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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黑森林 > 16、绝处逢生 石猴儿赤手屠千犀

16、绝处逢生 石猴儿赤手屠千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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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闻警访双姝 夜月蛮荒谈异事 深山寻隐士 森林黑暗起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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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双珠、双玉、路清,因符南洲被大盗盘庚命人劫走,次日早起,连接南洲令勾少庭带信指示机宜和异人的警告,令其速往下流,和葡萄墟主及展鹏、韩云燕夫妻所派同党千里追风方健一同渡江,因而得知化名吕二先生的大侠严陵和白衣异人另有要事,时机也还未至,不宜轻举妄动,以防激出大变,并说前往花蓝家的黑衣女子乃大盗盘庚情­妇­,这次南洲被劫,便为盘贼妻子情人医病而起,暂时决不至于受害,三小兄妹却是非走不可。渡江之后,三人因葡萄墟日前来了几个怪人扰闹,发生变故,展氏夫­妇­已先骑马赶回,不曾相见。

三人原奉南洲密令:先见菜花寨主哈瓜布,请其派人送往黑森林,寻那姓木的男女异人师徒,告以前事,请示机宜,再由楠木林起身,绕往黑森林西南,寻到山民老者烈凡都,以昔年所赠信物人骨骷髅锁钥作证,请其践约,代花蓝家老寨主除去逆子凶酋花古拉和所恋­淫­­妇­妖巫,将野人山下各部落中山人救出水火,减去大盗盘庚的凶威恶势,然后相机发难,与诸老少英侠、大江南岸各族英雄等除此边疆大害。并嘱三人此行艰险劳苦,不可畏难退缩,更无须担心老父安危,只要心志坚定,便可成功等语。跟着,方健又奉异人之命,催其起身。行时匆忙,只听赵乙之言,带了几只腊腿,连­干­粮都未多带,也忘了将马财除去,便自起身。

先到展鹏相识山寨住了两天,辞别方健之后,又往菜花寨去见哈瓜布,宾主十分投缘。本来还要再住两天,当夜哈瓜布忽然来说,黄昏时分,忽有外人偷入,形迹可疑,必须快走。次日中午,哈瓜布夫­妇­选了八十名壮士护送起身,自己也送到黑森林边界方始别去。行前曾说,那姓木的男女异人见过两次,因其­性­情古怪,有许多事不便明言,所居楠木林却未去过,那八十名壮士也只送到离楠木林数十里的落魂崖高岗为止,底下不能再送。异人所居,山明水秀,风景虽然极好,但那到前一段数十里内,危机密布,步步皆险,极易走迷,非要寻到未了一条山谷,由此走出,不能寻到,稍一疏忽,陷入密林之中,往来乱蹿,想要脱身而出便是万难,力嘱留意。

三人听出主人心有难言之隐,当时往来采荒的人都如此说法,前途艰危,可想而知,各自戒备起身。走到夜里,到一湖荡前面,刚把悬床吊向树上,便来了大群熊犀。内一头目逃避稍迟,陷入危境,眼看千钧一发之间,被双珠用套索救出险地。头目感恩,立誓相从。双珠推辞不掉,取名阿成。守到半夜,熊犀发现树上有人,正在围攻,异兽山狨忽然赶到,抓杀了一百多只熊犀,林中忽起清啸,犀群先逃,山狨也被啸声引走。次日商定,吃饱睡足再往前进。阿成感恩心切,业已带一同伴,当先赶回请命,并告得到大群熊犀之事。众人醒后,忽然发现重达千斤的熊犀,被人偷去两只大的。双玉醒前,并听男女笑语之声,俱都惊奇。二次上路,越发谨细,走出十多里,看出犀群业已改道,前途不致相遇。正说起高兴,另一头目忽似有什警觉,带了十余人,朝前途三起探路的壮士追去。

三人年轻好胜,不愿受人保护,又恐前面的人遇险,恐被劝阻,径由众人头上越过,抢往前面接应。路清,双玉在前,双珠紧随其后,相去只一两丈,方觉地势展宽,左侧危崖突起,高树森立,下面草莽纵横中现出三条道路,分合无端,蜿蜒并列。心中生疑,忽然发现大蟒蟠游之迹。跟着,一股腥风,带着一条头有两团红光,一条尺许长火线的长大白影,其急如电,长虹飞坠,当头­射­下。耳听前后上下同声呼喝,刚听出路清急呼“留心头上”,底下的话还未入耳,那自影业已蹿到头上,其急如电,想要闪避,业已无及。惊慌忙乱中,施展全力,一剑向上斫去,嚓的一声,虽然斫进,但那东西鳞甲紧厚,这一剑并非致命所在,反被皮骨嵌住,拔不出来。同时,连剑带人已被缠紧,凌空而起。

双珠业已看出那是一条银鳞大蟒,下半身蟠向高树之上,不知多长,前半身将近两尺方圆,目光如电,凶睛啮脸,一条红信火焰也似,吞吐不定。本是一口朝人咬到,吃双珠一剑斫伤前额,负痛激怒,把头一偏,不由冲过了头,又闻到那一股药香,虽未再咬,蟒却反卷过来,把人卷起。

双珠眼看危机一发,忽然急中生智,乘着宝剑架隔,左手也在撑拒,立时双手齐松,先用足全力往外一撑,不曾撑动,慌不迭把手一伸,乘机把气往里一吸,由空隙中猛力往下一挣,就势滑溜下来,离地两丈,本不至于受伤,手中还拿有避毒药囊,恐中蟒毒,刚准备把药囊按向口鼻之间,眼前一二十支灯筒闪照中,耳听头上一声怒喝:“孽畜找死!”一股腥风血雨当头扑下。骤出意外,惊慌太甚,吃落处树根一绊,跌坐在地,几乎吓昏过去。

原来路清、双玉闻声回顾时,前面头目等二十来人早就发现蟒迹,赶往前面探看,准备抢先将蟒蛇杀死,以防暴起伤人。无奈林中昏黑,那条最凶毒的银鳞大蟒白美人,蟠在一枝大树上面,离地大高,树身高大,枝叶繁茂,四面树幕高低相接,最厚之处有十来丈,蟒窟在那树腹之中,出口离地也有五丈,本已归洞蟠卧,前队过时,只见遍地蟠游之迹甚新,别的均未看出。及听后队惊呼追赶,得知三人离队飞驰,抢往前面,那头目经验甚多,业已看出那蟒藏在来路一段,不曾再往前去,一看草­色­,知其奇毒无比,乃白美人和地头王巴蛇一类,惟恐跑过了头,后面的人吃它突然蹿出,就是人多,能用毒箭毒刀将其杀死,也必不免伤亡,灯光偏被崖角挡住,看不出来,心里一慌,忙往回赶。刚转过崖角,灯筒照处,瞥见大树上面果蟠着一条大白美人,正张血盆大口朝双珠蹿去,路清、双玉业已扬手。越发情急,刚把手中梭镖箭弩,随同路清、双玉,朝蟒打去,不料蟒头一偏,一件也未打中要害,有的暗器反被弹退回来。就这转眼之间,双珠已被缠紧,离地而起,后面壮士也是赶到。

众人见状,正在惊慌愁虑,双玉更是情急悲愤,几乎哭出声来。不料逢凶化吉,千钧一发之间,形势忽变,这里双玉刚当先怒吼得一声,待要上前与蟒拼命,身刚纵起,路清一把未拉住,也跟踪纵将过去。二人一先一后,还未纵到中途,众声喧哗中,耳听头上似有一声清叱,先是双珠由蟒身环绕中脱身下落,还未看清,一道寒光带着一条人影,突由离树不远的崖角那面突石之上斜飞过来,端的比电还快,只闪得一闪,便听轧碟乱响。二人也是落地,暗影中似见蟒身和转风车一般缠向树上,脸上落了好些雨点,奇腥扑鼻,同时又听叭哒一声大震,似有重物打向旁边树­干­之上,再弹出去,滚向地上,并有泉水响声,四面喷洒。

双玉因见双珠倒地,不知死活,关心过甚,不暇再顾别的,慌不迭抢将过去,刚将双珠抱起,灯光照处,瞥见周身通红,成了血人,腥气扑鼻,人也不能转动,似已失去知觉,姊妹情长,哭喊得一声“姊姊”,猛扑上前,哪还再顾污秽!刚刚将人抱起,忽听众声大喝:“快逃!”刚瞥见白影乱闪,那株大树轧轧乱响越发猛烈,内两壮士已由旁边飞纵过来,口中急呼,就势猛力一推。事出意外,二人又当悲愤忙乱之中,两壮士来势太猛,一不留神,全数滚倒,顺坡而下。

路清滚得最后,刚用力一挺,不等落地,纵将起来,心方埋怨这些人真个莽撞,一条长大白影已由身上一扫而过,离头不过两尺,腥风又劲又急。刚刚心动,疑是蟒尾,叭的一声大震,一片喀嚓乱响过处,人也滚落坡下。刚刚纵起,又有好些壮士抢将过来,不由分说,一面争先将人扶起,拉了就逃,口中还在急呼不已。二人料有非常之变,觉着双珠并不甚险,业已开口,正用双手擦脸,这才看出,身上染了一身蟒血,宝剑不曾在手,灯光隐现中又未看清,还不知什么缘故,幸而人未伤亡,心中惊喜,忙随众人奔往空处。走出不远,再听狂风暴雨之声,左近树林一齐­骚­动,一股泉水刚由头上甩过,等到头目赶来,避向对面树后,用灯筒一照,大禁大惊。

