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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尹剑平慌不迭心念“正气心谱”中“八字真诀”,饶是如此,在错乱之中,仍不免有迷失之感!但见迎面一具大石像,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自己迎面撞来,其势绝猛,万难逃过!

此时此刻,果真尹剑平心中一乱,必将坠入阵内,任由各类幻景纷相煎迫,疲于自身奔劳。一切形相,其实皆由心神自我作祟,如不能自我控制,必将形成自我摧残,功力越强所构成的自身伤害就越大,对方如待机暗中出手,必然是死路一条了!

尹剑平其实历经各险,早已养成乱中应变之能耐,只不过对方这一阵势实为他生平所仅见,初一上来难免有些惊慌失措,但绝非因此就断定他没有应防攻措之能。

眼看着那巨大石像,势若狂风般地扑向眼前,其势绝猛,万难躲过,耳听得樊钟秀得意猖狂的笑声,那黑白两面旗帜,在模糊的视觉里,更幻化成千百面同类旗帜,交相飞舞,形成一片旗海狂涛,叮叮铃声千百交集,更有摧心丧胆,荡人魂魄之势!

风声、笑声、铃声……汇集成无限狂涛,再加上诸多迫人心魄的幻景,一股脑岔集眼前!即使你是武林中一等强人,当此惊心动魄之一刹,也鲜能自持镇定,不为之乱了阵脚!

尹剑平当然也不例外。然而,就在他步履蹒跚,难以把持,惊心动魄的一刹那,却触及他一个崭新的奇特意念。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灵思触发!

他忽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应变姿态,陡地向后退了几步,就在迎面石像猛厉的一个撞击势子里,他身子倏地一个倒仰,以左掌按地,身子快若旋风的一个疾转。这一招姿态,施展得极其自然,退身,倒仰,旋转,三式联成一体,却又施展得那么自然,浑然天成!

一转之后,身子已反窜出丈许以外,紧接着向下一矮,双手同出,一前一侧,同时击了一股凌厉的掌风。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施展,在他来说简直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当此紧急情况之下,非如此不足以保命!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即以尹剑平这些奇异招式的施展来说,无巧不巧地恰恰暗合了天机异数!

随着他递出的手掌,顿时引发起阵内的生克作用。只听得一声轻雷响处,眼前冉冉飘浮起一阵轻烟,一切的幻觉,就在这一声震响之后,倏地化为乌有!

风清,日白,烟消云散……

由极之惊异渐渐回复到平静之后,尹剑平的一双眼睛自然而然地已与红衣老人樊钟秀的那一双眸子接触到了一块。后者脸上所显示的惊骇,更百倍于他!

对于红衣老人樊钟秀来说,对方用以破阵的手法,简直太高妙了,高妙得超越出他的理解之外!一个目高于顶,生平自认是天下无敌的强人,猝然发觉到自己的“强大”面临考验时,内心的惊惧与迷惘自是可想而知了!

用“考验”这两个字,来形容他眼前这一刹的处境,实在是极为恰当!

樊钟秀直直的站立在红楼当前,高大的躯体一动也不动,一双­精­芒内敛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视着面前的尹剑平,脑子里急流电转,似乎急欲要揭开他心里的这个谜结。他绝不相信对方这个年轻人,所施展的这一手破阵秘法,竟然高妙得连自己也觉莫测高深。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莫测高深!

尹剑平“莫名其妙”地出手,“莫名其妙”地破了对方阵势,似乎这一切正是吴老夫人所谓他独具的那种“灵­性­”在作祟!

然而,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显然不能使他完全接受。直到现在为止,他甚至于仍然还保持着方才的出手姿态!阳光倒影,把他保持的这个姿态活生生地印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抽象”的图画!就在这一幅“抽象”的画图里,给了他一种极具鲜明的强烈感受,这番感觉,就像是猝然投人心湖的一颗石子,刹时间泛滥起智慧的涟漪。

顿时使得他大梦初醒!

他忽然明白了!方才莫名其妙的出手,其实并不莫名其妙,那只是种植在他心灵深处某一个深刻印象的显现而已!那深刻的印象并非是“空|­茓­来风”,更非“捕风捉影”的灵­性­,而是来自吴老夫人绘制于“双照草堂”的那些神妙的壁画!

犹记那日临去前夕,他曾经用了一夜的苦心,配合着智灵的涌现,将草堂四壁的一百二十八幅壁画牢记心版。今天正是他第一次活用这些奇妙功谱的一个开始。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遂即不再迷惑了,一种起自内心的喜悦,顿时使得他大见轻松,这才收回了架式,脸上情不自禁地却又有一些腼腆。毕竟这总是一件遗憾,而且有伤对方体面的事情!

皓首长髯的樊钟秀显然还不能想通对方玄奥的出手玄招,但是他确是再也不能保持缄默了。

“小伙子!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他表情至为木讷地道:“自从我设下这‘无敌四象阵’十年以来,你是第一个破开这阵势的人,你应该值得骄傲!”

尹剑平恭声说道:“前辈阵法微妙,为弟子生平仅见,足见前辈盛名不虚,弟子钦佩之至!”

“哩嘿……”樊老头子脸上透着一阵子不自在:“你这几句话可真比骂我还厉害!”

面­色­一整,他冷冷接道:“你刚才说你曾经跟随冷琴居士,学习过春秋正气之功,哼!

这就令我觉得很奇怪!”

尹剑平躬身道:“前辈何所置疑?请直说当面!”

樊钟秀两条白眉皱了一下:“不怕你见笑,你刚才用以破阵的手法,称得上巧夺天机,出手之妙,为我生平所仅见,断非冷琴‘春秋正气’功中之一种,只怕就是冷琴居士本人,进入到我这个‘四象阵’内,要想平安出来,也势必大费周章,断断不如你这般轻松,这手法也太奇妙,出自异想,浑然天成,绝不像循自前人遗迹,更不像师承何人……倒是真叫我想象不透了!”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禁暗暗佩服,深深一揖道:“前辈夸奖了!”

樊钟秀忽然赫赫一笑,面上又现出开朗神­色­,点头道:“我刚才既然已经说过,自然说话算话,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谈吗,来,我们进去谈吧。”

说罢陡然伸出一只手,向着尹剑平手腕子上抓去,这只手几乎握着他的肌肤,却为他巧妙地闪开。

樊钟秀神­色­一凝,紧跟着足下一滑,捷若飘风般地已来到他面前,嘴里一笑道:“好身法!”

一双大袖霍地向两下里一分,猛然向尹剑平两肋之间挤了过来。尹剑平立刻感觉出对方两臂之上功力疾劲,这一夹之势端的有断树摧石之感。樊钟秀决心要伸量一下对方的身子,并找回刚才的面子不可,这一招看似无意,其实却是蓄势已久。

他决计要在这一招里,讨回失去的威信,是以一经出手,立刻就使得尹剑平觉出了有异一般。随着他递出的双手,两只脚步霍地向左右同时跨出。休看他这等不显眼,又似寻常的动作,事实上却是极具威胁功力。顿时尹剑平就感觉到左右两方面的退路已被其封住。

高手对招,毕竟不同于一般。

尹剑平只觉得对方所迈出的一双脚步,不啻具有“踩宫挂门”胁迫之势。随着樊钟秀前进的势力,整个地涌进来一团劲道,在这团劲道里,尹剑平感觉到压力十足,前后左右不论你想向哪一方面前进,都较往常大感困迫!最好的应对方法,也就是尹剑平目前所采取的以不变而应万变。事实上以眼前之势,他即使想变也是慢了一步。

四只膀臂接触的那一刹,双方身子都为之大大地震撼了一下,尹剑平的两只手是向外张,樊钟秀的一双手是向里面挤,在一阵子内外拉锯之后,尹剑平的两只手开始慢慢向里面收缩起来。

樊钟秀的脸,泛出一片血红,两臂之上何止千斤之力,在这股巨大的力道之下,尹剑平确是感觉到难以抗拒。

忽然,他脑子里又亮起了一个鲜明的信号来!

不啻又是一招得自草堂壁画所暗示的奇妙构想!如果他陡然松开双膀,侧身而进,于此同时,猝出右手直探对方双目,如猫扑鼠,那么红衣老人樊钟秀这双眸子可就难以保全了,而自己却可在一招得手的同时,以猫翻之势闪躲对方那双夹击而来的铁腕。

一念之兴,使尹剑平心中大为震动一下,他实在不明白这些吴老夫人苦思而不得活用的灵思构想,为什么却在他身上常常显出作用。

他并且相信,如果他果真这么出手,对方这个名重一方的武林名宿,很可能就此瞎了双眼。这却是他不愿意为的。是以,他脑子里虽然一再显示给他这般出手的频频暗示,他却是迟迟不肯出手。他心存忠厚,终于使得他现出了不支。

事实上对方樊钟秀强大的劲力,兀自有增无已。他的强大动力,不禁使得尹剑平大为惊异,从而使他认识到这位老前辈果然盛名不虚!

渐渐地,他脸上涌现出一片汗珠!

樊钟秀的两只铁膀仍然在节节进逼。

尹剑平的败象,即使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也看得很清楚。然而当他的腕退到了一个位置之后,也就是在即将接近两肋寸许之间处,忽然定住了,遂即呈现出一种胶着状态。

樊钟秀自然不会真的要伤害对方,也就不必再施展全力非要攻破对方后防线不可。

忽然他双腕一撤,哈哈一笑,退身一旁。

尹剑平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老前辈神功盖世,弟子万万不敌,如果再坚持下去,弟子可就更大大出丑了!”

