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承麒立马扬威,连杀二将,蹄下径不停留,直向麾盖之下的赵瑗冲杀过来。赵仲谋见此人勇猛,一抖手中沸血神兵,便要出马迎战,忽见身侧一员小将纵马疾出,手中长枪直取完颜承麒咽喉,完颜承麒回锤急架,已将咽喉面门护卫于金铁之后,右手挥锤横扫,意欲一锤震断对方枪杆,不想便在这瞬息之间,那小将持枪一抖,避实就虚,枪尖已疾掠至完颜承麒小腹,手起一枪,将他挑于马下。
金军无不大惊,便是宋军战阵之中,也大感意外。众人细看之下,见此人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青袍素甲,面目英俊,神色间颇有书卷之气,若非今日阵前大显身手,又有谁能料到似他这般的文弱少年,竟有如此了得的枪马之技!赵仲谋见他先前这一枪与自己家传“知遇枪法”中的“三军夺帅”一式颇有相通之处,深得枪法精要,心想:“秀王帐下人才济济,除高大哥、徐兄弟之外,竟还有这等了不起的人物,单以先前那一式而言,此人武艺便不在高、徐二人之下。”忽听身侧一人叫道:“杨家枪法!杨家枪法!不想杨泉兄弟竟是天波府杨家后人!”言语间竟是惊喜无比。
赵仲谋寻思:杨家枪乃本朝大将杨业杨令公所传,临阵交锋所向无敌,故而杨令公又有杨无敌之美誉。杨家数代为国效忠,功勋卓著,但子孙却大多捐躯国难,百余年前便已不闻天波府杨家之名,世人只道杨家枪法也已就此湮没。直到十余年前,在山东九龙山下,岳飞与杨再兴大战三日,世间方才惊现杨家枪法之踪迹。其后杨再兴归附朝庭,屡立奇功,小商河一战,以三百军士力敌金兵四万,杀死敌军二千余人,最后马陷淤泥,方才以身殉国。这一仗直杀得金军心胆皆寒,杨家枪扬威天下。杨再兴死后,世间便不见杨家枪法之踪迹,正当世人感叹英雄早逝,承志无人之际,不想今日秀王帐下一员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小将,竟也怀此神技!思虑间赵仲谋欣喜不已。
赵瑗心想:“杨大哥当日来投之时,不曾表露身份,只说仰慕我秀王的威名,特来相投。我见他年轻文弱,又不喜言语,也就未加在意,只以常礼相待,虽然不曾亏待于他,却远远比不上对高大哥、徐大哥那般亲厚,不想他竟是无敌杨令公的后人!”心下大感惭愧。寻思:“但他身怀良技,却又何以不自报家门?我若知他是天波府杨家之后,又岂能让他屈居下位?”继而又想:“杨大哥胸怀大志一身傲骨,想来定是不屑以先祖余荫求官取禄;而杨家枪法绝技举手毙敌,平日比试切磋之时,又不便施展,致使他良技湮没至今。”
杨泉横枪立马,单骑站在两军阵前,凝目向金军大旗之下的金兀朮逼视。金兀朮心道:“这少年将军好生了得,竟似不在赵仲谋之下!”回顾左右问道:“谁敢上前交战?”二人应声而出,正是粘得克、粘得顿二将。金兀朮道:“二位将军小心应付,此战若胜,本王自当重赏。”粘氏兄弟二人答应一声,各挺狼牙棒,纵马来取杨泉。杨泉凝枪不动,立马静候二人到来。三将战未数合,粘得克便被杨泉一枪挑于马下,粘得顿自知不敌,急回马逃归本阵,杨泉也不纵马追赶,将手中长枪一挂,取过弓箭,一箭射去,正中粘得顿后心,粘得顿大叫一声,落马而死。宋军见杨泉举手杀死三将,不由得大声喝采,声势大振,金军不禁气为之夺。
金兀朮见已方连折三将,军威大挫,心下不由得暗自着急,深悔先前不听刘智升之言,当下转头向身侧刘智升道:“不听先生之言,致有三将之失,实乃本王之过也。然败势已成,事不可追,以先生之见,我军现在又当如何?”刘智升道:“此时交战不利,以在下之见,不若暂退,结营固守。赵瑗引信、衢、吉、衡、潭、鄂、江七州二十万之众星夜而来,急切之间车马粮草尽皆不得齐备,故而彼军急欲交战;而我军乃有备而来,车马齐备粮草充足,自当徐图缓进,不与宋军争一日之短长。再者,此地背靠大江,无险可守,又有我三十万大军虎视于前,宋军自绝归路,进退不得,已成骑虎之势,久必生变,到时赵瑗必能一战而擒。”金兀朮沉吟道:“我军南下以来,不曾与宋人大战,此时遭遇便即退军,于军心未免不利。依先生之计,他日纵然得胜,本王也必为东西二路军马所笑。”刘智升道:“战阵之中计输赢,不论进退,此战若胜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大宋必为所破,成此大功,又有谁人敢笑王爷今日之儒?”
