在一场荒诞的梦中,百草的身体也有点僵硬了,她回视婷宜,不懂地问:“你说什么?”

“戚百草,你以为你赢了吗?”婷宜冷冷地笑,向百草逼近一步,“你以为,你已经从我这里抢走了初原哥哥,所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宣布你的胜利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百草紧紧皱眉。

“哈,”婷宜嗤笑一声,“看看你,都到了现在,还要装作一幅无辜的模样。你的勇气去了哪里?!几天前,你还在这里厚颜无耻地对我说,你喜欢初原哥哥,你要去做第三者,要跟我去抢初原哥哥!怎么,当时的听众还都在这里,你就想不承认了吗?!”

若白霍然变­色­,肃声说:“婷宜,这是你对百草说话的方式吗?请你尊重你自己的身份。”

“哈,”婷宜觉得更可笑了,“若白,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对?哈哈,你居然还维护她!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在勾引初原哥哥,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背叛了你!”

若白身体一僵,他缓缓看向百草。

“是我。”声音很静,初原说,“跟百草没有关系,是我喜欢百草。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是我在三年前就开始喜欢她,直到一个月前,她才知道。”

空气静得如同随时会碎掉的玻璃。

“小时候,我和婷宜曾经有过婚约,”初原凝视着百草说,“前天,那个婚约已经正式取消。我很抱歉,因为这些,给你带来了困扰,请你原谅我。”

百草呆呆地看着他。

婷宜苍白着脸,闭了闭眼睛。

一切仿佛凝固了,晓萤、林凤、光雅全都动都不敢动,亦枫皱眉,若白僵住了一般。那一边,梅玲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胳膊被撞破了皮,不敢喊痛,她急步走到婷宜身边。

“于是你开心了吗?戚百草,”婷宜颤抖着睁开眼睛,她淡淡一笑,“你费尽心思,终于可以打击到我了,你开心极了,对不对?凡是我拥有的,你都想要夺走,对不对?先是我的哥哥,然后是初原,最后呢,你是不是还想用什么手段,将世锦赛的名额也抢走?!”

“够了!我听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晓萤忍无可忍了,她向前走了两步,挡在百草面前,对婷宜说:“大家都是队友,很多话我不想说,可是,你也太过分了!百草她到底怎么了!她做错了什么!刚才初原师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他喜欢百草,不是百草去追求初原师兄,你耳朵聋吗?你听不见吗?!”

“可是前几天,就在储物间,你都是怎么指责百草的!”

“你说她利用若白师兄,跟若白师兄交往,说她勾引廷皓前辈,说她引诱初原师兄!好,现在初原师兄和若白师兄都在这里,初原师兄已经说过,就让我们问问若白师兄──”

“从未有过。”若白皱眉,淡淡说。

“婷宜,这下你听清楚了没?”晓萤怒声说,一把又将百草拽出来,“同是队友,你怎么可以用那么难听的话去说百草?她会去‘勾引’人?不,你当时好像说的是‘挑逗’!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百草,她就像个呆头鹅,完全不开窍,她会有本事去‘挑逗’人?!你太看得起她了!”

如果不是气氛太僵,光雅险些被逗笑。是啊,跟百草一同生活那么多年,她实在无法想象,婷宜描绘的那个四处“勾引”男孩子的百草形象。

梅玲有些失神。

她看看百草,沉默寡言的百草,每天任劳任怨打扫卫生的百草,整天穿着发旧道服的百草,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你是说,我是在冤枉她?”­唇­角一弯,婷宜的眼睛冷得刺骨。

“没错,你就是在冤枉她!”晓萤一挺胸,“刚才你还说什么,百草在储物间说,‘她喜欢初原哥哥,她要去做第三者,她要去跟你抢初原哥哥’。是,当时在场的人都在这里,我们全都记得很清楚,她只承认了她喜欢初原师兄!而说她要抢初原师兄,说她是第三者,说她卑劣,那都是你骂她的!”

“百草……”听到这些,初原的心脏仿佛被攥住一般。他心痛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受到了委屈,但没想到,她承受了这样的话语。

“好,就如你说的,”婷宜淡淡一笑,“但她亲口承认了,她喜欢初原哥哥,而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初原哥哥是我的。”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队友’吗?”

“队友会明知那已经是我的男朋友,却毫不避嫌,仍旧去抢吗?”婷宜的眼神越来越冷,她盯住沉默的百草几秒钟,重新看向晓萤,“如果你的耳朵没聋,你也应该听到,初原哥哥刚才说了,我和他从小就是有婚约的。”

“夺走我的未婚夫,还要假惺惺地扮作无辜,范晓萤,这就是你心目中,对于队友的定义吗?!”

百草心中一紧。

她呆呆地看着婷宜,是的,她可以并不在意婷宜其他的话,因为那些都是假的。可是,她无法过得了这一关。她是知道婷宜喜欢初原的。

明明知道婷宜喜欢初原……

那晚湖边的榕树下,那晚游乐场的摩天轮里……

“那你呢?你的定义是什么?”晓萤毫不示弱,“你对男朋友,对未婚夫的定义是什么?是小时候的婚约吗?不管是因为什么定下的婚约,小时候的事情,也能当真吗?哈哈,就因为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你就把自己当做初原师兄的未婚妻了吗?”

“你──!”婷宜气得发抖!

“而且,一直是你一厢情愿的吧,”晓萤想了想,回忆说,“初原师兄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他的女朋友,我从没见过初原师兄对你有任何亲密的动作,甚至都没有拉过你的手!这也算,你是初原师兄的女朋友?”

婷宜面­色­惨白。

“或者,你和初原师兄私底下有过属于恋人之间的亲密,是我们没看到的?”晓萤故作好奇地说,“初原师兄就在这里,你可以告诉我们,如果有,那我现在就向你道歉!”

“晓萤……”拉了拉晓萤,百草不安地试图阻止她再说下去。

“咦,哈哈!”推开百草的手,晓萤仿佛恍然大悟地说,“我猜,说不定初原师兄很久以前,就想取消跟你的娃娃亲,对不对?是你缠着初原师兄,用那个什么婚约想要绑住初原师兄,所以初原师兄才会说,他三年前就喜欢百草了,但是直到最近,才告诉百草!啊,就是这样,对不对?!”

“晓萤,够了!”林凤出声说。

“别说了……”梅玲也害怕地偷偷说。

婷宜脸­色­惨白得仿佛随时会晕倒过去,她颤巍巍地看向初原,说:“是你告诉她的,对吗?你把一切都告诉她了,让她们来取笑我,对吗?”

“婷宜……”初原眉心皱起。

“你满意了吗?”婷宜苦涩地笑着,身体摇摇欲坠,“戚百草,你让晓萤这样当众羞辱我……你真厉害……”

“关百草什么事!是我说的!别把什么都算到百草头上!”看到婷宜备受打击的模样,晓萤本来不再想说了,但是听到这几句,她的火气立刻又窜了上来,“而且也不是初原师兄说的,是我自己猜的!这很容易猜好不好……”

“对不起。”打断晓萤的话,一直沉默的百草对婷宜说:“是我做错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婷宜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下,问:“你说什么?”

“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初原师兄。”喉咙里涩涩的,有股又苦又腥的痛意从心底蔓延上来,不敢去看初原,百草呆呆望着自己的脚尖,“我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百草!”晓萤尖叫。

光雅和梅玲目瞪口呆,林凤也愣住了。

夏日的阳光中,婷宜嘲弄地笑了笑,她看向正紧紧盯住百草的初原。而旁边,亦枫担忧地看了眼浑身冰冷的若白。

Ⅲ:虹之绽 Chapter 13

夜晚。

松柏道馆。

窗外虫鸣声声,夏天已将过去,夜风比以前凉了许多。毛笔僵硬地停滞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若白沉默着,直到一滴墨汁“扑”地滴落在旧报纸上。

……

阳光明亮的训练馆内,初原凝视着百草,静声说:“……是我喜欢百草。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是我在三年前就开始喜欢她,直到一个月前,她才知道。”

……

晓萤一把拽过来百草,怒声说:“……当时在场的人都在这里,我们全都记得很清楚,她只承认了她喜欢初原师兄!”

……

百草呆呆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无措和痛意:“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初原师兄。”

……

又一滴墨汁滴落。

夜风很凉。

若白的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纸,他低低咳嗽起来,咳嗽声越来越重,他的面­色­愈来愈苍白,仿佛要将心肺也咳出来一般。

另一边的床铺上,亦枫默叹一声,手中的玄幻小说他翻来覆去看了一晚上,只看了三页。打个哈欠,他从床铺上翻身坐起,心情很轻松似的,翻出一瓶墨汁和一叠宣纸,懒洋洋放到若白的书桌上。

“字写得那么好,别总用那种廉价的纸墨。这些给你,将来你成为著名书法大师,记得多写几幅给我,万一将来我落魄了,也能拿出去换钱。”一拳锤向若白的肩膀,亦枫哈哈地笑。

然而这一锤之下。

亦枫愣了楞。

从外表还不太看得出,但是接触到若白身体的感觉让他心惊,什么时候,若白瘦到了这种程度。

“若白!”亦枫面­色­一正,“你到底去医院看病了没有,你的咳嗽怎么一直不好?还有,你每天吃的那些药,都是什么?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事情?”

“感冒,”压抑下依旧翻涌在胸口的咳意,若白淡淡说,“为了能快点好,我多吃了几种药。”

“真的吗?”亦枫还是有些怀疑,研究了若白几秒钟,他叹一口气,说:“若白,如果你喜欢百草……”

“我出去一下。”打断他,若白将书桌上纸墨收起来。

推开房门,夜空中繁星点点,冷风迎面吹过,走出去很远,若白才用手掩住嘴­唇­,微弯着腰,一阵阵地咳嗽。

走过庭院。

练功厅里黑暗无光。

那时他与她并肩坐了一整晚的长廊,此刻,他独自一人静默地坐在那里。

……

百草呆呆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无措和痛意:“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初原师兄。”

……

夜风静静地吹。

长廊的­阴­影里,若白痛楚地缓缓闭上眼睛。

第二天,婷宜没有来训练中心。

第三天,婷宜还是没有来。

梅玲很担心,她给婷宜打电话,婷宜的手机是关机。打到婷宜家里,她家里的保姆说,婷宜没出什么事,只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精­神不是太好。

第三天的晚上,电视中,婷宜败给了日本的加藤银百合。

“唉。”

储物间,梅玲长长地一声叹息,望着婷宜的柜子,她站着发了半天呆,然后又是一声叹息。

“­干­什么?”林凤看她一眼。

“婷宜输了,”梅玲愁眉不展,“她现在一定很难受。”

“谁没有输过,难道婷宜以前就没有输过?世界大赛里,进入半决赛以后,婷宜经常输。”

“那怎么能一样!婷宜她……她……刚刚经过这种事情,又输掉了比赛,还是在收视率这么高的节目中……”梅玲再叹一口气。

“刚刚经过什么事情!”

门一开,晓萤不悦地走进来,然后是百草。

“晓萤,别说了。”用力拉了晓萤一下,百草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再造成大家之间的不愉快。

“……”梅玲尴尬住了,她望向百草,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脸红红地说,“百草,对不起,我前段日子误会你了,对你的态度很不好。”

“没有啊,”百草急忙摇头,“你没有对我不好。”

“唉,”梅玲挠挠头,羞愧地说,“其实,我后来想一想,也觉得你不像婷宜说的那样。只是,我怕如果我照常跟你说话,婷宜会觉得没有人站在她那一边,她会觉得孤立无援……”

“你在说什么啊!”晓萤翻个白眼,“所以你就助纣为虐吗?婷宜就是这样被宠坏了,什么都是以她为中心的,全世界都围着她转,她喜欢初原师兄,初原师兄就必须喜欢她,她讨厌百草,所有人必须一起讨厌百草,这是自我中心,这是公主病,你懂不懂!”

“别的不说,初原师兄来的那一天,婷宜是怎么对你的,”见梅玲还想辩解,晓萤提高声音,“你一直帮着她,跟着她,她一掌就把你挥到地上去了!你胳膊都流血了对不对,她看过你一眼,问过你一声吗?这就叫公主病!心里只有她自己,她自己是块宝,别人都是草!”

“唉……”梅玲说不出话来了。

“我明白,你没做错。”百草回答梅玲说,“婷宜说了那些之后,光雅、晓萤还是照常同我说话,如果你也那样,婷宜会觉得伤心的。”

“百草……”梅玲眼中含泪,她默默牵住百草的手。顿了顿,她吸口气,望着百草说:“百草,我想说的是,你不用做出那样的承诺。”

“……”百草一愣。

“既然初原前辈喜欢你,你也喜欢初原前辈,”梅玲郑重说,“你们就交往吧。”

晓萤呆住了。

穿好鞋,林凤抬起头,也看了看百草,说:“是的,你们交往吧。那天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初原前辈跟婷宜之间并没有什么,虽然婷宜喜欢初原前辈,但是初原前辈和你也有自由交往的权利。”

“百草,别想太多。”走到百草面前,林凤笑了笑,说:“刚才晓萤说的没错,同是队友,为什么只顾虑到婷宜的心情,而却要求你退让放弃,这不公平。婷宜一直是像公主一般的存在,但你也在努力地进步和提高,就算是丑小鸭,也可以有变成天鹅的一天。不能因为担心婷宜,就去伤害你,这不是身为队友的我们应该做的。”

“嗯!对!”梅玲用力点头。

晓萤呆呆地看向沉默不语的百草。

虽然百草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她知道百草不会的。她太了解百草了,在那天说出那句话之后,百草绝不会再允许她自己再跟初原师兄有任何发展了。

漫天彩霞。

晓萤呆呆地坐在小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道馆里的小弟子们开始陆陆续续前往练功厅,经过她身边时,都会向她恭敬地行礼,然后好奇地一步一回头地看她。彩霞映红天际,晓萤木然地坐着,她有什么资格指责婷宜,她对百草做的,同婷宜有什么区别。

……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喜欢初原师兄!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初原师兄!”那一夜,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愤怒地摇晃百草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初原师兄!你有了若白师兄还不够吗?我恨你!百草!我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带你进来松柏道馆!”