樊钟秀脸­色­果然开朗多了。

哈哈笑了几声,他赞扬地道:“你确是多年以来,我所见过最为杰出的一个年轻朋友,我知道你心里还留有几分厚道,并未施展出全力可是?”

尹剑平愕了一下,暗惊他何以看出了自己的含蓄待发画心中一惊,却又不擅说谎,一时简直无以致答。

樊钟秀一笑道:“你用不着骗我,刚才你与我手下弟子动手对搏时,我已看出你还擅施一门绝功‘金刚铁腕’,但是这一次你却并没有对我运用出来。”

“哦!”尹剑平不禁哑然失笑了一下!他确是忘记了施展这门功夫。

樊钟秀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对你略有保留、那‘金刚铁腕’之功。乃是我拜弟双鹤堂主的生平绝功,你既然懂得施展,我焉有不懂之理?如果你贸然施展出来,可就必然要吃大亏。好吧,我们以武相会就到此为止吧!”

尹剑平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当下也不再谈这件事,遂即同着他走进石楼。

在一间为宽敞的大厅内,双方分宾主坐定。樊老爷子拿起一支小小木槌,在一个设计得十分­精­巧的小小悬鼎上敲了一下,即见由内侧门步出一个长身青衣少年,手捧茶盘,向二人献茶之后,遂即退下。

尹剑平却好奇地注意到这间敞厅内的一些奇怪摆设。只见沿着大厅两墙,并排一共站立着八具着有金甲的木人,妙在这八个木人雕琢得一般大小高矮,即使连面部形象也是一模一样,所不同处,在于每个木头人手上所执用的兵刃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剑,也有的是鞭铜钩锤,八个人八种不同的兵刃,衬以闪烁的盔甲,看起来却是轩昂魁梧,不知主人是否仅仅用以点缀装饰,或是另有作用,可就不得而知。

樊钟秀一笑道:“怎么,你看着这八个金甲武士有些奇怪吗?”

尹剑平点头道:“的确有点奇怪,莫非这些金甲武士还有另外作用不成?”

“当然!”樊钟秀笑道:“你我现在已罢武修文,自是用它们不着,否则的话,我这八名金甲武士一经发动,其威力却较方才的四象阵更要厉害得多!”

尹剑平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这八具木制的金甲武士其中还设有厉害的机关,看起来他这清风堡上当真是处处设有危机,在某一方面,尤其是现今这个阶段来说、这些设计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说吧!”樊钟秀打量着他道:“看来你此行找我,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你就直话直说吧。”

尹剑平点头道:“弟子遵命!”

说罢从新站起,再行拜见之礼。

樊钟秀宏声笑道:“小伙子你的确是太客气了,礼下必有所求,你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说吧!看在你这一身好功夫的份上,我也必然尽力帮忙就是。”

尹剑平摇摇头,苦笑道:“弟子并无求于前辈,千里迢迢此来,只为转告你老人家一个重要的消息!”

樊钟秀先是一怔,遂即含笑道:“一个消息?”

尹剑平脸上情不自禁地显现出一片黯然:“这个消息,且是弟子克遵先师遗命前来通知你老人家的。”

樊钟秀一笑,说道:“你是说令师冷琴居士?”

“不!”尹剑平正­色­道:“冷琴居士与双鹤堂主虽然传授过弟子武功,但我却非他们门下的弟子。”

“那你真正的师门是……”

樊钟秀脸上闪现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一双深遂的眸子,不停地在对方脸上转着。

“弟子真正从身的门派乃是地处洞庭的岳阳门!”

说出了这几个字,他脸上实在难以掩饰住心里的悲枪,情不自禁地垂下了头。

“岳阳门?”樊钟秀面­色­陡地一喜,霍然自位子站了起来,“这你是说你是岳阳门下弟子?那么!我拜弟冼冰也就是你的师尊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弟子从身岳阳门时,冼老宗师已退隐坐塔,掌门人是年轻有为的‘无双剑’李铁心!”

“是了!嗯!李铁心!我记得他。”樊钟秀脸上现出一些对故人的依恋:“他们都还好吧?”

尹剑平忍不住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樊钟秀愕了一下,缓缓坐下来:“莫非岳阳门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不说话?”

“老前辈!”尹剑平叹息一声,说道:“洗老宗师与掌门师尊……都已遭了大劫……岳阳门。如今满门俱死,只弟子一人,逃得活命而已。”

一阵悲怆,深深地侵袭着他,无限往事齐翻心头,顿时使得他显现出难以遏止的沉痛与悲哀!

樊钟秀登时脸上一阵木然,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碗来凑近嘴前,只听得碗碟互相碰击,发出了一阵叮叮之声。两行泪水,陡地由眶子里滑落而出。

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木讷地说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这件事,我居然会不知道……”

尹剑平遂即将那口玉龙剑取出,双手奉上道:“这就是掌门师尊故世前所施用的兵刃,老前辈一看即知。”

樊钟秀伸手接过来,松开布套,略为迟疑了一下遂即取出,看了一眼,点点头,道:

“不错,这是我拜弟所施用仗以成名的那口玉龙剑。”

尹剑平痛心地道:“老前辈请抽剑出鞘,即可知仇家是谁。”

樊钟秀微微一怔,遂即抽剑出鞘。一片乌黑光华,扑面迎上来。

“嗯……”樊钟秀顿时向外吹了一口气:“毒……好厉害的毒气!”

把这口剑反复地看了一遍,顿时他那张脸,有如石刻木塑一般地冻住了。

尹剑平冷冷地道:“老前辈可曾看出些什么?”

“七步断肠……红!”樊钟秀嘴里喃喃地说着,“噗”一声合剑入鞘:“我知道了。”

在说这些话时,他那双瞳子里现出了一种恐惧,却又似有一种不可抗衡的刚毅。

冷笑了一声,他把眼光移向尹剑平,“莫非水红芍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尹剑平点点头:“老前辈见解不差,但却并非水红芍亲手所为。”

樊钟秀一怔道:“这话怎么说?”

尹剑平道:“因为杀害冼老宗师以及岳阳门满门上下的,并不是水红芍本人,而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一个弟子:甘十九妹!”

“甘……十九妹,甘十九妹?”

樊钟秀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好像是听……小儿银江提起过这个名字。

尹剑平一惊道:“令郎莫非见过这个甘十九妹?”

“没有……”樊钟秀摇摇头:说道:“详细情形,我却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见他提到过当今江湖,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年轻姑娘……想不到,她居然会是丹风轩……水红芍的门下弟子……”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抽出那口玉龙剑,一时屏住呼吸,一双眸子再次地落到剑身上。

尹剑平在一旁提醒道:“老前辈可曾留意到那剑刃上的指纹?”

樊钟秀陡然间身子震动了一下,忽然把眼睛凑近了。

“呛!”一声,他再次合上了剑。

“不错!”他喃喃道:“看来的确是水红芍独门指力秘功‘五指灯’,以力淬毒,削铁如泥。这姑娘好厉害的功夫!”

顿了一下,他冷冷一笑,目光逼向尹剑平道:“如果真是这个姑娘所为,那么这个甘十九妹的功力,似乎更驾乎当年水红芍之上了。贤侄,你可知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黯然道:“冼老宗师临去世前,曾把当年‘武林七修’与水红芍结仇经过略曾道及,是以弟子得知一二!”

樊钟秀脸­色­微微一变,却狞笑道:“这就是了,这么看起来,只怕双鹤堂堂主米如烟也……”

尹剑平苦笑道:“米恩师于岳阳门满门遭劫数日之后,也已遇难身死,杀死他老人家的,正是同一个人。”

“啊!”樊钟秀身子缓缓地靠向椅背:“也是甘……甘十九妹?”

尹剑平黯然点了一下头,心里悲怆不禁!

樊钟秀一声冷笑:“他们太糊涂了,既然自知敌不过,就该来到我这清风堡共商大计才是。”

“老前辈!”尹剑平痛声道:“事情哪有你老人家想象的这般从容,对方的出手捷若电闪,迅雷不及掩耳!弟子这条命能够死中求活,真是托天之幸!”

于是,他乃将岳阳门与双鹤堂先后遇难之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直说到积翠溪逃生,巧遇吴氏呣子,得以绝处逢生为止。

这是一段极为沉痛又复惊险的回忆,任何人聆听之下,也会情不自禁地一掬同情之泪!

樊钟秀那么刚强­性­格,亦忍不住热泪滂沦而下,一颗颗晶亮的泪珠,垂挂在他雪白的胡子上,那张沉痛的脸,交织着悲痛与恨恶,却是一言不发。

尹剑平这一段倒叙,除了对吴老夫人所关照“双照草堂秘功”不得示人之外,其他各节称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者动容,言者亦不无深慨。然而他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残酷打击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了。他沉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结束了这一段谈话:“樊老前辈,千万不可失之大意,弟子此来的心意也就尽到了。”

樊钟秀忽然发出一阵子冷笑:“很好,老贤侄。谢谢你给我的这番报告,要不然我还真被蒙在鼓里,姓甘的丫头既然已经来到了淮上,我别无抉择,只有先接着她的了!”

