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三日,匡谷决定主动去联络张叔蒙,约定的联络暗号并不易寻找,匡谷特别留意墙角和树下,希望能够有所发现。他从城南找到城东,又从城北找到城西,查遍了所有可能留下暗号的地方,仍是一无所获。张叔蒙为何不留下暗号呢?难道他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眼下唯一的线索便是,张叔蒙为郭子仪效力,只要能找到郭家的人,便不愁找不到他。假若郭子仪在灵武真有府邸,必定人人皆知,但他沿街打问了十几人,却都茫然不知。正徘徊间,忽闻身后有人叫喊道,商小哥留步,声音颇为耳熟,循声望去只见道旁人丛中立着一个老汉,却是昨日骑驴借船的那位姓房的,孤身一人在此,他那毛驴和牵驴的儿子不知哪里去了。匡谷向老人一揖,走近一看,只见他身前摆着一个小木桶,桶里的鱼儿游得正欢,匡谷讶然道,老丈在此卖鱼?老人点头道,正是,最近生意冷清,闲来无事便到这里凑凑热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呢,小哥可愿意到老夫家中坐一坐,今趟轮到我做东了。匡谷在大街上走了多半日尚未进食,闻言当即答应。老汉带着小桶笑道,商小哥不是在胡老爷家高就吗?怎有空到这集市上来。匡谷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本要到此地寻一故人,岂知竟断了联络,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他。老汉奇道,何以如此?他姓甚名谁,在何处谋事,你且说来听听,老夫久居此地,或能有所帮助。匡谷摇头笑道,他非是本地人,又新到不久,老丈岂能认识他。只是听说他在郭公帐下效力,可是我问过许多人郭公的府邸,郭公名扬天下,他的府邸竟无人知晓,此事真是奇哉怪也。老汉笑道,有何奇怪,据老夫所知郭大人在灵武并无府邸,也许他未到灵武吧。匡谷语调坚决地道,不可能。老汉奇道,商小哥何以如此肯定?匡谷自知失态,有些尴尬地道,我也是凭感觉瞎猜的。
两人往西走了半里许,老汉驻足道,到了。匡谷抬头一看左手边有一酒馆,名曰昌和酒家点头道,原来老丈是店主呢。古老汉笑道,请进吧,匡谷向里望去,只见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歪歪斜斜地坐着几个少年,一副惫懒模样,一见老汉走进来立时慌了手脚,靠右手的一个瘦削的少年忙不迭地站起身道,爹,你怎么回来了。古老汉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兄长一样长点劲。少年低头低声嘀咕一句,与之同坐的几位也都低头不语。老汉道你说什么。那少年道,二姐还不是一样贪玩,你怎么不管他?匡谷笑道,小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老丈就绕过他们吧。老汉佯怒道,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吧。几个小子如获大赦,一溜烟地窜了出去。古老汉摇头苦笑道,难成大器呀。匡谷笑道,依小子看来,您家这位公子倒是聪明伶俐得狠呢,命由天定,老丈你又何必执着呢。两人坐下之后,店里的伙计送来一潭酒,老汉倒满一碗说道,商小哥信命?匡谷点头道,有点吧。老汉道,怎么说?匡谷道,为了做一件事有人尽了力,却因为无法预料的意外在最后时刻倒下了,一生的奋斗尽成泡影,岂不抱憾千古?而另外一些人却踩着前人铺好的路,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足使天下侧目的丰功伟绩,名传千古。流血流汗者籍籍无名,唾手得之者功盖千秋,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吗?又好比同台唱戏各人角色不同,所演出的戏分各异,大小轻重亦不相同,若是服此人装扮唱另一人的戏,戏必乱矣。这就类似于命运,一切自有天数。老汉笑道,商小哥所言有理,然则,既知此事,何必上进呢?匡谷笑道,因为小子尚不知命呢。两人大笑各饮一碗。老汉笑道,依商小哥之见如何能够平定天下?匡谷道,老丈自有主张,小子怎敢班门弄斧呢?老汉道,商小哥但说无妨。匡谷道以在下之见,日前朝廷所采取的策略正和时宜,若郭李两位大帅能够持之以恒,早晚必能平定天下。老汉笑道,此计虽妙,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古语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依老夫看来,叛军四处掳掠早已尽失人心,不战则已,战必败矣。匡谷道,老丈切莫低估叛军的实力,安禄山手下有崔乾佑,田乾真,田承嗣等大将又合胡人之力,兵强马壮,如今据险以待,并不畏惧硬碰硬的交锋。若官军贸然攻城怕是要吃亏。老汉笑道,若是能将贼兵引出城外决战如何?匡谷摇头道,胜败难料,老汉不悦道,依商小哥看来,难道我大唐王师毫无胜算吗?匡谷道,眼下安禄山盘踞西安,虽失人心,终究未乱,叛军之中不乏能征善战的骁将,与之对敌不止要谨小慎微,且要布局得当,步步为营,如此胜算可至六分。老汉沉默下来在屋中来回踱步,显然是心中不安。忽有下人来报。匡谷起身道,老丈,小子虽是山野村夫,眼睛却不是盲的,我知道您必是朝廷重臣,想必有统兵之权,但此战关乎朝廷的声势望您能妥善安排,另外若有郭公的消息请尽快告知。小子这就告辞。老汉一惊,望着他的身影却没能说出话来。
匡谷步入闹市之中,撇开一切烦恼,看着两旁铺子和摊位,在这里没有战火的波及,没有兵乱的传言,一切都是平平淡淡,人们依旧为柴米油盐争执不休,依旧为孩子间的打闹大动干戈。匡谷在道旁的一家玉器店里买了一条平安坠,他打算送给小素素当做是礼物吧。从铺子里出来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大街上围着一群人,一个个引颈观望,看起来都是瞧热闹的。
