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七七身子轻微颤着,不懂是因为他的爱抚还是因为他的话,夏候聆放开他大步朝外走去,七七终于哭了出来,强抑着嗓音的哽咽,一字一字响在漆黑的夜里,“爷,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爱慕于您。”
她第一次敞开自己的心扉说话,第一次承认她对他的妄想,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可以,她会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回到最初那个只想着江南的乞儿。
夏候聆顿住,猛地将左手边桌上的茶具通通往地上扫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留下门口一地零碎月光。
江南的花最香,江南的水最甜,江南的人最温柔……
七七,你一定要来江南,我等你。
江南的柳絮飘起来最好看了,像雪一样漫天飞舞……
温柔的声音响彻在耳畔,七七蓦地醒过来,手脚冰凉,好久不曾做到这个梦了,甜得让人发酸。
夏候聆和云雷连夜走后,陆云、青云两师兄也不辞而别,七七将珍珠发钗和胭脂盒留在桌上,收拾好包袱走下楼,一个小二热情地招呼过来,“七七姑娘也要走啦,哎,这陆云青云两位相士走后我们客栈就门可罗雀了。七七姑娘是要去哪?”
“你知道江南在哪里吗?”七七问道。
小二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斜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江南,那是大淳的境内吧,既然是南一路往南走就对了。”
一路往南就可以了吗,原来这么简单……
七七朝外走去,忽然间一群士兵冲了进来,如鱼贯而入,持着手中兵器将七七团团围住,七七向门口看去,一身铠甲的莫战满脸戾气地走了进来。
七七知道,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到江南了。
逼上死路
广阔无尽的苍穹下大道在青翠的树木间延展开来,眼看着大淳边境近在咫尺,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跟在马车后整齐有素的队伍也跟着松懈下来。
云雷骑马直冲过队伍拦截在马车前,满脸悲戚地跃上马车掀开车帘闯入,正在与夏候聆在车内下旗的王统领正自叹不如自己的棋艺,“相爷谋略过人,又把下官逼上死路了。”
云雷突然闯进来让他惊愕极了,夏候聆向来不喜欢下人乱闯,怎么云雷跟着这么久还不知道。
夏候聆坐得笔直,从棋盒里拈出一粒黑子,才浅浅地抬起眼皮问道,“谁给你的胆乱闯。”
“下官想云雷他……”王统领正要给云雷说好话,云雷却单膝跪了下来,打断了他的话,“据探子来报,莫战屡中相爷陷阱追缉不到,昨夜大怒之下已经将她……斩杀于马前了。”
夏候聆执棋的手僵在半空,黑子掉落进棋盒,不动声色地问道,“消息可靠么?”
“爷不是早料到这一天吗?”云雷几乎压不住心下的不平,“她被擒以后,莫战为问出爷的下落对她百般折磨拷打,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你们都下去吧。”夏候聆伸手将棋盖盖上棋盒,任由下了半盘的棋晾在桌案上。
王统领完全搞不懂这主仆在打什么哑迷,站起身欲走就听云雷粗嘎地冲口而出,“求爷恩准奴才前去寻回七七尸首,她是相府的人,不能让她无名无份地葬在北国国土上。”
“滚出去。”夏候聆低吼,声音阴沉犹如寒霜。
相国还朝
王统领见势不妙赶紧拉着云雷走下马车,看着一脸气呼呼的云雷不禁道,“你跟了相爷那么久,怎么在主子面前还不懂看脸色?”
“我知道我们做下人命如草芥,主子要生便生,主子要死便死,这道理我懂,但……”云雷忿忿地说着。
马车突然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响,两粒棋子从车上滚落下来,黑白二子陷进泥里各落一方。
云雷同王统领诧异地面面相觑,王统领率先跳上马车,不一会儿便传来他大惊失色的喊声,“相国大人,你怎么把自己的手弄伤了?来人,快传随行的大夫!”
云雷不满的情绪慢慢消了下去,或许主子的心思从来不是他能猜测的。
云雷朝着北方拜了两拜,七七,愿你来生投户好人家,不要再做个身不由己的奴才……
日上东面,万丈光芒扫向繁华的大淳京城,文武百官全部整整齐齐地站在城门口,淳于宗坐在马上立于百官前面,金缕皇袍加身,年轻英俊的脸庞不威自怒,睿智的双眸凝视着前方。
沉重的城门被守卫缓缓推开,久违的人慢慢出视在人们的视线里,一主一仆从容不迫地踏进京城,夏候聆掀白袍而跪,“下官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于宗握住缰绳的手拧得青筋突出,他真的没有死……
良久,淳于宗被太监扶持着下马,上前亲自扶起夏候聆,“闻夏候卿为国捐躯,朕悲痛五内,卿能安然归来,实乃我大淳之福。”
旧人为谁而死
先前夏候聆自知时日无多写信给王统领要将他被俘的消息传播出去,但因被云雷看到执意先营救夏候聆,因此消息并未传开。
淳于宗碍于夏候聆党羽众多,召告天下的是夏候聆战死沙场,然后暗中一步步消除夏候聆的势力,他没想到夏候聆竟会生还,他这一举无疑是替虎留|茓!