金兀朮沉吟未决,抬头向对面观望,见宋军阵中众军士士气虽盛,但尽皆羸弱,且人数虽众,但绝不似有二十万人般模样,心想:“赵瑗集荆楚之地十余万乌合之众前来拒前,诈称二十万,我二十八万大军今日若被他吓退,还叫我怎生再向南朝用兵?就不信我帐下的百练精兵竟会敌不过宋军的乌合之众!”当下不听刘智升之劝,下令全军开进,与宋军交战。
赵瑗亦传令进兵,两军大战,杀声震天,但见金军势众,宋军骁勇,胜败之机一时尚难分辨。赵仲谋、卓清与杨泉等数将立马赵瑗身侧,护卫主帅,静观战势之变。
激战了半个多时辰,赵仲谋见宋军在敌军数番冲击之下渐渐难以支持,阵势渐趋散乱,当下向赵瑗说道:“殿下,敌军势众,弟兄们抵挡不住了,还不令高大哥,徐兄弟出兵夹击么?”赵瑗摇摇头,道:“敌军锐气未失,此时若是传令出兵,胜负难料。”但眼见宋军确是难以抵敌,若是全线溃败,纵有伏兵亦无力挽回败局,当下赵瑗拔出腰间宝剑,高呼道:“众位兄弟,随我上阵杀敌!”一催坐下战马,单骑疾出。身侧赵仲谋、杨泉等人急忙纵马跟上。赵仲谋急道:“殿下乃三军统帅,坐镇中军,切不可轻出!”杨泉也道:“殿下身负万民之望,不容有失,请殿下速退,待末将上阵破敌!”赵瑗道:“值此危急之际我若再自惜其命不肯向前,此战必败!”言语间接连挥剑砍死数兵金兵。赵仲谋心知赵瑗心意已决,极难更改,当下向身侧卓清、杨泉二人道:“杨兄弟,清儿,你二人小心保护殿下,待我先行上前破敌!”言罢纵马疾进,枪挑剑砍连毙十数金兵,在赵瑗马前杀出一条血路。
宋军见主帅奋勇向前,无不拼死血战,一时与金军战了个旗鼓相当。金兀朮见赵瑗亲自上阵,不禁也大为佩服他的胆色,当下急调帐下精锐飞罴队前来。金军三十万人,铺天盖地,虽在平原开阔之地与宋军交战,却也有数万军士为前方自家军马所阻,不得在一线破敌,这飞罴队便是其中一旅。飞罴队原是金兀朮亲卫近军,武艺精湛兵甲尤良,乃是金军第一精税之师,此番南下以来,尚未接过一仗,此时忽闻主帅传唤,主将杰黛舒当即引五千军马飞奔而来。
金兀朮见杰黛舒赶到,提鞭向赵瑗一指,说道:“你若能生擒此人,本王愿在圣上面前力保,定叫你裂土封王!”杰黛舒不敢答应,大声道:“裂土封王末将万不敢作想,不过要擒这宋将,在末将看来却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当下振臂一呼,挺戟跃马,引五千军士,直向赵瑗扑来。
飞罴队勇猛非凡,宋军挡者立毙,只片刻之间,杰黛舒便已赶到赵瑗马前十余丈外。赵仲谋在赵瑗马前冲杀,不觉已与众人相距甚远,此时忽见金军阵中涌出这么一支劲旅,心下大为吃惊,急欲回马护卫赵瑗之时,已被众金兵阻隔。赵仲谋手中青釭剑一阵疾攻,横劈竖砍,于片刻之间杀死数十军士,欲图突围而出,不料这一队金军却勇悍非常,重胁之下尤自抵敌不退,不让赵仲谋向赵瑗等人靠近一步。赵仲谋大急,叫道:“杨兄弟,清儿,快护殿下后退!”却不料此时赵瑗和杨泉、卓清等人也已被这队金军所困,陷入了进退不得的境地。杨泉、卓清二人双枪飞舞,护卫在赵瑗左右两侧,眼见金军势如潮涌,先前自己身侧的军士也尽在片刻之间被敌军斩杀的斩杀,隔开的隔开,心下不由得大急,就连赵瑗也深悔先前恃勇轻进,以致为敌所困,心想若是自己为敌所擒,宋军二十万人,只怕将在此地全军覆没。
