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衣简装。”玩着垂在胸前的缨络,明鸠王红英露出他那可让人心浮动的招牌微笑,不少人的心跳
不觉得都加快了一些。
“这怎么行?”有些不悦。
“一来快迅,二来节约,三来不惊动地方,四来不惊扰百姓。有何不可?”回答淡定,绝无反驳余地
。
桃花眼溜溜地转了两圈。
“那朕就派明翔王保护你。你们一起去吧!”
听、听、听,明鸠王有多受宠!去出个公差还要三大亲王之一,陛下的亲弟弟当护卫,真是……
再怎么轻衣简装也是要二辆马车,四个仆从,六位护卫的。于是加上主子两名,十二人十匹马组成了
一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队伍,在一个大清早离开了京都的城门。
一辆车用来放行李,另一辆则刚好可以放下两个大人。一路之上听着马蹄哒哒声响,车轮辗过尘土发
出的吱呀声音让人有些烦躁。狭小的空间里,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尽落眼底。说实话,就算想刻意忽略也不
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约是嫌太过无聊,英多罗红英卷起用以遮挡车窗的布帘,将下巴搭在顺势靠在上面的手肘,一言不
发地看着窗外。阳光正好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将他的侧面镀上了一层金光。整个人的轮廓也因而变得有些
模糊起来。
达密哲元慎看着沉默中的英多罗红英,心头一阵烦闷。虽然也想如红英一样卷起窗帘去看另一侧的风
景,但不知道为什么,元慎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将身靠在晃动的车厢上,默默地看着红英倚着的窗口方
向。不知他在看窗外的风景,还是在看阳光中有几分郁郁的男人。
一起同行,如果一直没什么话说会不会觉得难堪?正常来说,应该会的。但奇怪的是,同行了三天,
一句话也没有的两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感到别扭的表现,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模式。若不是三不五时被
这两个人支使,同行的其他人真要以为他们的主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哑巴。
饭一样要吃,觉一样要睡,路也一样要走。只是,这尴尬的气氛让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所以,在同
行的第四天晚上,英多罗红英敲开了达密哲元慎在隆升客栈天字型大小的房门。
夜已经有些深了,桌上的牛油大蜡烧了快一半,床边简陋的铜烛架上各燃着一支粗长的蜡烛,所以尽
管今夜是新月,屋外黑漆漆的不见五指,在这简洁的客房内,倒也亮堂得很。
元慎正打算就寝,外衣已经解开还未及脱下。打开房门,看见英多罗红英那双清如夜泉的闪亮眸子时
,他的呼吸一滞,面色也微微一变。
“不让我进去?”红英微偏着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元慎眉头一皱,身体却堵在房门前不肯退让半步。
“夜深了,有话这里说就好。”
“天这么冷,就算你忍心让我冻着,我也不能让自己这么委屈……”修长的双眉一挑,右手已经疾如
闪电,双指Сhā向元慎的双眼。
大惊之下,元慎的身体向后一让,身体侧转,堪堪避开这差点挖去他双目的手指。却觉得身边一阵轻
风,英多罗红英的身体已经像条溜滑的鱼一样钻进了房内。
反手带上门,转身对着好整以暇坐在桌旁的清秀男子怒目而视,那人却像毫无知觉一般似照清清淡淡
的笑着,对着自己挥挥手。
“过来坐啊,怎么还像个木头人似地杵在那儿?”
想拉开房门走出去,但毕竟有些不甘,达密哲元慎气呼呼地坐在了红英的对面。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你这个孩子现在讲话怎么这么粗鲁,跟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红英嘴里叹着气,睑上的表情却
愉悦得很,一点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本王变成你的孩子了。”元慎沉着睑,表情阴郁地看着他。
“这样不是好多了?”红英柔声地说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元慎放在桌上的手背。“这些天你一句话
也不跟我讲,下人们都会觉得奇怪。如果传到朝中,关于你我不和的流言又该乱飞乱窜了。”“
“谁跟你和了。”元慎冷笑一声,抽出放在桌上的手,耳根却有些发红了。“再说了,这一路之上,
你不也不跟我说话?就算要怪,也不该只怪我一人吧。”
盯着元嗔看了半晌,红英捂着嘴笑了起来,最后干脆趴在桌上抽动着肩头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元慎涨红了睑,看着笑到面色红润,眼角带湿的红英,心脏扑腾扑腾
乱跳了起来。
“我是笑你……”抚着心口,红英枕着臂趴在桌上看着元慎,“你真是,跟小时候一样耶。”
“好像刚刚有人才说过本王跟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吧。”元慎很想生气,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了生气
的情绪。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啊。”红英依旧趴在桌上,目光变得有些朦胧。“人一长大,许多事情就会变化
。面对的事情不同了,面对的人不同了,就连自己的想法也变得不同了。人生还真是奇怪。明明规划好的
事情,却偏偏不肯顺着你的意思去走。枉费我们花了那么多的气力,那么多的心思。”
元慎沉默着,没有说话。
“元慎……”看着他,红英轻声地问,“说实话,你是不是现在还在恨着我?”