说到这里,他眸子里陡地­射­出了厉光:“我这清风堡虽然当不上龙潭虎|­茓­,却也不是他们随便可以迸出,况且小儿银江,也已尽得我一身传授,一身武功敢说和贤侄你不相上下,他如今苦心筹设的‘银心殿’,己粗具规模,两方面加起来。实力大是可观,这回我倒要看看这个甘明珠有些什么能耐,胆敢来此轻捋我樊某的虎须!”紧接着,他忽然发出了一声狂笑:“来吧,随则随刻。我等。着她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见厅前人影一闪,现出了三条人影:一少二老,三个人大步向厅内步入。

樊钟秀看了三人一眼道:“来得好!说曹­操­曹­操­就到。”

回过头向尹剑平道。“小儿樊银江与秦、蔡两位香主来了。”尹剑平忙站起身来,只见老少三人已来到近前。

他以前并不曾见过樊银江,只知是樊钟秀独生爱子,又承其衣钵、自是非比等闲,不免十分注意地打量了来者几眼。

樊银江,二十四五的年岁,长眉细目,猿臂蜂腰,一身银质长衣,背Сhā双剑,当得上“丰神俊朗”!

秦、蔡两位香主,一个年在七旬上下,秃顶白眉,一个六旬左右,矮小­精­悍、均具相当气派!

樊钟秀站起来道:“银江,你们来得正好,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贵客。”

为首的银衣少年轻轻点头道:“方才我已听左大叔说过,知道来了一个姓尹的杰出高人,想必就是这一位了。”

樊钟秀道:“你左大叔的话,一点也不假,银江,这位尹家贤侄的一身功夫,可真是高不可测,就连为父也差一点不是他的对手,来,你们彼此见过。”

尹剑平欠身道:“老前辈这么一说,弟子可真是汗颜无地自容了!”

彼此寒暄过之后,樊钟秀才为他们一引见。果然不错,那银衣少年正是“银心殿主”樊银江,同来二老,秃顶白眉的,人称“南天秃鹰”秦无畏,那个身材矮小的,人称“飞流星”蔡极,均是三楚地面上很叫字号的“白”道朋友。经过樊钟秀的一番介绍,才知二老如今俱在樊银汪所成立的银心殿内效力,分别担任“武英”、“武智”二堂香主。

彼此落座之后,樊钟秀目光视向樊银江道:“我来的正是时候,有一个人我要向你打听一下。”

樊银江道:“什么人?”

“甘十九妹?”樊钟秀眸子里出现一种冷峻:“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曾经跟我提过这么一个人。”

“银心殿主”樊银江顿时面­色­一怔,看了秦、蔡二老一眼,冷冷笑道:“原来你老人家也注意到这个人,我这一次和二位香主来,正是要向爹说明此事。”

樊钟秀一惊道:“怎么,这个人已经来了不成?”

“不错!”樊银江冷冷地道:“秦香主为这个甘十九妹的事情,特别在外面详细调查过,我以为事态严重,所以特别率同他二人赶回来向你老人家面禀。”

言罢偏头向秦无畏道:“秦香主,你把所闻知的一切告诉我爹吧。”

“南天秃鹰”秦无畏应了一声,遂即向尹剑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樊钟秀道:“秦香主不必顾忌,这位尹少侠乃是我故人衣钵传人,他此来是为此事共商大计,你们不必多疑、有话可以直说。”

秦无畏应了声:“是!”遂即轻咳一声:“卑职奉殿主之命,调查外面盛传的那个甘十九妹,得到了很多秘闻,特来禀报!”

樊钟秀道:“不必拘礼,快说吧!”

这位秦香主点点头,说道:“这位姑娘,据说来自‘西昆仑’山某一秘门派,潜入中原武林,真实的意图无人知道,只不过她现身江湖三四个月以来,却­干­下了好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樊钟秀看了尹剑平一眼,点点头道:“说下去!”

“老爷子也许还不知道,”秦无畏带着几分神秘地道,“武林中盛传雄踞洞庭的岳阳门,已于一夕之间,满门尽歼!还有位居隆中白石岭的双鹤堂,也都叫人给挑了窑子。”

冷笑了一声,秦无畏睁大了眼睛道:“据说这两处武林名门,均是毁于同一人之手,这个人就是甘十九妹!而卑职也打探出她的本来姓名叫甘明珠!”

樊钟秀点点头,苦笑道:“秦香主说的不错,这件事老夫相信那全系事实,而且我刚才已由尹贤侄嘴里证实了!”

秦无畏十分希罕地看着尹剑平道:“原来尹少侠早已知道,在下为探听这些事真可说费尽了心机,不明少侠何以知悉?”

尹剑平正待解说,樊钟秀却道:“秦师父先不必打听他如何知道,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彼此印证即知真情。””

秦无畏点点头道:“这个甘十九妹武功奇高,并且擅施剧毒,百步之外取人­性­命,中人无救,除了她本身独家解药以外,任何妙手神医亦莫能为力!”

樊银江接口道:“岳阳门的冼冰长老与双鹤堂的米老前辈,与爹爹曾是金兰之好,是以使我联想到这件事可能与爹爹有所关联,而且经秦香主打探结果,这个姓甘的姑娘,已同她一个得力手下,最近潜来淮上,这就使我等不敢坐视,特来请示你老,看看又该如何处理。”

秦无畏沉声道:“而且卑职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这个姑娘目前在淮上盘桓不去,据说对老爷子所在的这个清风堡,很有进一步图谋之意。”

樊钟秀看向尹剑平道:“看来贤侄所说的一切俱都不错了,甘明珠这个魔头,果真想要向老夫下手了,也好,就在这清风堡,老夫等着她,跟她决一死战,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说到这里,他遂即击了一下几上石钟,前见青衣弟子也复出请示。

樊钟秀吩咐道:“你快去把左先生与宫琦、陆豪找来,说我有要事待商。”

那名青衣弟子应声步出,不一会上述三人己来到大厅。

尹剑平忙起身见礼,左先生恂恂儒者风范,和蔼可亲,倒是陆、宫二人由于先前在阵内先后都败于尹剑平之手,双方乍见,未始不表情尴尬,经过樊钟秀一番介绍解说之后,各人才对尹剑平有了深切认识,自是改了旧观。樊钟秀复将尹剑平与秦无畏二人所述各节,作了一番综合报告,各人这才体会到了事态的极端严重­性­。

“南天秃鹰”秦无畏道:“以卑职所见,老堡主这边与银心殿都有严密的部署,那个甘十九妹一时半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樊钟秀冷笑一声,道:“我还不打算坐以侍毙!”

“飞流星”蔡极问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

“哼哼……”樊钟秀连声冷笑着:“她要来找我们,我们就不能找她吗?”

左明月微微一笑道:“东翁说的也不无道理,眼前第一步,我们必须要先查明这个姑娘下脚的地方,以及她的意图和动向。否则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尹剑平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他是这里面唯一与甘十九妹正面交过手,尝过她厉害的人,深深知道此人的不可侵犯,仅凭臆测是万万也难想象出她的威仪,是以他私下认为,探测一下对方实际虚实情形,确是有此必要,如果存心主动去找甘十九妹挑战,那可就万万不可!当下他很婉转地把这番心意道出,各人听后一时俱都闭口不言。

樊钟秀忽然冷笑一声,道:“要照贤侄这么说,我们岂非只有坐以待毙了?”

尹剑平摇头道:“弟子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认为现阶段只宜智取,却不便力敌!”

左明月立时附议说道:“尹少侠既然这么说,必有原因,我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才好!”

“从长计议?”樊钟秀冷冷说道:“太晚了!”

尹剑平道:“左先生说的甚是,依弟子之见,老前辈这边暂且按兵不动,由弟子先行刺探一下对方动向虚实,在最短时日内转回来,然后再谋动静!”

左明月道:“这样固然甚好,只是尹少侠不是曾与这个甘十九妹见过吗?只怕行事不大方便!”

尹剑平道:“先生放心,在下虽与她有过动手相搏,俱系蒙面,而且一直闭口不曾出声,即使面对面,她也认我不出。”

樊钟秀点头道:“这样很好,只是你人单势孤,万一动起手来,怕要吃亏。”

樊银江Сhā口道:“我去!”

秦无畏与蔡极也纷纷自荐!

樊钟秀道:“你们不必争执,我看还是由小儿与蔡香主,同着尹贤侄走一趟为妥,银心殿那边,事情很多,秦香主还要偏劳,不能分身。”

说罢,目注左明月又道:“左先生意下如何?”

左明月却转看向尹剑平道:“尹少侠的意思?”

尹剑平自一见樊银江,即知道这个年轻人身怀绝技,有他同行,自是一条得力膀臂!然而,这一次行动,旨在打探甘十九妹一行动向虚实,并非出击,人多了反而累赘。只是樊氏父子俱是一个脾气,如果明里见拒,对方必然误会自己看他不起,反倒不妙!

当下只得勉强地点头道:“有樊兄与蔡香主陪同,自是再好不过,但是有一点,在下却不得不说。”

樊银江一笑道:“你不要客气,今后我们更是一家人,有什么你只管直说就是。”

尹剑平道:“诚如方才秦香主所说,甘十九妹的毒术极是厉害,防不胜防,在下困承敝门冼长老临终时赠有一块辟毒玉玦,可以无虞进出,银江兄与蔡师父上来不知,可就难免受害,所以我三人尽管同行,一旦需要贴身探索时,应该由在下独自前往为宜。”

樊银江一笑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樊家练有特殊的闭息之术,一经运行,可以长时闭住呼吸,任他毒­性­再烈,只怕也莫奈我何,倒是蔡香主要多留些意,不过事先如有警觉,暂闭一时呼息,也并非什么难事。”

尹剑平见他如此自负,也不便落他面子,遂即不再多说。

倒是那位左先生识得厉害,当下遂道:“话虽如此,少主与蔡香主仍要小心防范的是,尹少侠到底是过来人,凡事多向他讨教,应无差错。”

樊银江点头道:“大叔不必关照,我都知道,我看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

左明月道:“不必急于一时,尹少侠才来,也该歇息一下。”转向樊钟秀道:“东翁之意如何?”