原来那条大蟒,几有二尺方圆,身长少说也有八九丈。一颗蟒头业已被人齐颈斩断,飞出好几丈,打向一株树­干­之上,连树皮也被打落了一大片方始坠落。那蟒始而负痛,周身缠紧,将那两三抱粗细大树盘了好几圈,颈腔里的鲜血和泉涌一般,随同长身乱甩,宛如暴雨,四下激­射­。方才瞥见双珠被蟒卷起,万分危急的当儿,突有一条人影寒光,由斜刺里山石上朝蟒头前面飞过,势急如电,一闪无踪。林中光景黑暗,不曾看清,大蟒必是此人所斩,彼时双珠人正下落,首当其冲,喷了一身鲜血。那蟒中段缠紧树上,前后两段一路摇摆,乱舞乱甩,本来力大无穷,又当负痛情急之际,垂死凶威越发猛恶,未了那一尾鞭打向旁边一株松树上面,虽是一株小树,也有合抱粗细,竟被打断了大半边,不是上面枝柯和别的树­干­互相盘结,早已全数折断。就这样也吃不住,树­干­虽有一些连而未断,树顶旁枝连同四外互相纠结的树幕,仍被震断了一大片,残枝碎叶纷落如雨。路清、双玉和另两壮士,如非顺坡滚落,或是逃避稍迟,被这一鞭扫上,人早打成稀烂,哪里还有活命!蟒头虽断,­性­子太长,一直摇晃不停,好几抱粗的大树,竟被缠得轧轧乱响,枝叶纷纷折断,左近树木,无风自摇,残余血点,四起飞洒,仍和暴雨一般,打得飒飒乱响。

众人见大蟒死后凶威尚且如比猛恶,惊魂乍定,好生胆寒。惟恐那蟒万一离树飞起,­性­未发完以前,不敢过去。此外又无道路,非由眼前通过不可。好些人身上都染有蟒血。

双珠头上鲜血虽然去净,连衣脱下,到底还有余污,腥秽难闻。先觉头晕发恶,还恐中毒,隔了一会,将自带解毒的药取出,连吃带闻,又给众人分别闻了一些,觉着神志清爽,人已复原。毒蟒凶威虽全减退,仍在两头摇摆,长尾皮鳞业已打碎,依然一鞭接一鞭,朝旁边两株树上猛扫过去,腔中血水喷涌如泉。内中一株终于被它打断,因上面枝叶繁茂,与当空树幕连结一起,并不下坠,和荡秋千一般,随同蟒尾过处摇摆不停,上面的残枝碎叶,随同蟒尾过处乱飞乱舞,声势也颇惊人。

因那口宝剑尚未寻回,双珠不敢冒失过去,当地又无泉水,只得把今早带来的湖水取了两大葫芦,先由路清带了数人寻好地方,上下四外,均用灯筒仔细看过,再由双玉陪了自己前往树后洗涤­干­净,从头到脚一齐换过。前面由路清把守,并代戒备。且喜只受一点浮伤,并无大碍。二女想起当地滴水难得,走时嫌那湖水有血,连脚都不肯洗,此时却把它当成宝贝,非此不可,也觉好笑。总算双珠只擦伤了一点浮皮,未受重伤,收拾­干­净,蟒­性­已完,不再动弹,重又寻回宝剑上路。

由此往前,毒蛇大蟒虽未再遇,连沿途森林中常见的小蛇小兽飞虫之类均未见到。

到处于­干­净净,野草荆棘之类极少,为全程中最清静的一段,林木行列也比来路要宽好些,地势却更险恶,四面都是千年古木环绕,不透天光,也看不出地形高低,只管越走越高,路也越险,仿佛走在野人山的一片岭背之上,地势多半右倾,崎岖不平,极少平地。

好在众人身轻力健,路清和双珠姊妹更有一身武功,走起来并不为难。因第一次走到这样空阔­干­净、没有草莽荆棘拦阻的道路,每株树木相隔,少说也有三两丈,有的地方宽达十丈以上,并有天光透下,双玉正和众人笑说:“照这样的路,就是怪石太多,肢陀起伏,上下比较费力,我也愿意。如能一直走到楠木林都是这样才好呢。”

头目接口笑答:“姑娘不要大意,此是林中最险之处,非但所有树木都是同类,高低粗细全差不多,一个不巧把路走差,寻不见以前来往的标记,误入密林树围之中,无法脱身,便是这样高低崎岖的路,我们一路纵下跳下,前后绕越,走上十里,比五十里用力还多,这样前后要走一日夜才能过完。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此时不觉得,真要走上一两天,你就知道厉害了,我们走惯的人都觉吃力,何况初来!且喜前面不远便有食宿之处,否则真累人呢。”

双珠姊妹还不甚信,及至走了一程,那又高又大的树林老是接连不断,地势之险更是有增无已。为了昨日密林丛莽,路太难走,由密转稀,地上野草又少,难得遇到,由不得心身轻快,­精­神一振。及至时候走得太久,见沿途景物十九相同,这些古森林大都根深叶茂,枝­干­高大,行列虽稀,上面仍是互相纠结,合成一片,数百里方圆的树幕,黑压压不见天光,本就有点乏味起来,而那沿途道路又是石多土少,崎岖惜落,极少平坦之处,自从大蟒死后起身,便一步难似一步,那接连不断的冈阜破陀、危峰怪石,一个接着一个,好似一串串不整齐的锯齿,交错纵横,高高下下,到处都是这类山涛石浪,起伏骇立,越过一处又是一处,最高的竟达好几丈,要费许多事,上下攀援,才能越过。

喘息未定,前面又是一条石冈,怪崖横起,那许多参天古木便生在那些石缝崖隙和有土之处。有时仍要遇到密林丛莽,虽然地方不大,比较昨日容易绕越,也多出好些路程。偶然旁边现出空旷平坦的疏林,似比来路好走得多,无奈黑树林中危机四伏,到处奇险,就这条路,也经以前采荒人受了千辛万苦、费尽心力探索而来,沿路树上均有标记,没有走过的地方,谁也不敢冒失改道,只得冒着险阻,朝那有标记的路上走去。

林中终年昏黑,起身前半段,遇到高低相差之地,有时还能见到一点天光,后来下面树木行列还是那么空旷,上面树幕反更高而且密,连一丝光影都照不下来,天­色­早晚也不知道。随行壮士,一个个气喘汗流,行动迟缓,逐渐显出饥疲交加之势。后来连二女、路清也觉越走越吃力,腹中早就饥渴起来。事前问过同行壮士,均说:“这一带森林虽较空旷­干­净,并无毒蛇猛兽虫蚁之类,但是树幕上面常有各种毒虫结巢隐伏。下面走过还不妨事,如其停留大久,闻到生人气味,便难免于群起侵袭,再要取出食物,被它闻到香味,相继来犯,我们身边都带有专御这类毒虫的药物,还不十分危险。最厉害是上面藏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毒虫,形如蜘蛛壁虎之类,所喷口涎便溺奇毒无比。它们不敢下来,却在上面乱喷毒水。内有一种毒虫,更能口喷毒沙,暗中­射­人。这类毒涎毒沙,多半细如微尘,最大的也不过和小雨点一样,极难看出,吃到肚内,不消片刻,周身毒发而死。故此入林的人,头上均戴着一顶藤笠,非要寻到上透天光之处,才能饮食。真个饿极,也只一二人,取出于粮,低头咬上两口了事。采荒的山人,均有一定歇息之处,不到地头,十九不肯冒那危险,总算­精­强力壮,往来多次,路已走惯,全都能忍疲劳饥渴。否则,不必再遇别的危险。人早饥疲交加,力竭难行。”

眼看前途地势越来越险,不知何时走到,三人心中一生烦厌,­精­力越觉疲惫起来。

当着众人,先还不好意思出口,勉强鼓着勇气又走了一段。双玉知道这些山人壮士久惯采荒,不以为奇,常说前面就到地头,其实相隔还有不少里路,忍不住问道;“方才你们说前面就有食宿之处,如何又走了这多时候尚无音信、到底相隔还有多少路呢?”

头目笑答:“林中看不出天­色­早晚,我们平日只以步数猜测远近。如走平地,相差还不甚多,由此往落魂崖,中间一段,沿途都是大小石堆,高低崎岖,上下艰难,虽然算得不准,也可猜出一点远近。我方才为大蟒耽搁,忘记步数,好在别人有记得的,便沿途树上,每隔三两里也留有记号,等我查问之后再对你说吧。”

旁一壮士立时接口答道:“现在已是第二日午后,方才我看标记,还有二三里路,就可到了。”双玉闻言,忙告双珠、路清,心想:“二三里的路程,转眼便可到达。”

忙又提起­精­神,朝前赶去。

正走之间,三人均觉脚底似未踏稳,身子略晃,头上微微一晕。这时刚由一片冈崖之上纵落,只当行远力乏,事出偶然,感觉又甚轻微,均未留意,谁也没有开口,依旧往前急驰。一口气赶出二里多路,走着走着,猛又觉脚底微微波动,仿佛落在大船之上晃了一晃,因听众人欢呼:“不到半里就可到达!”遥望前途,已有白影现出,急于赶到,仍未在意,也未对众说起。果然那片肢陀业已走完,上了平地,前途白影越来越近。

赶到一看,当地乃是四面森林包围的一座石山,高只十余丈。因那地势,三面均由来路一面高起,至山而止,环山一片都是石地,所有林木,最近的离开山脚也有十好几丈,山形又奇,宛如人家盆景中陈设的小假山一样,玲珑剔透,奇巧无比。旁边还挂着两条瀑布,下有深潭,广只二亩,并不甚大。凡是森林中的空地,多半有山有水,也是兽群蛇蟒平日栖息游饮之地,因那水潭深不可测,虽有两条瀑布日夜不息倒灌下去,水面相隔潭岸仍有三丈,一面靠崖,两条瀑布由近顶裂缝中狂喷而出,玉虹倒挂,直注潭中,电­射­雷轰,声势猛恶,惊人耳目。下面崖壁,内缩如削,上面长满青苔,绿油油又滑又险,休说人鲁无法攀援,便是蛇虫之类也难在上游动。下余三面石岸,也都壁立前倾,潭中的水受了洪瀑冲击,骇浪山飞,惊涛雪舞,看去白茫茫一片水雾笼罩潭面,只旁边角上略辨出一点水浪,相隔好几丈,便觉寒气侵肌,野兽自然无法去往潭中饮浴,因此平日最为清静。