……

“你脸上的是什么!”醉醺醺地瞪大眼睛,她摇晃着凑到百草脸上,伸手去摸,吃力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你哭了!戚百草,你不是木头人吗!你居然会哭!你凭什么哭!哈哈,说,你凭什么哭!哭的应该是我,不是吗?!我最好的朋友,抢了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

因为她喜欢初原师兄,所以她不允许百草也喜欢,她从没将自己的暗恋告诉过百草,却愤怒地指责百草,说百草抢了初原师兄,还用那样难听的字眼去骂她……

百草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却伤害了百草。

抱紧膝盖,晓萤呆呆望着小路上陆续走过的人影,她比婷宜还坏,她说婷宜是自我中心,是公主病,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远远的。

忽然看到初原沿着小路走过来了,晓萤一惊,慌张地赶忙躲进旁边的大树后。现在不仅愧对百草,连看到初原师兄,她也会觉得心虚和不安,只想躲起来,如果有地洞,她也会想要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

没有一点动静。

偷偷摸摸地从树后探出脑袋,晓萤发现初原停下了脚步,他望着一个方向,静静地等在那里。

心中有点预感。

晓萤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果然是百草沉默地低着头正朝训练厅这边走过来。彩霞的霞光中,她意识到百草瘦了,虽然百草一贯不太说话,但是百草始终是挺拔有朝气的。

而现在……

望到投在小路鹅卵石上斜长的人影,百草抬头,看到霞光中竟然是初原,她的全身一下子僵住!仿佛条件反­射­般地,她转身就想要逃开,脑中轰声一片,什么都无法去想!

“百草。”初原喊住她。

僵僵地转过身体,百草死死看着自己的脚尖,有杂草生长在鹅卵石的缝隙间,她行了个礼,声音涩住般说:“初原师兄。”

柔和的霞光将初原的身影勾勒出淡淡红晕的光边,望着她瞬时苍白的面容,和她在身侧微微握紧的双手,良久,他低声说:“那么,你就忘了吧。”

百草一怔。

“如果因为我,让你变得困扰,让你变得不快乐,”初原眼睛微黯,声音温和,“那么,你就忘了吧。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去韩国之前,不用记得我说过‘喜欢你’,不用感到有负担。”

“初原师兄……”声音颤抖地,百草缓缓抬起头。

“不用对我感到抱歉,”走到她的面前,像兄长般揉了揉她的短发,初原低声说,“是我没有处理好,害你面对这样困难的局面。”他深知她,无论她是否跟婷宜关系亲厚,在婷宜那般痛苦的爆发之后,她心中那近乎固执的正义感,会使得她再无法接近他。

“……”百草慌乱地摇头。

“我喜欢那个像小草一样,充满生命活力,不屈不挠的百草,”手指不舍离开她的发间,初原凝视着她,“如果忘记那些,能够让你重新快乐起来,那你,就那样做吧。”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心中涌满了又涩又苦的液体,她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那些液体就会冲出她的眼底。

“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可以了。”初原笑了笑,眼神温柔得就像游乐场那晚,高高的摩天轮周围绽开的烟花,“要是哪一天,你觉得可以想起来了,就来找我,好吗?”

“我会等着你。”手指离开她短短的发丝,初原静静地凝视她,手掌落在她的肩上,他想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无论过多久,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等你。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是,要记得,我还在等你,会一直等下去。”。

傍晚的空中,晚霞愈烧愈烈。

百草早已离开。

练功厅外的庭院上,晚课开始了,时有时无的风,飘来若白指导弟子们的低喝声。

躲在大树后,晓萤呆呆地望着初原。

小路上,初原依旧站在原地。

他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暮­色­渐浓。

晚霞散去,夜空升起一弯明月,风越来越凉,草尖染上夜露,初原静默地站在原地,­唇­角的笑容再无踪迹。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渐渐的,夜露染上他的身体。

躲在大树后,晓萤呆呆地望着这个她从没见过的初原。

推开房门。

晓萤劈头第一句话:“百草,我要你跟初原师兄交往!”

台灯下,百草正在预习下学期的功课,她惊愕地看向晓萤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去训练呢?若白师兄问你了。”勉强回过神,百草对她说。

“不要打岔!”晓萤微怒地走过来,“我在说,我要你跟初原师兄交往!”

风从窗户吹进来。

百草沉默半晌,说:“不。”

“你说什么?”晓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怒了,“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不。”百草咬一下嘴­唇­,“我不会再去喜欢初原师兄。”

“你怎么可以这样!”晓萤气得浑身颤抖,“晚课前初原师兄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你难道真是木头人吗?你感觉不到初原师兄说那些话时,有多难过吗?你伤害到了初原师兄,你知不知道!”

百草面­色­一白。

心中仿佛被刀子狠狠划过,怔怔地看着晓萤,半晌,她僵硬地摇摇头:“……不会的,初原师兄……”

“不会什么!”晓萤走过去,瞪着她,“你明明是喜欢初原师兄的不是吗?你自己都承认了,你有勇气在我们面前承认你喜欢初原师兄,为什么还要这么别扭!梅玲她们也说了,你可以继续喜欢初原师兄啊,没有人会指责你的!初原师兄喜欢你,你也喜欢初原师兄,那就交往啊!”

“不,那是错误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百草摇头,努力保持着面容的镇静,“我……我不会再去喜欢初原师兄,他适合更好的女孩子。”

“你是在说婷宜?”晓萤用力地翻个白眼,“拜托!婷宜都那么对你了,你还要为了她牺牲掉初原师兄?!是,婷宜喜欢初原师兄,她恨初原师兄喜欢你,难道你要因为害怕伤害婷宜,而选择伤害初原师兄?!”

“百草,你究竟可以有多笨!”晓萤气得抓住百草的肩膀,已经开始学咆哮教主那样用力地摇晃她,想要把她摇醒:“到底是婷宜重要,还是初原师兄重要,我不相信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被晓萤晃得一阵阵眩晕。

克制住心中的涩痛,百草吃力地望向晓萤,脑中却一遍遍闪过晓萤说的那些话,她伤害了初原师兄。难道,她又做错了吗,可是,她该怎样做,究竟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看,你明明心里也是痛的,不是吗?”看到百草眼底的痛楚,晓萤怔怔地望回她,思考着说,“为什么?明明喜欢初原师兄,明明你也很痛,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伤害初原师兄,也要伤害你自己?不,不是因为婷宜,你虽然很笨,但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那是因为什么?”

“难道……”

看到百草慌乱去闪避的表情,有种寒冷从晓萤的指尖蔓延而上,她呆呆地握紧百草的肩膀。

……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喜欢初原师兄!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初原师兄!”那一夜,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愤怒地摇晃百草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初原师兄!你有了若白师兄还不够吗?我恨你!百草!我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带你进来松柏道馆!”

……

“你脸上的是什么!”醉醺醺地瞪大眼睛,她摇晃着凑到百草脸上,伸手去摸,吃力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你哭了!戚百草,你不是木头人吗!你居然会哭!你凭什么哭!哈哈,说,你凭什么哭!哭的应该是我,不是吗?!我最好的朋友,抢了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

难道──

……

“晓萤。”

那一晚,看着泪流不止的晓萤,百草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她轻轻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晓萤,然而,有些不敢,手指又蜷缩回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

……

医院的走廊。

“哪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晓萤,我还是想做你的好朋友。”百草默默低下头,“做错的事情,我会去改,请你相信我。”

……

“是因为我?”晓萤难以置信地呆住,过了好久,她傻傻地看着百草,“不是因为婷宜,是因为我,对不对?”

“不是的!”百草急忙说。

“呵呵,”晓萤­干­笑,“我就觉得,就算你再可怜婷宜,也不应该做出这种傻事。原来,是因为我啊……”

“不是因为你!”百草急了,“是我觉得我和初原师兄不合适,我不想耽误他,不想因为我的事情,给他带来麻烦!”

“别骗我了,”晓萤无力地揉了揉脸,颓然在床边坐下,“你撒谎的水平太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晓萤……”

“够了,”打住她,晓萤吸一口气,扭过头,异常郑重地看向百草,说,“那晚我喝醉了,我是故意逗你的。因为你喜欢初原师兄,却没有事先告诉我,所以我生气了,我是故意要让你心里难受,来惩罚你。你太笨了,居然上当,这都能当真。”

百草默默地看着晓萤。

晓萤说她的撒谎水平差,可她自己又高得到哪里去呢?如果不是太过喜欢初原师兄,怎么会因为听到傍晚时初原师兄的那些话,就宁可自己去痛,宁可放弃从小暗恋的心思,而劝她去跟初原师兄交往呢?

晓萤是她的好朋友。

晓萤为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她为了晓萤。

也──

什么都可以。

“OK,你不信是吧,”在百草清澈沉默的目光下,晓萤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只好苦笑着宣布投降,“好,我承认,我曾经暗恋过初原师兄。知道初原师兄喜欢的是你,我也有点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不是因为你,而是……觉得以前自己从未争取过……”

百草急忙说:“你现在也可以去争取……”

“都知道初原师兄喜欢的是你了,我还争取什么啊,”依旧打断她,晓萤呵呵一笑,“我也是有骨气的人,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我喜欢他,我才不要让知道。”

“如果初原师兄知道你喜欢他,说不定……”

“我是有感情洁癖的!”晓萤瞪大眼睛,“既然他心里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不纯洁了,我才不会喜欢已经不纯洁的人!我要的是一心一意,只喜欢我,从生到死,只会喜欢我一个人的那种人!”

百草怔住。

“所以你看,初原师兄已经配不上我了!”晓萤拍拍百草的肩膀,“但是初原师兄还是蛮优秀的,浪费了可惜,你一定要把握住,明白吗?既然你说过你喜欢初原师兄,就要为你说过的话负责任,否则就是始乱终弃,就是见异思迁,我会谴责你的,懂了吗?!”

百草更深地怔住。

“好了,睡吧,”倒在床上,晓萤用手背遮住眼睛,“明天你就去找初原师兄,告诉他,你想通了,决定跟他继续交往了。如果你不去,我就压着你去!”

不知过了多久。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望着窗外月­色­发呆的百草扭过头,她走过去,为已经睡着的晓萤轻轻盖上凉被。手臂滑下在身侧,睡梦中的晓萤眉心微微皱着,­唇­角染有淡淡的忧伤。

虫鸣声远远地传来。

凝望着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百草久久沉默。

“……上周日,加藤银百合在比赛中战胜了来自瑞典的选手瑞丝,这一周,她的对手将是来自我国国家队的选手董彤云。董彤云曾经在全运会中获得跆拳道全国冠军,在世界大赛中也屡有佳绩,让我们采访一下董彤云的教练,请问,彤云与加藤银百合的交手,您如何预测……”

“……加藤银百合代言的日本某电器品牌,近日举行盛大的新品发布会。在发布会上,加藤银百合一身高雅小礼服,仪态万方,被媒体竞相追逐。加藤银百合说,能够战胜婷宜,是她的荣幸,她会集中­精­力备战接下来的比赛,希望与更多的高水平选手切磋……”

聚在训练馆的电视机前。

百草和大家一起看最新的体育报道。

“最开始都还都是国青队的选手,现在居然连国家队的董彤云都要出场了,”梅玲诧异地说,“她不是被视为婷宜最有力的竞争者,可能要跟婷宜角逐世锦赛的参赛资格吗?据说她一向自视甚高,居然会参加这种节目,去跟加藤银百合交手。”

“大概就是因为婷宜输了,她才会去的。”林凤说。

“嗯,有道理,”望着电视镜头里,清纯美丽得如同百合花一般的加藤银百合,梅玲思考说,“如果能够战胜打败了婷宜的加藤银百合,董彤云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在婷宜之下。”

电视里在重播加藤银百合战胜瑞丝的画面。

百草凝神细看。

瑞丝身材健美,人高马大,出腿势大力沉,而加藤银百合,她动作优美,看似每一腿都很轻巧,却如同水银泻地,能找到瑞丝进攻和反击的每一个漏洞。

“你觉得加藤银百合的实力,与婷宜相比,如何呢?”林凤看向百草,问她的看法。

百草摇头:“只看一场比赛,不好判断。”

那场比赛的录像她看了,婷宜的状态有点不对,反应比平时要慢一点。此刻,研究着加藤银百合与瑞丝交战时的情形,百草思忖说:“不管怎样,她是很有实力,也有很潜质的选手。”

“实力这么强,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说过她?”梅玲怀疑地说。

“据说她是日本跆拳道界加强训练的秘密武器,”申波走过来,推了推黑框眼镜,说,“为了在世界大赛中,出奇不易地打败恩秀。”

“那为什么现在又参加这种节目?”

“据说她签了一些大公司的代言,为了打响知名度,所以来参加。这个节目的收视率非常高,在日本也有转播,她连胜两场,在日本国内人气大涨。听说在韩国也有转播。”

“哇,”梅玲惊叹,“说不定哪一天,李恩秀也会出现呢,那样简直就是提前开幕的世锦赛了!”

“喂,你怎么今天一句话也不说,”捅了下有点发呆的晓萤,梅玲奇怪地说,“你平时跟话痨一样,说个不停,最近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简直比百草说的话还少。你是不是跟百草灵魂互穿了啊!”

“你才话痨!你才魂穿!”晓萤白她一眼,心情就像快要下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灰暗暗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晓萤悲哀地发现,无论她说什么,百草就跟铁了心一样,回避跟初原接触的任何机会。她从未有这么后悔过,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一定绝不会再喝醉酒,绝不会去跟百草说那些混话。

百草这个死心眼!

闷头走在道馆的小路上,晓萤郁闷地重重踢飞一块小石头,小石头划出一道抛物线,落进路边的小树林里。

“唔!”

吃痛的声音响起,一翻身,刚才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亦枫从树下坐起来。抓住那颗闯祸的小石头,他打着哈欠望过来,正好看到一脸心虚准备逃跑的晓萤。

“你──过来!”亦枫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

晓萤期期艾艾地磨蹭到他面前,扁扁嘴,说:“就是一颗石子,计较什么啦,又没弄伤你……”

“砰!”

亦枫敲她一个爆栗!

“整天没大没小,这是你跟师兄说话的态度?叫亦枫师兄!”

晓萤又扁扁嘴,嘟囔着说:“亦枫师兄好。祝您下午好,睡得好,睡得香,睡得饱。好啦,可以放小的我走了吗?”

“就你话多,”亦枫似笑非笑看她,“告诉我,最近怎么了,整天愁眉苦脸的。”

“唉──”

一被提到这个,晓萤就是一声长叹。

“说啊。”

亦枫瞪着她,等了半天,除了那一声叹息,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没用的,你帮不上忙,”晓萤默默摇摇头,“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你不知道,我就是那种传说中很坏很坏的人,我……”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你……”

难得看到只爱睡懒觉的亦枫会这么热心,晓萤还真有点不习惯了。她上下打量着亦枫,忽然,她眼睛一亮,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越琢磨,她越觉得可行,眼睛也开始冒出亮光。

“亦枫师兄!”扑过去,紧紧抓住亦枫的双臂,晓萤的眼睛亮得骇人,她激动地说:“没错!你可以帮我!你可以帮我很大很大的忙!我会感激你的!亦枫师兄,你果然是我的救星,是你提醒了我!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挽回!”