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两帮人在吵架,一边是个纨绔子弟,身穿华贵的裘袍,身后跟着五六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正怒瞪着前方一人,他的对手是个十五六的孩子,旁边还围着七八个街头上的无赖少年。一旁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逃难过来的饥民。颈上还挂着一张卖身的文书。原来双方是为了抢夺这个女孩才起了争执。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有人卖身为奴绝不稀奇,匡谷无心为这些事情费神,转身便要离开。才走两步忽然人群一阵哗然,有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匡谷闪身一让,伸手揪住了那人的后颈,将他拉得定住脚步站起身来。抬眼一看,只见此君口鼻流血,左眼眶一个紫黑的拳印,勉强认出是那群无赖少年中的一个。笑了笑便放开了他。这时候有人叫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子,敢跟你鱼大爷过不去。
匡谷不看也知道叫骂的是那纨绔子弟。只听那少年说道,你算是哪号人物?怎么我从未听说过你呢?那姓鱼的人道,告诉你怕吓破你狗胆,我爹就是鱼朝恩鱼总管。匡谷却是首次听到鱼朝恩这个名字,当下留意起来。那少年显然早就知道鱼朝恩是谁,不惊不咤地道,鱼总管不是伺候皇上的太监吗?他怎么会生儿子?你说这话谁相信?如果你敢冒充鱼大人的儿子,我倒要代鱼大人教训教训你了,言罢伸臂撸袖装作要打架的样子。众人一阵哄笑,那姓鱼的怒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打。家丁们一涌而上,那无赖少年伸手拦住他道,慢着,你若拿出一样证据证实鱼大人的儿子,我今天便不与你争,怎么样?那姓鱼的笑道你要什么证据?那无赖少年道,我听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鱼大人身为太监,他的儿子是什么样,大家自然是心照不宣,只要你敢将裤子脱下来,让大伙儿验一验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匡谷心道这无赖少年还真是有点意思。那姓鱼的气得暴跳如雷,一挥手,家丁们冲了上来和无赖少年们扭打起来。众人轰然散开,空出一大片场地。大街的墙角是一堆碎石,有两人扭打着滚到了石碓旁,抄起石块猛击对方的后背,登时血肉飞溅,眼见要出人命。
匡谷上前喝道,住手。也许此时双方都有些担心,怕闹出人命,一听有人叫喊,马上扔掉石块停了下来。匡谷道你们两方因何打架?那姓鱼的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吆五喝六的。匡谷道,如果你们愿意在这里闹出人命,引来官差抓捕,那么我也爱莫能助了。一个家丁在他耳边说道,公子,真闹出人命的话,回去无法向老爷交代。那姓鱼的显然有所顾忌上下打量了匡谷一眼昂首道,今天我在街上看上一个卖身的丫头,想要买回去,这伙无赖便上来与我胡搅蛮缠,难道是我的错吗?那无赖少年笑道,事先我已经打算买了这个丫头,并且已经付了定金,是你在跟我抢呀。那姓鱼的道,你这小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跟我抢。匡谷转身看了看那笑女孩道,丫头,他有没有付过定金?小丫头点头。那姓鱼的道,他付了多少定金?小丫头伸出手来,掌心里摊着两个铜钱。众人一阵哄笑。那姓鱼的笑道,这也算定金?我可以付你一两银子的定金。匡谷笑道,你能付多少那是你的事,现在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是这位小哥先付的定金,你就不能强买了。那无赖少年见匡谷帮着自己说话,十分得意,他的嘴角翘起,嘴唇像一把指向的司南勺。那姓鱼的两只眼睛圆瞪怒道,你算是什么东西,要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给我打。一个家丁扑上来便要扭住他的胳膊。
匡谷身子稍偏,右足在他脚下一绊,那人登时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那姓鱼的想来也见过世面,见来人不动声色间已将一个壮汉摔倒,必不好惹,犯不上为了个丫头与对方结下梁子。忙拱手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兄台原谅。是在下不对,我不买便是。眼前这位小兄弟既已付下定金,便请将这丫头领走吧。匡谷见他还算是知情识趣点头说道,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非要打个头破血流不可呢?众人眼见已无热闹可看,骂骂咧咧地散开了。那姓鱼的带着受伤的家丁们向匡谷拱了拱手,恨恨瞪了那群无赖少年们一眼,转身离开了,他显然不会善罢甘休。先前与那姓鱼的唱对台戏的无赖少年走来向匡谷道,老大,你叫什么名字?今后弟兄们跟着你混怎么样?匡谷见他门穿着虽不出众,却也是上好的衣料,绝非普通人家能够穿戴得起的,只怕也是一群富家子弟,这些人游手好闲整日里在街上惹是生非,匡谷对他们没什么好感,皱眉道,不回家好好念书,在外头瞎游荡能有什么出息?那少年忽然吟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匡谷愕然道,你说什么?那少年坏笑道,你连这句话都没听说过,还教训我们不念书没出息。几个无赖少年跟着起哄道,我们才不要念那些之乎者也,我们这样不好么?
