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颜近来觉得不安。

这份不安随着她跟季钦见面次数的减少而愈发强烈。

每次主动约他，总被一句淡淡的"要陪嘉嘉"搪塞回来。

他说陪嘉嘉，陪得就一定是嘉嘉么？

也许连着孩子的母亲也一起……

管陶为他孕育过一个儿子。

这个事实令她觉得自己的无法生育更像是一根难堪的刺，狠狠扎在心上拔不出来，疼痛时时刻刻肆虐着。

一周前她告诉季钦，自己要去巴厘岛旅行散心，归期不定。

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以退为进，却不曾想竟是弄巧成拙。

季钦打来的电话屈指可数，且多是以无关痛痒的短暂问候为主。

最终还是她先沉不住气，买好机票提早飞回,从机场直接打的跑来找他。

深夏的傍晚，一路华灯初上，她坐在车里，心里却无端生出些难耐的空寂与森冷。

走进季家的庭院，肖颜被佣人恭敬引进了宅子里。

季钦正坐在暖绒地毯陪嘉嘉一起进行组装四驱的任务。

向来不爱喜形于­色­的金融骄子，此刻却丝毫不顾形象地盘腿大坐，衬衫袖子捋到肘弯的位置，前襟松垮地微敞着……

他对着那个男孩儿毫不吝啬地展露笑容，或是­唇­角轻勾，或是前仰后合，眼中满溢的温柔浓到化不开的地步……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极致溺爱，举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得他这般对待的人。

肖颜忽然觉得讽刺，冥冥中正有一双手将她的呼吸攫住。

她跟他曾经有多想要一个孩子，想要的发狂！

现在孩子有了，是他的，却不是她的。

如果……嘉嘉是自己所生，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必定是她人生里的绝顶幸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局面若即若离到仿佛随时都会失控……

她经营了十年的归属感和安全感转瞬间坍塌为零……

她自问不是多有野心的女人，这个男人，她爱了十年，用尽心思栓了十年，她只想守着他过一辈子。

失去的后果，她承担不起。所以当危机降临时，也无法坐以待毙。

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摆出一个自认完美的微笑，款款走过去。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季钦慢慢撑起身子，错愕掩在眼底来不及收起的笑意上。

"想给你一个惊喜，"肖颜微微挑眉，面­色­染上几许无奈。

"不过看情形，似乎只带来惊了，算不得什么喜……"

季钦带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拍还在忙着拼装模型的嘉嘉，站起身，拍手叫来佣人。

"带小少爷去楼上玩。"

"等等。"袅娜的身形转眼间来到近前。

肖颜笑着俯下身去拉起地上的男孩儿，颜­色­温婉可亲。

"嘉嘉对吧？我是你妈妈和季叔叔的朋友，你应该叫我肖姨。"

嘉嘉睁大困惑的眸子望她片刻，忽然间剧烈咳嗽起来。

季钦立刻走过来，抱起孩子放在客厅一侧的沙发上，紧张询问。

肖颜站在原地，有些尴尬。

"嘉嘉呼吸系统不能受任何刺激，你身上的香水味太刺鼻，以后别用了。"

季钦抬头皱眉，视线不由分说横扫过来，带着责怪。

肖颜微怔，回过神来，脸­色­便难看下去。

这瓶idylle是季钦生日时买给她的。

她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你每天洒在身上些，我记下这种味道，即便闭上眼睛也不会弄丢你。"

但他当下的反应，却分明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低下头，亮丽的卷发稍稍垂下来，便将黯然的侧脸遮住些。

季钦见她低落的样子，也知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几分重了，大踏步走过来想要说些安抚的句子。

刚走到近前，低头不语的女子却忽然扑进他怀里，双手无尾熊般紧紧攀上他的脊背。

"我很想你。"胸前传来的声音带些委屈的鼻音。

"我在巴厘岛呆得很不开心。我每天都在想你，一天守在电话旁边超过八个小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对我太吝啬了？"

似是埋怨，更多是情人间的撒娇。

季钦低头，幽幽叹了口气，停在半空中的手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抚动。

"你也该知道，现在正值季末，公事总较平时繁重些……"

"可我听说前不久，你才跟嘉嘉……还有……去了海边露营……"

背上游走的手蓦地一僵。

季钦慢慢推开她，深深望过来一眼，像是要直直探入她心里。

肖颜有些惶然地侧头避过。

"露营是嘉嘉的生日愿望，我帮他实现，无可厚非。"季钦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做出解释，转身不再看她。

忽如其来的冷淡令肖颜心口一滞。

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下一句话生生逼了回去。

"天­色­晚了，今天事先没作准备，也不便留你。我让岑优开车送你回去。"

眼睁睁看他走到沙发边上，指尖触到茶几上的电话。

"不用了。"她苍白着一张脸，静静开口，"晚些……我还要去见几个朋友……"

"哦，那就自己多注意安全，早些回家。"依然温柔的语气，却又比以往少了太多东西。

肖颜几乎是头也不回的快步走出门去。

"把窗户都打开通风。"

季钦冷冷交代佣人，径自走到沙发处，抱起嘉嘉走上二楼。

**

在门前撞见管陶时，肖颜险些没能掩住脚步的踉跄。

垂下脸去稍作整理，再抬眼时，失魂落魄早已消失得不着痕迹。

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微笑。

"来接嘉嘉回去？"不动声­色­，却俨然是女主人的口吻。

"嗯，嘉嘉他……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尽管早有预料，在这里遇上肖颜，管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当然没，阿钦叫我过来陪他，这孩子的听话紧，长的乖巧又不认生，不知跟我有多投缘。"

肖颜言语间，眉眼俱挂了盈盈的笑意。

"那就好，"管陶微微别过脸去，笑得有几分无措，"这孩子打小恋家，我还怕他在这里会闹……"

"倒也没那么多顾忌，毕竟阿钦是孩子生父，这里就如同他第二个家一样。"

肖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阴­沉，随即又灿然如常。

"买给嘉嘉的那些玩具，他大多都没见过，一样样爱不释手，喜欢得紧。"

管陶低头淡淡应了声，心绪不宁的模样。

"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他们都在里面等你呢。"

僵持的气氛难免叫人有些难耐，肖颜大方开口，侧身让路。

目送着身影消失在季宅的大门里，强撑的笑容一瞬间垮了下来。

管陶刚刚走过来的方向，似乎不是外门，而是庭院右侧。

那里似乎是季绍东专门开辟来伺弄花草的一片小型园林，她到那去­干­什么？

心念一转，肖颜迈步朝右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