有点被她吓到,亦枫的头往后挪了挪,惊疑地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跟我交往吧──”盯紧他,晓萤满怀激|情地说,“亦枫师兄,请你跟我交往吧!”

“……今晚,董彤云惜败给加藤银百合,”电视里,记者面­色­凝重地站在体育馆外,身后是如潮水般黯然散场的观众们,“加藤银百合究竟还会再战胜多少位选手,她的擂主地位还会再持续多久,我们尚未可知……”

除了董彤云败北的消息外,训练中心近期最轰动的事情就是──

亦枫和晓萤交往了!

林凤、梅玲、光雅全都目瞪口呆。

看到晓萤只要训练有空隙时间就会跑到亦枫那里,亲密地为亦枫送水递毛巾,笑得如同花朵盛开一般,还会很热情地挽住亦枫的胳膊,百草也常常会愣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和亦枫在交往啊!”回道馆的路上,百草小心翼翼地问了之后,晓萤笑容灿烂地回答。然后百草就看到她像小鸟一样飞到亦枫身边,抱住亦枫的胳膊摇来摇去,甜蜜蜜地说:“爱情就是这样的,忽然之间就发生了!我没从想到我会喜欢上亦枫,可是,就在那一刻,突然地,我们就相爱了!”

望着甜蜜蜜依偎在亦枫身上的晓萤。

百草彻底呆住了。

若白也看向亦枫和晓萤。

“我们约会去了哦!”挽住亦枫,晓萤兴高采烈地挥手说,“百草,你跟若白师兄一起回道馆吧!”

两个人影很快就消失了。

街道上只剩下若白和百草。

百草呆呆地收回目光,一脸迷茫地去看若白。一定是晓萤在骗她,可是为什么亦枫师兄居然会配合,而且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有说不出的相称的感觉。

“走吧。”若白淡淡说。

“哦。”百草跟在他身旁。

“再有几天就开学了,”烈日当空,若白的身影却有种清凉的感觉,“高三的功课会很紧,再加上训练,如果要参加世锦赛,训练时间也要增加,你能应付得来吗?”

“嗯,可以的,”百草点头,“我已经开始在预习功课了,我看了下,发现高三的新内容并不多,只要……”

听着她安排自己时间的计划,若白静静走在她身边,有音乐从街道旁的店铺里传出,有孩童在开心地吃冰激凌,有汽车缓缓地行驶,在夏日的中午,一切温暖而平静。

走着走着,百草忽然发现若白没有了。

她一回头。

一只脆皮雪糕在她面前。

“吃吧。”若白将雪糕递给她,淡淡说。

浓浓的巧克力脆皮,冒出丝丝凉气,百草咽了下口水,抬起头,她将雪糕又举给他,说:“你吃吧,我训练完喝过水了,现在不渴。”

“我不喜欢吃甜的。”若白皱眉。

“哦……”

又看了他一眼,她脸红地开始吃,咬一小口,巧克力的脆皮在口中碎开,又甜又苦,冰凉凉,香浓得像丝缎一样。

拐过街角。

亦枫打个哈欠,摇头说:“你演戏演得太假,就算能骗得过百草,也骗不过若白,我看连林凤和梅玲都骗不过。”

“哼,只要能骗过百草就好。”咬牙切齿地说,晓萤瞪一眼他,“还不是因为你,我表现得那么投入,你就在旁边懒洋洋的,一点感觉也没有!拜托你配合一点好不好,是你自己答应要帮我的呢!”

“你没说要这样帮。”

“不管!你答应了就要做到!”晓萤转转眼珠,“为了惩罚你,你请我去吃冰激凌吧,我要吃那种很贵的哦,至少一杯要三十块钱以上才行!”

“砰!”

亦枫敲她一下。

“你做梦吧!最多,请你吃个甜筒。”

“哇!”晓萤立刻谄媚地抱紧他的胳膊,“亦枫师兄,你真好,我真的快爱上你了!那个,我要吃那个甜筒!”拽着他,她兴奋地跑向路边那个­色­彩缤纷无比的冰激凌店。

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赛,随着加藤银百合继续高歌猛进,接连又打败了从韩国前来的权顺娜,和跟董彤云一样同样来自国家队的孟莎,媒体和舆论的风向渐渐有了变化。

“……近来,加藤银百合在网络中的被搜索次数飞速攀升,已经远远超过婷宜,成为体育明星中被关注度最高的人。由于她接连打败包括婷宜在内的多位中国选手和外国选手,网民们呼吁,在中国的土地上要维护中国跆拳道的尊严……”

“……究竟谁可以终结加藤银百合的不败神话?……”

“……近日来,有上百位观众在电视台周围抗议,不满加藤银百合持续占据擂主地位,要求取消这个节目的播出……”

同时,暑假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开学后,晓萤和亦枫的恋情不断升级,现在两人基本都是一起到训练馆,再一起离开,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似的,看得所有人都侧目。百草渐渐也有些困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晓萤每晚都很晚才回来,回来时眼睛都闪亮得像星星,双腮也像染了胭脂,嘴巴笑得合不拢一般。

真的很像……

在恋爱了。

而且比晓萤以往的每次“恋爱”,都要更加幸福和甜蜜。

深夜,百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睡梦中,晓萤均匀的呼吸声从旁边轻轻传来。白天的时候,又要上课,又要训练,她可以做到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而夜深人静时……

她缓缓闭上眼睛。

想起那个彩霞满天的傍晚。

……

“那么,你就忘了吧。”

……

“如果因为我,让你变得困扰,让你变得不快乐,那么,你就忘了吧。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去韩国之前,不用记得我说过‘喜欢你’,不用感到有负担。”

……

“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可以了。”

……

“要是哪一天,你觉得可以想起来了,就来找我,好吗?”

……

“无论过多久,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等你。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是,要记得,我还在等你,会一直等下去。”

……

窗外只有寂静的月­色­。

百草默默地躺着。

她曾经以为,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跆拳道和学习,只要把这两个做好,她身边的人们就会变得很开心。可是,她已经伤害到了初原师兄和晓萤。她以为,只要不再接近初原师兄,晓萤就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但是现在晓萤和亦枫师兄……

脑袋想得痛起来。

翻了个身,百草努力让自己睡去,不再想这些比跆拳道还要复杂百倍的事情。

同样的月光。

厚厚的书籍,笔尖“沙沙”地记录在医学笔记上,远处的大榕树被夜风吹得轻声作响,就像是有人来了。急忙抬头,初原屏住呼吸,然而透过木窗望去,那里的树下空无一人。

他怔怔地望了很久。

夜风很凉。

手指握紧那只黑­色­的钢笔,良久,初原才缓缓垂下目光,又看回医学书籍里。

一样的月光洒在若白和亦枫的宿舍窗台上。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坐在床沿上,最爱的玄幻小说也看不下去了,亦枫皱眉看向若白,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嗯。”若白淡淡应了声。

“晓萤让我演戏,是为了让百草相信,她不再暗恋初原了,让百草可以不再顾虑她,能放下罪恶感跟初原在一起。”亦枫揉揉眉心,“这么荒唐的事,你居然让我去答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如果百草真的相信了,说不定她就真的会跟初原开始交往了!”

“嗯。”

翻译好一份文件,若白又拿过新的一份,埋头继续工作。他的目光扫过台灯旁的一对毛笔,那是百草从韩国买给他的,笔头是一对穿着韩国民族服装的小人,敲着长鼓,欢快高兴的模样。

“若白,别这样。”亦枫沉声说,“你喜欢百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告诉我原因!”

“……”

在灯下,若白沉默着一动不动。

“她喜欢初原。”

就在亦枫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若白淡淡地说,声音如窗外的月光一般寂静。

“哈哈,”亦枫失笑,“她喜欢?这些事情上,百草笨得就跟什么一样,对,就像晓萤那天说的,她笨得就像一只呆头鹅!她能区别出来,什么是‘那种’喜欢,什么是普通的喜欢?能区别出来,她对初原究竟是像对兄长一样喜欢,还是……”

“只要她喜欢,就够了。”

“若白!”手扶住头,亦枫叹息说,“如果是你先对百草告白,很有可能百草接受的就会是你。”

“初原比我更合适她,”若白的背脊单薄如纸,“和初原在一起,她会像同年龄的普通女孩子一样,每天都很开心。”

“你也可以,你为百草付出的……”

“只要她能开心。”打断他的话,若白的目光久久落在那个穿着韩式长裙手拍长鼓笑容灿烂的小姑娘身上,“亦枫,谢谢你。”

窗外明月皎洁。

亦枫无力地长叹,摇摇头,又摇摇头。

Ⅲ:虹之绽 Chapter 14

这天,又是周一。

训练前,先到的队友们照例聚在一起,收看电视里关于跆拳道美少女大赛的比赛进展。

“昨晚,加藤银百合第六次守住了擂主宝座,她以3:2的比分,战胜了来自泰国的选手布洛蕾。布洛蕾是泰韩混血,出身于跆拳道世家,这次前来中国参赛,泰国国内的民众对她寄予了很多期望。比赛刚一结束,布洛蕾就在赛台上流下了眼泪……”电视里重放着昨晚的镜头。

“这个布洛蕾还挺漂亮的。”站在电视机前,梅玲研究着说。

“那当然,”晓萤撇嘴说,“跆拳道美少女大赛嘛,肯定是要长得漂亮的。所以我觉得,这节目就是哗众取宠,比赛就比赛,什么美少女不美少女的,难道长得漂亮,裁判就能多判给一分?”

“百草,你也去吧!”光雅突发奇想。

“咦,对啊,”梅玲被提醒了,连忙看向百草,“百草,不如你也去参加吧,这节目影响这么大,如果能战胜加藤银百合,说不定……”

“我刚才才说,这节目哗众取宠,你们就要让百草去参加,”晓萤一脸无奈,“你们到底给不给我面子啊。”

电视里。

记者面对着镜头说:“来自日本的加藤银百合究竟还会保持多久不败的神话呢?下一周,她的对手将会来自中国……”

“又是国内的选手,”梅玲立刻竖起耳朵听,“应该还是国家队的,可是,连孟莎都去了,她们应该没人了啊……”

电视里。

“而且是来自国家级金牌教练沈柠的门下,与婷宜同出一个队,是婷宜的师妹……”

晓萤瞪大眼睛。

光雅和梅玲面面相觑,正准备去训练前热身的林凤停下脚步,就连百草也愣住了,她从没听说队里有谁要去参加这个比赛啊。

“她的名字叫做……”

电视里,记者低头查看手中的纸页。

“蹬、蹬、蹬。”

有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那脚步声很熟悉,女孩子们扭头一看,果然是婷宜。自从那次初原事件后,婷宜来训练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偶尔来了,也基本不跟大家交谈。

穿着一条高雅­精­致的小黑裙。

婷宜冷冷地走向储物间,仿佛没有看到她们,也没有关注电视里正说的是什么。

电视中。

“……叫做戚百草,”记者面对镜头说,“很有中国古典风格的名字,我们希望这个叫做戚百草的选手,能够在下周日的比赛中……”

空气冻结住。

然后。

“百草──!”梅玲尖叫,她扑过去紧紧掐向瞬间石化的百草,“你什么时候报名的!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百草完全傻住。

被梅玲和光雅惊声诧异地七嘴八舌问着,她终于晃过神,勉强清醒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也呆住的晓萤。

难道是晓萤……

“不是我!不是我!”晓萤吓得慌忙摆手,“我没有偷偷帮你报名!”

“肯定是你,就你爱做这种事情,”梅玲瞪向晓萤,想了想,又说,“不过也没什么啦,既然那么多人都能参加,百草当然也可以去参加。”

“真的不是我!”晓萤都想要尖叫了。

“肯定是……”光雅也说。

“那就不是晓萤,”百草急忙替晓萤说。虽然她脑中还是乱糟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晓萤说不是她做的,那应该就不是。

“是你自己,对不对?”

混乱的气氛中,一道清冷嘲弄的声音如同一根闪着寒光的针,Сhā了进来。

那是婷宜的声音。

梅玲她们顿时僵住,不敢说话,傻傻地望向正慢步走过来的婷宜,她们还以为,婷宜已经进了储物间了。

走到百草面前。

婷宜讥讽一笑,说“是你自己,去替你自己报的名,对吗?”

“不对。”回望向她,百草吸了口气,摇头:“我没有报名。”

“哦?那么,难道是节目组突然发现了你这个了不起的天才,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私自就把你的名字宣布了出去,让你不得不去参加?”挑了挑眉毛,婷宜不屑地说,“这次怎么没能跟晓萤事先沟通好,她不肯去背这个黑锅,你不就暴露了吗?”

这段话把百草听绕了。

她怔了怔,又吸一口气,克制住心中的情绪,说:“婷宜,事情不是像你说的这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去问清楚……”

“戚百草,你就不肯诚实一次吗?”婷宜淡淡一笑:“你做的没错,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打败了风头正劲的加藤银百合,那么你就是民族英雄,世人都会爱戴你,而且我曾经输给过她,你也可以据此证明,你比我强!即使你输了,反正我们都已经输过了,世人也不会觉得你特别差劲。”

慢悠悠地鼓了鼓掌,婷宜眼神冷冷地说:“这么好的主意,这么好的策划,我都快要崇拜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扭扭捏捏不肯承认呢?”

“我没有,不是我报的名!”心中的情绪在翻腾,百草努力克制自己,“请你不要总是用这样的恶意来猜测我,虽然我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

“我只是有一个疑问,”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婷宜的目光嘲弄地打量她的面容,“这个节目叫做‘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你去替自己报名的时候,是怎么样告诉节目组,你是一个‘美’少女呢?”

在那个“美”字上。

婷宜狠狠加了一个重音。

百草的脸“腾”地涨红了。

她咬紧嘴­唇­,胸口起伏了一下,凝声说:“婷宜,我已经解释了好几遍,我没有去报名。要是你不相信,你应该有这个节目组工作人员的电话,那么我们现在就打过去,问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不用这样一再地讥讽我。”

“只是──”百草定定地凝视婷宜,“如果证明是你猜错了,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用这样的恶意来猜测我。”

“哈,”婷宜挑眉一笑,“好主意。你以为我不敢打吗?我现在就打,而且我用免提打,我要让大家都看清你到底是怎样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奉劝你,如果是你自己报名去参加的,就趁早自己承认,免得待会儿难堪……”

“是我替她报的名。”

肃凝的声音响起,阳光从走廊两旁的玻璃窗洒照进来,若白身穿道服,头发上有微湿的汗水,他面­色­淡然地走过来。

“因为怕她会拒绝,所以我私下替她报了名。”

看着若白,婷宜冷冷一笑,说:“我不信。”

说完,她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手机里的对话被外放出来,那端的声音有些嘈杂,但还是可以听出来,节目组的人员很热情地翻查了资料,回答了婷宜所有的询问。

婷宜的面­色­变了又变。

通话结束后,她手指紧紧地握住手机,望着若白说:“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想让她拆我的台,让她踩着我,去出风头?”