樊钟秀点头道:“不错,白天外出,颇力招摇,我看你们今夜再去吧,一切就多偏劳尹贤侄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于是,当夜,尹剑平、樊银江、蔡极三人经过了一番分析之后,遂即谨慎上道。下册

徐徐的清风,带来淡淡的一阵荷叶香气。

“碧荷庄”这所讲究的客栈,即因为有了这间占地颇大的荷池而得名。

荷花池子居中而设,中有“池心亭”。该亭分别由四道曲折迂回的朱红小桥,衔接着东栈的四个跨院。每一个跨院之内,都有十来间清雅­精­致的客房。客房分由一扇月亮洞门,与正中池心亭暗通款曲。于是,你有幸居住于此,只消将临池一面的落地纱帘拉开来。即能享受到碧绿碧绿的一池春光和沁人心脾的一阵阵的郁郁清芬!

尹剑平、樊银江,摇身一变,居然都成了风流惆傥的游客!

现在,他们正自凭窗而坐,享受着大好的湖上春­色­!

然而,他们毕竟并非是真正的闲游游客,亦无心于眼前的荷池春­色­。吸住他们目光的,却是座落于池心的那座池心小筑:池心亭。

虽然称呼上说是亭子,而事实上,却较一般的亭子要大得多,朱红的栏杆,雕花的格扇,碧瓦飞檐,画屏彩壁,好漂亮的一座湖上建筑!

这里除供应客人赏荷小坐,亦兼理大宴小酌。四方形的亭面,摆着十数张红木大理石的八仙桌,每一张座椅上,都铺着红的松软坐垫。

碧荷庄的客人,无论你是大宴小酌,或是小坐品茗,只要你走进这座池心小筑,必定会使你流连忘返,间或一杯在手,便当不醉不休了。

碧荷庄之所以名噪淮上,土林见重,一方面由于它建筑得玲珑别致,富丽堂皇,另一方面却因为它的主人是个十足的风雅之人。

此人姓赵官印三省,早年进士出身,为官京师,­干­过一任户部员外郎,因为仕途不甚得意,兼以宦囊多金,乃携其小妾辞官归返故里乡梓,在这“灵碧”县境,开建了这座极尽华丽雅致为能事的客栈,一切食寝享用俱是第一流的。果然人杰地灵,凭其特殊关系,不及一年已声名大噪,成为皖北境内首屈一指最叫字号的客庄。

“当然,能够来到这所碧荷庄为客的,绝非是一般寻常人士。

第一,你必须囊中多金,否则无足以支付阔绰开支。第二,你必须衣冠楚楚,如能附庸风雅者更为欢迎。至于喜欢惹事生非,动辄拿刀动剑的江湖武林人物,皆非欢迎之列。

尹剑平、樊银江风度翩翩,举止高雅。蔡香主衣着华丽,尤其神似一饱学­骚­客,自在欢迎之列。他们进门的第一天,蔡香主即赏下了二十两的一锭彩银,博得了店家的十分青睐!

给予他们特殊的照顾与方便。

今天是第二天,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想要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此刻,当那个红衣红帽的怪样人物,出现在池心小筑的一刹,就更证明了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十分正确了。四道犀利的目光注视之下,亭子里的红衣人己无所遁形。事实上如果他真想隐蔽行藏,也就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于此。他当然是有恃无恐。

除了红衣人独占一席之外,亭子里稀稀落落地只得三五个散客。

红衣人那张白皙的瘦脸,活死人般地搭拉着,大自天也显得那么无­精­打采,面对着一池碧荷,翦翦春光,竟然连转动一下眸子也是懒得,一双吊客眉,在残阳里泛着黄白的光泽。

这等怪模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给人十分惊异的感觉。然而,隔池注视着他的那两双皎皎目光,却显示着那股强烈的敌意。

“尹兄,你确定是他吗?”樊银江的声音里充满了冷峻,怀疑地说:“他真的是那个甘十九妹的红衣跟班吗?”

“不错。”尹剑平黯然地点了一下头。

对方那张脸,以及这般特殊的装扮,即使化成了鬼,烧成了灰他也是忘不了。

樊银江冷冷地笑了一声,缓缓地道:“很好,这一次我们总算是来对了地方,只是,为什么不见那个甘十九妹的踪影?”

尹剑平目光注视亭子,冷冷道:“她是不会轻易现身的,但是看了她的这个跟班儿,也就几乎等于嗅见了她的味道,她已经万难掩饰行踪。”

樊银江兴奋地道:“这么说,你以为甘十九妹也住在这碧荷庄?”

“我的确是这么怀疑。”尹剑平顿了一下接道:“不过,详情是否如此,却有待蔡香主返回之后才能确定!”

“哦!”樊银江恍然地道:“原来是你打发蔡香主出去的,怪不得我半天都没有看见他的人,我以为他到哪里去了。”

尹剑平道:“蔡香主老成持重,人又很机智,他与店家又相处得甚好,由他出面询问探听,一定比我们有所见地。”

樊银江点点头,站起来道:“走,我们到外面亭子里坐坐,就近观察一下那个红衣跟班,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尹剑平微微一笑道:“银江兄不必急于一时,等一下蔡香主回来之后,确定了对方行藏之后,再出去也不迟,请少安毋躁。”

樊银江不耐地坐下来道:“这个红衣跟班叫什么名字?武功如何?”

“他叫阮行!”尹剑平道:“你不要小看了他是一个跟班,却具有一流身手!”

樊银江嘴角略现不屑,轻轻地拉出了一条笑纹:“只从外表上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如有机会,我倒见识一下,看看他能有什么惊人的功夫。”

尹剑平道:“自然他绝非银江兄你的对手,不过我等此来,行藏务要谨慎,以免打草惊蛇,万一惊动了甘十九妹那个姑娘,可就麻烦得很。”

樊银江点点头道:“尹兄放心就是,我绝不主动惹事就是,只是若要犯在兄弟手上,哼!那可就只怪他的八字排错了地方。”

尹剑平心中一惊,这才知他原来较其父更要自负,固然他一身武功确是了得,只是大敌当前,最忌锋芒显露,心中好不为他担忧。

二十三

说话之间,即见“飞流星”蔡极由外面走进来。

他原来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袭肥大的宽松袍褂,更显得瘦弱之极,加上头顶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学穷,­骚­人模样!

尹剑平忙站起来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请坐下。”

蔡极回头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门,凑身过来坐下。

樊银江忍不住问道:“你探听到了些什么来?”

“哼!”蔡极一面摘下了瓜皮小帽“我们这一趟还是真没有白来!”

眼睛向着尹剑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当得上是神机秒算,果然,他们都是窝在这里。”

樊银江一惊道:“你是说甘十九妹?”

“大概是她,错不了。”

一面说,他一面端起放在樊银江面前的一碗香茗,掀开盖子,撇了撇上面的茶叶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后就嘴喝了一口。

“你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樊银江道:“你可看见了那个姑娘?”

“那倒没有,”蔡极翻动着一双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爷,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简单了!我就是跟老天爷借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放浪形骸呀!”

尹剑平点点头道:“蔡香主谨慎行事是对的,可是已摸清了对方的住处?”

蔡极点一点头,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着停下来,向着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对面南跨院里。”

樊银江道:“你怎么知道?”

蔡极微微一笑,道:“那还用说?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用了五两银子,就买通了南院里负责茶水的那个小伙计,套出了许多消息!”

他喝了一口茶之后,才接下去,说道:“据那个负责出入送茶水的小余告诉我说,南跨院里,虽然有雅舍十间,但是,仅仅只住了主仆六人。”

樊银江一怔道:“他们竟有六个人?”

“殿主先别急,听我说呀!”蔡极道:“经我打听之下,原来是一主五仆,而且那个主人,竟是一个年纪甚轻的少女,剩下的几个人,一个是红衣跟班的听差的,四名少年侍从,其中有两人是轿夫。”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完全正确,这个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来到了这里。”

樊银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处,你就该进去刺探一下。”

蔡极点头道:“我原来也有这个心意,只是一来那个伙计小余告诉我说,南院里客人已有关照,不许任何闲人随意进出,否则唯店主是问。”

樊银江道:“笑话,他们开的是店,还禁止客人进出吗?”

“话是不错,”蔡极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间房子,已全被他们包下,银子加倍给付,只要求这一点,店东特别关照,每日有专人站更,不许任何闲人出入。”

樊银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轻功,难得了你吗?”

蔡极点头道:“殿主说的是,我绕向后院,抽个冷子翻过了院墙,借着院子里花石掩饰,侥幸不曾被人发觉,只是进了中院,就看见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里,那少年观察敏锐,大白天我却是无法潜入,再者,我发觉到三条秘道的进出处,皆置有一个白瓶,瓶中散着缕缕青烟。我想到了尹少侠所说的‘七步断肠红’的剧毒,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这才潜了回来。”

尹剑平道:“蔡香主这番措施不错,否则一经中毒,眼前便只有死路一条。切记大意不得。”

“银心殿主”樊银江听到这里,也禁不住皱起了双眉,脸上却显出隐隐怒容。

他为人刚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个­性­,表面不言,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服,只是并不说出来罢了。

“飞流星”蔡极又道:“我转出之后,又与那个小伙计闲聊,他说他到如今还不曾看见那个住进去的姑娘倒是长的什么样,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须先由那个红衣跟班检查之后,才能够送进去,也只送到二门就得搁下。”

樊银江冷冷地一哼,说道:“这么样看起来,这个甘十九妹,还真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哼!还好大的派头呢。”

蔡极道:“据说那个姑娘平素绝不露面,一切对外的事都由那个姓阮的红衣跟班出面解决,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先由这个人身上探索的好。”

樊银江道:“不错,咱们这就到池心亭子里坐坐丢。”

尹剑平原意是想自己独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卞阮行的举动,生怕樊银江年少气盛,自恃武功,不把对方看在眼中,万一惹了事可就麻烦了。正待婉转说出时,不意樊银江已站起来,只得作罢。

三人出了客房,穿过月洞门与那道迂回的朱红小桥,直接来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筑。阵阵荷香扑面袭来,夕阳残晖,斜洒在碧绿如翠的荷叶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袭人眉睫,令人顿时神情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这一个雅座上坐了下来,茶房上来。

樊银江便讨了三碗此地最负盛名的“冻顶沉香”。

蔡极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景致!”