杰黛舒骤马赶来,举戟径取赵瑗,杨泉急提枪格挡,跟着枪头红缨一闪,疾向来人咽喉刺到。杰黛舒忙回戟自救,正感这一枪来势怪异极难招架之际,忽见对方长枪一收,荡开身侧一名军士劈向马后的一刀,顺势一划,已将那金兵一枪挑起,抛出三丈开外。杰黛舒见众军士围攻其侧,对方穷于应付,心下不禁大为得意,当下又是一戟直向赵瑗胸前刺到,杨泉一枪拔开,不料回枪自救不及,左腿已被一名金兵单刀砍中。杨泉大怒,反手一枪,从那金兵咽喉刺入,将他从头顶甩过,直飞出十余丈外。但便在此时,赵瑗右手长剑也已为杰黛舒画戟巨力打落,若不是卓清百忙之间,提枪疾攻杰黛舒小腹,迫他还戟自救,只怕赵瑗非受重伤不可。
赵瑗心下大急,暗想如此形势之下必难久持,若再无人前来救应,自己必为所擒。正自焦虑之际,忽听得西侧小山之后杀声大起,一彪军马自金军侧翼杀入,约有两万余人,当先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字:岳!赵瑗等人无不大喜,心下却想:听说岳雷引兵北进,此时远在忻宁地界;岳雷其余兄弟远在云南,又尽皆年幼,却又从何处冒出这么一个岳家战将来?
这一路军马杀入立使形势易变,飞罴队在外围金军护卫之下虽不致以寡敌众,为生力军所欺,但先前以众凌寡之势却再难重见。赵仲谋遥见一将挺枪纵马,引数百军士急向赵瑗身侧赶到,护卫在赵、杨、卓三人身侧,正是承天寨下领兵大将施全!赵仲谋高叫道:“施大哥,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形势可就危险了!”心下大喜,暗想:“打着‘岳’家旗号,我倒是谁到了?原来是你这员岳家军中的老将!”施全一笑,说道:“秀王殿下为国御寇不远千里而来,我太行山承天寨人马近在只咫,又怎能不来?”言谈间连挑三员金兵。
杨泉见众军士皆是久历战阵的精兵,足堪与金军相匹敌,一时身侧再无金军滋挠,不由得精神大振,纵马疾向杰黛舒驰来,心想先前你有众军士相助,令我枪法未能尽得施展,在殿下面前大折威风,现在可要教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当下手中长枪疾探,红缨颤动之下,分袭对方咽喉、右肩、前胸、小腹四处要害。杰黛舒先前早知此人厉害,只是仗着众军士相助有恃无恐,这才敢与抵敌,此时见杨泉前来交战早已慌了手脚,勉强提戟来迎,却只在一合之间,便被杨泉一枪刺中咽喉,挑于马下。
两军大战之际,宋军以弱挡强原居劣势,被金军飞罴队一冲,更呈败相,此时得承天寨二万生力军相助,顿时与金军战了个旗鼓相当。赵瑗见两军交战多时,已尽皆疲惫,当下传令摇旗吹号,命高彦、徐逍两军合力出击,夹击金军两冀。一时东西两面伏军尽起,高彦、徐逍各引军马而来,一时烟尘蔽日,杀声震天。