山不甚大,周围只有百余亩方圆,通体童秃,草木不生,瀑布偏在东北角上,离开有树之处最远。西北两面均有不少空地,最近的树幕边梢,离山也有八九丈左右,只南面地势较高,森林离山也近。内有几株大树,宛如伞盖撑空,横生过来,竟将西北面的山头遮隐了老大一片,最高的,离山顶竟有两丈,宽达五六七丈。那一带的山角,倒有一半在那树幕荫影之下。一座瘦硬灵奇的童山,山顶上面没有一根草木,却有大片清荫,又在树海包围之中。登高一望,四面森林均在眼前。

这时明月正上中天,碧霄澄雾,万里长空,只有极少朵云缓缓浮动,衬得月­色­分外鲜明。上面是云白天清,清辉如画,下面是千重碧浪,绿叶浮光,壮丽雄阔。清旷灵奇之景,直非常人意想中所能料到。

这些采荒壮士,因当地山高水深,地势平坦,寻常蛇蟒难得见到,山上下更有不少洞|­茓­可以栖身,左近林中出产最多,每来一次,定必满载而归。只为中途险阻太多,差不多要走两日一夜才能到达,极少休息之处,还不能在中途随意进食,从早吃饱起身,不到地头,谁也不敢乱吃东西,饿到急处,至多偷偷啃上两口­干­粮,稍有香味的食物都要谨慎包藏,比别处采荒劳苦得多,又须能耐饥渴方可来此。寨主哈瓜布再三劝告,不令众人时常深入,要来也是集众商计,由他夫­妇­领头,率众大举,因此每年难得来上两次。均想乘此送客良机,在来去路中,抽空采掘那些珍贵的药材和地下埋藏的象牙之类珍物。山人体力健强,不畏劳苦,见天­色­尚早,由此转往落魂崖只须半日光­阴­,当地并无蛇兽之类,又有石洞栖身,可以防御异类侵袭,反正无事,早向头目请求,就便去往左近林中采掘,拼着受上半夜劳苦,多得一点东西,明日归途重行采掘,把事办完,早点回去。

头目先因寨主来时有命:最重要是护送客人,余均无关,客未送到以前,采荒也不允许。继一想:客人已快送到,众人再三请求,本寨旧规,向以众人之意为主,便他夫­妇­在此,也必不肯违背众意,何况当地山势易于守望,采荒之处均在四面森林之中,前面林中还有一山,因其较低,被树木遮住,看不出来。以前虽曾发现过怪兽毒蟒之类,今已数年不曾再见,相隔又远,中间还有一道深沟。如其有什蛇兽来犯,不等近前,采荒的人已先警觉。照此形势,无异把人环成一圈,四面分开,将三位尊客围在当中,和保卫他们一样,只更严密仔细。所送三人均有一身惊人本领,与寻常汉人不同,就说人地生疏,有好些事还不知道厉害,有我在旁守候,山顶上面派上两人轮流守望,万一有什变故,一声号角,四方八面的人全数赶回应援,也无妨害。何况人在前面远远挡住,这类东西决不会从夭而降,又有洞|­茓­可以掩藏,何必多虑?越想越觉有益无损,便自答应。

众壮士自然高兴。饭后议定,选出几个­精­力业已疲劳、年纪较长的人轮流守望,下余去否听便。山人贪利而又勇敢,同声欢呼,拿了兵刃用具,按照头目分派方向,往四面森林中奔去。

二人一到,便上山顶略微眺望,由随行壮士取出于粮­肉­脯,就着泉水饮食起来。刚刚吃饱,觉着­精­力回复多半,忽听众人欢呼。问知经过,见众山民方才走得那么气喘汗流,一到便躺在地上,连山顶都不肯上,仿佛疲劳已极。歇了不大一会,一说采荒,又是这样兴高采烈,踊跃争先,这等强健耐劳固是少有,如非哈瓜布能与他们同甘共苦,劳逸与同,使其各以其力取其所得,也不会这样勤劳,尽量施展他的本能而不知倦。可见凡事只要公平合理,使人的苦气力不曾虚耗,不是专为他人忙,以血汗所得去供少数人的穷奢极欲,大家得来大家享受,再按他的劳力本领来分所得多少,就有一点高低,不会相差大远,因是各人自己心力所得,自然大家心愿,争先出力,惟恐不尽了。假使人无弃力,当然地无弃利,一家如此,一家安乐,一国如此,一国富强,普天之下更无一个穷人,也没有办不成的事了。哈瓜布一个寨民,不过聪明机智,胆勇多力,遇事能顾全众人利益,自私之心并还不曾去尽,已有这样成效,再往大处去想,使天下的人都能先公后私,团成一片,这力量之大,更是不可思议。到了那日,国富民强,人都成了英雄豪杰。对内是家给人足,民殷物阜,到处充满欢乐之声,永无丝毫愁怨不平之想,对外自然无敌,我不欺人,人也决不敢于欺我,岂非万世太平不朽之业?

无奈几千年来的帝王封建制度成了大害,不能连根铲除,如何能有这一天?长此下去,非但灾乱相寻,极少太平年月而已。为了制度不良,读书识字有知识的人,受了朝廷威胁利诱和种种有形无形的枷锁桎梏,只能青春攻苦,皓首穷经,更无余力可为人民造福,侥幸骗得一点功名,去做帝王奴隶,不是贪污骄­淫­,倚势横行,做那民贼,便是食古不化,迂腐倔强,昏庸无能。居官虽极清廉,牧民实无善政,动不动以忠臣孝子自居,对于朝廷,无论帝王多么昏暴荒­淫­,一味恭顺谨慎,往往为了帝王私人小事,如废长立幼,或是死后尊崇的虚名一字之微,和皇帝娇妻美妾的废立、失宠争权、礼仪朝觐等等小节,不惜犯颜力争,以死自誓,甚而慷慨激烈,视死如归,以表他对皇帝的忠心,结果身遭惨杀,甚而连累家属,临死还说什么“天王圣明,臣罪当诛”,虽然未做民贼,无形中却做了助长帝王­淫­威,使后世好名之徒朝他学样,以博忠名,误人误己,还要流毒未来的人。中间虽然也有来自田间,深知人民疾苦的有识之士,不是不想为民请命,有所兴革,无奈受了帝王专制重重拘束禁忌,顾虑太多,动相掣时,虽有才智,无从发挥,结果每一举动,样样牵制,多一事反不如少一事,在众浊独清、众醉独醒之下,志愿未达,反有身败名裂之忧。一个不巧,爱民之举反而成了害民。就算稍微办出一点成绩,也只暂时博得人民歌颂,一经去官,还是原样不改,至多民间流传,对他个人留下一点好感,并无真正实效。而那苦读死书多少年不得成名的儒生,躬腰驼背,摇头晃脑,斯文扫地,酸气冲天,为了终年老想做官发财,苦读一生,真的体力智能无从发挥,逐渐衰退,闹得流毒子孙,和他一样文弱无用,直到家业荡然,穷苦不能自立,迫不得已转为工农,本质已亏,再受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的压榨欺凌,和无衣无食穷苦岁月的熬煎,心思能力自更一天一天衰落下去,本来那些穷苦的百姓又是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不问他有多少能力,多出力气,人家都夺了去,自家极少有份。能够分润,也是节衣缩食,辛辛苦苦,硬省下来,反正多出劳力,自己得不到,或是所得极少,谁还有什心思?人都差不多,有超人体力的终是极少数。这样下去,日子自然越过越穷。人民终岁胼手砥足,不得温饱,朝廷用的又是愚民政策,压榨之外,想出许多神话怪话,引人迷信,使其听天安命,甘受苦难,不敢反抗。一个人终身没有指望,一年到头受罪受苦。这样长期磨折,忧患与有生俱来,怎禁得住!心力自然一天不如一天,永无发挥本能之日,连体格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人生已难得活到中寿,而又穷苦衰弱,有退无进,人民永无出头之日。别的不说,单拿这些同行壮上来与中土的人作比,强弱相差已是这样悬殊。别的外邦异族,体力健强不算,人家民智发达,日常还在改进。自来弱­肉­强食,这是多么危险可虑的事!偏是无人留意,想起实在心寒。

同时想到老父符南洲被困贼巢,对头大盗盘庚便与外人勾结。汉人官府把这边疆要地视同化外,日常只知勾结各地土官寨酋,鱼­肉­良民,连点影于也不知道,便知道也是装聋作哑,互相推诿,再不,便是见势不佳,带了贪囊,运动省里大官,另调肥缺,或是告老回乡,去做富绅地主。一面享受他的民脂民膏,一面还要盘剥贫苦良民,这边疆千万人民的生命财产,哪里在他心上!直到汉好勾引外寇,一旦发生变乱,大好江山沦于敌手,公私同尽,悔已无及了。就算暂时能够苟安,早晚终有那一天非受外入侵吞不可!我国家广土众民之大可有为姑且不论,单这边疆地带的许多山民,虽然举动粗野,本心也都忠厚朴实,勤俭耐劳。如能循循善诱,因势利导,加以教化,使其明白事理,去掉种族偏见,非但每年要少许多互相争杀劫夺的危害,还可添出许许多多的人力地利,岂非极好之事?

三人谈到后来更加兴奋,互相激励,准备救出符南洲,扫平汉好巨贼之后,联合葡萄墟众英侠,把西南边疆一带和各山人种族团成一片,各以恒心毅力加以教化,使其泯除私见,团结一体,将那好些迷信荒谬的风俗恶习,逐渐用事实来加以改革,使人尽其能,货出于地,就凭深林高山之险,佃渔畜牧、山林川泽之利,以养以教,文武兼修,暂时先代国家建成一道人的边防。等到经过多年生聚教训之后,人民越发富强,势力越大,再往中土推广。真个机会到来,索­性­举起义旗,率领亿万穷苦人民,将这几千年来帝工专制的大害一举除去,非但大快人心,从此广土众民永远安乐康强,千秋伟业也莫过于此了。

正谈得高兴头上,四顾下面壮十业已散尽,只剩八九个年老一点的,被头目留下两个,分立东西山头守望,余均卧在树荫之下,多半睡去,只头目一人守在旁边。双珠方要令其先睡,自己三人在此赏月登临,稍微消食,也要安卧。好在山洞清洁,枕席已经铺好,地方安静,无须守候。忽听双玉、路清同声回问:“那是什么所在?为何高起一片?莫非下面也有山吗?”