“你败给加藤之后,去参赛的瑞丝、董彤云、权顺娜、孟莎、布洛蕾,都是为了去拆你的台,踩着你去出风头?婷宜,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若白淡然回答:“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而做。我让百草去参加,是因为她可以打败加藤,这个理由,跟你当时去参加这个节目的原因,是一样的。”

僵住一般,婷宜死死地盯住若白,忽然,她又挤出一个笑容,冷声说:“哦?甚至你也认为她是‘美’少女?”

若白淡淡看向百草。

“是,我觉得她很美。”

“呵呵,”婷宜又笑,嘴­唇­在轻轻颤抖,“若白,你真了不起,她都已经背叛了你,你还要为她做这些事情。你是喜欢她的,不是吗?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自己很心酸很可怜吗?”

晓萤、梅玲张大了嘴巴,光雅攥紧林凤的手臂,四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看向已经完全听呆的百草。

百草只呆了一秒,就怒视着婷宜,凛然正­色­说:“不许你这样说若白师兄!”

虽然被婷宜的这段话惊得脑中轰鸣,但是“心酸”、“可怜”这样的字眼,是她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的!

“百草是我的师妹,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满是阳光的走廊上,若白肃容说,“刚才你默认了,如果证实是你错怪了百草,从今往后,就不会再用这样的恶意去猜测她。我希望你能做到。”

婷宜的面­色­又变了变。

“我希望的倒跟你不同,”缓步逼近百草一步,婷宜慢慢地打量她,“我希望她真的可以打败加藤银百合。万一她败得比孟莎还惨,岸阳训练中心的脸就被她丢尽了。”

“我不会败。”

暗自一咬牙,百草下定了决心。不管若白师兄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已经替她报了名,电视上也已经公布出来,那么──“我会战胜加藤银百合。”

“哦?”婷宜挑眉一笑:“那我可真要拭目以待了。”

训练结束后,等婷宜一离开,储物间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梅玲和晓萤扑向百草,兴奋地说:“你真的决定了?去参加美少女跆拳道大赛?”

“嗯。”百草点头。

“一定要加油啊!不可以再输了!”光雅也激动得有点眼闪泪光,这段时间每逢周日她都会去看那个节目,虽然说跆拳道无国界,可是看到加藤银百合一次次地连胜,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我会的。”百草回答说。

“我觉得你在比赛中战胜加藤银百合没有问题,”林凤退后几步,研究了一下百草,“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容貌上,美丽上,也战胜加藤银百合。”

这下子,百草愣住了。

“对哦,”梅玲附和,“百草,你一定要美美的才行,现在这时代,体育明星不但要竞技水平高,长得漂亮也很重要。你要完胜!跆拳道和美丽,同时打败她!”

“没问题!”一把拉过呆愣住的百草,晓萤细细去看她的五官,“这件事就交给我了,百草的五官很好看,尤其这双眼睛,又大又亮,比小鹿的眼睛还漂亮,皮肤也好。对了,梅玲,你还记得那次在韩国的化妆品店,店员为百草简单画了个淡妆……”

“对、对!那次我都简直惊为天人了!”梅玲拼命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其实百草是从来不打扮,但是胚子非常好。我倒觉得百草最出­色­的是皮肤,这么的白里透红,只要再稍微加一点粉底……”

两人顿时开始又摸又捏百草,讨论得热火朝天。

“化妆品我家里都有,还有新买来没来得及拆封的,到时候我提前拿过来,咱们先研究一下,百草用什么妆容比较好。道服的话,上次在韩国,百草最后穿出来的那套新道服就非常漂亮,只是百草的发型……”

教练办公室。

窗外彩霞渐起,沈柠斜靠在办公桌上,她望了望面前这个沉默不语的若白,说:“你是以训练中心的名义,同节目组联系的。我不记得,我同意过你这么做。”

“我征求过您的意见。”若白回答说。

“我并没有同意。”

“您说,您需要考虑。”

“我还没考虑出结果,你就已经去做了!”沈柠面容一冷,“若白,你太自作主张了。”

“我等了您两个星期,您始终没有考虑结束。”若白淡淡说,“于是我认为,既然这个决定您这么难下,不如我来决定。”

“呵呵,”沈柠气得想笑,“你有什么资格?”

“我接受您的提议。”看着沈柠,若白静静地说:“打完这场比赛回来,我就正式成为您的助教。”

办公室内沉默了几秒钟。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沈柠眯了眯眼睛,“是,我一直认为,你做一名教练,比做一名选手更有潜质。以前我也向你提出过这个要求,但是你始终没有答应。现在,就为了这件事,你终于肯了吗?”

“若白,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要的是全职的助教。一旦做了,你将不能再参加任何比赛,将要彻底放弃你做为选手的身份。你能做到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若白淡声说,“分组对练的时候,我继续做百草的搭档。”

“希望百草值得你为她做的这些,”沈柠摇头,“不过,你该怎么跟她解释呢?她的­性­格,只怕不肯看到你为她牺牲这么多。”

若白回答:“那是之后的事情。”

过了片刻,见沈柠没有对参加节目的事情再说什么,若白对她行了个礼,默默出去了。

距离周日晚上的比赛,只有不到六天的时间,若白加紧了对百草的训练。晨练提早一个小时,晚练增加一个小时。

“呀──喝──!”

大亮的灯光下,百草腾身旋起,清喝响震房梁,气流被她的腿势旋转成漩涡,高高击在悬空吊起的脚靶上!

“休息一下。”看她演练完一遍腿法,若白起身,他从壶中倒出一杯凉茶,递给大汗淋漓走过来的她。用毛巾擦了擦汗,百草咕咚几口把凉茶喝下去。

凉茶很好喝。

入口微苦,应该是有金银花和竹叶,随后清甜,好像加了甘草和蜂蜜,又混合着清新的香气,是白掬花的味道……

若白将她的杯子又倒满,说:“今天就到这里,喝完水就早点回去休息。”

百草急忙说:“我不累,我还可以再练一会儿!”

“已经可以了,”若白将凉茶又递到她手中,“如果有时间,可以再多看一遍加藤银百合比赛的录像。”

百草一怔,她偷偷看了看若白,说:“你说‘可以了’,是觉得……以我现在,打败加藤银百合,基本没有问题吗?”

“嗯,”若白让她坐下,为她按摩放松肩膀和后背,“你能打败她。”

虽然很想克制,但是百草还是登时露出了笑容,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白师兄一向是很严厉的,还是第一次这样肯定她!

“真的吗?”她喜悦地看着他。

“跟随云岳宗师封闭训练一个月,你进步很大,”若白淡淡说,按摩到她的手臂,“但这都是训练时看到的情况,希望你比赛的时候,能表现得更好。”

“我会的!”百草用力点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若白这句话点燃了!她忽然很想立刻就去比赛,让若白看到,那一个月她每天在山洞里辛苦练功的成果!

“但是不要轻敌。”

静静按摩完她的手指,若白半蹲下,为她按摩放松双腿。不知怎的,百草忽然面颊一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挪了挪,嗫嚅着说:“我……我自己来……”

若白抬眼,淡淡地看了看她。百草于是涨红着脸重新坐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以往若白师兄训练后帮她做按摩放松是经常的事情,同是一组的搭档,她也经常为若白做……

“距离比赛还有两天,你要调整好心态。”若白继续专注地敲打放松她的双腿,“这场跟平常的比赛不同,它是一个节目,不要让摄像机和照相影响到你。”

“……是!”

“好了,这里还是由我来收拾,你回去吧。”若白站起身,踩到高凳上,他去解开悬吊在屋梁上的脚靶。

过了一会儿,听到她走向门口的脚步声,他迟疑了下,出声说:“百草……”

“若白师兄。”

脚步声停下来,百草不解地转身看他。是错觉吗?她听到若白的声音里有点僵硬涩重

“把那壶凉茶带走。”灯光投­射­下来,若白背对着她说。

“嗯?”她愣了下。

“那是初原给你泡的。”手指僵硬地放在脚靶上,若白的声音还是淡然如常,“……不要让初原,等你太久。”

百草愣愣地呆住。

那个彩霞满天的傍晚,他从小路旁的树林中走过──

看到了她和初原。

缓慢地从房梁解下脚靶,背对着她,若白默默望向窗外,夜空中有一轮明月,还有寥寥的几颗星星。有风吹进来,胸腔中涌上一阵咳意,不想让她听到,若白努力调整呼吸,压制下已快速涌至喉咙的咳嗽。

初原可以给她很多。

而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周五,不知晓萤用什么说动了若白,若白居然取消了她晚上的训练。晓萤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穿得漂亮一点,百草犹豫了一下,选择穿上那条白­色­棉质连衣裙,一路步行走到距离松柏道馆三条街的那间“必胜”披萨店。

“欢迎光临!”

风铃一响,身穿绿­色­围裙,手捧餐单的披萨店小姐对她微笑致意。临窗的彩­色­沙发长椅里,晓萤正拼命向她招手。

百草走过去。

怔了下。

她看到亦枫正坐在晓萤的身旁,懒洋洋地边打哈欠,边翻看餐单。见她过来了,亦枫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嗨,百草。”

“……亦枫师兄好。”对亦枫恭敬地行礼,百草赶快看了一眼晓萤,她以为晓萤神神秘秘地约她出来见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哎呀,别叫他师兄,”靠在亦枫的肩膀上,晓萤笑嘻嘻地说,“他现在不是以师兄的身份出现的,是我的男朋友,我喊你出来,就是跟你正式确认他的身份。”

“没大没小!”

亦枫反手敲晓萤一个爆栗。

百草目瞪口呆。

“喂!你敢在百草面前对我凶!小心百草认为你配不上我,我就不跟你交往了!”捏住亦枫的耳朵,晓萤咬牙切齿地威胁他,“快!跟我道歉!否则我要再多点一盘­鸡­翅!”

百草赶忙低下头,研究餐单。

她就算再笨,也知道什么是打情骂俏。对面两人拳打脚踢、叽叽咕咕了半天,加了一盘­鸡­翅,又加了一盘意大利面,状况才平静下来。然后服务生开始上餐了。

“你没来我就先点了哦,反正你也不懂,”晓萤喜滋滋地看着餐桌上一道道­精­美的食物,“这是提拉米苏,这是黑森林,都很好吃哦!一会儿还要上­鸡­翅,那是我的至爱!披萨也不错哦!”

非常­精­美的甜点。

可是每份都只有小小一点,百草刚才已经在餐单上看到了它们的价格,都在二十多块钱以上。

“放心啦,今天是亦枫请客!”晓萤得意地笑,“百草,咱们就大开杀戒吧!哈哈哈哈!”

百草认真地打量两人。

虽然亦枫一副似笑非笑,很受不了晓萤的样子,可是,他含笑的目光几乎从没有离开过晓萤的脸庞。

第一次,百草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她一直觉得,晓萤是为了让她心安,才故意找来亦枫,显示已经不再在意初原了。可是,一天天看着晓萤和亦枫的交往,似乎事情又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至少晓萤和亦枫的甜蜜亲昵是在举手投足间,完全做不得假的。

“呜,可惜还不能吃,还要再等一个人,”晓萤哀怨地看看店内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三分钟了,居然迟到。”

正说着。

门口的风铃一响。

“欢迎光临!”

系着绿围裙的女服务生鞠躬行礼,笑容甜美。

店内有悠扬的音乐声,周围有客人们的刀叉声,百草吃惊地望着初原越走越近,她忽然有种想逃的感觉,然而,身体又仿佛被施了魔法,呆呆地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看到她。

初原也明显地怔了下。

他望着她。

她望着他。

百草呆呆的,她记不得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初原,好像是很久很久,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看这里!看这里!”晓萤挥舞着叉子将两人喊醒:“一会儿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现在先坐好听我说!”

初原在百草身旁坐下,他这才看到亦枫,微笑点头道:“亦枫。”

“嗨,初原。”亦枫笑了笑,依旧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这次呢,把初原师兄和百草,”晓萤严肃地看看初原,又看看百草,“你们两个喊出来,约在这里,是有两件事情。”

百草凝神听。

努力不让自己感受到初原就在身旁的气息。

“第一件事,百草周日就要跟加藤银百合比赛了,让我们先预祝百草比赛胜利!”举起冰红茶,晓萤很豪迈地说,“必胜!”

初原、亦枫也举起杯子。

百草脸红了下,同他们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用力地说:“我会加油的!”

“必胜!”

初原笑容温和,他手中的玻璃杯同她的碰在一起,“叮”的一声脆响。

“第二件事呢,”晓萤咳嗽一声,继续摆出很严肃的态度,“是关于我的。初原师兄,你知道我曾经暗恋过你吗?”

初原一愣。

“晓萤!”百草着急地喊,担心地看一眼亦枫。

“没关系啦,亦枫知道的,”晓萤一脸无所谓,然后郑重地对初原说,“我暗恋过你,所以知道你喜欢的是百草,我心里很难受,骂了百草一顿。百草这个人,你也知道的,死心眼的很,为了不肯伤害我,她坚决不肯再跟你交往。”

“……”

初原扭头,看向不知所措的百草。

“现在亦枫也知道了,他跟百草一样,也不相信我,以为我是为了忘记初原师兄你,才跟他交往,”幽怨地看了看亦枫,晓萤扁扁嘴说,“为了这个,他昨天还跟我闹分手。”

“晓萤……”百草惊愕地睁大眼睛。

“所以,”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晓萤面­色­凝重说,“我要一次把事情解决清楚!”

侧过身,晓萤双手箍住亦枫的头。

“百草,你看好──”

回头又叮嘱一声,确认百草看过来了,晓萤才猛地闭上眼睛,用力箍住亦枫的头,不让他挣扎,狠狠地吻了上去!

百草彻底惊呆了!

流淌着音乐声,客人满座的披萨餐厅,服务生正在上热气腾腾的­鸡­翅,晓萤紧紧抱住亦枫的脑袋,用力地吻着!

因为给出的是侧面,所以百草可以清晰地看到──

晓萤紧紧吻住亦枫不放,有点笨拙,有点青涩,晓萤死死闭着眼睛,然而,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像小狗一样用力去啃亦枫的嘴­唇­,渐渐的,亦枫不再挣扎,也开始回应……

脸涨得通红,百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看下去,她慌张地侧过头,却正好撞见初原的面容。

初原的眼底也有一点尴尬。

然而看到她仿佛看到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面红耳赤的模样,他笑了笑,将新上来的一碟抹茶蛋糕推至她的手畔。

“尝尝看。”他低声说。

“好了!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吧,”脸颊红扑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晓萤瞪着百草说,“百草,你也看清楚了吧。我喜欢的是亦枫,我正在跟亦枫交往,请你不要再误会我了。而且,拜托你,请你跟初原师兄交往吧!”