匡谷生气地道,你们能做些什么?现在叛军已经攻占长安,若再不发愤图强,都要亡国,到时候比大街上的叫花子还要惨。那少年哂笑道,这关我们什么事?救国救民不是那些大将军大丞相该管的么?否则国家养着他们做什么?我们只是街上几个玩耍的,难道要我们去统兵打仗?匡谷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来,说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含混不清地道,我叫古哀,匡谷道你不是付过定金要买那个丫头么?你现在是不是该领她回家了?那少年嘿嘿一笑道,老大,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买得起,不如让给你吧。匡谷道,这可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你说过要买她,就一定要买。那少年挠头笑道,这也好办,只怕要麻烦你了。匡谷奇道,这关我什么事?那少年道,你借我十两银子啊。否则我哪有钱。匡谷笑道,说来说去,你都是不肯掏钱了。那就再见吧,以后大家谁也不认识谁。那少年道,老大,你要到哪里去?匡谷摇头道,回家。
刚走两步后襟被人扯住,匡谷回头一看,却是那丫头,一双大眼充满哀苦的神色。匡谷奇道,你为何跟着我,你的主人在那边呢。小丫头摇摇头却不说话,只是抓住他衣襟的手却不肯放开。那少年道,她是哑巴,不能说话的。匡谷不禁怜意大生说柔声道,我不需要人伺候,你还是去找个有钱的人家吧。那小丫头忽然指着胸前的卖身文书给他看。那叫做古哀的少年道,老大,依我看你就行行好,把人家母亲葬了吧。她可是卖身葬母的。那丫头扯了扯他的衣襟,泪珠子滚出眼眶。匡谷没好气地道,你们几个混蛋给我过来,古哀与另外六个无赖少年嬉皮笑脸地走了过来,问道干什么?匡谷道,你们跟我一起去。七个少年连连摇手,古哀道,老大,他娘是得肺痨死的,我可不敢碰她。匡谷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笑道,你到底去不去?古哀疼的呲牙咧嘴地道,我可以去买口棺材。匡谷放开他道,这样也行。古哀道,不过得你掏钱。匡谷道,要多少钱?古哀眼珠子一转道,二两银子就能买副上好的棺木,再加上路上喝点茶吃点粥呢,这个总共需要三两银子吧。匡谷从怀中取出一锭五两银子道,看情形你是知道她母亲在哪儿了,快去快回。无赖少年们一声欢呼飞一般地走了个干干静静。这时旁边有人提醒匡谷道,你上当了,你知道这几个家伙是什么人,整日在街上骗吃骗喝,你给了他们钱,他们还肯回来?匡谷冷笑一声问那丫头道,你母亲在哪儿?小丫头从颈上取下文书,扔在路边扯着匡谷的衣襟向城西走去。
出了城便是一片荒凉,光秃秃的连绵不绝的山头上被劲风吹得滑溜溜的黑石冷不丁地闪着寒光,像一个个眼珠子。在不远处的山腰中隐见一座荒废小庙,小丫头正是向着小庙的方向艰难地行进。她的脚步凌乱无力,也许是因为饥饿。匡谷道,是在那庙里吗?话甫出口已被大风裹着黄土卷走。她听到了,回过身来点了点头。
残破不堪的门挡住了大风,庙堂里燃着一堆火,四围铺起的枯草中宿着二三十个乞丐,见到小丫头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厚棉袍的人,一齐望了过来。看得出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敌意。小丫头对这些没有理会,径自奔向庙堂的西南角,东扒西找,并没有找到什么,气得跺着脚,小拳头朝墙上恨恨地擂。便在此时庙里乞丐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十几个人右手探往身后。匡谷冷喝一声,一掌拍在庙中的石祭台上道,谁敢动!嘭地一声坚硬的祭台被硬生生地拍碎了一角。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缩回了右手。匡谷喝道,她要找的人呢?没有人回答他。匡谷转过身来逼视着其中一个中年乞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道,你说!那人吓得连连后退口中含混不清地道,不知道。
抬到外面去了。左侧有个微弱的声音道,言罢不住地咳了起来。小丫头一言不发奔出庙门。匡谷冷哼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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