头目笑答:“来路数十里内都是大小山林陂陀,虽然无一平地,但是这些大树都在千年上下,树枝繁密,互相纠结,下面虽有高低,上面树梢,远望过去却差不甚多,好像波涛起伏,并不显目,就有几株低的,也被别的大树遮住,看不出来,你说那东南角上,乃是一座大山,因其生得像个大石馒头,又像汉家人的坟墓,圆圆地凸出地上,山石又是黑­色­,与别处不同。森林中的小山,本来都没名字,我们都叫他馒头山,又叫铁坟头。本来比这座飞泉崖还要高大,但那地方奇怪,环山一大圆圈,地势最低,也最整齐,宽窄差不多,上下都有树木,不到山脚决看不出它的高处。由这里望去,好像两山差不多高,仿佛树海中突起一个大浪头。当地不透天光,环山脚一圈比下面山脚要低两倍。山顶中心还有一个大坑,中午日光还有一点照到。

“山上生有一种奇树,树身坚黑如铁,树叶作深紫­色­,可以染布,用处甚多,尤其是那­嫩­芽的汁水鲜红如血,乃是救命灵药,最是难得。这大一片黑森林,只这山上生有八九十株,别处决寻不到。连那附近的树,也有好些被它染成紫红­色­,只是功效不大,月下看去,不过有点发亮,看不出它是红­色­,如在日里,仿佛万顷绿海当中突起一大团火云,­色­彩鲜明已极,那才好看呢!这里出产真多,并且各有地段。每一面都有它的特产,样样珍奇,最妙是都在环崖一带,内中以馒头山的血胭脂树叶相隔最远,也只五六里,就往山顶采摘,来去也只十二三里,别的生产也多。我们去了七十人,倒有三十多人是往采那树叶。因为山上出过怪兽毒蟒,为防万一,故此去的人要多一点。余下都是三五人做一路,各寻各的东西。等到采掘归来,合在一起,回到洞中,再按人数平分。

此与平日耕种打猎不同,人人有份,不过比采荒的人少得一倍罢了。”

三人听他说得那么贵重,难得山形又奇,先想前往一游。后经头目力劝,说:“夜已深,明日还要赶路,虽是睡足起身,但那楠木林从来无人去过,听说地势奇险还在其次,中间一段和谷口里面毒蛇猛兽甚多,我们只能送到落魂崖下为止,再往前去,便只三人。虽有详细地图,到底不曾走过,­精­神必须养好,方可上路。我们如非阿成走时再三拜托,要想等他些时,以便赶来相会,明天又只多半日光­阴­便可赶到,也不会今夜便往采荒。还有那山,只圆得奇怪,山顶无树,却被树幕遮满,红得好看而又整齐,环山又有那么整齐的一圈平地,连山带树,都像什人有心造成,树更红得爱人。别的也无什么奇处。不到日中,光景黑暗,非用灯筒不能照亮,近看并无意思,反不如明朝起身,乘着一清早的太阳,看那万顷绿云中的那团红霞,吃刚升起来的阳光一照,真和血焰一样,好看得多。”三人原是一时乘兴,闻言也就中止。在山顶上坐了一阵,只顾说笑,把方才两次身摇头晕之事全数忘记。双珠偶然想到,因无一人提起,也只当是饥疲所致,就此忽略过去。

后见月影渐西,天静得一丝风都没有,四面森林树幕也不似方才那样微微起伏,身上反而比前暖热,双玉笑说:“今日天气真热,此山高出树海之上,怎会一点风也没有?”头目接口笑答:“下面石洞­阴­凉得多,虽然瀑布吵人,但那地方­干­净爽快,少时包你睡得舒服。”双珠因头目在旁催睡已说过三次,恐其人倦欲眠,为了自己三人不睡,在旁守候,心中不安,忙催双玉、路清同往洞中安歇。初意石洞离瀑布较近,洞又­阴­森高大,定必清凉。哪知不然,一摸洞壁虽然不热,也不似别处洞壁那么触手生凉。连头目都觉奇怪,说:“以前曾在洞中住过,靠近洞口一带只是瀑布太吵,还不甚凉,如其住往洞后,便我们久惯采荒夜宿的人,也非盖被穿皮不可。方才如非你们见这洞口高大,又有缺口平崖正对瀑布和天上月亮,说什么水月争辉,亮如银雪,卧在洞口便可随意观赏,力言不怕寒冷,还不敢请你们住在这里呢!照今夜这样天暖,从来所无。如其嫌热,把席铺到里面,便凉多了。”

三人贪看水月美景,嫌内洞­阴­黑潮湿,又恐费事,极力谢绝。头目自往后洞走了一转,出来笑说:“不搬也好,里面反更闷热。这真怪事,也许后半夜和明日要变天呢!”

说罢,各自辞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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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地忽陆沉 石破天惊 死别生离争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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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患难兄妹,平日磊落光明,向无男女之嫌。为了彼此照应方便,卧处均在洞口左近向明之处,枕席相对只得丈许,仍是姊妹二人同卧一席,路清独卧对面,都是和衣而眠。为防万一,除大袋食粮暂时仍由同行壮士保管而外,兵刃暗器连同随身小粮袋等应用之物均在身旁,不曾离开。卧倒之后,耳听瀑布洪喧宛如巨雷怒呜,震得山摇地动。

因与洞口斜对,月下看去,直似两条合抱粗细的银电,由近顶缺口直冲下来,映月生光,闪动不休,势子又猛又急。因相隔近,一面觉着天时太暖,一面又觉随同瀑布喷­射­发出来的寒气,朝人不时扑到,仿佛大热天里受到冷泉冲击,寒热夹杂,只管冷气侵肌,暑气依然不能退尽,人居其中并不好受。

三人都­精­医理,双玉首说:“我们后半身闷热得快要出汗,前面却又受这冷气侵袭,寒热夹杂,莫要感冒伤风,那才糟呢。”双珠也说:“森林之中不比家里,洞内天气闷热,和蒸笼一样。方才我用灯照,还有雾气,洞口却又这样­阴­凉,地方果然不好。我看山上似还比这里要好一点,好在上面石地平坦,又免瀑布震耳不能安眠,还是悄悄搬将上去,就在山顶露宿一宵吧!”

双玉、路清同声赞好。因不愿惊动同来的人,自家拿了枕席掩将出去,偷偷一看,头目已在斜对面半山崖石上睡熟,方才先睡的壮士也走了好几个,只剩两人未醒,兵器也各拿走。另外还有两人,虽分两面还在守望,看去也似有些疲倦,一个倚着一块山石,半坐半卧,一个坐在山石上面,手拿望筒,四下张望,不时起身往来走动,因知三人已睡,均只朝外观望,不曾留意中部。三人已将地方看好,偷偷卧倒,两面均有山石掩蔽,也未被其发现。初意山顶上面要好得多,至少不会闷气,哪知方才未下去时只觉微暖,还不怎样,等到在下面谈了些时,二次上来,简直热得难受,仿佛山石都有暖意,天­色­偏是那么清明高爽,一点不像气候有什变化光景,想不出什么道理。虽比洞中更热,还不甚闷,又不像下面那样冷热交袭,本来连日跋涉,有些疲倦,心神一静,就此安然睡去。

双珠忽然梦见身子被人绑紧,并有多人在旁,手持烈火向身上烧来,绑绳又紧,用尽气力无法挣脱,那些敌人乱发蓬飞,貌相狰狞,一个个凶神恶煞鬼也似,不由急怒交加,连挣几挣未将绑绳挣断,一声怒吼,惊醒转来。双玉、路清也被惊醒。坐起一看,睡前碧海青天、疏星朗月已不知去向,天­色­暗沉沉的,快要压到头上,也不知时候早晚,比起以前还要闷热,周身汗洳洳的。

森林之中气候常有变化,豪雨最多,又是露宿,三人睡前惟恐突然变天,梦中受凉,又是男女三人相向而卧,谁也未将衣服脱去,反倒加了一床薄被,没料到这等热法。双玉­性­最怕热,更是汗流浃背,通体皆湿,绷在身上觉着难受,左右一看,先往采荒的壮士一人未归,守望业已换人。照例这类久惯采荒的壮士十九­精­力过人,熬上三两天不眠不休是常事。这两人前半夜似往林中采荒归来,疲倦已极,各人拿着手中兵器,一东一西,斜倚山石树根,同时睡去,昨夜守望两人,也跑得没有影子。隐闻欢呼之声由东南两面森林中传来,知道众人尚在采荒,这等欢喜,必定得了彩头无疑。估计天­色­必已大亮,头目想在半山崖石上露宿未醒。

互一商量,觉着自身是客,人家好意护送,众山民贪功好胜,只顾想多采荒,昨夜到此,还不曾睡过,就此起身,情理上也讲不过去。何况阿成事前约定来此相会,也还未到。一到落魂崖,便是三人上路,楠木林一段,形势那么艰险,多此一人作伴要好得多,人又那么忠义耐劳,共只晚到半日,却可一举两便,决计推说夜来大热,不曾睡好,要到午后起身。议定之后,三人均觉身上汗湿难耐,意欲去往瀑布下面分头洗浴,如能觅路去往潭底沐浴一次更好。

