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芸答应留在白色城堡里直到假期结束,黑恕谦派人将她在山谷度假小木屋的行李整理好带上山来,而停在山路上三天的吉普车则还给车行老板。
虽然是度假,莳芸还是—有空就拍照,风景和大自然是她的最爱,不过闲时她也会拍些小东西——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白色城堡里竟然有一座暗房和摄影棚,设备和欧美最顶尖的摄影工作室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恕谦只告诉她过去他曾经对摄影感兴趣,只是半途而废,所以才会有那间暗房和摄影棚,莳芸兴奋地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因为工作与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同,莳芸必须懂得怎么利用时间和空间,所以在白色城堡作客的这段时间并不显得无所事事,只是某个独特的现象让她忍不住感到好奇。
白色城堡的佣人几乎都不大说话,除了必要的询问之外,佣人只会回应她一个友善的微笑,接着礼貌地告退。
薛芸忍不住叹气,她并不是想探听什么八卦,只是想知道黑恕谦究竟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而这个问题在面对本人时又很难问出口,若是黑恕谦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面对她的询问也只会觉得难堪罢了。
黑恕谦的生日在下礼拜,照黑恕谦的说法,当天只会有她一位客人,但白色城堡上下还是忙碌起来,莳芸一直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直到这几日她才终于明白是哪里怪异——在此之前,白色城堡简直像座无人死城!直到这几日才开始有了一点生气,连原本一张扑克脸的管家脸上也多了温暖的神采。
黑恕谦甚至要人到白色城堡里来替她量身订制晚礼服。
“我不能接受这些……”只有他们两人的庆生宴不是吗?莳芸推拒着,不过裁缝师傅可不理会她,继续替她量尺寸,何况她根本是被两名女佣给架着动弹不得!
一连订制了三套,太夸张,莳芸决定向黑恕谦抗议。
“主人已经二十几年不曾想要过生日了。”破天荒地,老管家在莳芸转身时说道。
莳芸停下脚步。
“金小姐愿意留下来,主人很高兴,这只是他的一点心意,”
“为什么……他不喜欢过生日?”其实莳芸有好多问题想问,但难得老管家肯开口,她怕自己问得太唐突,老管家接下来就一个字都不肯说。
“主人认为,过生日是拥有亲友祝福的人的权利。”
意思是,黑恕谦不曾受到亲友祝福,或是他根本没有亲人和朋友?
“为什么会没有亲友祝福?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到处走走,山谷小镇的居民都很友善。”否则她也不会毕业后还老是往这儿跑。
如果他真的没有亲人,也可以多和邻居交往啊,又不是只有血缘才能让人有感情。
老管家不再开口了,有礼地告退,莳芸呆站着,突然间不知道该不该拒绝黑恕谦的心意。
黑恕谦生日那天一大早,白色城堡来了个不速之客,当莳芸走进早餐室,意外地没看见黑恕谦,反而是一个棕发的陌生男人坐在餐桌旁享用早餐,不过一旁的管家显得很不高兴——这是莳芸感到意外的第二个原因,因为管家一向不太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但话说回来,就连黑恕谦用餐时也不曾让佣人或管家站在一旁随时等候差遗,这男人当真好大的派头……
一见金莳芸,那棕发的男人却像见到了外星人一般,连叉子都掉在桌上。
“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男人立刻以英语询问管家。
“金小姐是主人非常重要的客人。”管家神情冷冷的,不知错觉否,莳芸听出一丝警告意味。
棕发的男人在听了管家的回答之后,表情让莳芸觉得很不舒服?尤其她感觉到对方强烈的不友善,还有令人恶心的猥琐眼神。说老实话,莳芸对自己观察人的眼光还算有自信,她好歹也是个摄影师。
男人一起身,管家立刻防备地走上前想阻止。“杭特先生,主人不会喜欢任何对金小姐不礼貌的人。”
“我只是想打声招呼,你却像我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似的,这是你对自己主人的专任心理医生该有的态度吗?”
心理医生?莳芸听到这个词,第一个反应却是,她倒不记得曾经见过心理医生会有这么心术不正的表情——以心理医生为大反派的恐怖片除外。
管家忍着气,没敢吭声,杭特旋身,审视着莳芸。“真不可思议,我告诉过他如果想找女人最好找个妓汝,因为他根本不该结婚生子……或者这是最近应召女郎的花招?打扮成无趣的老Chu女?”
莳芸并不生气,只是开始担心若黑恕谦长期向这位没什么修养和谈话技巧的心理医生谘询,恐伯小问题会变大问题,没问题也会变成有问题!