赵仲谋此时已回到赵瑗身侧,立马遥望,但见东面高彦横枪纵马,引数万军士疾冲而至,尤如大江决堤;西面徐逍一马当先,身后数百队连环战马奔腾向前,势若五牛冲阵。金军激战多时,疲惫已极,此时猝遇强敌,慌乱之际更不知当如何抵敌,尽皆四散败逃,溃不成军,金军众将高声呼喝亦难制止。金兀朮见徐逍率连环战马而来,不由得大怒,心想:“当日在朱仙镇外,此人曾以一杆钩镰枪率五千军士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连环战马举手破去,为此我军中再无一人敢提‘连环马’三字,不想这‘连环马’我军不敢再用,却被这小子用来攻打我军,真是岂有此理!”继而又想:“我早知此人智勇过人,若为宋军所用,必为大患,先前便曾命栖霞六虎半路截杀于他。不料此人福泽深厚,六虎认错了人,阴差阳错撞上了赵仲谋那小子,结果尽数毙于他双爪之下。此人当日不除,致有我军今日之难!”
思虑之间,金军便已大败,金兀朮眼见东侧高彦一军如虎入羊群锐不可挡,西面徐逍率数百队连环甲马在金军阵中往来冲杀,所向披靡挡者立毙,金军死伤过半,心知此战已绝无胜算,急命众将引军后撤。赵瑗见金军败退,心下大喜,传令全军追击。
宋军乘势掩杀,金军又大败一阵,急退至望岳山下。此时金兀朮身侧只剩下千余残兵,被高彦、徐逍二将率兵四面围住,再无脱身之路。金兀朮情急之下,欲作困兽之斗,亲提朱雀斧,纵马来敌高彦。高彦轻笑一声,拔开朱雀斧,举手间,连出八枪,金兀朮穷于招架之际,却见高彦长枪一记横扫,已将他头顶金盔打落。金军三员小将见主帅危急,忙纵马赶来相助,却被徐逍半路截住,一枪一个,尽皆挑下马来。
金兀朮浑身冷汗直流,见了高彦这般神鬼难测的枪法,更不知当如何招架?高彦想起先前他与戒明二人一路相逼,害得自己妻子自刎而死,唯一的幼子也差点离散,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得赵、卓二人相救,此时早不知埋骨何处了!念及前事,不由得心中激愤,出枪愈急。众人凝神注目之下,只见红缨闪动,高彦又是一枪疾探,径取对方咽喉、右胸、小腹三处要害,金兀朮朱雀斧回架,同时闪身疾躲,避过咽喉、小腹二处,眼见这右胸的一枪是说什么也躲不过去了。金兀朮正闭目待死,忽听“当”地一声轻响,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射在枪尖之上,将高彦这一枪荡了开去。
金兀朮、高彦二人急向来箭之处一看,却见徐逍立马提弓,微笑道:“高大哥,以小弟愚见,不如留下此人性命,待殿下发落吧?”高彦道:“徐兄弟说的是,是为兄僭越了!”当下长枪平伸在前,轻点在金兀朮右胸之上,凝枪不发。
高彦正欲叫军士将金兀朮拿下,忽见身前不远处军士纷纷趋退两旁,让出一条道路来,跟着便见赵瑗纵马与赵仲谋、卓清及杨泉、虞允文众将一起驰入。高彦道:“启禀殿下:末将幸不辱命,已擒得金兀朮在此,听凭殿下发落!”赵瑗纵马缓行数步,来到高彦身侧,凝目向金兀朮一望,只见这位金军统帅此时神情沮丧已极,头发散乱,早已不见了昔日威风八面的模样,心下略一沉思,说道:“高大哥,放了他。”众人一听,尤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齐向赵瑗投来疑问的目光。却听赵瑗说道:“今日且教大金国的平昌王爷见识见识我天朝上国的胸襟与胆略!”