元惧偏过头,不去看红英。闷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不恨,但,讨厌!”
“为什么?”清亮的眸子黯淡下去,虽然答案早就知晓,但亲耳听到他说出来,打击还是会很大。
“明知故问!”元慎恨恨地盯着他,“从你把宛如送进宫的那天起,你就知道我不可能不讨厌你。”
讨厌,却不恨。这是为什么?连元慎自己也不明白。
“所以我说,感情是勉强不来的。”英多罗红英发出长长的叹息。“我跟你解释了那么多遍,为什么
你还是看不开。明知道宛如心有所属,却一直不肯放弃。”
“但你和宛如却始终不肯告诉我她的所属究竟是谁。连对手是谁是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败下阵来,这叫
我如何甘心。”元慎一拍桌子,松木的圆桌上落下一个淡淡的掌痕。
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不经意留下的痕迹,英多罗红英直起身,单手托着腮悠悠地说道:“不告诉你,是
因为怕你知道了以后更不甘心,更加不肯松手。”
“不管是谁,只要你别告诉我宛如喜欢的是我的皇兄。”
“当然不会是他。”红英轻敲着桌子,“宛如爱的人地位不如你显赫、相貌不如你英武。做的工作平
素不能见人,一辈子生活在阴影里。”
“既然这样,宛如为什么选他而不选我?”元慎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咄咄看着红英。
“只因为,宛如爱他。”红英抬起眼,直视着元慎,一脸坦然。“而他,比你更爱宛如。”
“不可能!”
“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宁愿深埋自己的爱意,躲在暗处保护她,守护她。无论宛如如何表白,他
都无法正视,明明深爱着,却还在一心一意为宛如寻找着最好的幸福。”红英轻叹了一口气,“他却不知
道,这种自以为是的爱让宛如有多么痛苦。既然他想看到宛如寻到相配的夫婿,我也只能请元朗帮忙,把
宛如送进宫里去,再找机会消除障碍,让他们两个人最终可以走到一起。”
“那这么说,宛如跟皇兄只是名义夫妻?那我也还有希望?”达密哲元慎的双眸发亮,声音也因激动
而变得有些颤抖。
“我说了那么多是白说吗?”英多罗红英有些生气,拍着桌子也站了起来,“我之所以今天跟你说这
些就是要告诉你,英多罗宛如已经有了命定的爱人,如果你要横加拦阻,我绝对不会坐视。如果你不相信
的话,只管来试就好了。”
达密哲元慎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双拳紧紧握着。
“我知道,自然知道。”胸中如燃起了一团烈火,烧得他又痛又热,“我就说,你怎么会那么有心,
把宛如送进宫中去夺你的专宠。”
红英的脸色一变。
“你跟皇兄淫乱宫闱,是不是将来想撺掇他立个男后出来?”达密哲元慎冷笑了一声,“我也告诉你
,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入主东宫,让我们达密哲一族蒙羞。”
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红英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正要说些什么,夜风中突然传来几声不寻常的闷响。
“什么人?”掌风挥出,已灭了桌上的巨烛,二人一左一右贴在了窗边,互视一眼后双双伸指,弹灭
了床边燃着的烛火。刹时,房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没有听错,那是数听轻喝,几声金属撞击再加上利器剌入骨肉的声音。黑暗中,只能看见同伴清亮的
眸子,看不到脸上愤怒和懊恼的神情。
沉睡中的侍从们已经没了气息,值夜的护卫只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并非他们未尽职守。
踩踏着脆弱瓦片的轻微脚步声在头顶响起,要应对十几个顶尖的高手,岂是一两个护卫可以做到的?指甲
陷入肉中,元慎心疼着他的随身护卫的同时,胸口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不要轻举妄动。”冰冷而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黑夜里,他看见红英那一双沉静深远的清眸。
“敌众我寡,先逃。”
捏了捏元慎的掌心,红英突然推开了窗户。
风声骤起,一瞬间,数十支闪着蓝色萤光的短箭从窗外直飞而入。紧贴着墙壁的两人额上渗出了细密
的冷汗。
剧毒。
看来夜袭之人还真是要置人于死地啊。顶上沙沙声响起,房瓦被一片片揭开。
对视了一眼,元慎扯下了身上的外袍。迎风抖了抖,袍子卷住了松木的圆桌。手腕使力,圆桌撞坏了
窗棂直飞了出去。二人一前一后,藉着桌子的遮挡,赶上房顶上的杀手跃下之前,冲出了屋子。
沉重的松木桌落在院中,发出巨大的声响,登时裂成了好几块。桌面上,短小的铁箭,闪着寒光的钢
珠角镖Сhā了个密密实实。十几支长剑一起剌向圆桌后方,“丁丁当当”一阵乱响,黑衣蒙面的刺客互斫之
后才发现,他们的目标根本没有藏在圆桌之后。
“搜!宁杀错,勿放过!”为首的一人沙哑着嗓子低声下令。黑衣人迅速散开。
客栈中一片死寂,仿佛刚刚那些声响只是错觉,抑或是,客栈中的人们都睡得太香太沉而无法醒来。
元慎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将身紧贴在一处房梁上。在跃出去的一刹那,手拉着手的两人在空中交汇了
目光。真是奇怪,在这种电光火石的一瞬,什么也没说,也没时间说的两人居然都能明白对方的意图。身
在半空之时,两人互击一掌,藉着对方的力量,将身体斜飞而出,跃到了外圈。
月黑风高的夜晚,对杀手是一种优势,对逃亡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恩泽?