“黑先生呢?”莳芸直按询问管家,这位心理医师——心理有问题的医师——让她忍不住担心起黑恕谦。
“主人……”管家面有难色。
“他发病了,只能躲在房里。”杭特冷笑道,一双不怀好意的眼始终没离开莳芸,心里暗忖莳芸是应召女的可能性很低,因为气质不会骗人。“什么病?他身体不舒服吗?”
“原来这位贵宾小姐还不知道吗?”既然莳芸不是应召女,杭特认为自己有义务把“真相”告诉她。“什么样的人会远离人群住在深山里,而且从不接受拜访?他有病,是家族病史,就是俗称的疯子。”
“杭特先生!”管家铁青着脸制止他。
莳芸蹬大眼,轻抽一口气,杭特本以为这位老Chu女小姐受到不小惊吓,却不料她竟冷冷地道:“我很想知道北美的心理医师是不是都死光了,为什么连一个江湖郎中都能自称是心理医生?”不谈这男人讲话有多机车,他根本一点医生的道德和素养都没有,这不是心理医生最重要也最基本的条件吗?
管家似乎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莳芸并没有轻信杭特的危言耸听。
“杭特医生从以前就为主人的母亲做心理谘询,后来老夫人也指定杭特医生照顾主人。”说到“照顾”这个单字,老管家显得咬牙切齿。
“看来小姐对我有所误会。”杭特换上了另一种表情,前后落差之大简直比特技表演还精采。“原谅我,任何人在大清早受到病人的刁难后都会有些情绪不稳,加上我以为你是应召女郎才会那么失礼,我在此向你道歉。”
任何人若见到杭特此刻的言行举止,都不会把他和上一刻那个神态猥琐的男人联想在一起,莳芸不得不佩服起杭特精湛——或者该说是可怕的演技。
但她才不吃这套,“我比较想知道阁下是从哪里拿到的心理医生执照?情绪管理应该是准心理医生必修的课程之一,在我看来您完全不及格。”何况,照他听说,难道应召女就应该任人羞辱?
“我只是开个玩笑。”杭特耸肩,“恕谦让我很伤脑筋,他是颗不定时炸弹,太危险了,所以必须与其它人隔离,每次和他谘询都让我很累,我只能自我消遣喽!”说得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如果您的自我消遣方式都这么“幽默”的话,我认为您也有必要将自己隔离起来,免得您身边老有人想打电话请捕狗大队帮他们逮捕疯狗。”莳芸一派轻松无所谓地反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好斗,但一听到杭特那样批评黑恕谦,她就像平日温驯的猫忍不住伸出利爪来,朝敌人挥舞嘶吼。
杭特的眼睛眯了眯,没想到莳芸完全不给他台阶下。
“金小姐。”他换上一张严肃的脸孔,“我有必要警告你,我从黑恕谦还是个需要让人喂奶的小鬼时就认识他和他的父母,绝对比你了解他。他从他母亲那里遗传了家族性的精神疾病,否则你以为以黑家富可敌国,他父亲身为黑家的长子,他才是黑家的长孙与集团的继承人,为什么他却没在集团里拥有一席之地,反而被放逐到这个鬼地方来?我好心地劝你保护自己,赶快离开这里才是上上之策,很遗憾你这么冷嘲热讽地回应我的善心。”
莳芸气愤地瞪着这个脾气阴晴不定、疑似有精神分裂症的杭特医生,真恨自己没有任何心理学相关知识,无从反驳他的话。
黑恕谦真的有病吗?
莳芸告诉自己,杭特根本没有一个心理医师该有的素养与道德,然而,他的话却让黑恕谦—个人住在白色城堡的原因有了合理的解答。
但,就算黑恕谦真的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莳芸也相信造成他必须被隔离的最大问题不会是黑恕谦本身。良医可以让大病痊愈,庸医则会让小病致命,如果黑恕谦从小就被迫面对这样的心理医生,要能像个正常人才是奇迹!
莳芸想问为何黑恕谦不换一位心理医生?就杭特的说法,他和黑恕谦的相处并不太愉快。
“这些话我本来不该说的。”送走了瘟神杭特,老管家也许因为莳芸在面对杭特时愿意为黑恕谦说话,又破例开了金口,“过世的老夫人一直相信她娘家的病会遗传,坚持主人懂事起就要接受心理辅导,我不知道主人是不是真的有病,但经过那些年,他已经相信自己真的有病。”
莳芸听得出老管家的弦外之音,他并不认为黑恕谦是疯子。她忍不住背脊发寒,胸口却也一阵抽痛。
她不知道杭特安的是什么心,但一个人从小到大,都一再地、像洗脑般地被提醒自己有病,这简直比精神凌虐还可怕啊!