他显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对方甘十九妹那个红衣跟班儿就在座上,直到他无意看见了阮行在座时,不禁怦然一惊!尹剑平顿时以目光示意他,要他不要失态,并点头表示早已知道。

须臾,茶房送上来此地最负盛名的名茶“冻顶沉香”,三人接过来,樊银江揭开盖子嗅了一下,夸赞道:“妙呀!”

这一声“妙”也就传到了彼座上的那个“活死人”阮行耳朵里。

阮行其时正在闭目打盹儿,由不住倏地睁开了眼睛,两道犀利的目光,登时注视在樊银江身上,却也没有放过与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显然吃了一惊,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细地向对面三人观察起来。

尹剑平佯作不见,一面笑向樊、蔡二人举起青瓷盖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面对佳境,岂可无诗?真个大伤风景了!”

樊银江心知他的做法,再者他自负文采过人,当不后人,当下一笑,道:“尹兄说的极是,即请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着是否能够有所唱和,也当附庸风雅一番,互博一笑。”

尹剑平偷眼一扫,阮行正在全神贯注,当下点一点头,道:“岂敢,岂敢,这么说小弟就先行献丑,套用前人的绝句,以期抛砖引玉了。”

蔡极抚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听了。”

尹剑平放下瓷盖碗,真个吟道:“水光人座杯盘莹,荷气袭人笑语香。”

蔡极抚掌连赞道,“应景绝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

樊银江一笑道:“此少游佳句也,兄台改动得好!”

他遂即亦附和吟诵道,“风翻荷叶一片白,水湿萼花千惠红。”

吟到下一句时,手指池边萼花一片,示意乃应景佳句。

蔡极少不得又夸赞了半天。

尹剑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

蔡极抚掌道:“老夫献丑。”

皱了一下眉,才吟道:“更无俗物当人前,但有清风洗我心!”

樊银江点头赞妙,道:“试倾万景池亭酒,来看半轮红日春!”

尹剑平道:“坐挹水风侵袂冷,眠花分露满身香!”

说到后句时,目向红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语­射­他的方才闭目小憩。

阮行顿把目光转过,一张白脸显然气恼不得!

因此樊银江的下一首:“风自远来闻笑语,水分流处见江湖。”他也就没有再听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着实的乐了一阵子。因为三人表演逼真,却又各有实才,红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们给蒙了过去。他素来厌恶这类­骚­人墨客。一时也就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蔡极还在搜索枯肠,却见尹剑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注意来人!即见珠花垂帘“哗啦”一声响处,一个貌似“猛张飞”样的汉子大步踏进来。

他身后同时还跟进了四个高矮不一的汉子,虽然各人都弄了一套体面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么回事。尤其是最头里的那个“猛张飞”,入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柜的,脸上却还长着金钱般的七八个大麻子,外加上一脸刺猬般的胡子。这样的一个人,无论他在哪里出现,都能吓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绉绸子长衫穿在身上,却因为胸肌过于壮大,上襟头的一个钮子硬是扣它不上,只是任它袒着,而他身后的那四个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样。

五个人一进亭子,十只贼亮的眸子,满座上乱转。

五人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一股子江湖习气!

蔡极只看了一眼,登时神­色­一变,忙自低下头来。

樊银江低声道:“他们是准?”

尹剑平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即见五个人一眼看见座上的红衣人阮行,顿时面现喜­色­,为首的那个猛张飞样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开的衣服,咧着一张大嘴,率先径自走了过去,下余的四个人一齐跟上。

红衣人阮行在五人刚一来时,就看见了他们,而上却是不动神­色­,直到五个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们坐下来。五个人分别一抱拳,执礼甚恭地坐下位子来。

为首的“猛张飞”嘿嘿一笑,朗声道:“阮爷你来了多久了,咱们哥儿们来迟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来,声音放低了,一面拉着身上那件不合适的衣服道:“他娘的!咱们兄弟一辈子就没穿过这个!东借西凑,才弄了这么几件,哥几个先到澡堂子里洗个澡,才换了衣服前来,原以为时间还早,谁知道他­奶­­奶­个小舅子的,还是来晚了。”

就是前两句声音小,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全亭子的人,几乎全都听见了,有几个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这番话逗得笑了起来,偏偏这汉子还不自觉,站起来捞起长衣下襟,权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向脸上扇个不住,嘴里连声嚷着好热。红衣人阮行用十分恼怒的目光盯着他,这汉子才忽觉失态。

他赶忙坐下来,一面招手唤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什么冻不冻的……来个十来碗,先给爷儿们凉着……”茶房嘴里答应着,一面直翻着白眼。

老实说,来到这碧荷庄的客人,十居其九俱都是风雅之土,等而下之的也都是些富商巨贾,还都称得上体面人物,像眼前这几位穷凶恶煞,也不知是哪里错开了庙门,跑出来这么的一群山­精­海怪,简直把他吓了一大跳!

看到这里,尹剑平注视着蔡极低声道:“这几个人,你可认识吗?”

蔡极冷冷地道:“后面几个,只是眼熟,那头一个,却是认识,他就是宿县‘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人称李大麻子的那个。”

樊银江点点头道:“原来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凑起了热闹。”

尹剑平十分关心地向蔡极道:“这么说,你们以前见过?”

蔡极点点头道:“去年为了一笔生意,这李麻子跟我们银心殿作对,由我与秦香主共同出面,几乎动武,这厮因惧于樊老爷子与殿主威名,才又临时服输,算是没有闹起来。”

尹剑平道:“这么说,他可认识你?”

蔡极冷冷一笑道:“想必他还记得。”

尹剑平道:“既然如此,你还是避一避的好。”

蔡极点点头道:“我也以为这样较好。”

说罢遂即自位子上站起。

不意偏偏竟是这般凑巧,那个李大麻子的一双眼睛竟是刚好向这边看来,双方四只眼睛交接之下,李大麻子登时神­色­一震。

紧接着李大麻子倏地直眉竖眼地由位子站了起来。

“咦?”李桐嘴里自语道:“这不是蔡香主……吗?”

蔡极冷冷地点了一下头,赶忙匆匆离开。

李桐嘴里连续地又咦了几声。

他似乎还没有转过念来,蔡极已步出亭外。

红衣人阮行满脸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顿时阮行一双冷峻的目光,遂即向着这边瞧了过来。尹剑平就知道不妥,正想关照樊银江离开,却已是慢了一步,即见那个李大麻子已经离座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尹、樊二人佯作不见。

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面前,一双大圆眼,咕噜噜直在二人身上打转。

尹剑平含笑道:“这位仁兄,有事吗?”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们两个过来一趟,这边有位大爷有话要问你们!”

尹剑平摇头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识,不便打搅!”

李桐一瞪眼睛怒声道:“胡说,叫你们去,你们就去,哪里有许多话说?”

尹剑平实在不愿在这里惹事生非,正想站起同他过去,不意身旁的樊银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声道:“哪里来的丑东西,去去!”

李桐聆听之下倏地大怒,一个转身,旋风般地已到了樊银江身边。

“小子,你竟敢骂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个子既高又大,一旦动起手来,身子倒是极见灵活,这时身子一经转过来,倏地探出一只蒲扇大手直向着樊银江背上抓来。樊银江岂是受他欺凌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着一旦动手。就要给对方一个厉害!这时见状,正中下怀。当下迎着他落下的手掌,樊银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作梦也想不到对方看来两个翩翩神采的年轻人,竟然会是­精­于技击的练家子,更没有料到对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脉门。顿时,在樊银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伟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阵子战抖,一时动弹不得,只见那张大麻脸涨成了一片紫红颜­色­,其上的麻子,一粒粒滚圆滚圆的都充满了红血,看上去几乎都要为之炸裂开来。

樊银江虽然痛恨对方,倒也不想败坏了这里的清静,所以存心只教对方尝些苦头,看看他苦头吃够了,这才微微把手向外面一送。

“老兄还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当受不住对方看似无力的轻轻一推,登时身子打了个旋转,“叭”

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亭子里立刻起了一阵子乱嚣,一些人见打了架,生怕被殃及池鱼,当下匆匆离开。

原来这个。“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倒也绝非这般无用,只因为上来过于大意,才致为对方拿住了脉门,吃了个暗亏。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于阮行关照,不许他们携带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适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恼,就不用提了。

当时只见他咆哮了一声,倏地由地上一跃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里大声嚷着,只见他倏地一个疾转,扬起一只胳膊,凶神恶煞般的,直向着樊银江身边扑到,那只大手交叉着直向樊银江身上猛力Сhā落下来。

樊银江冷冷一笑,坐着的身子霍地向边一闪,李桐竟是扑了个空。

其势尚不止如此,樊银江其时掌心早已聚集了内力,容得对方一招扑空之下,他左手霍地向后一挥,借力施力!这一手“玄鸟划沙”可就足见功力,只听得“叭”一声,正好击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来这一掌力量虽是不大,却有推波助浪之势,李桐因一招扑空之下,哪里还生受得住,只听见“克喳”一声,撞在了旁边的雕花栏杆之上。细细的栏杆,如何吃受得住,顿时断碎开来,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一头栽了出去。只听见“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标准的一只落汤­鸡­!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张飞”忽然变成了大闹江州的“黑李逵!”偏偏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两口水,一时间拳打脚踏,弄了个唏哩嘿啦,水花四溅。眼看着他偌大的身子,在水里载沉载浮,可惜了满池子碧绿荷叶,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呛得连声地剧咳不已!