众人一听,无不暗赞秀王胸襟广阔。高彦寻思:“平心而论,金兀朮实不愧是一位英雄,放眼当今天下也只有秀王殿下与韩、刘两位元帅等寥寥数人可与相比,休说他先前以寡敌众,席卷中华北国半壁江山的英雄旧事,单是千里求贤,南下招降自己一事,便足以令大宋历朝千百王侯黯然失色!若不是其人在金,各为其主之故,只怕自己早在他麾下听命调遣了。”继而又想:“先前只见殿下智谋过人、礼贤下士,不想其人之胸襟竟也如此广阔!看来我高彦还真是遇上百年难得的明主了!”
赵瑗长剑指处,众军士分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数尺宽的道路来,容他单骑通过。金兀朮满面羞惭,倒拖朱雀斧,低头纵马向北落荒而去。
赵瑗命人竖起降旗,金军但降者尽皆免死。重围之中,众金军早无斗志,又见元帅单骑落荒而逃,皆不愿再战,五千余人一齐弃械投降。赵瑗心想:“此战功得圆满,总算是为我大宋万千百姓出了一口恶气!”当下留孙骥引三万余人受降,拔马便欲与众将南回。忽听远处一人大叫道:“金兀朮,看你往哪儿逃!”众人闻听,急向声音来处一齐望去。只见一骑自北向南飞驰而来,马上一将身村魁伟,面如黑炭,虬髯戟张,挥双锏截住金兀朮去路,口中大声呼喝,定要教金兀朮留下项上人头,才肯放他归去。赵仲谋与承天寨下众人一看,却不是牛皋又是何人?
原来牛皋自当日与赵仲谋分别,径往吉、衡、潭、鄂诸州“奉旨调兵”,却不料各处兵马早被赵瑗调用一空,任由牛皋手执“尚方宝剑”,也再调不得一兵一卒。牛皋无奈,也只能无功而返,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赵仲谋救不得岳经,自己不自量力,也定要前去相救,将一腔热血尽洒在沙场之上,也当可报答岳大哥的一番恩义了。于是牛皋由江州北上,径往濮陵城而来。不料到得长江南岸,却不见一条渡船,只听沿江百姓说起,南岸船只已被官兵征调一空。牛皋心急如焚,只得沿江西行,直行出百余里,才寻得一条渔船,渡过了长江。牛皋由西向东疾纵马向濮陵而去,也正为此,才不曾与赵瑗大军相遇。牛皋赶到濮陵城中,但见城门大开,城内城外空无一人,不知战事如何,不由得心急如焚,便即循迹向南而来,不想却在此处遇上了金兀朮,却又哪里知道这位昔时威风八面的金军统帅,竟是被擒之后为秀王放回的败军之将。
金兀朮与岳飞争战半生,又怎能不识他帐下的黑面老牛皋,此时狭路相逢,被牛皋提锏拦住去路,不由得大怒,大叫道:“牛皋,连你也来欺我!”急提朱雀斧来迎,心道:“我敌过不赵仲谋、高彦、徐逍等大将,难道还敌不过你这无能之辈么?”挥斧急向牛皋头顶砍落。牛皋提锏架开朱雀斧,与金兀朮战在一处。