每回杭特来“看诊”,黑恕谦就不愿见任何人,白色城堡里的所有佣人都必须走避。管家第一次违背黑恕谦的命令,领着金莳芸来到黑恕谦房门外。
“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尽管按铃,我会随时支援。”这回老管家没遣散主堡里的佣人,只盼自己冀望莳芸能对黑恕谦有正面影响是对的,他不想让杭特的诡计得逞,那家伙特地挑在今天来,分明不想让黑恕谦好过。
白色城堡像座死城已经有许多年了,这里有音乐,有火光,却没有笑声和温暖。只有两个人的庆生宴对许多人来说也许仍属冷清,对白色城堡和黑恕谦来说,却是将近三十年不曾有过的期待。
莳芸没有敲门便推门而入,因为卧室外还隔着起居室及书房。
门后是一片黑暗,所有窗户的窗帘都拉上了,莳芸背贴着门板,好半晌才让眼睛适应黑暗。
“恕谦。”前几天她还为了黑恕谦要求她改口,直接以名字喊他而别扭半天,因为在那些春梦里,她每次都像个荡妇般呻吟着、呼唤着他的名字,害她每次开口喊他都脸红不已。
“我进来了。”因为没敲门,她只好礼貌性地说道。
循着不久前的记忆——进门后右手边的房间是书房,左手边才是卧室——莳芸缓缓的前进,不过因为房间里很暗,莳芸只能勉强避开几个大型障碍物,像瞎子一般地摸进卧室里。
“恕……”一只温热的大掌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下一秒,莳芸来不及惊呼的小嘴已被冰冷的唇吻住,原本僵硬的身子在闻到那股属于黑恕谦的味道时放松下来。
黑恕谦将她困在臂膀和墙壁圈出来的禁锢之中,两手各抓住她的皓腕,一左一右地箝制在墙上,莳芸没有抵抗,黑恕谦近乎凶暴地吸吮和啃咬她的唇,却终究没弄疼她,只是急捉促的呼吸和动作泄漏了他的躁怒与不安。
“你遇到他了,都听到了是吗?”抬起头,他灼热的气息依然吹吐在她唇边,他的吻没弄疼她,但抓住她手腕的力道却开始加重。
莳芸不知道黑恕谦为什么容忍杭特,可是她认为有必要就事论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客人,但我必须告诉你,那家伙相当失礼,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虽然我只是你的客人,但并不想忍受他的骚扰。”
黑恕谦沉默良久,莳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黑暗中他的眼像野生动物一般冷冽,因为受伤而充满防备。
“疯狗……”他咀嚼着这个词汇,似乎也领略了莳芸的言下之意,不管杭特说了什么,莳芸显然不愿相信他。
这是安抚?还是实话?
莳芸的心跳就和他的气息一样紊乱,她想他也感受到了。
“不用假装你完全不在意他的话。”黑恕谦显然决定莳芸的反应是前者,他的嗓音沙哑,轻柔地、低语地像在压抑着灵魂深处的咆哮,莳芸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那家伙或许可恨,但他是北美最有权威的心理医师之一,疯狗讲的话也有可信之处。”
莳芸觉得喉咙有点紧,“我只知道相由心生,这年头就算心术不正的骗子都能上电视招摇撞骗。”权威?高明的骗术有时也是一种权威。
“骗术之所以能取信于人,大多是因为掺杂了部分事实。”他看见她眼里的同情——或者是其它他不敢相信的情感,突然明白自己是作茧自缚。
真可笑,他利用她的同情让她留下,结果却反而让自己更难堪。
“然而有些事实是可以被捏造的。”莳芸没那么容易退缩,“你不相信你自己吗?”
“是不相信。”他尖锐地自嘲。
如果莳芸知道他曾在她酒醉时对她做过什么,还会这么安慰他,这么相信他吗?他有病,所以才会像个心理变态,连追求女人都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要想到莳芸终有一天会发现真相,届时她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会用什么心情想他,也许根本恨不得把他从生命里抹去,黑恕谦就痛苦得想死。
在自困的王国里,黑恕谦从来就不懂什么叫罪恶感,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寂寞,什么是害泊,什么又是渴望,他可以孤独大半辈子,因为他什么都不想要……
可是如今,他却想紧紧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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