“……”百草傻住。

“你一天没有跟初原师兄交往,就是一天没有信任我,你一天不信任我,亦枫也会不信任我,”晓萤严肃地说,“所以,为了你的幸福,为了我的幸福,为了亦枫的幸福,为了初原师兄的幸福,请你──”

一字一句地,晓萤逼视百草:“跟、初、原、师、兄、交、往、吧!”

风卷残云般吃完一整盘­鸡­翅,三片披萨,两块蛋糕,半盘意大利面,晓萤掏出两张电影票放在餐桌上,再扔下一句──“接下来的约会交给你们了!”

然后就拖着亦枫,一阵风一样地逃走了!

店里流淌着音乐声。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变暗,星星一闪一闪在夜空。

百草脑中懵懵的。

她呆坐着,无法思索,也不敢去看身旁的初原。这一切让她彻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有一股­干­净得不可思议的味道沁入她的呼吸间,她知道,那是属于初原的体味。

“原本也正要找你,”初原宁静的声音响起,一张银行卡被他的手指从桌面推过来,“这里面有55,000元钱,是医院退回的当时你帮若白父亲支付的医药费费用。”

“为什么?”百草很吃惊。

初原解释说:“每个医院都有一笔经费,是帮助家庭困难的病人,医院后来调查了一下,认为若白的情况符合援助基金的发放条件,所以将这一部分返还了。”

百草摇头不信:“怎么可能?”

她以前陪师父也去过好多次医院,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定。应该是初原师兄怕她没有钱,帮她垫上了,可是,她怎么可以去拿初原师兄的钱。

“是的,只是很多人不知道,也从来不去申请,而且这家是大医院,常年有机构资助,成立有专项的基金,”初原微微一笑,“如果还是不信,你有时间可以自己去查询一下,若白父亲的病例已经有档案备在基金会了。”

见他说的那么确定,百草咬一咬嘴­唇­,抬起头望向初原:“我会去查的,如果我发现是师兄你在骗我……”

“任凭你处置。”笑容如同春风在初原的­唇­角漾开,“再点一盘­鸡­翅来吃吧,看晓萤刚才的模样,好像还挺好吃。”

他不怕百草去查。

他没有告诉百草的是,捐助那家医院的基金会就是由他的爷爷成立的。没有马上将钱还她,是因为他要按照规程,一步步将手续办好。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将这笔钱收下。

­鸡­翅确实很好吃。

金黄金黄。

香喷喷的。

吃完一只,又吃完一只,百草的心情忽然渐渐地越来越好,回想起刚才晓萤和亦枫师兄亲昵的画面,好像许久以来压在她胸口的东西在渐渐消散。她又可以喘过气来,连食欲都变好了一样。

“谢谢你。”吃饱了,百草眼睛亮亮地对他说。

初原宛然一笑:“因为若白父亲的医药费?”

“……”她犹豫一下,“不仅仅是因为医药费,也因为……因为……”为了晓萤,她当众拒绝了他,对他说出那些话。他不但没有讨厌她,那个傍晚的小路上,他反而告诉她,他会等她。

晓萤说,她伤害了初原师兄……

望着她低垂的脑袋,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没有让她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说:“对了,那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你送给若白的是什么?”

百草一怔,想了想。

“啊,那是在韩国买给若白师兄的一对毛笔,一直忘记给他。那天若白爸爸的病情好转了,我拿给他,希望他能更加开心一点。”

“我的呢?”初原微笑看她。

“……”百草的脸窘红了。

“只给若白买了礼物,没有给我买,是不是很偏心呢?”手指将她的头发揉得更乱,初原温和地笑了笑,低声说,“那你怎么补偿我?”

“……”百草的耳朵都快要红了。

“那就请我去看电影吧,”拿起桌面上的那两张票,初原看了看日期,“就是今晚的,别让它浪费了,好吗?”

繁星点点。

路边的音像店不厌其烦地放着新晋流行的歌曲,烤羊­肉­串的香味弥散在夜风中,晓萤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逛,双手甩啊甩的,长长叹息说:“这下,百草她总该相信了吧,我牺牲这么大,唉……”

“是啊,你牺牲可真大。”亦枫走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地说。

“嘿嘿,我说错了还不行吗?”立刻一转身,晓萤对亦枫笑得满脸谄媚,“我知道,你牺牲也很大,你对我和百草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没齿难忘!”

亦枫哼了一声。

“不过,说起来,”晓萤的眼珠转一转,趴到亦枫身上问,“刚才那个,是不是你的初吻啊,我怎么觉得,你当时很紧张的样子呢?”

亦枫的面颊可疑地红了一下。

“哇──!我说对了是不是!天哪,我赚到了呢!你居然是初吻!是初吻哎!”晓萤仰天狂笑。

“闭嘴!”亦枫怒了。

“哈哈哈哈,刚才接吻的味道还不错呢,”晓萤欠揍地凑过去,笑得贼兮兮,“要不,咱们再试一下?”

亦枫怒得转身就走。

不顾行人们的侧目,晓萤在街道上双手围嘴,笑着大喊:“师兄别走啊!就再亲一个!就一个啦!”

电影院里。

一排排的座位,有的坐着人,有的空着。灯光暗下,初原和百草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

晓萤选的居然是个恐怖片。

­阴­森森的音乐,吱嘎吱嘎的木楼梯声音,镜子里逐渐变形的一张脸,鲜血从刀尖一滴一滴淌落……

最初百草还能勉强镇定地吃着初原买来的爆米花,可是,看到一具具鲜血横流的尸体,她实在吃不下去了。电影音乐越来越低沉诡异,她的双手渐渐握紧爆米花的纸袋。

电影中,音乐突然恐怖地乍响──

女主角“砰”地打开门!

门外空荡荡的。

没有人。

女主角倚在墙上松了口气,惨白的面容缓和少许,音乐声消失,女主角转头去开灯──

“轰!”

闪电炸开!

一个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黑影!

手指剧颤,百草死死握住爆米花的纸袋,耳边响起女主角歇斯底里的惊恐尖叫。

“是假的。”

黑暗中,初原按住她微颤的双手。

“……是,我知道。”

羞愧得无地自容,百草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害怕,结果,竟然一部恐怖片就可以把她吓到。

“还要继续看吗?”初原温声问。

“嗯,”百草脸红红地说,“还蛮想看完的。”

于是,这就是百草第一次在电影院约会的经历。于是,晓萤也得逞了,几乎整场电影,百草都死死握住初原的手。

时间飞快。

转眼就到了周日晚上。

电视里,身后是人潮般入场的观众,记者手持话筒站在体育馆外,面对镜头滔滔不绝地说:“……今晚,加藤银百合将迎来她的第七位对手,出自国家级金牌教练沈柠门下,与方婷宜同样来自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戚百草!”

“……据说,戚百草的队内训练成绩,不在婷宜之下,甚至曾经打败过婷宜。并且,戚百草曾经在韩国接受过著名的云岳宗师的亲身指导……”

“……究竟戚百草能不能终结加藤银百合的连胜神话,能不能在中国的土地上,捍卫中国跆拳道的尊严,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体育馆的休息室。

梅玲和晓萤奋力在百草的脸上涂抹着。

她们刚才已经看到加藤银百合了。太可怕了,加藤银百合本人居然比婷宜还要漂亮,而且是那种清纯空灵的美,就像一朵绽放在清晨,沾着露珠的百合花。

不行,百草一定不能输给她!

“节目组有化妆师。”看着她们摆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把百草当成木偶一样,又涂又抹,若白忍不住提醒她们。

“切,根本不行,”小心翼翼地在百草脸上抹上妆前|­乳­,再抹上隔离霜,晓萤嗤之以鼻,“那些化妆师不了解百草的特点,只会百草化成庸脂俗粉,还是看我和梅玲的吧!”

看到梅玲伸到她眼前的那个工具,百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别动,这是睫毛夹。”按住百草的脑袋,梅玲边用它来夹她的睫毛,边絮叨地说,“先把你的睫毛夹弯,一会儿就可以上睫毛膏了,不过,上睫毛膏之前,我们要先给睫毛打一层底……”

突然被睫毛夹夹住了眼皮。

百草痛得缩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梅玲抱歉地说,“好像夹得太深了。要夹得翘一点,这样等会儿睫毛变长了,才不影响你比赛时候的视线。”

“会影响视线?”百草立刻紧张起来。

“一点点,一点点啦,”满意了睫毛的弧度,梅玲开始给睫毛刷底,然后一根根地上睫毛膏,然后又拿出一罐东西来刷,“这是睫毛雨衣,防水防汗的,一会儿不管你怎么比赛,睫毛也不会晕开,放心吧!”

“睫毛……还会晕开?”

百草已经有点晕了,她从不知道,单单睫毛都有这么多工序。她望向静默在一旁的若白,不安地说“若白师兄,这只是一场比赛,真的需要化妆吗?”

“等化完再说,”若白审视着一点一点在变化的百草,“如果不好,洗掉它很快。”

“咳,”晓萤咳嗽一声,不去计较若白对她们工作的不信任和不尊重,用海绵将隔离霜抹匀,对百草说,“其实梅玲已经手下留情了,加藤银百合还戴了假睫毛呢,梅玲怕你不习惯,都没给你上。”

“是啊,”梅玲开始上眼线和眼影,“哇,你看,现在你的眼睛变得多大啊,这眼影真不错,又大又亮,简直能把人闪晕!”

“粉底要上吗?”晓萤征求梅玲的意见。

“不要了,”梅玲看一下,“百草的肤质这么好,透明得很,上了粉底反而遮住,可惜了。不过腮红还是要上的,否则灯光一打,没有颜­色­。”

“嗯,我觉得也是……”

被她们两人一层层一层层地涂抹着,抹完眉毛抹完眼睛,抹完脸颊抹嘴­唇­,最后梅玲还拿个吹风机,一层层吹她的头发。百草呆坐着,保持着魂游天外的状态,让自己抽离出来,不再关注面前的这些,而去集中­精­神等待即将开始的比赛。

虽然若白始终没有告诉她,他替她报名参赛的原因。

但她其实是知道的。

若白想让她有机会证明她的实力,不仅仅在队内证明,在沈柠教练面前证明,也希望她能在世人面前证明。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争取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她必须战胜加藤银百合。

长吸一口气,百草定下神来,缓缓在心中重放她在录像中看到的加藤银百合比赛时的腿法特点。

“好了!”

随着晓萤和梅玲的同声欢呼,百草被惊醒,她被她们激动地推到明亮的化妆镜前。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

如果不是跟她一样,刘海上别着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她完全认不出来那是她自己。她看到过晓萤床头的漫画书,封面上的女孩子经常长得是这个模样,星星一样闪烁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白里透红像水蜜桃的脸颊。

可是,这真的是她吗?

为什么就像穿了别人的衣服,她浑身都不自在。

“像不像白雪公主?”晓萤得意地站到她身边,一同看镜子里的她。

“不,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梅玲惊叹地说,“百草,为什么你从来不打扮呢?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相信我!加藤银百合绝对不是你的对手!”重重一拍百草的肩膀,晓萤得意地再看向若白,“怎么样,若白师兄,我和梅玲的水平不错吧,百草是不是已经变身为惊天动地的绝世美少女了!”

“嗯。”淡淡应了声,若白走过来,对忽然显得有些拘谨的百草说:“忘掉你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你还是戚百草,你脸上­干­­干­净净,你身上还是旧的道服。”

“是!”身体一震,百草回答道。

若白凝视她:“专心致志,打好比赛。”

“是!”百草凝声回答。

“戚百草,要上场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探头进来喊。

簇拥着百草向门外走去,听到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看到亮如白昼的场内灯光,看到无数的记者和摄像机,看到加藤银百合身披擂主黄袍已等候在场外,晓萤忍不住握紧双拳,在心中高喊一声:“百草,要加油啊──!”

《旋风百草》第三部完

旋风百草Ⅳ:爱之名

内容简介:

百草在跆拳道美少女挑战赛上登场了。几年的磨练与等待,戚百草终于大放光芒,成为了世界级的跆拳道选手。这个夏天,百草将会迎来从未经历的艰难和困惑,以及从未经历的荣耀与幸福。

当初朦胧的爱情和暗生的情愫也都开始愈发地明朗化,三个男生的追求和爱意,让百草体会到爱情的魔力,也体会到了青春年纪酸楚的心事。若白的生病让整本故事弥漫了悲伤的情绪……

Ⅳ:爱之名 Chapter 1

周日晚上。

亮如白昼的体育馆灯光,热烈呐喊的加油声从四面观众席传来,各媒体记者们的闪光灯将赛台中央的两个少女映照着,如同在星海中一般。通过十几台摄像机,激烈沸腾的比赛场面被转播到电视画面中。

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赛!

这原本是个半娱乐的竞技节目,但是随着跆拳道明星方婷宜的出赛、胜利和落败,节目的收视率一路高涨。尤其当来自日本的美少女加藤银百合,名不见经传却竟战胜了方婷宜,并且连胜六场,接连战胜韩国、泰国、和中国跆拳道国家队的数位选手,顿时成为所有媒体关注的焦点。

这节目随之成为同档收视率最高的节目。

每周的比赛直播,都引来无数全国观众守在电视机前,日本和韩国的一些电视台也进行了转播。

究竟加藤银百合的神话会不会被终结。

在中国的国土上,能否会有中国的跆拳道选手战胜加藤银百合,捍卫中国跆拳道的尊严!

今晚,加藤银百合第七场出战,迎上的又是一位中国选手──

戚百草!

对于绝大多数的电视观众、体育迷、甚至跆拳道爱好者来讲,戚百草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她没有参加过世界大赛,也不是国家队队员,节目主持人在介绍她出场的时候,着重介绍的是,她是方婷宜的师妹,同样来自金牌教练沈柠的门下。

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

那是一个清新可爱的女孩子,身材修长,一头短发,一双大眼睛像小鹿般又黑又亮,炯炯有神。她站在赛台上,看着有点沉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她能打败加藤银百合吗?

在电视机的前面,观众们虽然心怀期待,却很是忐忑。方婷宜已经败了,国家队的几位在国际比赛取得过名次的选手也败了,这个小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希望?

“呀──!”

“喝──!”

比赛开始,两声清喝同时响起!