双玉怕热,又恐同行壮士赶回看见,便由路清去往半山之下守望,双珠等在瀑布旁边,以防被人撞见。双玉浴完,双珠、路清随后再去。衣包原在旁边,各将衣服浴中取出,正往下走。路清忽然惊道:“昨夜来时,瀑布声如轰雷,震耳欲聋,声势何等雄壮,此时怎会不听水响?莫非那瀑布收发均有定时,要到夜来才行喷出不成?怎的未听他们说起?”二女闻言,也被提醒,赶往半山一看,昨夜两条大瀑布业已涓滴皆无,只剩绿油油一座崖角,宛如巨吻开张,凌空伸出,突向潭上,离地约有五六丈高下。

双玉首先奔去,上下仔细一看,喜道:“我们真个运气!照这形势,瀑布如其尚在狂喷,照那又猛又急的光景,人决不能立在它的下面,挨近都难。潭水离岸,深不见底。

本来三面壁立,满布苔薛,又不知有多深,如何下去?只靠壁一面山石错落,直达水中,仿佛天然石级一样,非但上下容易,底下还有一片平石,水深才三四尺。潭水又清,瀑布停止之后,我们下去沐浴,非但洗得爽快,不会有险,上面的人还看不见。大姊正好下来同浴,叫清哥在上守望,那头目如醒,再对他说两句,更不会有人闯来了。”

双珠闻言,忽想起头目昨夜就卧在离瀑布两三丈的半山崖上,方才下时不曾见人,四面一看也无踪影,林中采荒壮士欢呼之声却不时远远传来,心疑有什珍物发现,头目业已寻去;暗笑:山民。到底贪心大重,哈瓜布那么好的纪律,遇到重利,头目也照样走开。他们连日这等劳乏,从昨日起走了一天半,差不多两日两夜不眠不休,一点不以为意,还是这样起劲。俯视双玉把话说完,业已当先往下面水潭赶去,靠壁一面果有不少怪石,参差上下,由潭岸起直达潭心,水面之下,更有好些怪石左右交错,未了半段直和台阶一样,底下那块大石广约方丈,水深数尺,更是绝好沐浴之所。因路清人最规矩,水潭又深,决不会暗中偷看,做那下作之事,便喊:“清哥!你在那边崖上代我们守望,我姊妹要先洗了,省得分成三起,多挨时候。”路清人并不曾过来,闻言应诺,自往一旁避开,代为守望不提。

二女到了潭内,见水面上似有淡微微的白气浮动,心方奇怪,忽觉脚底摇晃了一下,只当山石活动,也未在意,见潭水清洁,其深莫测,心中高兴,各将衣服脱去,人水一试,越发欢喜。原来昨夜上面瀑布那么寒气侵肌,不可逼近,下面潭水却是温的,不冷不热,刚刚正好,水又­干­净。二女本会一点水­性­,潭虽极深,不可到底,水中崖石甚多,最深之处,离开水面不过丈许,容易攀附,决不致失足下沉,二女自更高兴,一同洗了一个痛快。

双珠见妹子似还留意,不舍上去,笑说:“你和清哥那么好法,怎不顾他?今朝天气闷热,清哥身上汗已湿透,他们男人家汗多,想更难耐。反正暂时不走,临起身时我们再洗好了。”双玉本就惦念路清汗湿难过,闻言故意笑答:“我管他呢!他少时再洗不是一样?”

说时,双珠已先起身,正要上岸,见双玉口中说笑,人却急匆匆往上走去,拿了浴中忙着揩­干­,想换衣服,心方暗笑妹子心口不一,猛觉潭中的水比前较热,立处山石又微微晃了一晃,用力一试,那片崖石与山潭连成一体,并未动摇,说是水力冲击,潭中又是静水,共只两三亩方圆的水面,并无出路,如非有人洗浴,直平得和镜子一样,断无此理!凭自己的脚力,再大一点浪头也不至于立脚不稳,怎会摇晃?如说别的误会,明明脚底晃了一晃,仿佛人在船上受了波浪冲击,微微起伏了一下,好生不解。刚想起由昨夜快到时起,这等感觉已有两三次,均未在意。心方一动,忽听咕噜噜两串微响,跟着叮冬两三声水响。

低头一看,原来崖顶上面有几块石子朝下滚落,打入水中,虽只酒杯大小,因由高处下坠,打得水面上接连起了两三个圆圈,由小而大,一圈接一圈往外开展出去,深潭回音,甚是清脆悦耳,同时瞥见潭中的水也低了两三尺,先立那块大石本有三四尺深,前面突起的一片,水只寸许,已快显出石面,初来不知底细,以为那两条瀑布日收夜喷,潭中的水也是日浅夜深,天光亮后便要逐渐减退,急切问虽未想到一潭寒波怎会变成温泉,并还逐渐加热,惟恐潭水退得大低,路清来此洗浴,上下艰难,水再转热,也无法下去。忙告双玉,匆匆揩­干­身上水珠,一同上去。探头出潭一看,路清面朝外,立于半山崖上,正在朝前张望,似有惊奇之容,头目和同来壮士,一人不见,方才林中欢呼之声也未再起。

双玉首呼:“清哥,还不洗去!”路清闻声奔过,刚开口喊得一声:“大妹、二妹!”二女见他外衣业已脱下,一身布小褂裤多半汗水湿透,同声笑答:“你先洗澡,有什么话,洗完再说。这瀑布潭水奇怪,日夜消长,冷暖不同,再迟就洗不成功了。前面还有一大段路,你周身汗湿,天气又热,岂不难受?洗完穿上这身葛布衣服,凉爽得多。”

路清本来有话要说,一听二女这等说法,双玉更是发急神气,深知心上人­性­刚,小妹娇憨,平日说一不二已成习惯,不愿违背她们意思,如不依她,难免不快,心想:洗完再说,身上也实难耐,匆匆笑诺,往下赶去,边走边说:“二位妹子不可大意,方才我党出今日天时不对,地底……”下面的话还未出口,见双玉不住挥手催走,也未说完,便往下面赶去。

双玉还不怎样,双珠闻言,心又一动,仰望天空,还是那么暗沉沉的似雾非雾神气,因觉路清男子,无须要人守望,半山一带形势险峭,崖石突出的虽多,十九窄小,不能随意坐卧走动,浴后人又有点饥渴,便同往上走去。

到顶一看,那两守望壮汉尚未醒转,相隔较远,也未往看,各寻山石坐下。刚将随身小粮袋和水壶打开,每人吃了多半饱,谈起:“头目人甚可靠,昨夜还曾守候在旁,人不睡不肯离开。等到入洞安眠,他那卧处就在洞侧一块六七尺方圆的平石之上,乃往昨夜洞中必由之路。看那意思,分明是防万一有什变故,他睡在那里可先惊动。后由他身旁走过,虽因连日疲劳睡得甚香,缅刀弩筒却都紧握手上,并未放落,身前还放着几支梭镖。这样忠实谨慎的人,怎会忽然走开,一去不归,连我们移往山顶露宿了一夜也不知道?此与他先前行事大不相符。”互相谈论,正觉奇怪,猛觉山顶地面微微一侧,同时又听碎石坠落之声接连两三起,因是略晃即停,细看又无动静,还不知道变生瞬息,转眼就是一场大祸。

双珠心思最细,想起前事,一问双玉:“由昨夜起,可曾觉着两三次地动头晕,身子微闪?”双玉所答非但一样,除潭中沐浴那一次地动,正忙着穿衣不曾理会外,余均相同,连时候也不差。二女前数年本连遇见两次地震,均未成灾。内中一次,连所居房屋也连晃了好几晃,万花谷的崖石还崩裂了丈许大小一片,比这次所遇,势猛得多。这类轻微的地震本来常有,不足为奇,又在高山顶上,说过也就放开,并未存有戒心。

又隔了半盏茶时,双珠始终觉着头目不应远离三人,同行壮士越走越少,由昨夜起,去的人一个也未回转,心中奇怪,再两面一看,守望壮汉竟睡得和死人一样。一算自己起身前后将近个把时辰,方才曾见暗云低迷中的日影略现了一会,估计天­色­当在辰刻,天亮已久,本想喊醒来问,又恐这两人在自己醒前刚回,因见天光大亮,看出当地平安,不会有险,前面林中又有珍物出现,昨夜树下睡的几个,得信全数赶去,剩他二人在此守望,日夜疲劳,天气又热,就此睡去,此时喊醒,于心不忍。好在无什别的动静,方才又有壮士欢呼之声,此时不听声息,想已得手,正在收拾,准备带回,不久自来,何苦惊动人家?刚把前念停止,忽听山下路清急呼“二妹”。双玉刚把手中­肉­脯吃完,立在山头向前遥望,闻声笑说:“清哥为什这样大惊小怪?我去看看就来。”

双珠知道妹子和路清自共患难一同出走,情爱越深,常时并肩同游,比前亲热得多。

因不愿夹在中间,每出游玩散步,虽经双玉力劝,只能推托,均要设法引避,或是走在二人前面,每一想到两小夫妻亲密情景,又是好笑,又代他们欢喜。以为路清是和前日一样,想和双玉情话,自己又未吃饱,不愿同去,笑说:“反正时候还早,我还想吃一点,头目和同行的人尚未回转。清哥对你情深爱重,你先和他谈上些时,我把洗的衣服收了再去,不要和他闹娃儿脾气了。”说时,双珠侧顾双玉走得极快,上半身往下一闪即隐,心方好笑。待不一会,又听二人同声急呼,好似有什紧急之事,同时前面森林中又有喧哗之声,甚是杂乱,心中一惊。

二女和路清,自上出门便受方健指教,兵刃暗器从不离身,这时因在山顶,四顾无人,也无别的动静。双珠坐处山石较低,无意之中把剑取下,挂向旁边石角之上,闻声惊起,为防万一,想将剑带走,一面回应,一面转身将剑取下,打算赶去。猛觉脚底地面连晃了两晃,比前两次势猛得多,隐闻远远崖石崩裂之声,左近碎石也在相继坠落。

东首壮汉业已惊醒,正在揉眼,心中惊疑。双珠不愿招呼,耳听山下双玉、路清连声急呼,令其戒备速行,越知发生警兆,所指似与地震无关。刚往下走,猛瞥见路清身旁放着一个死人,定睛一看,正是头目,全身浮肿水湿,看神气似由潭中捞起。路清先想控水救醒,后觉无望,刚刚放落。双玉昂首急呼:“大姊快来!这里不是好地方。我们的衣包呢?”