看看其势不妙!

陡地,面前红影一闪,一条人影,直如穿帘的燕子,“刷”一声掠了出去。

好快的身子!

尹剑平、樊银江一经着目,顿时心里有数,果然是那个红衣人阮行现身出手了。

只见他整个身子一经窜出,极其轻巧地已经落在了一块池中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后者正是要命关头,自是不会放过活命之机,当时一把抓住了杖梢。

红衣人阮行冷叱一声:“起来。”

杖势一挥,“哗啦”一声水响,李桐在水里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只海马,湿淋淋地由水里抛起来,直向岸边上落下去。

“噗通!”落在地上,李桐总算身手不弱,当时就地打了个滚儿,窜身而起,顿时“哇!哇!”一连吐了两口清水,那双红眼恨恶地注视着亭子里的樊银江,大吼一声,倏地再次纵了过来。

樊银江冷笑一声,霍地站起,正待迎战!

忽然面前红影一闪,那个甘十九妹驾前的红衣跟班儿阮行,去而复还,已自荷花池子里纵身入亭,一去一还,极其利落,有如红云一片!

想是不愿意看见李桐的再次出丑,身子一经纵出,正好落在了樊银江与李桐之间,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扑上来的身子。

“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翻着两只小眼,阮行冷笑地望着当前的李桐:“还不退下去。”

“洗云刀”李桐狠命地咬着一嘴牙齿,怒视向樊银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老子是饶不过你的。”

樊银江冷笑不语。

红衣人阮行冷冷地看着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们先回去吧,改天我们再联络。”

李桐自己也觉着怪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泥水交污还不说,脸上更是由于刚才摔出去时撞碎了栏杆,已有多处擦破,被泥水淹得阵阵发疼,无可奈何之下,乃随着同来之人,狼狈自去。

等这几个人离开以后,红衣人阮行那双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银江身上。

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冷冷地道:“足下看来功夫不弱,佩服,佩服!”

樊银江其实巴不得有个机会,好好跟红衣人较量一阵,如能待机将他毙了,更为得计。

当下聆听之后,故示傲慢地道:“哪里,只是贵友欺人大甚,不得不给他点教训,以诫他下次再不敢目中无人罢了!”

“好说!”阮行尖削的白脸上,忽然现出了几条怒纹:“还没有请教足下贵姓?”

樊银江正要说出,目光与座上的尹剑平一交接,立刻得到了对方的暗示,微微一顿,随口道:“在下姓吕单名一个奇字!尊驾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暂时还不便奉告,吕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给我面子,说不得要向朋友你讨教几手高招,尚请赐教!”

樊银江冷笑道:“尊驾的意思,是预备怎么一个打法,还望划出道儿来。”

尹剑平站起来劝阻道:“嗳,嗳,这又何必?彼此不过是场误会,来来来,这位朋友请坐下来,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为朋友道个歉,该好了吧。”

他当然知道此举多余,势难为他们双方所接受,但是口头上却不能不有此一说。

果然这几句话顿时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张尖削的白脸一阵子泛青,怒日视向尹剑平道:“你又是什么人?没有你什么事,最好少Сhā嘴!”

原来尹剑平虽然曾与他照过脸,甚至于那一次还动过手,然而却由于上一次尹剑平蒙面,又不曾开口出声,是以他无法认出。

尹剑平一笑道:“在下姓尹,只是觉得这碧荷庄乃是雅静地方,二位真要动起手来,岂不把大好景致破坏无遗了?”

阮行翻着一双眼皮道:“破坏无遗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大爷有钱,了不起赔他们银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剑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这么说,小可也就无话应对了。”

“那么就给我规规矩矩地坐下来,”阮行冷笑着道:“要是再要多话,休怪我手下无情,连你这小子一块修理。”

尹剑平果真老实地坐下来,不再出声。

樊银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读书人,犯不着管我们的闲事,这位红衣朋友既然一定要与我比试一下功夫,显然他是个大行家,我就借此机会请教他几手高招,岂不是很好吗?”

尹剑平道:“吕兄你要小心呀……这位朋友功夫可厉害得很呢!”

樊银江冷哼道:“我知道。”

转过脸来向着阮行道:“朋友你只管说吧,刀山剑树,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脸上神态益见狰狞地道:“刚才我那位朋友,吃你打落池子里,很不成体统,贻笑大方,我们何妨就在这一池子荷叶上展试一下身手,足下以为怎么样?”

樊银江目光在池子里一扫,心中不禁微微一惊!因为这片荷花池子虽说是占地甚广,但是可供落足之处,却仅仅只有布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设非有极佳的轻功身手,可以提气借助于池内荷叶,否则简直举步维艰,更逞论在其中较量身手了。

樊银江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分明是衔恨自己方才将那个李桐打落水中,决计也要向自己如法炮制一番,以泄他心中之恨!

然而此举对樊银江来说,也是正中下怀,原来他自幼在父亲樊钟秀指点之下,即在轻功一道上,扎下了极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换掌”一项,乃系在满布细竹所削制而成的锋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几与足踏荷茎相仿佛,再者,樊银江更有几手适应于此类方式下所递出的绝招,堪称一绝。对方既然以此叫阵,却是再好不过,当下微微一笑,步出座来。

“好得很!”樊银江微笑道:“朋友你这个比斗的方法的确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在下还要多问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与在下徒手相搏呢,还是……”

阮行冷哼一声道:“足下显然并没有带着家伙,我们就空手玩上几招,也是一样!嘿嘿……足下莫要以为空手就容易对付。那可就错了。”

“在下清楚得很!”樊银江道:“在下也得顺便提醒你老兄一声,那就是水面较技比不得陆上,用力可难免没个准儿,万一误伤了老兄……”

阮行“吃吃”笑道:“我看还不至于,闲话少说,姓吕的,我们这就下去吧!”

樊银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将长衣下摆拉起来,别于丝绦上,紧了一下双袖道:“老兄请!”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Сhā,“噗”一声,入地半尺。

在此同时,他身子却有如穿帘之燕,“飕”一声已掠了出去,但只见红影一闪,已临池上,猛可里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个转儿,螺丝转儿一般地落了下来。就见他单足轻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的了根无叶荷茎之上。

那荷茎仅不过只有拇指般粗细,承受着他偌大的身躯,顿现不支地弯了下来。然而却也仅仅只弯到接近水面之处却行止住,枝水相接,间不容发,兀自上下连连颤动不已!红衣阮行那一只脚,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风摆残荷”,看得人触目惊心不已。

原来早先那么一闹,池心亭里的客人俱都匆匆离座远去,却又由不住心里好奇,此刻遥见二人荷上比武,一时极感新鲜,纷纷又向亭子里聚集过来,人数较诸先前,更多了许多。

樊银江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随从,未免心存轻视,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对方果然身怀绝学,大大不可轻视。当时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冷笑了一声,他双袖猝然向后一挥,身躯如箭而出,但只见他直出的身子,一连在池上点踏了数片荷叶,霍地弹起约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坠,将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叶面上,也同红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条腿来。

一阵风来,荷叶悉索!二人身子也同着足下荷枝一齐摆动,阮行衣红,樊银江衣白,红白二­色­映衬在满池碧绿的荷影里,更显得醒目十分!

随着舞动的荷叶,樊银江滴溜溜转了个身子。

在这个过程里,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双掌合十,目聚威凌地打量着对方阮行道:

“请!”

红衣人阮行目睹着对方这般身手,苍白的脸上,显现出一片木讷,毕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绝不轻易服人。他早已蓄势以待,这时见状鼻中厉哼一声,一双大袖倏地向两下一分,恰如展翅飞鹰,两手开合之间,已向樊银江身前扑到。

樊银江只觉得一股疾风直袭面前,其势绝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双枯瘦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双撞掌”力道,直向樊银江前心上猛厉直迫了过来。

樊银江倒没有想到他一上来即施出杀手!况且这“双撞掌”乃属于内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胆敢在水面荷枝上这样施展,却是胆大妄为之至。

心中一动,身躯已施展“蝶梦花酣”身法,飘出丈许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闪开,阮行即因用力过猛,一时收脚不住,直跄出七八步外,才得稳住了身子。

这等水面轻功较技,不比陆地,乃是全凭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浊力,一个调息不佳,即不免有坠水之虑。眼前阮行显然自恃这方面有深湛造诣,才敢如此施展。话虽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后,却也惊吓得出了一身虚汗!一只鞋上满为他水所湿。

这一刹,樊银江却由他左侧方倏地扑了过来,嘴里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后击来。阮行肩头一晃,急忙向左侧方跃开,樊银江这一掌原来只不过是诱敌之势,对方身子一移动,他即刻猛地依了过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针”,直向阮行下腹要害击去。

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于这一招借着前一招为掩护,施展得天衣无缝,阮行大出意外,容到觉出自己上当时,却已避之不及,心中一惊,霍地向后就倒!无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虽说是于千钧一发里,闪开了对方的一掌,却因为足下力道过猛,只听得“噗哧”一声,一条右腿没入了水中半尺有余。紧接着他一声厉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戏水”,“刷”地把身子盘出七尺以外,总算没有当场坠入池子里出丑,却已是败象显著。怒火攻心之下,红衣人阮行身躯一个倒拧,足下力点,整个身子再次窜了起来,其势如箭,再次向着樊银江扑了过去!