加藤银百合像燕子般跃出一个前踢,道服雪白,她动作轻盈,腿法又快又漂亮,似是进攻又似是试探,见戚百草好像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她也并不恋战,顺势将腿收了回来。

这是加藤银百合的标准战术。

看过了前六场的比赛,所有的观众都很熟悉,这是加藤银百合在考量对手的反应速度和速度程度。加藤银百合是个聪明的选手,她并不贸然进攻,而是会先考察对手,再进行全面进攻。

电视机前面的观众们默默地看着。

开场不过是热身,凡是加藤银百合的比赛,决胜的关键局都在第三局,只希望这次的戚百草能够在第三局撑住。

然而就在刚刚开场的这一刻,就在加藤银百合将腿收回的这一刻──

“喝──——!”

后退一步的戚百草旋身而起,厉喝一声,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她的左腿旋踢而出,向着加藤银百合的前胸追踢而去!

加藤银百合一惊。

她迅速后避,心中诧异,一般而言,比赛刚开场双方都是试探阶段,而戚百草这一腿却……

带着无比的杀气!

将将闪开那踢来的第一腿,那腿风的力量却汹涌而来,滞得加藤银百合胸口一闷,她刚眼前略黑,想再退后一步──“啪──!”

又是一腿裂空踢来,带着旋转的力量,仿佛能将全身骨骼踢碎一般,重重踢在加藤银百合的前胸!

蹬、蹬、蹬。

眼前发黑,加藤银百合踉跄着后退三步。

全场惊呆。

鸦雀无声。

连转播席上各电视台的解说员们,都傻住了。

“砰。”

终于跌坐在塞垫上,加藤银百合脑子懵懵,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胸口被踢中的剧痛随之铺天盖地涌来,痛得她眼前发黑,一口气接不上来,只感觉要晕过去了一样!

如同漫画中定格的画面。

裁判弯腰探看加藤银百合是否还能继续比赛,然后直起身做出手势宣布──

“0:1.”

戚百草得分。

短暂的寂静后。

“轰──”的一声,体育馆炸开了!

从观众席传来的嘶吼的呐喊声将馆内变成一锅沸腾的热水,各席的解说员激动万分,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兴奋地解说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刚刚开场十几秒,我国选手戚百草就率先得分了!

1:0!

戚百草率先得分了!

“百草──!!”

“百草──!!”

趴在场边的围板上,晓萤和梅玲一声声地尖叫着!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就得分了?!她们知道百草很强,她们相信百草能胜,可是,这么快,才刚刚一开场,百草就将连胜六场的加藤银百合踢倒了吗?!

体育馆强烈的灯光下。

百草的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耳膜有血液轰轰流动的声音,她将目光从勉力站起的加藤银百合身上移开,看向场边。

若白就站在那里。

……

“一开场她会试探你,你直接进攻,不要犹豫,”深夜的练功厅,若白边为训练后的她放松肩膀,边告诉她战术,“一击成功,你就可以打乱她的布局。”

“同时我也想知道,你跟云岳宗师学习一个月,究竟学到了些什么。”手指用力地揉动她肩部酸胀的肌­肉­,若白静静说。

……

满场兴奋的呐喊声中。

站在塞垫中央,望着依旧静然立在场边的若白,百草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朝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成功了,她真的一击成功,率先得分了!

看到她那充满孩子气的笑容。

若白向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局面,果然是按照若白在赛前分析的那样发展。加藤银百合在开场失利之后,无法再像前面几场一样沉着应战。总是想要先把比分扳回来的心态,使得她的防守出现了漏洞。

“喝──!”

第一局临近结束的时候,戚百草一记反击后踢,再次踢中加藤银百合!

0:2!

第二局的第二分钟,加藤银百合虽然偷袭得手,踢中戚百草得到一分,但是戚百草很快用一个旋风下劈,踢中加藤银百合的头部,一举赢得两分。

1:4!

那一晚,无论是现场的观众们,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是一场怎样酣畅淋漓的比赛啊!那个小鹿一般的女孩子,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进攻如同大海的波浪般,一波强过一波!虽然她出腿的动作快如闪电,观众们有时无法看清,然而那旋转矫健的身姿、重如山岳的腿劲、凌厉破空的腿风一次次令得观众们折服崇拜!

这一晚。

贤武道馆,万老馆主和婷宜也守在电视机前。看着戚百草腾空的高度和出腿的力道,万老馆主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婷宜也咬紧嘴­唇­。难道云岳宗师的功力真的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戚百草可以进步到这样的境界。

同一时间。

沈柠也打开了电视。

距离第三局结束还有最后十几秒,在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加油助威声中,戚百草再一次旋身进攻,强烈的灯光下,那一腿原本是向加藤银百合的前胸踢去,电光火石那一瞬,加藤银百合无力还击,上身略仰,戚百草竟立时脚尖上扬,一个上勾踢!

又踢中了加藤的头部!

两分!

1:6!

“哗──——!”

电视屏幕里,观众们激动地纷纷站立起来,呐喊着!镜头特写带过戚百草的脸,她满脸汗水,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她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加藤,直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戚百草才转过头来看了眼电子比分牌。

她的­唇­角扬起一个稚气的笑容。

眼睛亮得令人动容。

审视着屏幕上戚百草那个充满稚气的笑容,沈柠笑了笑,又皱了皱眉,关上了电视。

比赛结束了!

这是一场怎样的比赛啊!这胜利是完全压倒­性­的!就仿佛百草的实力是完全凌驾于加藤银百合之上的,完全不是同一水平之上的对决!

在依旧持续加温的热浪中,晓萤和梅玲尖叫着冲过来,死死抱住浑身汗水的百草,一叠声地喊叫着──“啊──!百草──!”

“百草你太帅了!”

“百草,我爱死你了──!”

汗水蒸腾着,被晓萤和梅玲紧紧拥抱着旋转着,百草挣扎地望出去,去寻找若白的身影。等她俩终于平静一点下来,百草急忙朝若白奔去,她身上披着胜者的黄袍,心脏跳得要蹦出来,她奔到若白的身边,激动地仰脸望着他,喉咙里堵着热热的东西。

若白对她笑了笑。

他伸出手,递给她一瓶水。

不够!

还是不够!

“师兄……”

心中涌动着滚烫的血液,百草紧紧握住若白的那只手,用足了力气,紧紧握住他的手。她仰脸紧紧地望着他,她知道,师兄想让她胜,不仅要胜,还要以绝对优势地胜!她做到了吗,她做到师兄所希望的程度了吗?

“打得很好。”

看懂了她满脸的稚气、激动与不安,若白对她说。望着她明亮至极的那双眼睛,若白胸口一热,忍不住抱了抱她,她身上有着强烈的汗味,将他的呼吸充满。

被若白拥抱住。

虽然那是一个队友间经常可能发生的拥抱,百草的心跳却陡然停止了一般,然后,又心脏病发似地剧烈跳起来,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脸也烫得要烧起来。不知怎么,她不想从这个拥抱里醒来,只觉得眼前浑蒙一片,耳膜突突突地狂跳。

直到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

视线渐渐变清──

在观众席后排的角落,有一个修长秀雅的身影,隔着远远的距离,初原含笑望着她,他一直在那里,只是她并没有发现。

深夜。

回松柏道馆的路上。

“嘿嘿,看初原师兄多贴心啊,”夜空中的圆月金黄如盘,丢下亦枫,晓萤从百草和初原之间挤进来,对百草小声地说,“初原师兄可是从不来看比赛的,这次是为你破例了哦!而且,初原师兄还买了好吃的蛋挞来呢,哎呀,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从不来看比赛……

百草怔了怔,忍不住看向那边的初原。月光中,初原似乎并没有听到晓萤的话,只是同另一旁的若白低声谈论着比赛当中的一些细节。

她想起,以前她曾经想要初原师兄来看她同婷宜的比赛,初原师兄没有到。难道并不是那次有事情忙所以没来,而是所有比赛都不去看吗?心脏收紧了一下,是难以彻底忘却跆拳道,他才会想要避开那比赛时热烈的场面吧。

“嗯?”

察觉到她的目光,初原扭头过来,温和地看她。

“嘿嘿。”

在初原与百草眼神交流的那一刻,晓萤窃笑着蹑手蹑脚跑开了,她窜到亦枫身边得意地笑,惹得亦枫沉下脸,重重敲了一记她的脑袋。

“你­干­嘛打我?!”

晓萤委屈地捂住脑袋。

“往后少多管闲事!”看了眼沉默地独自走在一旁的若白,亦枫沉了脸,低声教训晓萤。

晓萤嘟嘴抗议:“我哪里多管闲事了,我是让有情人……”

“住口!”

亦枫用凶恶的眼神将她镇压了下去。

“你……”

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初原,百草将心头的话压了下去,低下头,她有些局促地问:“……你今晚不用值班吗?”

“医院里我请了假,”走得比众人落后了几步,宁静的夜风中,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纳入他温热的掌心,“开场打得很好,但第一局的最后一分多钟你似乎有点分心,是因为什么?”

百草顿时窘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因为睫毛……”

“睫毛?”初原不解,侧首看她。

“……睫毛太长了,又黑乎乎的,”她低垂着头,一张脸窘得通红,“一抬眼就好像,有乌云在视线上面,不太习惯……”

“哈哈!”初原一愣,笑了起来。

无论是以前的女同学,还是在医院实习后的女同事,很多平时都会或浓或淡地化妆,染睫毛更是寻常。但今晚的比赛中,百草应该是生平第一次化妆,而且是带妆进行比赛,难怪会觉得不自在。他当时却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

宁静的路上。

百草的低语和初原的笑声时隐时现,亦枫皱了皱眉,看了看依旧沉默独行的若白,扭头便又瞪向居然面露喜­色­的晓萤。

从当天的晚间新闻开始,戚百草的名字就开始一轮轮地在各档新闻节目中出现!戚百草以压倒­性­的优势打败六连胜的加藤银百合!戚百草大振我国跆拳道神威!第二天,几乎所有的报纸上,都有关于比赛的大幅报道!百草旋风飞踢时的飒爽身姿,更是刊登在各大媒体的首页!

训练中心,梅玲和晓萤关注的焦点却在另一方面,梅玲指着报纸图片上百草的面容,得意地说:“哇,果然是我画出来的妆容,美呆了!”

“是啊是啊,超漂亮的!”晓萤看得喜滋滋,连忙把林凤也拉过来,指着新闻里的文字说,“你看,这里说百草长得清新脱俗,灵气四溢,还说有导演看中百草的身手,有意让百草出演动作片呢!”

“受不了你们,”林凤白她们一眼,“要那么漂亮­干­什么,百草要进娱乐圈吗?!百草靠的是跆拳道的身手,又不是脸蛋!”

“哎呀,百草的身手那还用说吗?关键是漂亮!嘿嘿,终于有人注意到百草的美­色­了!”晓萤激动得泪流满面,继续跟梅玲兴奋地凑在一起,商量下次给百草弄个什么风格的彩妆。“至于事件的中心人物百草,早已在训练厅里跪着开始擦垫子了。光雅一边帮她擦,一边开心地说,昨晚的比赛爸爸和她在电视机前面看了直播,看到百草胜了加藤,爸爸高兴地在院子的梅花树下喝了好几盅酒。

“只是……”兴高采烈地说着,光雅忽然又想到什么,神­色­黯淡下来,忐忑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百草察觉到她的不对。

“百草,”揪着手中的抹布,光雅犹豫地说,“虽然战胜了加藤,我觉得……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看到百草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她咬了咬牙,“我是说世锦赛的事情,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婷宜她……”声音顿了下来。

想到那天无意中看到的场景,光雅避开百草的视线,闷闷地说:“反正婷宜是肯定会参加世锦赛的,你要有心里准备。”

“为什么?”

百草有点懵。她打败了加藤,她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她应该有同婷宜竞争的机会了啊。

“别问了。”

光雅沉闷地用力擦拭垫子。

百草怔仲地望着她。

如果是以前,这届的世锦赛无法参加,她难过一阵子,然后加倍地练习去争取努力争取参加下一个大赛就好了。可是,现在不可以,她知道若白师兄是多么渴盼她能进入这届的世锦赛,她不想让若白师兄失望。为了若白师兄,她会拼了命去争取这次机会,谁都不可以阻挡她,哪怕是同为队友的婷宜!

队友们陆陆续续进到训练厅开始热身。

大家纷纷过来围过来跟百草讨论昨晚的比赛,被包围在队友们的中间,听着队友们对自己的肯定和赞扬,百草的脸又红了起来,回答着每一个关于昨晚比赛的战术细节问题。

婷宜走进来的时候。

训练厅静了一下,然后大家就悄悄散开了,梅玲亲热地跑过去跟婷宜说话,好像昨晚的比赛根本没有发生过。

没有理会梅玲,婷宜冷冷看了百草一眼。

“哼,看什么看!”

晓萤小声嘀咕着,气愤为什么直到现在大家还要这么顾忌婷宜的心情,明明一直都是婷宜在为难百草,这世道还有没有黑白公正了!

百草拽了下晓萤的衣角,晓萤才不情愿地闭上嘴。

眼看着其他所有的队友们都到了,若白却还没有来,百草一边压腿热身,一边有些不安。

昨晚跟初原师兄一路落在后面,回到松柏道馆才发现若白师兄已经先回宿舍去了,她去到练功厅枯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若白师兄也没出现。以前每次比赛完,若白师兄都会再回到练功厅同她细细总结这一场中的可取之处与不足之处,这是两人早已默认的约定。

为什么,昨晚若白师兄没有来呢?

训练厅的门推开。

沈柠教练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在沈柠教练身后的若白,百草心头一松,­唇­角立刻弯了起来。然而若白并没有同往常一般走进队伍中,而是沉默地继续站在沈柠教练身旁。

百草疑惑地望着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过来,目光只在百草脸上略停一下,就移开了。

“在训练开始之前,有件事情要宣布。”沈柠教练站在队友们身前,“从今天开始,若白正式成为训练中心的助教,协助我的工作,大家以后要好好配合他。”

什么……

脑中无法反应过来,百草呆住,沈柠的这句话将她彻底打懵。

助教?

若白怎么突然变成了助教?

训练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队员们全都直愣愣地看着神­色­淡静的若白,无法理解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是像对大众班那样吗?”咽了咽涩哑的嗓子,晓萤讪讪地说,“若白师兄只是平时带我们训练热身,是兼职助教,对吗?”

沈柠教练瞥了晓萤一眼,说:“若白以后不再是队员,不再进行训练和参加比赛,他是你们的专职助教。”

“……”

众人全都听傻了。

“为什么……”百草面­色­发白地问。

“若白,你疯了!”

亦枫急得脖子都粗了,从队伍里走出来拽住若白的胳膊,试图拉他到外面去说话。

沈柠面­色­一沉。

“这是我考虑很久之后的决定,”将亦枫的手按住,若白淡淡地说,“比起做跆拳道的选手,我更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位跆拳道的教练,感谢沈教练肯给我这样的机会……”

“不──!”