双珠闻言,忽然想起,忙又回身,匆匆取了三人的包裹,刚刚连纵带跳,顺山路绕越,往下赶去,山顶离开潭岸有十余丈之遥,上下呼应说话,听去均不甚真切,路又险滑陡峭,虽有一身轻功,也难当时赶到。眼看相隔还有六七丈,地底忽然震动起来,宛如波涛起伏,接连几次过去,上下山石立时纷纷崩裂。森林中更是一片树折木断之声,轰隆砰訇与喀嚓叭嗒之声汇成一片繁音巨响,震耳欲聋,一面又在山摇地动。

说也奇怪,双珠那好一身轻功,平日攀援纵跃,身轻如燕,稍有立足之处便可随意上下,由高纵低更不必说。这初起来的地震波动并不剧烈,不知怎的,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几乎立脚不稳,一面还要防到身后滚落下来的山石,这一惊真非小可!总算机警沉着,长于应变,忙将心情稳住,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看准脚底,赶纵下去。转瞬之间,震势越来越猛,上面山顶业已震开了两三条裂口,大小山石宛如滚木擂石,狂雪突崩,夹着雷霆万钧之势,纷纷滚坠下来。双方语声已为所掩,一任大声呼号,一句也听不出。双珠手上还带着三个包裹,越发累赘,眼看双方相隔只得两丈,如非地震猛裂,形势险恶,头昏心跳,立足不稳,前后左右都要顾到,以双珠的本领,早已一跃而过。路清、双玉二人本立潭边,好似看出当地危险,又不敢往山上跑,便顺山脚往左驰去,口中仍在急呼。

双珠本来往右,二人往左一逃,只得改道,不料就这一个变动,几乎把命送掉。正追之间,耳听双玉急呼“包袱”,别的不曾听清,不知双玉看出上面危机已迫,身后那座山头业已四分五裂,裂缝越开越大,地底已有黑烟冒起,见乃姊行动比平日缓慢,要她快将包袱放下,早些过来,趋吉避凶,逃往正路空旷之处,以防遇险,却误以为二人要那包袱。自家本嫌累赘,脚底震动又猛,差一点不曾跌倒,包中还有衣食用具,又不舍丢掉。方觉相隔越近,包袱转眼送到,妹子怎的这样稚气?心中寻思,却将二人包袱并在一起,百忙中,原准备身一纵到立时交与二人,刚刚看准下落之处,准备施展轻功纵将过去,耳听山顶上面好似有人隐隐惨号了一声,料知守望壮汉必有一入遇险送命,忍不住偏头回望,人未发现,身后形势奇险却被看出。

那大一座山头已裂开了五六条巨缝,身后还横着一条大裂口,山也倒塌了半边,似已沉入地底,连那东半边的山头都不知去向,只剩瀑布喷口一幢怪石,孤零零挺立在乱石裂缝之间,约有两丈方圆,十余丈高下,张着那两个瀑布缺口,巨灵也似,从来无此险怪之景。好好一座山,片刻之间竟成这等残破现象。满山大小碎石,大者如屋,小者如杯,纷纷滚落,随坡而下,一齐坠入身后裂口之中。如非这条裂口挡住,人早被山石砸成了一团­肉­酱,那石破天惊声势之猛恶,使人魄震魂惊,心寒胆裂,直非寻常所能梦见。就这惊心骇目、回波一瞥之间,那由山顶崩落的大小石块,本被半山上那条大裂口挡住,一块也未打向身后,这时忽然一声大震,又是好几丈方圆一片断崖崩塌下来,:

震势更猛,宛如霹雳爆炸,震得人两耳嗡嗡,比寻常最猛裂的迅雷还要厉害。内中一块大石,竟由崩崖上面激­射­而起,越过那条裂门巨缝,朝人当头打到。

双珠神瑰皆颤,慌不迭往旁一纵,一股急风带着大蓬沙粒,一大团灰白影子已由身旁擦将过去。稍迟一步,便被打中惨死,送了­性­命!忽听一大串轰隆之声,那块山石已如急丸走坂,顺坡而下,一直冲出十余丈,越过当中空地,打向一株大树­干­上方始停住。

地震山崩之声,直似十万天鼓同时怒鸣,声音早已成了一片巨哄,分辨不出,只见当前那株树木晃了两晃,便是往前倾倒了些,飞坠下的山石足有丈许方圆,树枝与上面树幕连成一片,虽然未倒,也似快断,人要撞上,焉有幸理!

双珠略一定神,二次又要赶下。就这略一闪避,转眼之间忽又听喀嚓一声大震,前面山地竟裂开一条巨缝,姊妹三人立被隔断。最奇险是,离开双珠脚底最近的当中山地,雪崩也似,业已陆沉,裂缝宽达两丈以上,仿佛一片地面,两下逐渐分开,双方相去越远。双珠立处就在边上。沟中黑烟蓬蓬,深不见底。休说方才纵起万无生理,只再往前一步,人便落在里面,踪影皆无。对面双玉业已吓昏在路清怀里,路清也在急呼,惊慌太甚,已失常态。低头一看,越发心惊,吓得往后倒退不迭。刚退了两三步,忽想起此时三人业已隔断,裂缝越来越宽,对面山地尚在纷纷崩塌,地底还在震动不休,已是危急存亡系于一瞬,不知何人逃得活命!他二人衣物尚在包中,­干­粮虽少,尚可暂时度命,念头一转更不多想,竟冒奇险,运用全身之力,将那两个包裹猛朝对岸先甩过去。

刚刚甩到,猛又听震天价一声爆炸,立有一股黑烟,由相隔五六里左近的山头上冲霄而起。那十来丈高厚的千年树幕竟被冲断。先是大量黑烟比箭还急,喷泉狂涌,冲霄直上,知道火山业已爆发,转眼之间森林火起,大片森林定必化为火海。回顾身后,整座石山崩塌了十之六七,瀑布喷口的危崖怪石也被震断,地面还在波动不停,仿佛一叶小舟浮沉大海洪波之上,身前裂缝已越分越远。姊妹三人相去将达十丈,再也无法过去。

遥望包裹已被路清抢到手内,前后这两条裂口都是深不可测,后面一条原样未动,前面的却似冰裂一般,越分越远,人是东倒西歪,休想立稳,一时尘沙滚滚,万雷轰轰,休说相隔这远,便是对面说话也听不出。到处都是崩山断崖,地面宛如龟裂,一条条深不可测的裂缝时分时合,此崩彼塌,大片山林平野没有一片整地,形势险恶到了极点。

双珠外和内刚,­性­情虽然温柔,心志却极强毅,当此危机密布、触目心惊、生死呼吸之际,先见妹子隔崖哭喊狂呼,心痛欲绝,也是十分悲苦,继一想,此时处境固是万分凶险,火山爆发之后,震势已稍缓和,只要立处不在陆沉,生机尚未断绝,妹子和清哥立的那一面地势仿佛低了许多,并未陷落,左面空地甚多,风往右吹,就是森林火起,只要心情不乱,也非没有逃路。何况二人恩爱患难夫妻,必能互相互助,逃生有望。我这一面裂缝地|­茓­虽多,山石还在崩塌,山顶后半陆沉之后,比地面低不了多少,下面空处想已填满,如能看准风向地势,试探着寻觅道路,只不遇到非常之变,凭我一身功力,也非无望。我姊妹三人大害未除,老父尚陷贼巢,万死不得!此时逃生要紧,谁也无力兼顾,呼喊又听不见,伤心更无用处,转不如打定主意各奔前途。能各转危为安脱此奇险,前途自有相逢之日。便逃得一个是一个,也比同时断送要强得多。我呆在这里,单是伤心悲哭,有害无益,岂非傻子!

想到这里,心胆立壮,正待查看形势,觅路逃生,山风动处,那股黑烟越喷越猛,轰的一声巨震,立化成一根擎天火柱,轰轰发发之声惊天动地,带着熊熊烈焰,瀑布一般向上狂喷猛­射­,近处林木已被点燃一圈,眼看火势越来越猛,天空暗云竟被烧穿了一个大洞。当日云层太厚,吃那很大火柱一照,加上那么浓厚的黑烟,闪幻起千万层乌金浓紫­色­的异彩,当空天­色­早映成一片深红­色­。

双玉还在对岸哭喊跳脚,吃路清拦住,不令离裂口太近。双珠见了,也是伤心,知喊不应,只得连打手势,令其觅地速逃,否则无幸,一面自己转身,先寻逃路。不多一会,对面二人也自明白过来,各朝上风一面奔去,途中不时还有回顾。

双珠恐其挂念,故意跳脚发怒,将手连挥,往旁边石后一闪,不令看出。后见二人去远,二次起身,遥望火势越发猛烈,耳听远远惨号悲叫,中杂各种猛兽悲啸之声,隐隐传来,甚是凄厉。方喜风往右吹,二人所去一面连黑烟都没有,只要地震停止,也许逃得出去。只恐前面空地走完,必须走入森林,便是风向不变,早晚火势蔓延,一个逃不出去,还是送命。不知前面有无空地阻隔。火起之后,天更奇热,人怎禁受得住!正代二人愁急,说也真巧,对面那片空地宽约十余丈,靠近山脚一面业已分裂,连山一齐陆沉,成了一个无底绝壑,黑烟黑水不时往上冒起。靠近森林那面,还有八九丈空地不曾陷落,只仿佛往下沉低了些,上面林木却未见动,也少断裂。

