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管陶被佣人引着来到二楼主卧门前。
"少爷,管小姐来了。"佣人试探着敲门。
门开了,一团小小的身影先于声音扑上来,紧抱住她的腰身。
"妈妈!我很,想,你!"
嘉嘉忽闪着眼睫,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惊喜"。
她没应声,先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烧果然已经退了。
孩子面色红润,一派生龙活虎的模样。
管陶抬头去看房间里的男人。
他正倚着座椅,不动声色望过来。
"这几天多有打扰,感谢季先生对嘉嘉的照顾。"
语气带着刻意的疏离,无形间将他从呣子两人的世界里隔绝开。
管陶低下头去,抚着孩子的后颈,语气轻且淡,"这两天没去幼儿园,老师打了电话来家里。我已经同她说你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落下的功课要尽快补上,不懂的就多去问问其他小朋友……"
"问了……人家,又不会,告诉……"嘉嘉咬着下唇喃喃自语几句,忽然抬头去摇她的手臂,黑眸里闪着恳切的光,"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
管陶闻言,满眼的不可置信,似乎不能接受这些话是从一向乖巧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为什么?"片刻之后,她深呼出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心平气和地对他发问。
"因为,因为……"嘉嘉嗫嚅着,小脸渐渐涨得通红,声入蚊蚋,"反正,我,就是,不,想去……"
管陶觉得自己的胸口蓦地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意味不明地抬头望了一眼季钦。
他好整以暇的模样似是毫不知情。
可嘉嘉这两天分明都是跟他在一起。孩子向来乖巧懂事,如果不是被人教唆,又怎么会说出这种叛逆的话来?
一想到这个男人对孩子已经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她心里的火气"蹭"地便冒了出来。
"解斯嘉,你这样算是什么态度?做事总要有个理由吧,你当学校是什么地方?"她语速很快,且语气不善,一字一句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年纪长了一岁,胆子倒也大了不小,除了不想上学,你还不想去哪?是不是接下来就快连家也不想回了?"
嘉嘉扁着嘴不说话,蒙上一层水雾的瞳仁委委屈屈望向她。
被那样的眼神望着,管陶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泛起了一层罪恶感。
她弯下身子去拉他,语气带了些低低的哀恳,"嘉嘉,你还记不记的你答应过妈妈什么……"
她声音太低,以至到后来季钦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但之前凶悍训斥的模样却让他不由自主锁紧了眉头。
他忍不住开口,冷冷打断她,"管陶,你的教育方式似乎存在问题,孩子还这么小,你不要总是逼他太紧。"
简简单单一句话,轻易将她所有的强悍打回原形。
她苍白着一张脸松开手,缓缓退开。
"我,逼他?"她下意识重复着他说的话,脚步撞在墙上犹不自知。
**
"少爷,今天的晚餐还是按着小少爷最喜欢的口味准备么?"
佣人走上楼来,恭恭敬敬垂首询问。
最喜欢的……口味?
视线怔怔投递过去。
"主食要白松露意面。另外记得把空运过来的鹅肝酱启开一瓶。"
季钦走到门前,沉稳地下达吩咐,口气却在低下眼的一刻变得温和。
"你昨天不是说想尝尝这两样么,我叫人去安排了。"
他不皱眉不抿嘴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位慈祥的大家长。
管陶看着看着,愈发觉得胸口的滞痛强烈起来,似乎正有一把生了锈的铁锯在那里面慢慢地割。
一下,两下……
血肉模糊。
她从不知道嘉嘉还喜欢这些昂贵的奢侈品。
她以为一道技艺纯熟的脆皮鲜奶就是他"喜欢"的登峰造极。
为此她还曾请了半天的假特地去餐厅的后厨学做这道菜。
现下她才发现,原来自以为给出的"最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被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一个指令覆盖。
他所能给出的,给得起的,她根本想都不敢想。
而自己居然还天真的以为,孩子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就是不曾抱过期待……
深重无力的挫败感一波一波涌上来,全然将她击打得魂不守舍。
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
"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吧……"
管陶强逼着自己转过身去,不再去望眼前"父子相亲"的一幕。
"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看太久电视,会对眼睛不好,晚上要早点睡觉……"
看似没完没了的嘱咐却戛然而止。
这些话,从几时起已不再需要她来多嘴?
堂堂季宅的小少爷,又怎会没人为他将一切打点妥帖?
甩下一句"我要回家了",几乎是慌不择路,她脚步忙乱得几次都险些被绊倒。
好容易稳下身形,刚走下楼梯没几步,一个身影紧跟着飞奔过来。
"妈妈!"
嘉嘉站在楼梯处,怯怯望着她,"我……我跟你,一起,回家。"
管陶努力眨动两下眼睫,几乎就要有湿热不受控制地抖落下来。
她冲着楼上伸出手去,声音都沾染上不自觉的颤动,"乖,嘉嘉,过来妈妈这里。"
孩子展露笑靥,两颊梨涡若隐若现,蹦蹦跳跳就要跑下台阶。
"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也不急。"季钦先一步挡在两人之间。
挽留像是说给嘉嘉听的,目光却是分毫不差地瞥向她。
良久沉默。
嘉嘉犹疑着走下楼梯,来到她身边,怯生生看向她。
目光里有恳求,有期待……
管陶呼吸一滞,眼前黑了黑,勉强挂起微笑,柔声说,"嘉嘉,你不是想爸爸了么?爸爸已经做好晚饭,正在家里等我们呢。"
"真的?太好了!我要,回家,去,见,爸爸!"
嘉嘉这次终于不再犹豫,满面亢奋地扭头冲着季钦挥手说了再见,拉着管陶踢踢踏踏下楼,一路向着门外跑去。
管陶没回过头,也就没看见身后季钦骤然阴冷下去的不悦目光。
直到走出季宅,她整个人还陷在失神的状态里。
沦落到要用诱哄和拉拢的手段来争儿子,管陶觉得悲哀。
她已经开始不确定六年的相处和陪伴在嘉嘉心目中所占的比重到底有多少了。
季钦就像一个势在必得的掠夺者,正在将她生命中最宝贵最有价值的东西都一点点夺过去。
最开始是心,然后是身体,尊严……
如今是孩子。
接下来会是什么?她已经没什么好可以失去的了。
而他的蚕食,却似乎永无止境,正要一点点将她推入到永寂的深渊里……
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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