只要由明转暗。敌明我暗的时候,就是全身而退的时机。
小心避开四处搜寻的黑衣人,红英悄无声息地潜回元慎的身边。再次交握的手心中,又湿又冷,不知
是谁人的汗水。
敌人的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发觉。客栈已被重重包围,搜
寻的圈子也越来越小。黑暗中的两人不知不觉中紧紧靠在了一起。
“怎么办?”元慎在红英的背部以指作书。
红英苦笑着摇摇头。
“冲出去,我牵制他们,你伺机逃走。”犹豫了一下,元慎继续写道。
红英眸光一闪,忍不住嘴角上扬。
“不可。你无法牵制全部的人。”
那坐以待毙吗?元慎不满地拧着眉,搂着红英的手臂也不觉紧了些。
“等着。”红英轻轻在元慎的胸口划了几个圈,微润的双眼向上看着他,唇边绽出淡定的笑容来。
不知为什么,看着红英的笑容,元慎焦躁的心安定了下来,直觉告诉他,救兵就快到了。
果然,尖利的哨音窜上天空,在高空爆裂开来,青白的光点如流星一般直坠下来,仿佛漫天的花雨,
映亮了半边夜幕。
黑衣人骚动起来,个个仰望着天空,发出不安的惊呼。
“听风楼!”
听风楼,一个让人闻而生畏的名字。在江湖上窜起只不过不到三年的时间,却成为江湖上最有名气的
情报贩卖的地方和最神秘的杀手组织。
情报,只要有人,就会需要情报。听风楼的情报卖得虽然极贵,但绝对真实准确物超所值。听风楼也
做人命买卖,而且从不失手,前提是,只要价钱合理,理由合理。
可是神秘的听风楼为什么会在离开中原足有八百里的金翅王朝出现?而且一出现就释放出最高级别紧
要的青焰令出来?传说中,只要青焰令一出,便会血流成河,天地变色。
仿佛错觉一般,元慎似乎感觉到红英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呼吸也更加平复。
“怎么回事?”陆陆续续聚集在一起,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青焰令有如鬼狱幂火一样的光雨彻底消失前,六条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客栈的院墙之上,分
立在六个方位。暗青色的纱衣在夜风中飘动,如幽灵一般让人心底发寒。头上覆着同色的薄纱只露出一对
眼睛,听风楼的神秘杀人在同一时间拔出了腰间寒如春冰的薄剑。
“谁?你们是谁?”
“青焰令。杀!”正东方,身材修长的男子手一挥,六条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已经飞身而下。
金戈声起,那劈空尖哨和割裂皮骨的钝响让人听得一阵阵头皮发麻。近二十名黑衣人将六人团团围住
。
拉了拉元慎的袖子,红英贴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声:“走。”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但无疑的是,现在正是脱身的最佳时机。当下不再迟疑,拉着红英的手,两
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一路狂奔出四十里,天已经渐渐亮了。
惊魂甫定的两人躲入路边的树林,稍做休息。
“不知道现在那边怎样了。”元慎擦去额上的汗,似是在问红英又似在喃喃自语。
“不知道。”红英的脸上浮着红晕,额角也满是细密的汗珠。“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全身而退了
。”
“我听见那帮人在说什么‘听风楼’。”元慎目光灼灼看着红英,“你有听说过吗?”
红英点头,脸上神情自若道:“当然有听过。这世上,有谁会不知道听风楼的大名呢?听说是个很神
秘的组织,因为神秘而令人恐惧。想不到居然会让我们碰到,真是难得啊难得。”
“你……”元慎看着红英,终究还是没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呼,天亮啦。”红英伸了伸懒腰,“跑了一夜还真是乏了。元慎,要不要先找个地方歇歇去呢?”
“可是现在要到哪里去歇?”元慎蹙着眉尖。自己只着中衣,而红英身上的衣服也因为避敌而沾满灰
尘,灰头土脸的二人实在是不太方便在人前露脸。
“当然是去找家客栈。”红英露齿一笑,笑得春光灿烂,“越热闹的地方越好。”
为什么?不是才被人追杀而狼狈地逃出来吗?
“我们的敌人一定认为我们会为了保命而挑小路逃走,又怕被他们发现而不敢进市集。那这样我们偏
要反其道行之。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机会难得,我们就来大隐一次好了。”
信心满满的脸在晨光下闪动着夺目的神采,元慎一瞬间有一丝失神。
红英说的没错,人长大了是会变,只是有一些东西,是怎么变也变不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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