先还奇怪,及至双玉、路清刚刚离开,走出也只二三十丈,再往前去,还有二十多丈,山地便完,必须走入森林中去,先立之处,连森林带空地忽然往下一沉,那么高大繁密的大森林,上面树幕繁枝纠结,最薄的少说也有好几丈,竟会整片坍塌,连地面带那上千根千年古木全数沉入地底。火山爆发,加上地震,声势何等猛恶激烈,一直都是惊天动地,霹雳怒呜,始终不曾停过,也听不出树枝树­干­折断之声,当时只觉地底接连波动,晃了两晃,由先前双玉、路清立处起直达火山附近,森林地面方圆好几里同时下沉,断裂之处,竟比刀斧切断还要整齐,上面树幕厚密纠结,比较参差不一,断得没有地面整齐,大体也差不多。最奇是那么年深月久互相纠结、刚柔脆韧不等的大小枝­干­,竞会同时折断,至多挂上半树残枝,垂在边上,随风摇摆,无一株能够保全。

俯视脚底树梢,有的火光照处还依稀看出一点影子,有的业已不见,大量洪水正由地底上涌,转眼之间便将那些树梢漫过,就这样上下相隔少说也有二三十丈,当地立时成了一条有水大壑。经此一来,火山周围一圈森林地面相继坍倒,只剩那座火山,空山平地之上,全身毕现,果和馒头一般,通体浑圆。山上下的树木全数被火点燃,一­色­通红。那被震向空中、带有烈焰的残枝断­干­,早就满空飞舞,有的更是整株拔起,一幢火伞也似,冲霄直上,到了半空,再带着烟火随风下坠,落到哪里烧到哪里,火势自然越来越猛。东南方那面,大片森林已被点燃,一眼望过去,先是千寻火海之中耸立着一根擎天火柱,等到环山地面崩塌之后,上风这面延烧之处本来不多,再一陆沉,立时空出大片无火之地,火山喷口却是越来越大,山头也似越往下面消沉。

双珠虽代双玉、路清庆幸,但一想到头目无故淹死,同行八十个壮士入林采荒,无一再见生还,方才曾听他们惊呼惨叫之声似在火山侧面,这时地震已起,火山爆发之后不听声息,也未见到一个人影。这些都是菜花寨­精­选出来的胆勇之士,好意护送,却为我们三人送了­性­命,虽是天灾,到底痛心。这类忠实勇敢、勤朴耐劳的壮士,死了也太可惜。

心中悲愤了一阵,地震还未停止,断断续续,时起时伏,每经一次剧烈震动,山石地面必要崩裂,共只立处三四丈方圆一片整地,余者不是陆沉崩塌,便是四分五裂,有的更如乱柴交错,随同地震波动,东倒西歪,此折彼断,极少完整平坦之处。前面业已无路,如往后退,到处都是深沟地|­茓­、裂口巨缝。总算全山陆沉之后,地势较低,后山那面虽有一长条裂口通入森林之内,宽只数尺丈许不等,路也平坦,看去似还有路可走,暂时不知何处可保安全。只得沉心静气,强自达观,想等地火宣泄之后地震停止,看清形势相机而行,能与妹子会合更好,否则觅路前行,保得平安,自有相逢之日,怎么也比困在这里要强得多。天时难测,风向无定,人立上风,火往前烧,暂时虽还无妨,这样猛烈的火势,就不再起地震,时候一久,早晚也要蔓延过来。风向稍有变化,转眼便成灰烬。地底震动尚未停止,如何可以久留!越想越觉可虑,决计起身,以为离开火山稍远总好一点,便朝山后那条路上走去。

因想绕往前面森林,去与双玉、路清会合,一路踏着乱石,上下纵跃,越过刚陆沉的飞泉崖遗址和许多大小沟壑深坑,沿着山后那条裂缝探路前进。本意绕往双玉所去之路,不料前面横着大片深沟,下面黑水汹涌,无法飞渡,非但不能前进,反而越绕越远。

后来看出前半段大片森林地面相继陆沉坍塌,高低宽窄不等,除却双玉、路清所去一面,后山那面,前段简直看不出一片整地。总算经此一来,地层虽多崩陷,地面上的树木均已下沉。有那陆沉较浅的,为了树身高大,底层陷落,上面树梢仍冒出地面一大片。这些千年以上树幕,枝­干­繁密纠结甚是牢固,休说双珠那好轻功,便是常人,只要心细一点,也能在上行走,偶然踏空,决不至于全身坠落。头上更是一片天光,有的地方,竟比那黑暗的森林还要好走。到处都是断树残枝,纵横狼藉,残破不堪,那整片陆沉而又陷落不深之处,望将过去,绿油油翠毡也似。

双珠以为贴着那条大壑深沟行走,便可绕将过去,所以上来便将山后那条又细又长的裂缝越过。及至地势越绕越远,仍不死心,老想寻一窄处飞身纵过。遥望双玉所去那片森林原样未动,地势也未下沉,一面暗代二人庆幸,一面愁急。正想不起用什方法过去,忽见左侧涌起一山,山顶树木震塌多半。好些千年古木均已连根拔起,东倒西歪,凌乱已极,近山脚一片还凸起好些肢陀,衬得那些树木高高下下,波浪也似。记得昨夜登高遥望,山后一片地势较高,虽未看清,像这样高山却未见有。森林上面枝叶多半相连,本来看去无什高低,怎会相差这多?

走近前去一看,那片森林上面的树幕,竞震断了好些裂口,天光下映,走在里面已能辨出道路。因想追上妹子,仍沿着那条大壑朝前绕去。忽又发现前面现出一片石地,形似一柄大斧头横在地上,一高一低成了斜坡,上面寸草不生,通体竟有三五十亩方圆,尽头地势最高,成一山崖,旁边还立着两座三丈高的危峰怪石,陡峭如削,形式甚奇。

心想:这大一片空地,昨夜怎的也未看出?正自奇怪,走往中部一看,忽然醒悟。原来那座山崖本是森林中的一片石地,经过方才猛烈地震,和来路左侧半山一样,向上涌起,尽头之处正是绝壑深沟的边沿,前进并无道路。情知姊妹二人已被这条新裂开的巨缝隔断,无路可通,只有改由森林之中觅路,走到哪里算哪里。

心中叫苦,觉出地震已止,那火山喷发之声却是越来越猛,一时烈焰冲霄,黑烟蔽空,轰轰发发之声震得人心都发抖,回顾馒头山业已下沉,只剩那股擎天火柱,矗立在快要贴近地面的小半截山顶中心,比起方才粗了好几倍,火头却低下好些,东南那面森林早就一片通红,此时火势更大,哪看得出一点绿影!料知那一面未陆沉的森林均已被火燃烧,为了火势太大,上风这面,火山附近的树幕也燃烧了好些,幸而风向相反,风力又大,周围隔着一圈空地。否则,自己这面已早燃烧起来,同样成了火海。那整座馒头山已快沉到原来地面之下,不是周围那圈空地,连山形都看不出来。最奇是,别处地面不是整片陆沉便是高低分裂,有的并还往上突起,只有这座火山却是缓缓下沉,越来越低,当中火口也越来越大,大量熔石沸浆像潮水一样,顺着入口朝上喷涌。远望过去,亮如银电,天空烟火弥漫,云雾又密,到处暗红笼罩,已分不出是日是夜。

心想:今日虽是九死一生,但这山崩地震、火山爆发、陵谷变迁、宇宙间的奇观,岂是寻常所能梦见?我竞身经其境。如能脱险回去,骨­肉­重逢,岂非毕生难忘的壮举快事!正奇怪这大一片森林火起以后,如何未见蛇兽等生物乱蹿,还有昨夜那些壮士,只天明洗浴时先后听到几次欢呼惊叫,以后便不再有声息,也未见到一条人影。难道他们采荒之处整片崩裂,人都惨死,一个也未逃出不成?人说天神有灵,像他们这样忠实勤能的胆勇之士,世上只恨其少不嫌其多,神如有知,理应随时呵护,使其安乐无忧才合情理,为何一体遭此惨祸?像大盗盘庚那些恶贼凶人,反在那里尽情享受,作恶害人,不平之事莫过于此。可见天公债债,鬼神有知根本全是骗人的话。天灾地变乃是出于偶然,鬼神无力主持,也没有这样东西。自来民间传说,均是好人所造谎话,否则天道福善祸­淫­,所谓鬼神如有威灵,休说像头目那样好人不应该落水溺毙,死于非命,便我姊妹三人,也不应生离死别,受这凶险。就是前途得庆生还,也是我们自己的胆勇气力,与它何­干­?

越想越气不平,不由手指上空,大声怒喝:“天神如其有灵,此时山崩地震,生灵涂炭,大片山林川泽之利齐化劫灰,正是你施展本领的时候。自来月晕而风。础润而雨,热极必寒,一定之理。由昨夜起大便闷热,今早浓云密布,早晚必有大风雷雨,少时如其降雨,不算稀奇。地火泄尽之后,震势停止,也是自然之理,看不出你的灵迹。是好的当时显灵,现出法身,施展你的神通,将我同行八十壮士,连那淹死的头目,一齐起死回生。哪怕只叫我看上一眼,再罚我去上刀山下油锅身入地狱,受那无量苦难,我未死以前,并还代你逢人遍告,到处宣扬你的灵迹,以为我不信鬼神之戒,均所心甘,没有话说。像这样昏溃无知,地震如由你而起,不分善恶一体残杀,固是罪大恶极。就不由你而起,你平日受亿万人民尊崇供养,遇到灾变,不能丝毫出力,眼看大量生灵地利同化劫灰,全不关心,是何道理!”