“下官得皇上庇佑才能安然无恙。”夏候聆站起身,对上淳于宗的视线,唇边浮起一抹冶冽的冷笑。
百官中莽莽撞撞地闯出一人,年轻气盛的脸下是一身绣以走兽的官袍,他看了一眼夏候聆身后的云雷,飞快地跑出城外,不到片刻又跑出来瞪向夏候聆,“我嫂子呢?夏候聆,我嫂子呢!”
众人凝息屏神,谁都不敢兀自说话,昔日权相碰上今时皇帝最宠信的将军……
夏候聆嘴际的笑若有似无,“原来是孟将军,今时不同往日,孟将军已飞黄腾达,何必再故念那些出身低贱的旧人呢?”
孟然差点一拳揍了过去,收到淳于宗示意的眼神才隐忍下来,“你说谁出身低贱?”
“孟将军好生健忘,旧人因谁入狱因谁而死,你比本官不清楚吗?”夏候聆状似无意地说着,听在孟然耳中却震惊非常,一把纠过夏候聆的衣领,“你说谁死了?你不是还活着,她怎么就死了!啊?!”
夏候聆轻笑出声,“孟将军难不成以为本官不该活着吗?”
孟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方知自己说错话又被夏候候摆了一道,淳于宗扬了扬手,“孟然,你先退下。夏候卿一路上怕多番辛苦,朕晚上赐宴群臣替卿洗尘。”
“多谢皇上厚爱。”
夏候聆为人滴水不漏,但随着他的回朝大淳庙堂之上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淳于宗强迫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
以后我会少上这来
两年之间,夏候聆再战北国,莫战于校场被凌迟处死,其哀嚎声传遍十里,场面惨不忍睹,其手下将士无一幸兔统统被乱箭射死,从此大淳、北国两国恶战连连,民不聊生……
史家再为这个当朝相国添上一笔大事,形容其残暴不仁,阴险狡诈,涂炭生灵。
权势熏天一时无二的相国府里,两个丫环端着梳洗的毛巾脸盆穿过楼台水榭走到青帝苑,停在一处卧房前挺直着背,等待主子的召唤,不一会儿里边传来夫人的叫喊声,“聆哥,聆哥,你醒过来……”
两个丫环聪明地故作无闻,爷并不时常与夫人同房,一旦同房夫人必定日日早上吵闹一翻,一如现在。
夏候聆被唤醒就见萧尹儿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心情陡然沉下来,坐起身掀起床上的幔帐,窗外已是大亮,“该上朝了。”
夏候聆掀被要下床,被萧尹儿一把拉住,随后两只纤细的手臂自后缠上他的身体,“聆哥,你昨晚深夜才回已是疲累不堪,不如今日早朝称病不去了。”
“我没事。”夏候聆松开她的手,萧尹儿急急地跳下床挡住夏候聆,温婉的脸委屈地对着他,“若非疲倦,为何聆哥现在连跟我说话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我只是朝中事情繁杂。”夏候聆耐着性子解释,萧尹儿悬在眼眶里的泪砰然落下,“你连对我说真话都不愿意了吗?朝事琐事何以会让你夜夜念着那个奴才的名字,府里的奴才不够还是侍候得不好?”
又是旧事重提,夏候聆不耐地拿过屏风上的衣袍穿上,“如果我梦魇让你睡不安稳,以后我会少上这来。”
浑然不觉的痛
夏候聆穿衣的手丝毫没有减慢,这两年多来他夜夜噩梦缠身,无一不是在北国军中所受的种种屈辱,这些萧尹儿都不知道,他也难以启齿在梦中被人辱打折磨之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小奴才会来救他,这种想法每每等他醒来之后便觉异常可笑。
沉思片刻,夏候聆扬声喊道,“进来。”
“等一下。”萧尹儿厉声喝止,她可不希望自己现在的样子给丫环们看到,指尖抹掉脸上的泪痕才道,“你们进来吧。”
丫环一步步走进来,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夏候聆瞥见云雷驻足在外边走了过去,冷冽地问道,“怎么样?”
“皇上将京城的兵权交给了孟将军,连御林军都统统为孟将军所管,看来是想拉孟将军来抵制爷的势力。”云雷把收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回道,“至于皇上,于昨夜又私下江南了。”
江南……真是让人觉得太平的两个字,夏候聆接过丫环手里的茶杯,“派人盯着,本官不信皇帝只是出游玩乐而已。”
“是。”云雷领命退下。
萧尹儿从里边走了出来,正拿着两支发钗问丫环,“哪支好看一点?”
“夫人身子金贵,自然是金孔雀才能配得上夫人。”丫环圆滑地说着,萧尹儿举钗对着镜子比对了一番,又问,“这支珍珠钗不好么?我也挺喜欢的。”
“好是好,只是珍珠色泽太过平乏无奇,衬不上夫人。”
萧尹儿犹豫不决,回头正欲询问夏候聆的意见,就听丫环大声叫嚷,“爷,爷,松手啊,您都流血了。”
萧尹儿震惊地看着夏候聆手被他握碎的茶杯说不出话来,碎片刺进掌心鲜血活着茶水滴落下来,他的手却仍攥得紧紧的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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