赵瑗急拔马赶来,身后赵仲谋、卓清、高彦、徐逍诸人一齐纵马跟上,承天寨施全、吉青等人担心牛皋安危,也慌忙催马赶来。遥望牛皋与金兀朮锏来斧往,已战了四十余合。金兀朮武艺原效牛皋为高,不须多时便能将牛皋战败,但他先前与高彦激战多时,竭尽全力,此时再战,已渐感不支,却正与牛皋战了个旗鼓相当。又战了三四回合,牛皋见金兀朮出斧渐趋无力,心中大喜,右手镔铁锏猛力前伸,使一招“单鞭夺槊”,疾来夺金兀朮手中朱雀斧。这招“单鞭夺槊”原是唐朝开国大将尉迟恭的成名绝技,尉迟恭曾以此招在洛阳城外夺过王世充帐下大将单雄信手中的长槊,临阵交锋百试不爽,端是厉害无比。此招若是由赵仲谋、高彦等人使来,自能将金兀朮手中朱雀斧信手夺来,但牛皋武艺不济,只夺到一半,这招“单鞭夺槊”的猛劲便为金兀朮化解。牛皋眼见功败垂成,索性弃了左手铁锏,一把抓住斧头铁杆,用力回夺。
力拼之下,二人一齐掉下马来,手中的镔铁锏和朱雀斧也已不知到了何处。牛皋眼见金兀朮便落在自己身侧,趁势一个翻身,骑在了他的背上,大喜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金兀朮,你也有被我擒住之日么!”金兀朮回过头来,见牛皋正骑在自己背上,不由得又羞又恼,双目圆睁,大吼一声:“气死我了!”急喷出数口鲜血,就此死去。牛皋见今日终得替岳大哥报他,欣喜已极,又是一阵大笑,不想他十数日奔波再加上适才这一番大战,也已疲累至极,大喜之下一口气接不上来,竟笑死于金兀朮背上。
待得赵瑗与赵仲谋等人赶到,已不见了二人声息。赵仲谋见牛皋虽死,却尤自骑坐在金兀朮背上,神情欣喜无限,心道:“牛叔叔能擒得金兀朮告慰岳叔叔在天之灵,虽死却也足以无憾了!”众人默然,似乎都在感念英雄之逝,竟会如此突然,唯有施全、吉青诸将一齐放声大哭。
赵瑗敬金兀朮也是位英雄人物,当下传令,命孙骥选一百降兵将金兀朮尸首送回金都会宁府;又命施全、吉青二人将牛皋好生收殓,大军南归之日,将其葬于西湖岳飞坟墓之侧。赵瑗传令方毕,忽见一骑由北飞奔而来,驰到近前,翻身下马,向赵瑗禀报道:“启禀殿下:岳雷将军率承天寨、八字军两路军马一万余人北进破敌,九战九捷,直打得金人溃不成军。金主震惊,连夜急调东西二路十余万军马回兵自救,因此东西韩、刘两位元帅处形势顿缓。岳雷将军见金人撤军,当即也收兵南回,来与殿下汇合。”众人闻报,尽皆大喜。赵瑗点点头,让来人退下,心想:“我只道自己今日以寡敌众,建立殊勋,已是少有的佳绩了,不想岳雷以一万之众,竟也能力克强敌,成此不世之奇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当下命军士伐木造船,准备南归。
三日后,船只齐备,赵瑗正欲率军渡江南归,忽见一队人马自西面承天寨中而来,约有数万军士,迎面挡住南归大军,拜伏于赵瑗马前。赵瑗与赵仲谋等人一看,原来是施全、吉青二将与承天寨下众岳家军弟兄。只听施全说道:“岳元帅一生精忠报国,功勋卓著,为当世英雄所共仰,不想却被奸臣诬陷,蒙冤不白,含恨而终。我等素闻殿下英明,肯请殿下千万为我家元帅申冤!”身后吉青与众军士们一齐叫道:“肯请殿下申冤!肯请殿下申冤!”