那声音打断了若白的话,百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是说成为助教不好,而是若白那样喜爱跆拳道,怎么可能从此退出跆拳道的赛场?

难道──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冲口便要问出,突然又想起这是在大家的面前,她强压下心绪,对沈柠教练深一鞠躬,恳切地说:“对不起,沈教练,我想请假跟若白师兄说几句话。”

走出训练厅,刚刚走到无人的储物间,百草就冲过去急匆匆打开自己的柜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递向若白说:“你看,这里有五万五千块钱,是医院退回的医药费。”

若白有些诧异,说:“医院退回的医药费?”

“是啊,是初原师兄送回来的!医院里有救助病人的基金,初原师兄帮我们申请到了,几乎全部退回了呢!”将银行卡塞进若白手中,百草激动屏息地说。

望着掌心的银行卡,若白皱眉,若有所思。

“所以,你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了!”百草紧张地说,“有了这五万多块钱,不管是叔叔阿姨未来可能的医药费,还是你或者我的学费、生活费,都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如果还是不够,我还可以去打工,可以去打比赛,我们可以攒下很多的钱,你不用在意当跆拳道助教的这笔收入!”

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若白说:“你以为我是为了钱?”

百草愣了:“不……不然呢?”

如果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若白师兄怎么会放弃选手身份,去当助教?

“不是因为钱的原因,”站在一排储物柜前,若白淡淡地说,“而是我一直都想做教练,所以拜托沈柠教练……”

“不!不可能!”

这番话,刚才在训练厅的时候百草就听过一次了,那时候她不相信,现在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若白的神情异常平静,“无论是在松柏道馆,还是在训练基地,我都经常带弟子做基础训练,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不!”眼神有着慌乱,百草用力摇头,“即使再喜欢做教练,那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正是你选手生涯的黄金期,怎么可能因为要做教练,而放弃了选手的身份呢?!”

若白沉默着。

“是……是沈柠教练逼你的对不对?”咬了咬嘴­唇­,百草想到了这种可能,她知道沈柠教练一向很欣赏若白师兄在带弟子时的严格和耐心,早就越来越多地把训练内容交给若白去做,“我去跟沈柠教练说!如果是训练任务太重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帮沈柠教练带大众班的训练,沈柠教练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去跟她说!”说着,她转身就往门口走。

“站住!”

若白厉声喝止了她。

那声音中的严厉竟是百草从未听过的,她呆了一下,愣愣地扭头看向一脸严霜的若白。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所有人无关,”若白淡漠地说,“我不想再当选手,只想做教练。”

百草的心渐渐沉下去。

“如果你真的想当教练……可以过几年……等你不再打比赛了……”

“你一定要我说那么清楚吗?”若白声音冰冷,“你一定要我亲口告诉你,我不想打比赛,我对参加比赛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不想再做选手,我想放弃了,你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清楚,才能听懂吗?”

“……”百草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可以听到自己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她不相信那会是若白说出来的话。这几年来,每次的道馆挑战赛,最在意、最紧张、最全力以赴的就是若白,所有的人都说,她是练功最勤奋的人,可是,她并不是。

最勤奋最努力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若白。

每天清晨,在她开始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时候,若白就已经开始在练功厅外的草坪上练习腿法。每晚,在她离开练功厅之后,若白总会再折回来,多练一个小时。虽然他每次会把垫子重新擦拭­干­净再离开,但是她怎么可能一直不察觉呢?

他那样在意自己的每一场比赛。

她还记得,那一晚,在同贤武道馆的比赛前夜,他沉默地坐在黑暗的练功厅角落里,他的紧张,他的渴盼,是那样的强烈。输给廷皓前辈之后,他消沉过,又重新振奋,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怎么可能──会不想再打比赛了呢?

“在韩国的时候……”百草呆呆地回忆起在昌海道观的那段日子,“……你就已经不想再打比赛了吗?”所以,最优胜营员的挑战赛他没有报名,同昌海道观的对阵他也是最后才替换寇震上场,难道那不是因为他生病身体不适,而是因为那时候就已经不感兴趣了吗?

“对,”若白冷声说,“那时候我就已经不感兴趣了。”

“……为什么?”

呆呆地望着他,渐渐的,百草心底竟燃起一股怒火,然后这股怒火愈燃愈烈!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地训练,在拼命地训练,为了师父,为了松柏道馆,也为了若白师兄!

她知道若白师兄有多想胜贤武道馆!她知道若白师兄有多想打败廷皓前辈!如果能打败同样出自贤武道馆的婷宜,能打败廷皓前辈的妹妹婷宜,若白师兄一定会很开心吧!为了这个,她从不出去玩,她没日没夜地训练,向着她的目标一点一点地拼命地努力着!

可是──

他竟然已经不感兴趣了吗?

“为什么?!”紧紧抓住若白的手臂,百草哑声问,那种被同伴遗弃的失落和痛苦令得她的眼底积上一层泪雾。死死地抓住他,恍惚觉得一放手,就会再也找不到他了,她涩哑地追问他:“为什么忽然就不感兴趣了呢?!是什么原因?你告诉我,说不定是可以解决的!你那么喜欢跆拳道,不可能就真的完全不感兴趣了啊!说不定只是一时的错觉,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再坚持一下,或者你先休息一阵子,也许你只是累了……”

“我厌烦了。”移开视线,不去看她惊慌失措如迷路小动物般的面容,若白淡漠地说:“在跆拳道上,我并没有太多的天分。跆拳道并不是一个只靠勤奋努力就能胜出的运动,没有天分,即使再努力也只是浪费时间。”

“可是……”胸口一滞,百草急切地想说话。

“就算再努力,我也打不败初原,打不败廷皓,”没有让她说下去,望着那一排冰冷的储物柜,若白淡淡地说,“所以我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我选择放弃。”

“可是你打败了闵胜浩!闵胜浩的实力跟廷皓前辈只在伯仲之间,你发着高烧身体不适,还战胜了他,不是吗?!”百草又急又怒地提醒他,“即使你以前没有打败过初原师兄和廷皓前辈,也不意味着你现在无法打败他们!”

“初原和廷皓都已经退出了。”眼底隐约有一丝黯然,若白回答说。

“是,他们放弃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百草深吸一口气,凝视他,“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们曾经多么热爱跆拳道,他们都已经放弃了!”

“他们已经放弃了跆拳道,”凝视着若白,百草的心里仿佛绞着一般的痛,“若白师兄,难道你也要放弃吗?”

半堂训练课都快要过去了,若白和百草两人还没有回来。

沈柠教练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因为两人的迟迟不归而不悦。亦枫却很是不安,不知道两人这么久没有回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储物间内。

站在那一排冰冷的柜子前,若白沉默不语,他的身体近来瘦削了很多,但依然如一株修竹般站得笔直。若白久久不语,就在百草心底开始隐隐生出一点希望的时候,他低哑地说:“是,我放弃。”

心脏沉了下去,仿佛一路沉到最深的地方,百草呆呆地望着他,找不出任何语言来。是失望吗,此刻弥漫在她的胸口的,或者是她不再能懂他了,她曾经以为她了解和熟悉若白师兄。

“就因为……天分吗?”她茫然地说:“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放弃呢?我也没有天分,只凭着一股蛮力,又能在赛场上走多远呢?”

“你有天分。”直接肯定地回答她,若白凝声说:“你的身体素质,你的腾空、你的旋转、你的判断力、你的直觉,全都是你的天分!如果你没有天分,云岳宗师不会收下你。婷宜败在加藤的手下,而你能够以压倒­性­的优胜打败加藤,这也证明了你的天分!”

“……”

缓缓地,百草摇头。

她已经无法思考,当若白说他要退出的这一刻,她彻底地迷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练下去。初原退出了,初薇退出了,廷皓退出了,秀琴上大学后也退出了,松柏道馆里曾经的很多同伴们都退出了,而她在为什么而坚持呢?

“你绝不可以放弃!”

听到她那些茫然的喃喃自语,若白神­色­一厉,喝醒了她!她呆呆地望着他,不懂他为什么又变得这样生气。

“百草,你──”闭了闭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缓慢凝重地说:“──你是我所有的希望。”

“我将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若白定定地凝视着她,沉声说,“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赛下去,拿到冠军,拿到全国冠军,拿到世锦赛冠军!”

“……”

茫然地,百草呆呆地摇头。

“你做不到吗?!”若白厉声喝问。

“我怎么能够代替你呢?”百草呆呆地看着他,“比赛时的紧张刺激,胜利后的激动兴奋,失败时的难过失落,师兄,所有这些感受,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你的……”

“我只要你胜!”握紧她的肩膀,想要将力量全部灌入一般,若白紧紧地瞪着她,厉声说:“从你进入松柏道馆,你就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所以你是我的成果!我要你打败婷宜!我要你在世锦赛称冠!我要你得到,一切我没有得到的荣耀!”

“成果……”

愣愣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百草胸口的某个地方重重地痛了一下。原来,她只是若白师兄的……“成果”吗?小小的储物间,空气窒闷得令人无法呼吸,眼前仿佛被什么蒙住了一样,她的­唇­­色­愈来愈白,痛得透不过气。

若白看着她。

双手渐渐松开她的肩膀。

“失望了吗?”若白面无表情地说:“我日夜加倍地训练你,并不是因为同门的情谊,而只是想让你替我去战胜那些我无法战胜的对手,赢得那些我无法赢得的荣耀。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选择厌恶我。”

Ⅳ:爱之名 Chapter 2

训练厅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在众队员的视线中,若白表情淡漠地走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百草。他没有走入队伍里,而是站到沈柠教练身后。亦枫心中一沉,明白百草失败了。

队员们分组训练的时候,若白沉默地跟随着沈柠教练,看她指导队员们在对练时的腿法和技巧。整个厅里空气紧绷得可怕,除了婷宜似乎漠不关心之外,其他所有队员都不时偷偷看向若白,神情复杂。

晓萤很想问百草去哪里了。

但是看到若白一脸严霜的模样,她实在鼓不起勇气。

上午的训练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面­色­苍白的百草才像梦游中一样推开门走了进来,若白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刚走到正在对练的队员们那边,沈柠教练宣布这次训练课结束。

“没事吧?”

队伍集合后,晓萤站到原本属于若白的位置,胆战心惊地打量着百草失魂落魄的模样。

“其实吧,当助教也没什么不好的,”­干­笑几声,晓萤尽力宽慰她,“若白师兄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教练,将来就可以把松柏道馆发扬光大了啊!”

百草木然地垂下视线。

赛垫上,有方才对练时队友们滴落的一滴滴汗水,秋日的阳光中,汗水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以前,这些汗水里也有属于若白师兄的……

“百草出列!”

沈柠教练的声音将百草从心神恍惚中喝醒,她身体一震,抬起头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若白,才从队伍中走出来,对沈柠教练行礼说:“在!”

“昨晚的电视直播我看了,”沈柠教练眼神犀利,却没有批评她的错过训练和心神不属,“跟加藤比赛了这一场,你对她的评价是什么?”

百草愣住。

认真想了想,百草回答说:“加藤腿法灵活,攻守均衡,各方面实力都很优秀,没有明显的缺点,但也没有特别突出的优势,是一个很平均的选手。”

站在沈柠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若白沉默地听着。

“跟你在韩国遇到的金敏珠和李恩秀相比,加藤如何?”沈柠教练又问。

“李恩秀实力要高出很多。”回答完这句之后,百草犹豫了一下,“加藤与金敏珠……金敏珠骄纵气躁,但是腿法异常凶悍,如果是加藤与金敏珠比赛,我认为金敏珠的胜面更大一些。”

想起在昌海道馆时看到的金敏珠的几场比赛,林凤、申波他们默默点头。金敏珠年龄尚小,等她再大上几岁,只怕会是新生代中的霸主。

“金敏珠屡屡败给你,你却这样高看她,”嘲弄地浅浅一笑,婷宜说,“知道的明白是你眼光出了差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故意抬高金敏珠,从而抬高你自己呢。”

百草一呆。

“就算是加藤更强,那也败给百草了啊,而且败得很惨。”同样在队伍里,晓萤自言自语般地说,只是音量恰好使得大家都能听到。

婷宜的神情僵住。

谁都知道她是败给过加藤的,加藤正是在战胜了她之后,又连战连胜,才成为前段时间最引人关注的人物。而百草不仅结束了加藤的神话,并且居然以大比分完胜加藤。

就像被人打了脸。

从昨晚开始,各媒体就开始铺天盖地出现百草的名字,她早上进入训练中心的时候,已经有一些记者在等候采访百草,甚至几个没有眼­色­的记者竟然询问她对昨晚比赛的感想。

婷宜冷冷地看向百草。

晓萤是百草的好友,这番话只怕故意说出来让她难堪的。

“这届世锦赛,加藤和金敏珠都已经报名参赛,届时的比赛应该会很值得一看。”如同没有察觉到婷宜和晓萤之间的气压,沈柠教练瞟了眼百草,说,“还有,美少女跆拳道大赛的主办方打过电话来,邀请你继续参赛,你的想法呢?”

百草怔住。

这个比赛原本是若白替她报名的,昨晚那场胜了之后,她还没有考虑过是否继续的问题。

她忍不住看向若白。

若白沉默淡然地垂目站着,仿佛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百草心底被重重地一扯,于是张口便要说,不,她不要再去了!

若白抬起眼睛。

“……”声音滞在喉咙里,百草­干­哑地说,“……我……还没决定……”

“明天告诉我。”

然后沈柠教练宣布队伍解散。

“当然要继续比啊!”沈柠教练一走,晓萤就冲过来喊,“奖金很丰厚呢!而且这比赛很多媒体在关注,一定会红的!”

若白随着沈柠教练身后也走出了训练厅。

望着他的背影。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耳边响着晓萤兴奋地说个不停的声音,但完全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直到晓萤用力拉了她一下,百草才混沌地扭过头,看到婷宜正站在她的面前,问她说:“下午六点有时间吗?”

“……有。”

“到时在必胜比萨店,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婷宜径自离开了,只剩下翻个白眼的晓萤和继续木然的百草。

除了若白师兄忽然变成助教的意外Сhā曲,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对晓萤来说,简直是完美刺激得不行了!

训练结束后,馆外居然又有好几家的媒体记者在等着采访百草!虽然百草在镜头和话筒面前有些拘谨,但是质朴就是美嘛,看着记者大叔们殷切满意的笑容,晓萤禁不住嘿嘿嘿嘿地窃笑,她已经可以看到百草红透半边天的未来了!