其实平心而论,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对招是在陆地之上,胜负尚自难料,阮行吃亏在脾气暴躁,而此时此刻,“妄动无名”正是最称不智,是以才会吃了大亏……樊银江显然看出了他的这一弱点,才会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觉里上了大当。

目睹着阮行这种猛烈的进身之势,樊银江更是暗称得计,当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气和,身轻如燕,几个轻快的提纵,已避开了阮行的来势。阮行更形暴躁,嘴里怒声喝叱着,在后面就追。

一逃一追,转瞬间己围着池子绕了七八个来回,在万丛碧荷之间,但见一红一白两条人影倏起倏落,其势有若星丸跳掷,着足处不过是片片荷叶,稍有不慎,即将覆没于池水之中,其状简直惊险莫名。

池心亭内的一­干­客人,先是怀着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观看,时间一久,却只当二人在池内作耍,看到好处俱不禁拍手叫起好来。

红衣人阮行更形暴怒,倏地一个拧身,成了背道而驰。这么一来却无巧不巧地与樊银江又照了脸儿。

樊银江看看把对方也逗得差不多了,决计不再戏弄而给他一个厉害,心中方自一动此念,阮行已用“八步凌波”的轻功绝技,陡地袭身而近。两个人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见红白两条人影霍地凑在了一块,转瞬间已对拆了十数个照面。

这一场鏖战,彼此缠了一段甚长时间,大抵看来樊银江沉着老练,似乎处于被动,只是每一出手,即见其功力深湛,而绝不予对方缓和之机,而阮行看上去行动如风,频频出手发招,每一招都直奔对方要害,恨恶之情,溢于颜表!

把这一切看在眼睛里,座上的尹剑平不禁微皱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担心樊银江会输,而反倒担心他会赢,如果输了大不了丢人现眼而已,要是赢了,或是迫使红衣人阮行负伤出丑,情形就只怕不妙。因为这么一来,势将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对方在暗中窥伺,待机而出手的话,樊银江虽说是身手不弱,要是拿来跟甘十九妹比较的话,显然还差得太远,保不住可就有­性­命之忧!这么一想,尹剑平焉能不为他暗中担心。

尹剑平的眼睛已经不止一次向四外观察,希冀着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现前的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份工作,显然并不容易。原因是这座占地颇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设,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绕池而建。由是任何一个客人,只须凭窗平视,即可将池内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却因为外明内暗,坐在外面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内的一切,却是万万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个在场,设非她贴窗而立,简直就看她不见。如此,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之下,以甘十九妹之诡异莫测功力,只须举手之劳,即可以致樊银江以死命。

尹剑平因为想到这里,才暗中替樊银江担心,不得不为他有所忧虑。

就只是这么一刹那间,池子里已起了很大的变化,阮、樊双方其时各尽所能,已到了分出胜负时候。当然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不会仅仅分出胜负即可甘心,骨子里都恨不能制对方于死命。

蓦地,亭子里面爆出一阵急剧的惊呼之声。

即见红白两条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块,在极为短暂、石火电光的一刻,彼此交换了一掌。遂即双双坠落下来。红衣人阮行似乎吃了亏,他落下的身躯,已势难保持安稳平衡,足下方自在荷叶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叶“克唰”一声从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得“噗通”一声水响,一条腿整个陷在水里。

樊银江在这场比斗里,毫无疑问地占了上风。他既知对方确实身分,自非取胜对方即可满足,眼前机会难得,他焉能随便放过。

当下怒啸一声,猛然由侧方急抄过来。

阮行一条腿深入池水,正在惊心动魄的一刹,眼看着对方快速地袭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樊银江这一式“燕子抄水”的绝技,施展得极为杰出,时间速度的配合,决计不予对方丝毫缓和之机,身子一经扑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绝技,一掌直向阮行当心击来。

阮行无须为对方真的击中,只领受着眼前这股凌厉尖锐的掌风,已不禁吓了个亡魂丧胆,恨在半身涉水,犹在下沉之中,不要说出招攻防,简直连转动也是不能,一时间简直吓呆了!

尹剑平旁观者清,看到这里,已知道樊银江决计乘机要阮行­性­命。照说如能伺机杀了这个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实力,该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来所牵扯出的事情,必将大为复杂,在未明了甘十九妹真实动态之前,这番举止,未免­操­之过急,再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杀人,总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无论出声喝止,或是出面­干­预,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银江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万无生理,势将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里,就只见紧依着池边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纱幔,陡地闪了一闪。

尹剑平眼尖,况乎对于这类事情,早已心里存了十分仔细,是以略有所警,立刻全神贯注!

虽然他自信反应够快,可是较诸窗前那个暗中突然现身的人来说,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目光方自发觉到那个暗中突然现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时,后者似乎已经完成了救人伤敌的任务。

尹剑平只略略看见她现出身子匆匆一现即又收回,一现一隐,翩若惊鸿!

等到尹剑平忽然觉出可能不妙时,果然池子里二人,却已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对于所有在亭子里的各人来说,这个转变都大使他们吃惊而感到大惑不解!

即使是当事者本人樊银江来说,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觉体会极其微妙不一,尹剑平因为全神贯注于那一个一现即隐的甘十九妹,等到发觉有异时,池子里的转变已成为事实。

只见樊银江原保十拿九稳的出击姿式,忽然中途生变,扑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一般,倏地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时面­色­惨变,因而拧身折势改向亭子里纵落下来。

另一面那个红衣人阮行,原来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紧要关头,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后适当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总之,借着这无形中一推之力,却将他已经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来。“哗啦”一声水响,阮行竟然从水里跃了出来,由于他面前不远有一块耸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脚,阮行乃得没有再次出丑。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发觉自己半身水湿,自是狼狈之至,心里明白必系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惊又愧,只恨恨地看了亭子里的樊银江一眼,倏然纵身上岸,带着一身水湿,头也不回地往南院里去了。

站在亭子里看热闹的,见此情景,俱当是樊银江手下留情,对于红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无不心里称快,一时众口哗然,纷纷议论起来。

樊银江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座位上,看着尹剑平,脸上现出了一副苦笑。

尹剑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脸­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几颗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亏,而且负伤不轻。

眼前人杂,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来道:“我们回去再说吧!”

樊银江点点头,只说了个“好”字,即由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咳。

尹剑平遂即举手招来这里的侍者,道:“这位吕兄与刚才那位红衣朋友,一时技痒,不过输然着玩玩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你们用不着大惊小怪。一切损坏的东西,由我们奉赔就是。”说时,由袖子里取出了一锭十两纹银。

不意那个小伙计摇手笑道:“尹相公用不着关照,一切损坏的东西,就连三位的茶钱,方才都已有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

一面说,他还不住地打量着樊银江,十分钦佩地道:“这位吕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对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当下站起离开。

当他们向亭外步出时,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数十对眼睛的“注目礼”。

返回客房之后,樊银江一言不发地坐下来。

尹剑平回身关上了门。

“飞流星”蔡极奇怪地看着二人,刚要说话,樊银江忽然身子向后靠了一下,道:“有劳蔡香主,给我倒一碗水来。”

蔡极怔了一下,忽然发觉到他的脸­色­不对:“殿主,你…”怎么了?”

樊银江紧紧咬着牙,摇摇头不发一言。

尹剑平道:“银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只怕是受了内伤!”

“啊!”蔡极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下的手?”

樊银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一面说,他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个檀木扁盒,打开来,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药。是时蔡极已为他倒了碗白水,樊银江接过将药吞下。

蔡极大为迷惑,转向尹剑平道:“少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微微点头道:“大概知道一点。”

樊银江立刻转目向他。显然他对于自己负伤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

蔡极道:“我方才隔窗见殿主明明已将那阮行打落池内,占了上风,忽然存忠厚又折身返回,怎么会又受了暗伤……是谁下的手?”

尹剑平冷笑道:“还会是谁?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极打了一个寒噤。

樊银江脸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阴­影。

“尹兄!莫非看见她了?”

尹剑平点点头:“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已足可断定是她,绝不会错。”

于是他乃将当时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只听得二人既惊又惧,一时作声不得。

樊银江恨恶地冷笑一声道:“这丫头尽管功力惊人,只是暗中下手伤人,实属卑鄙之至!哼哼……我岂能就此与她­干­休?”

尹剑平道:“当时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时出手,只怕她那个亲信的跟班,已丧生在你手下,看起来她却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樊银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

尹剑平道:“银江兄千万不要误会,我绝非在替甘十九妹说话,只是平心而论,如果以她功力而论,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会活着转回来了!”

樊银江剑眉一挑,却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你也许说的不错……看来这个姑娘确是功力高不可测……为我生平所仅见。”

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栗!