赵瑗仰天不语,回想起岳飞一生的功绩,却也不禁为英雄早逝、含冤不白而慨叹,寻思:“岳飞之忠义人所共鉴,我若能为其申冤,又何劳你等多语?只是我现今初登太子之位,势单力薄、立足未稳,尚不足与秦桧、张俊、万俟卨等奸臣相抗,替岳飞洗雪陈冤一事,实是有心无力,但此事又当如何说与众人知晓?”眼见身前承天寨下众军士大战之后人人带伤,却丝毫不以自身伤痛为忧,拜伏于地,只欲求自己金口一诺,为岳元帅昭雪陈冤,一时少年意气徒生,伸手从箭壶中取出一支长箭,催马上前两步,向众人大声说道:“岳飞元帅一生精忠报国、天人共鉴,便算今日无你等相求,本王他日也定要为之申冤。我赵瑗今日折箭为誓,待本王登基之后,必为岳飞一案平反昭雪,千秋青史之下,还岳元帅一个精忠报国之名!”言罢,将手中箭杆折为两断。众人大喜,连呼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赵仲谋不禁心想:“岳叔叔一案既得殿下金口承诺,秦桧、张俊、万俟卨、罗汝揖四人自也难得善终,我也不须再费心谋划行刺了,且让四人多活几日,待殿下大权在握,为岳叔叔翻案之时,还须从这些奸佞口中寻出那些莫须有的罪责,究竟从何而来?好教天下百姓完完全全地知晓,这些奸佞小人又是如何迫害这大宋半壁江山的邦国柱石的!”施全、吉青二将随即引众军士趋势退两边,让出一条十数丈宽的大道,容秀王大军通过。
不一日,秀王大军便即渡过了长江,南下还军吉、衡、潭、鄂诸州。赵仲谋欲与卓清东行,径来与赵瑗作别。赵瑗心知二人两情缱绻,置身于大军之中未免有所不便,当下也不强留,与高彦、徐逍二将一起,将二人送出十里之外,并命虞允文准备船只,送二人渡过双柳河。临行之际,赵仲谋向赵瑗说道:“望殿下善自珍重,万民之望可全在殿下你一人身上了!”赵瑗点头答应了,说道:“大哥与卓姐姐几时若是成婚,千万叫人捎个信过来,好教小弟与二位大哥也代为欢喜一番。”赵仲谋微红着脸点点头,向高彦、徐逍二人道:“望二位将军善事殿下,成不世之功!”二人一齐答应。五人这才依依作别,各分东西而去。
虞允文将二人送过双柳河,正欲作别,赵仲谋忽想起一事,说道:“虞兄弟,四川成都武侯祠西侧眠龙山上,有一块石碑,叫做尽瘁碑,碑下埋有一只铁匣,匣中所藏,乃是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所写一部兵书,名为《诸葛兵略》。想当年诸葛武侯东联北拒,六出七擒,兵威之盛几无敌手,他所撰写的兵法,想来对后人用兵,当也深有教益,虞兄弟几时若得闲暇,可去到成都,将兵法取出,细心研读,他日必有用武之地。”虞允文闻言大喜,说道:“小弟记下了,谢赵大哥指点!”继而又问道:“只是三国至今已近千年,赵大哥却又何以得知?”赵仲谋微微一笑,正待作答,虞允文忽悟道:“难道是赵大哥祖传沸血神兵上所载?”赵仲谋点点头,赞道:“虞兄弟果然聪明!”后来,虞允文承《诸葛兵略》之教,果然建立殊勋,采石一战,以二万弱旅独退金军二十倍之众,直连金主完颜亮都为乱军所杀,金国由此国力渐衰,再不敢虎视南朝。当下,虞允文辞别二人,径回宋军大营。
紫燕马一阵急驰,来到数十里外的一座树林之中。赵、卓二人下马小歇,各自倚树互望。相逢数日,二人直至这一刻方才有此凝神互望,含情自达的时候。此时看来,赵仲谋只觉意中之人容色之娇丽未减昔日,而经过这一年多岩洞幽居的生活之后,于其颜神之间更增添了一番凝重沉静之美,与昔日虽略有不同,却也更显露出女儿家日渐成熟的风韵;而在卓清眼中,赵仲谋容颜俊美虽一如往昔,但先前眉宇之间温文儒雅的才气,此时已只留下了淡淡的影子,取而代之的,却是足以教百将束手、令千军辟易的英雄豪气!