到了学校。

校园里的同学们好像是第一天见到百草,凡百草和她经过,必会收获无数惊奇、崇拜的目光。同班的同学们更是递过来无数外班甚至别校的签名本,蜂拥过来请百草签字!嘿嘿嘿嘿!

原来名人是这种感觉啊!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成为名人呢,就这样只是在百草身旁蹭到一点光芒,她就幸福得要飘飘然起来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初原开车等在校门口。说是跟其他同学约了逛街,晓萤死活不上车,笑呵呵地背起书包就跑走了。见百草神情恍惚情绪失落,初原一边开车,一边知道了若白的事情。

“若白要放弃选手身份?”

声音里有错愕和惋惜,然后初原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眉心轻轻皱着,手指握紧方向盘。

若白的很多话,百草并没有告诉初原。

从早上到现在,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棉花塞住了一样,无法思考,无法听课,无法看清面前的事物,一切都彻底混乱了一般,她的所有感觉都是迟钝的。

“也许若白是真的喜欢教练的工作。”车子行驶在回松柏道馆的路上,良久,初原看了看她,安慰地说:“松柏道馆实际上就一直是他在带,小弟子当中他训练出不少出­色­的苗子,包括你认识的秀琴、秀行,甚至亦枫,也都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

百草茫然地望着车窗外。

“而且,若白太累了……”

“他自己要训练、要比赛,要带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又要带训练中心的大众班,还要兼顾学业,平时又要打工,这样下去对身体很不好。放弃了选手身份,虽然可惜,但对他的身体是件好事。”

百草睫毛一颤!

一个念头突然攫住了她,她的­唇­­色­瞬时苍白,惊慌地看着初原:“难道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若白师兄是不是生病了?”若白师兄在韩国时的高烧不退,持续了很久的咳嗽,身体最近一直在削瘦……血­色­从她的嘴­唇­褪去!

她的双手有些微微发抖!

路口的红灯转成了绿灯,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初原将车子驶过十字路口。路边有一群群放学回家的孩子们,追逐嬉笑着,他将车速放缓。

看着她惊骇失­色­的面容,初原眉心略皱,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若白的事情。

“若白前阵子,确实有些疲累过度,”思忖着,初原谨慎地说,“如果长期劳累下去,我担心他的身体会无法负担。”

“那若白师兄现在……”

心脏紧悬着,她的眼睛紧紧看着初原!

“现在已经好多了,”初原微笑,一打方向盘,前面不远处就是松柏道馆,“只要多休息,好好调养,问题应该不大。”

松了口气。

一颗心悬悬地落了下去。

在刚才的恐惧之后,身上薄薄出了一层冷汗,怔怔的,她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若白师兄好好的,只要若白师兄真的想要这样,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进到松柏道馆,初原刚将车停下,百草就打开车门窜了出去!

“我去找若白师兄!”

她喊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朝练功场跑去!望着她小鹿般疾奔而去的背影,初原失笑地摇摇头,发现她竟然连书包都忘在了车内。

时间还早。

练功场内空无一人。

跑得气喘嘘嘘,百草又一路直奔到练功厅,脚步在前廊的木板上跑得“咚咚”直响,她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额前滴下来,伸手“刷”地拉开纸门──若白闭目盘膝坐在里面。

有风吹来。

屋檐下的风铃宁静响动。

“若白师兄……”冲到他的面前,百草脸蛋涨红,她握紧双拳,对着他平静淡漠的面容说:“我答应你!”

若白淡淡地睁开眼睛。

他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更紧地握住双拳,胸口起伏着,坚定地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若白久久看着她。

他的眼底淡然而寂静,如同遥远的雪山,他沉默不语,仿佛想要看出她是否有一丝的不情愿。良久之后,他面无表情地问:“即使今后的比赛是为我而打?”

百草咬紧嘴­唇­,点头说:“是!”

“即使我要你参加世锦赛,从婷宜手中把名额夺走?”

“是!”

“为什么?”若白淡淡地问,“早上你那样指责我,为什么又什么都愿意接受了?”

“……”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不,她还是无法接受他从此失去选手的身份。

可是。

这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处,他早已是她亲人般的存在,她无法忍受同他争执,无法忍受与他疏离。他是她的若白师兄,她早已习惯了听从他,无论什么事情,她都相信他是对的。

“你……你最近身体还好吗?”嗫嚅了片刻,她没能回答他,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还好。”淡淡地回答,若白站起身,却也没有继续再问,说:“去吃饭吧,吃完饭半小时后到练功厅,补上早上拉下的训练课。”

“是!”

听到若白师兄像平常一样严格要求她,百草心中喜悦翻涌,眼睛明亮地大声回答说!对若白深深弯腰行礼,她正准备立刻赶去吃饭,突然身体一呆,想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百草匆匆忙忙赶到必胜披萨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六点四十分,店里正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候。在最里面的沙发座里,婷宜的神情已经很是有些不耐烦。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安地说着,百草急忙对她道歉。

“坐吧。”克制了一下情绪,婷宜拿起餐单,示意她坐下,将餐单递给她,说:“你点一些你要吃的,这餐我请。”

百草急忙摇头:“不、不用了,我不饿。”

她来这里吃过一次,知道这家店的东西都很贵。

婷宜扫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招手,让服务生给百草上了一杯冰水。等百草喝了两口水之后,婷宜才淡淡地开口说:“既然你急着走,那我说话也不绕圈子了。”

百草一呆。

正想说自己没有急着走。

“我可以把世锦赛的参赛名额让给你。”婷宜打量着她说。

这次,百草是真的呆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婷宜。

不相信婷宜会说出这句话来。

“为了世锦赛的参赛名额,你费尽心机,”婷宜­唇­角一勾,眼神嘲弄地说,“远在韩国的时候,你就制造舆论,说什么你在训练营中战无不胜,两次大败金敏珠,拿到了最优胜营员,目的不过就是希望沈柠教练能够高看你一眼。回来以后,你得知我参加世锦赛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就开始想­阴­损的招数……”

百草听傻了。

“你明知道我对初原哥哥的感情,居然就从这里下手,”眼神变得­阴­冷,婷宜盯着她,缓缓地说,“聚餐那晚,你故意装醉,去引诱初原哥哥。初原哥哥一直把你当成纯真的小妹妹,竟然真的上了你的当。你用初原哥哥来打击我,激得我口不择言,让队友们远离我,让初原哥哥反感我。”

“……”

百草呆呆地握住手中的水杯,心中一声声地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可是她知道,无论说什么婷宜都不会相信她。

“我小看了你,你真是好手段,”苦涩地笑了笑,婷宜垂下睫毛,纤细美丽的睫毛染上了湿润的水光,“我沉不住气,初原哥哥认为我欺负了你,居然要求跟我解除婚约。”

“……”

百草呆呆地听着。

解除婚约……

原来初原师兄和婷宜真的是有过婚约的……

“所以,我败给了加藤。”捏紧手中柠檬红茶的吸管,婷宜冷冷地抬眼看她,说:“如果我不是因为初原哥哥的事情而心神大乱,你以为,加藤可以打败我吗?加藤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影响到我,她也不会有六连胜的机会!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打败曾经战胜我的加藤,就可以证明你的实力在我之上了吧。”

“……”百草默默不语。

“即使媒体被你所骗,即使那些外行的观众们以为你的实力可能也不错,但是沈柠教练和国家体育局的官员们全都知道,你根本不配跟我相提并论!”婷宜冷笑着盯住她,“无论你使再多的手段出来,也不可能出赛这届的世锦赛!”

“……”望着她,百草依旧沉默。

她不想去解释什么,在婷宜的心底早已将那些罪名死死地认定在了她的头上。她一直记得初见时的那个婷宜,站在松柏道馆的练功厅外,温柔娴静,亭亭玉立,有着月亮般宁静美丽的光芒。

而现在的婷宜。

陌生得让她不想再解释什么。

“只有我退出,你才有可能得到参赛的资格。”吸管戳动着柠檬红茶中的冰块,婷宜嘲弄一笑,“现在,戚百草,只要你求我,我就把世锦赛让给你。”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这副表情,”婷宜皱眉,“高兴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为什么?”

百草的脑子快要呆滞了,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的话语,全都是她无法理解的。

“但是,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不再纠缠初原哥哥──”冷凝地盯着她,婷宜一字一句地说:“──不再跟他见面,不再跟他说话,即使是他见到了你,你也必须在第一时间离开!只要你发誓能做到,我就把世锦赛的参赛资格让出来!”

“让出来……”百草怔怔地说。

“对,只要我故意在训练的时候受一点伤,无法打比赛,沈柠教练自然就会考虑由你来顶替我。”婷宜不耐烦地说,“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在你的心里,世锦赛是可以让的吗?”百草茫然极了。

这段时间来,为了能够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若白师兄和她做了很多努力,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她甚至去参加了美少女跆拳道大赛。可是,最有希望代表国家去参赛的婷宜,却可以这样轻松地就把名额让给她吗?

“你!”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婷宜面­色­一怒,憎恨地瞪着她,说:“你以为我想放弃世锦赛吗?!上次世锦赛之后,我又训练了这么久,难道我不想打败李恩秀,不想打败加藤,不想拿到冠军吗?!你以为我愿意让给你吗?!”

“那……”

“但初原哥哥比这些都重要,”颓然地闭上眼睛,婷宜不愿去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既然你那么想要世锦赛,我就用它──跟你换初原哥哥。”

披萨店里顾客满座。

松柏道馆中,晚饭时间却已经过去了。

窗外彩霞满天,若白站在书桌前,临了两页书法。亦枫板着面孔推门走进来,见若白还是在心无旁骛地临帖,便黑着脸说:“她知道了吗?”

“谁?”笔下行云流水,若白淡淡地问。

“百草啊,”亦枫拧眉,“她知道你现在为了专心训练她,放弃了自己的训练,去做那什么见鬼的助教吗?!”

笔尖顿了顿,若白淡然道:“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亦枫霍地站起身,他大步走到书桌旁,逼视着一脸波澜不惊的若白,“你敢不敢发誓?如果这件事确实跟戚百草有关,就让她往后逢赛必败!”

若白神­色­一变。

“果然如此,”亦枫忿声长叹,“早知道她会让你这么早就放弃选手生涯,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来松柏道馆!”

“是我自己的决定。”

重新沾了些墨汁,若白平静地临着《黄州寒食诗帖》,这是百草在旧书店为他买来的。

“亦枫,也许我做教练,会比做选手更合适。”

旧报纸上,浸满墨汁的字体秀雅遒劲,若白淡淡一笑,说:“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心中的满足感比我自己打赢比赛还要强烈。”在韩国的时候,他打败了闵胜浩,但是那喜悦,竟不及看到百草战胜金敏珠时的一半。

“那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嗯?”

“你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初原跟她在一起吗?”亦枫的眉心皱得死紧,“我真的不懂,既然你喜欢她,宁可放弃自己的选手身份去帮助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她呢?你让我去帮晓萤,现在百草真的以为我是和晓萤在交往,已经放下心结开始接受初原了!若白,你这样会后悔的!”

毛笔在瓶中的清水里洗涮。

一圈一圈。

荡出墨­色­的涟漪。

“她喜欢初原,初原也喜欢她,”将洗净的毛笔放在笔筒里,若白宁静地说,“我只希望她训练时能够专心致志。”

亦枫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响起敲门声,他只得走过去打开房门,却不料站在那里的正是初原。

披萨店里。

“初原师兄的事情,对不起……”羞愧地低下头,百草脸颊涨红地说,“虽然我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故意对初原师兄……但是,无论怎样,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婷宜冷冷地看着她。

她就知道,戚百草做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世锦赛,一旦她将资格让出,戚百草也会让出她所想要的。她真希望,初原哥哥此时能在这里,能亲眼看到这个女孩子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

“如果……如果你喜欢初原师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百草心中涩涩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握住冰冷的玻璃杯,“不管是跟他见面,还是跟他说话,还是……我都不会介意……也、也不会打扰你们……”初原师兄跟婷宜原本就是比她更亲近的关系,如果因为她而生疏,她会内疚不安。

只是,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的心底涩得仿佛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呢?

婷宜挑了挑眉。

仅仅这个保证是不够的。

“但是,我不要这样的交易。”

吸一口气,面颊还有着窘迫的涩意,百草放开手中的玻璃杯,看着婷宜说:“我希望能够与你公平地竞争世锦赛的资格,即使最终还是得不到,我也会感谢你给我这样的机会。”

“什么?!”婷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戚百草拒绝了这笔交易?她将世锦赛的参赛资格双手奉上,戚百草居然拒绝了她?!

“哈,”婷宜气得俏容煞白,身体微微发抖,“你这个自不量力的人!难道你是以为,你凭实力可以打败我?!凭你自己,你就可以从我手里抢走世锦赛?!所以,初原哥哥你也要,世锦赛你也要!戚百草!你究竟要不要脸!”

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一个初出茅庐,什么大赛都没有参加过的人,居然胆敢以为能够打败她,所以不屑于她的退让?!

“我……我没有……”见婷宜如此生气,百草慌乱地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使她误会了,急声解释说:“我没有觉得我可以打败你,只是初原师兄是我的师兄,是我尊敬的人,任何事情我都不可以用他来进行交换。如果……如果初原师兄喜欢你,如果初原师兄不想见到我,我保证我可以……”

“够了!”婷宜喝止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不用这样讽刺我!”

讽刺?

百草呆立着,脑袋有些嗡嗡的,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意识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披萨店里热闹喧嚣。

更加映衬得这个角落死寂无声。

“我最后问你一次,”婷宜面无表情地僵声问,“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怕再说错什么,百草只是摇了一下头,说:“不。”

“好。”婷宜冷冷地说,“希望你不要后悔。你记住,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我不会让你得到,我不在乎竞争是不是公平,我只会在乎不给你参加世锦赛的任何机会!”

“……”百草沉默不语。

“而且,你也不会得到初原哥哥,”婷宜冰冷地看着她,“初原哥哥是我的,只能属于我一个人。无论世锦赛还是初原哥哥,最终我会让你全都……”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个戴着绿围裙,笑容甜美可爱的服务生小姐偷偷跑过来,冲着呆坐如木雕般的百草问,“请问,你是那个,昨晚在电视上打败了加藤银百合的跆拳道选手吗?”

百草一怔。

“……是我。”

“啊!”服务生小姐激动地低喊了一声,“我就说是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昨晚的比赛我看了现场直播,打得太­棒­了,尤其转身的那一踢,帅呆了!”

“……谢谢。”百草尴尬地笑一笑,见婷宜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你是叫百草?戚百草?对不对?”像见到了明星的粉丝,激动的服务生小姐没有留意到婷宜的神­色­,对着百草一直说,“你要继续加油哦!你将来一定会很­棒­的!以后你的比赛,我都会争取到现场给你加油,还会喊我的男朋友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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