苦笑着点了点头,樊银江继续道:“那客舍距离荷池,少说也有两丈距离,她竟然能在举手之间,以内力伤了我,而且将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尹剑平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此女不可轻视,据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传己久的‘内气­阴­炁’之力,可以一鼓作气,毙人于百步之外。”

“那……”樊银江犹有余悸道:“她为什么会对我手下留情?以她过去行径,似乎没有留我活命之理。”

“不!银江兄,你这么说,就证明你对她根本还不了解!”尹剑平道:“事实上这位姑娘在某一方面表现得却是极见仁慈,从不滥杀无辜的!”

樊银江听他把自己列为“无辜”,不禁奇怪地看着他。

尹剑平道:“很简单,那是她目前还不了解你我真实的身分,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实身份之后,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樊银江听他这么说,认为顺乎情理,不禁点头表示赞同,叹息一声道:“你的话也许不错,我想一定是如此了。”

说到这里不禁又发出一声轻咳!

蔡极关心地道:“殿主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樊银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心里闷气得很。”

蔡极道:“老堡主‘七宝保命丹’最称神效,殿主服下也许休息几天就好了!”

樊银江又咳了一声,苦笑着道:“但愿如此。”

尹剑平关心地道:“银江兄既觉不适,何不解开衣服来看看究竟伤在哪里?”

樊银江点点头,遂即解开了上襟,露出胸部。

三人触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现出一条紫红­色­痕迹。

“这……”樊银江一时面­色­瞠然:“这是怎么回事?”

尹剑平到底阅历丰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

“好险!”他喃喃道:“看来这个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则你命休矣!”

樊银江借然道:“尹兄是说……”

尹剑平道:“樊兄你可曾听过‘气岔玄关”之一说吗?”

樊银江点点头道:“听过,莫非我……”

“不错!”尹剑平道:“这位姑娘像是用‘内气­阴­炁’之术,锁了你的玄关,使你暂时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测得可对?”

蔡极道:“殿主何不运功一试即知。”

樊银江当下依言调息了一下丹田气机,顿时面­色­沮丧,长叹道:“尹兄说的不错,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这怎么好?”

尹剑平道:“樊兄不必担心,甘十九妹此举看来只是不过于你一些警诫罢了,樊兄请看伤处上下一寸之处吧,一为‘日月’,一为‘期门’,俱为死|­茓­之一倘若那股­阴­炁气机上下寸许,樊兄­性­命必将难保了!”

樊银江聆听之下,细细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作声不得。

蔡极道:“尹少侠可知解救这种伤势的方法吗?”

尹剑平想了想道:“当年我曾见过冷琴恩师为友人医治此伤,只嘱咐他摒弃杂务,闭门运功,银江兄既有灵药为辅,也许还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即可痊愈。”

可是他立作补充道:“只是在这一段日子里,樊兄要切记不可动怒,甚至于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则一旦这种气机自玄关岔开别走,伤者可就难免要落成瘫痪成为残废,樊兄这一点却要切记。”

樊银江忿忿地站起来,刚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忽然眉头皱了一下,缓缓坐下苦笑道:“尹兄说的果然不错,情形正是如此,看来我这一趟是白来了,而且……”

尹剑平作了一个决定道:“当今之计,银江兄还是立刻离开这碧荷庄,返回清风堡的好。”

樊银江苦笑不语。

“飞流星”蔡极点头道:“对!尹少侠说的不错,否则甘十九妹那个丫头,很可能就会在最短时日之内摸清我们的底细,那时候只怕就放不过你我。”

尹剑平点头道:“蔡香主说的是,樊兄返回之后,切记要胸无牵挂,一心调养,只将这边事禀明堡主,至于对方如有任何进一步行动,我将会见机行事,随时与堡里联络。”

樊银江苦笑道:“也只好这样了,只是这么一来,你的处境岂非太危险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不必!”尹剑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还要人照顾,再说蔡香主身分已为那个姓李的麻汉看出,留下来反倒不妙!”

蔡极叹息一声,道:“这话倒也有理,只是难道你就不怕被他们认出来?”

“暂时还不会,”尹剑平喃喃道:“不过时间一久,也就难说。总之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会随时注意。”冷冷一笑,他接着道:“经过一连串的劫难事件之后,我已想到了如何与对方相处的方法,有时候光是逃也不是办法,我必须设法与她接近,才能有机会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

当他侃侃而谈时,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昔日那一幕幕师门悲剧,如许的血腥往事,一齐翻涌心头,顿时怒血沸腾,血脉俱张!他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体会到自己的忍耐限度确实已达到了顶点,必欲要有所发泄。然而每一想到这里,却又禁不住使他把敌人目前的实力加以衡度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强自咽下了这口气!

至此,他不禁又会念及晏春雷拜兄临死前,对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动人的姿容,也就会情不自禁地浮上心头,于是,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从而就会兴出一番天人交战。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里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寿居”客栈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够的时间下手杀死她,竟然会临场一时磋跎心软,以至于错过了那一次大可制她于死地的好机会。这件事当时纯系出自自然,然而事后每一想起,即形成了他内心难以解开的悬结,对自己当时有此作为深深难以自释。于是,每一次他想到这里,也就会警惕着下次不可重蹈覆辙,期盼着如果再有机会来临时,务必要狠下心来,完成复仇的使命!他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

凭窗怅望,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不自觉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轩窗。他确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后现身的,然而现在,那排窗子却紧紧地关闭着,使人望窗兴忧,莫测其玄奥高深。

樊银江目睹着他的表情瞬息数变,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什么?”

尹剑平怦然一惊,回过身来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奥不可捉摸,我却又势将与她不可­干­休,真不知将来发展将会如何……”

樊银江轻叹道:“我先前听到对她的种种传说,心里老实说还难以置信,这一次直到我亲身领教之后,才知道她的名不虚传,看起来这姑娘果然兰心意质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风堡为下手对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够抵挡得住?”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大大为之担起忧来。

尹剑平面现凄凉道:“不瞒樊兄说,我此行千里迢迢,赶到清风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负武功,过于自信,却使我难以进言。”

蔡极皱眉道:“老堡主生来就是这个脾气,这一辈子我就没见他老人家服过准来,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战而逃,那可是难。”

尹剑平道:“话虽如此,我们到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老人家自取灭亡……我以为银江兄返回之后,不妨先晓以利害,这边事我当暗中尽力,苟能予对方以困拢,或是缓兵之计,都未尝不对清风堡方面有利,此事实不宜迟,我看樊兄与蔡香主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见他说得诚恳,也着实不敢掉以轻心,当下遂即不再表示异议。

如此,经过一番秘密行动,就在天黑不久二更时分,樊、蔡二人遂即出发离开。

二十四

他们离开不久,也就在三更时分左右,尹剑平悄悄起来,只觉得这座巨大的客栈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点声音,足见这所碧荷庄确是一处安静所在,绝非一般征歌召妓,行拳猜酒下流世俗所能盘踞的场所,尹剑平把自己整理得十分利落,那一口“海棠秋露”,紧紧系于背后,遂即悄悄地步出房外。

一阵寒风,使得他猝然打了一个寒噤!但见静空无云,一轮明月高悬中天,洒下如银光华,将这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渲染得那般清爽,那池水荡漾出雾般的迷漾,耸立在池中的那座亭子,在水月­色­的互相辉映之下,更显出一种静态美,实在惹人流连!然而尹剑平的心里却在酝酿着另一种事情,对着眼前这般美景,竟是无暇顾及。

透过迷茫的月­色­,他打量着南面那一排幽静的房舍,黑沉沉的不见一些儿灯光,似乎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都睡着了。

所谓“所有居住的人”,其实不过是很有限的几个人,甘十九妹、阮行,以及四名随从而已。

尹剑平身躯纵出,足尖微微在荷叶面上点了一点,第二次拔身而起,轻飘飘地已经落在了池心亭内。

这一刹他心情絮乱极了。

然而,他却不愿再这么苟且下去、对于甘十九妹,他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始终不敢与她正面接触,然而今夜,他却决计要去试一试她的锋头了。

当然,致使他有这股勇气的原因,主要的是他如今身分悠然,其次他自信领略出吴老夫人若­干­式奇妙的怪招,似乎可以与对方一别短长。关于这一点,他尽管仍然心存畏惧,但却必须一试。

在亭子里沐浴着阵阵的寒风,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极为冷静,面对着甘十九妹这个生平从未见过的强大敌人,心里忐忑不已。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他反复地思索着甘十九妹昔日的神态,以及那些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怪绝身手,越想得深,也就越觉得自己此行冒险太大,也越害怕。

虽然如此,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今夜要碰一碰这个女魔头。把甘十九妹的为人仔细盘算过之后,他觉得这个险是值得一冒,因为像今日自己所属有的这种身分,以及所出手的动机都甚是难能可贵,一纵即逝,失之可惜,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他毋宁已经深深有所了解,无论在主客两面来说,今夜都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即使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退一步似乎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应无可疑。

把一番道理仔细辨别清楚之后,他硬下了决心,决计不再犹豫,当下背过手问了一下背后的那口“海棠秋露”。这口剑似乎赐给他相当的信心!不入虎|­茓­,焉得虎子?走!

一念兴及,他遂即纵身而出,依然是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浮光掠影般地,已把身子拔上了彼岸。

月­色­极见清晰,附近情势一目了然。

尹剑平一连翻过了两层院落,可就看见了那堵通向“南院”的月亮洞门。

这时那洞门左侧Сhā有一盏黄纸灯笼,映­射­出一片昏黄灯光,一切看来都与方才蔡香主形容相仿佛。

坚定的意念使得他勇气大增,略一顾探,遂即放步向门内0步入。

不意他方自进入数步左右,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瘦长的白衣汉子,蓦地由暗中闪身出来。

尹剑平站住脚步,一时力透指梢,蓄势以待!

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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