此时,在二人看来,离别,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美丽——当经历过一番生与死的别离远逝之后,而情感却依旧浓胜昨日,那么,久历风雨后的思念,又岂不是人世间最纯洁、最永恒之物么?二人对视许久,凝神忘情之下,不禁相顾浅笑。
二人脉脉无语,良久,卓清方才向赵仲谋说起坠崖后的经历。赵仲谋听罢,不由得大悔道:“我每月必来崖上祭你一次,只是却万万不曾想到,原来你竟藏身于崖下岩洞之中。累得你一年来饱受凄苦煎熬,这全是因我之过。”卓清轻轻一笑,说道:“这又怎能怪你?我若是聪明,也早应料到你会来崖上祭我,若是出声喊叫,也不会多受这许多时日的|茓居之苦了。”赵仲谋道:“不过岩洞独居虽然凄苦,你却也因祸得福,服食了洞中不知名的菌菇之后,内力大进,此时我若是与你对敌,只怕多半也不是你的对手了。”卓清道:“那洞中菌菇此时尚有二三十株,你若是喜欢,我尽可带你过去吃个够。”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经此一战,我心中诸事已了,决意退隐山林,再不问江湖之事了,又要这深厚的内力何用?再说,今后你我再不分离,这内力生在你身上,还不跟我自己一样么?”卓清闻听,倍感温馨,将头向赵仲谋的胸膛靠得更近了。
赵仲谋怕紫燕马大战之后元气未复,一路按羁缓行。十数日之后,二人回到了雁荡山簏。眼见卧梅坪将至,赵仲谋心下不禁暗自愁闷,寻思:当日在皇宫之中,我二人曾答应卓伯父,待了结了秦妃之事后,便回雁荡卧梅坪与二老相见,不想其后祸事纷至沓来,以至雁荡之行终难如愿。清儿坠崖之后,我原想去清儿家中向伯父伯母说明一切,但一来怕二老难当丧女之痛,二来也是自觉难脱罪责,无颜与二老相见,也就将此事搁下了,只欲杀了秦耀、戒明等人之后,再去向二老请罪,不想机缘巧合之下,清儿竟得不死,我此时前去,却又不知当如何向二老诉说?
卓清看出了他心底的愁思,忙问其故。赵仲谋俱实相告,卓清也觉此事颇有越礼之处,难以自辨,不知当如何向二老解释。忽见身侧大树后闪出一骑,马上那人轻笑道:“这有何难?俱实相告便是了!卓越那老头儿若是不听,教他提枪与姐夫你的‘沸血神兵’比试比试!连戒明这等天下第一高手都死在你的剑下,放眼当今武林,又有谁还是你的敌手?想来他便是不服,也是不行了!”说罢,不禁哈哈大笑。二人急回头一看,只见那人骑在马上,绿衫若水,笑靥如花,双目间全是顽皮嬉闹的神情,却不是卓清之妹卓楚又是何人?
一见是她,二人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卓清骂道:“楚儿你没大没小的尽胡说些什么?”继而又忙问道:“你先前叫他作什么?”卓楚伸了伸舌头,催马缓步走近,笑道:“当然是姐夫了,他不是我未来的姐夫么,难道还叫什么?”卓清欲辨无辞,嗔道:“瞧我不撕烂了你的嘴!”纵身下马,便来捉卓楚。卓楚也急忙跳下马来,绕树而走,笑道:“姐姐你别闹了,若再闹,误了大事我可不管哦!”卓清停步问道:“什么大事?”卓楚道:“自然是你二人的大事了!此刻家中堂上已备齐礼乐酒宴,只待你二人拜堂成亲了。”卓清道:“又胡说!爹娘又怎知我二人今日回来?”卓楚格格一笑,说道:“大师兄一路北上找你,早在淮荫道上就遇到你们了,只是见你们一路有说有笑、情意绵绵的样子,不便打挠,这才飞骑南下前来告知,大家算定你二人今日必到,所以才为你们作下如此安排。”二人闻听,不禁大羞,心想原来自己情浓之际,居然不知身侧竟有人窥探,二人若有什么亲热的举动,还不都被大师兄看在了眼里?
卓楚翻身上马,轻笑道:“好了,事情都说明白了,姐姐、姐夫,你们还不随我回去么?”卓清点点头,也即上马,坐在赵仲谋身后,心中想到历经磨难之后,今日与意中之人终成眷属,当下向赵仲谋道:“既是如此,仲谋,我们这便回家吧!”赵仲谋点点头,与卓楚一齐催马前行,三人二骑渐渐消失在雁荡春色之中。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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