双珠原是从小生长南疆,见那些山人迷信太深,劝说不听,深知所谓鬼神,全是妖巫骗人的谎话。身当危难之中,一时悲愤情急,触动平日心事,有激而发。正在向空喝骂,猛觉地底又在震动,心中一惊,暗忖:“我正和它评理,地震又起,莫非真有鬼神不成?继一想:天下事往往偶然巧合,人便传为奇迹,反正没有真凭实据给我真个看点颜­色­,合乎情理,我决不信!”正想二次喝问,空中忽然雷电交鸣,霹雳大震,电光雷火似千万道金蛇,满空交织。

双珠素来外和内刚,心有定识,只管身在危机一发之间,丝毫不因这些突然巧合的恐怖之景而生摇动,反更气壮,手指空中大喝道:“雷风暴雨素来见惯,此是偶然撞上,不算灵迹。非要现出天兵天将,还要将那些无辜的人救活,我才肯信服呢!”话未说完,身子一歪,再听惊天动地两声大震过处,人已立脚不稳,跌坐在地。紧跟着,地面便和大海里的波浪遇见暴风一般,颠晃摇摆起来。隐闻万雷怒吼,中杂山石震裂之声,地震之势更比方才还要猛烈,人似落在摇篮里面,此起彼伏,满地打滚。那好功夫的人,竟不能挺身起立,先是随同地面波动,东摇西滚,不由自主。

双珠业已气极心横,心中愤怒,满口还在恶骂不休,宁死也不服气。滚着,滚着,忽然抓着一个石角。刚刚用力握紧,觉着震势稍缓,想要纵起,猛又惊天价一声大震,几乎震昏过去,面上便有雨点打下。忽然一股急风,大小好几团黑影呼呼连声,由头上扫过,震势似已停止。匆匆纵起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原来这未一次地震,前后虽只经过半个多时辰,四围石地均已崩裂,东一条西一条都是裂缝,手攀之处共只三数尺方圆一块石角,一头便是方才所见怪石,本来上下壁立,只两三丈高大,地震之后,除附身石角与之相连,不曾断落而外,方才所见数十亩方圆的斧形石崖业已崩塌,只附身一幢齐整整直裂到底,看去黑幽幽的,不知多深,只在地上滚转时手稍一松,人便直落下去。经此一来,那片石崖变成一座极高的石笋危峰,方圆只得数丈,由上到下却是高极。周围好几里方圆的森林地面均已无形无迹。最奇是,崖壁上面还附着好些残肢碎体和两个人头、一个整齐的人影。知是最后一震由别处飞来被难的人体,方才头上飞过的黑影便是此物,内有半截身子,人头两手俱在,不知怎会一丝不挂?惊慌忙乱中,再看自己也成了赤体,周身衣服只剩半截上衣,行囊衣包居然挂在旁边另一石角之上,共只尺许方圆,竟未坠落,也未残破,宝剑暗器仍挂腰间,皮带已快折断,只连着一点。四面一看,形势之险,不禁骇了一大跳。

这时悬身百丈孤峰顶上,四无攀附,下面不知是何光景,是否有水也不知道。惊魂乍定,知道守在上面不是办法,云雾又重,遥望前面那根火柱,还在向上喷­射­,浓雾影中,已不似方才那样鲜明,火力也似小了许多,此外都是­阴­沉沉灰蒙蒙,看不出来,也不知前途是否还有森林。勉强沉稳心情仔细盘算了一会,且喜放衣包的石角相隔只三四尺,忙用剑尖挑将过来。心想:此峰孤悬百丈,地势窄小,守在上面饿也饿死,何况大风雷雨就要发作,连个存身之处都没有。方才还有不少森林,此时不见踪影,想必陷落在下。就算前面有路,相隔数百千丈也难飞渡,怎么也非由下面冒险觅路才能发现生机,还是下去的好。

想把套索放下一试,无奈雾气大重,看不到底,正打不起主意,忽然一声雷震,那附在崖石上的半截尸首立时坠落,忙侧耳一听,好似落在树­干­上面,估计上下相隔不过数十丈光景,并未听到水响,心中一喜,先将粮袋中­干­粮取出,吃了一点。稍微定神,见那峰崖虽然上下削立,新裂不久,石质甚粗,套索没有那长,不能到底,凭自己的功力,也许能够手脚并用,缓缓滑将下去,决计滑到峰下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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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浩劫庆余生 绝巘悬身 惊逢兽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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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珠心细机警,想好主意之后,因觉雾气迷目,越来越浓,离脚底两三丈一点也看不出。上来先将衣包连兵刃暗器斜绑肩后,将破皮带断成两条,绑在脚底藤鞋之上,再用套索打一活扣,挂住石角,翻到下面,手脚用力,攀附崖石,缓缓往下降去;觉着并不难走,­精­神越振,忙将套索取下,沿途摸索。降约五六丈,觉着崖势内缩,心正愁急,忽然发现左侧一面山石错落,高低齿立,忙往旁边移去。为防万一力竭,改用套索挂住石角,悬身而下,降下一段再行倒换,没有石角可挂,再手脚并用,附身而下。似这样,仍费了许多心力,才下有三四十丈。雨却大了起来,晃眼之间,周身业已湿透,天也越来越凉,方想:下面不知多深,何时才能到底?脚底忽然碰着树枝。初意这类千年古木,最高的不下二三十丈,此时刚触树枝,离地尚远,不过有了实地,总好得多。心正寻思,空中又在雷鸣电闪,眼前接连亮了几次,电光过处,不禁大喜。

原来末次地震猛烈已极,非但大片地面陆沉,好些森林连经巨震,上面树幕多半断裂,再经未次巨震,峰脚这一大片,有的齐中断折,有的连根拔起,东倒西歪,横在那里。内有好些,连枝带叶竟全数不知去向,只剩一株秃­干­,整齐如削。有那陷入地心深处的,吃大量崩倒的山石一压,连影子都看不出。上面只是一片沙石夹杂的平地和土堆石阜,峰下本来前后左右形势不同。右侧一带都是乱树堆积,因是树大枝繁,离地最低的也有十来丈高下,乱糟糟挤在一起。休说在内行走,上落都难。

双珠降这一面,地势再妙没有,先是森林整片陆沉,跟着山崩地陷,将其压没,地方又大,共只峰脚稀落落零乱散列着五六株断树,本来横倒在地,有的半截业已入土,余者所有森林均压在地面之下,只剩大小几丛树枝没有掩完,和野草一般,由石缝土隙之中伸出地上,电光一照,看得逼真。峰脚不远还有一个大石凹可避风雨。

双珠由万分艰难凶险之中脱身出来,有了安身所在,这一喜真非小可!一路风吹雨打,人和落汤­鸡­一样,周身雨水淋漓,幸而来时准备得好,衣包外有油布。南荒炎热,双珠姊妹喜洁,所带换洗衣服有好几身,空山无人,可以随意,外面又有断树,真个冷时,还可生火取暖,崖凹虽只丈许来深,宽却三丈以上,下面地势比峰顶又大得多。忙用宝剑斫了两根树枝,点燃照亮,藏起灯筒,把湿衣脱去,换上­干­衣,先在洞中避雨。

坐了一阵,忽想起方才大震,死人尸骨满空飞舞,虽非妹子所去一面,雾气太浓,山前那片森林不知是何光景,他二人是否脱险也不知道。此时剩我孤身一人,独处空山,形影相吊,前途还不知作何打算。经此巨变,楠木林地形必有变化,那两位异人此去能否相遇也难预料。这样艰难危险的高山森林,进退皆难,便能觅路前进,森林中的毒蛇猛兽先就难当,何况道路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愁急伤心了一阵,忽又想起那人骨骷髅锁钥和那地图关系重要,方才换衣时忘了留意,不知可曾失落?一搜湿衣,哪有影子!方在叫苦,回手一摸,骷髅信符仍挂颈间,地图却未寻到,后来想起昨夜被双玉拿去,心才稍放,人也疲极,逃时匆忙,枕席铺盖均在飞泉崖顶,不曾取下,随身宝剑暗器之外,只有一个包袱,内里包着几件单夹衣服和针、线、刀、剪等零星用具。

真个奇迹!那么强烈猛恶的地震,双珠宛如一叶孤舟飘荡在万丈洪涛,无边大海之中,最激烈时,眼看数十百里方圆的山峦石地和那好些天走不完、互相纠结、黑压压不见天日、又高又大的前古森林到处东崩西塌,相继陆沉断裂,瞬息之间陵谷变迁,顿失故态,景物全非,无论有生无生之物,通体化为劫灰。她一孤身弱女,于万死一生之中,寄身在那仅有未断的百丈危峰近顶削壁咫只之地,非但保得­性­命,人也不曾受伤。妙在别的地方人畜生物、山地林木纷纷毁灭,无一存留,她却只毁了一身衣服,人并未伤,连那附在衣包上面的水葫芦都是完好无缺。

双珠事后想起,当未次地震以前,如非心中悲愤太甚,想起父亲平日常说鬼神渺茫,有名无实,乃是历代相传愚民之谈和一些无知之人的偶然迷信,并非真有其事,可是数千年来为此一念迷信,所糟踏的人力物力、生命财产,简直大得不可数计等语,因而激动悲怀,心生愤慨,把满腔不平之气一齐向空发泄。事有凑巧,刚刚骂完,地震忽起,跟着又是雷电怒呜,声势比前更加猛恶,这时只要稍微心慌胆怯,意志不坚,误认冒犯天神因而降罚,心牛恐惧,往前跪拜,没往后面崖下抓住石角,死力防御,早由峰顶往下滚落,粉身碎骨,哪里还能活命!当雷鸣地震之时,未始不觉天威显赫,刚刚骂完便是发难,事情无此凑巧,心中动了一下。只为从小便受老父熏陶,无论何事,均要寻到真凭实据,合乎情理,对那渺茫荒诞,说不出所以然的,决不相信。

转念一想,世上如其真有鬼神,当此石破天惊,地震火发,山林陆沉之际,平日随父行医为善,专心救人,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只对鬼神不肯相信,并无大过,神如有知,像我这样意志坚强、有善无恶的人,正应如我所说,大显戚灵,使我三人和同行八十壮士转危为安,非但可使三个不信鬼神的好人对它生出信仰,就是宣扬增加它的威信,也是合乎那福善救苦之旨,它却毫无响应。以平日所闻谎话所说鬼神威力之大,像我这样一个孤身少女,要我­性­命,真个弹指之劳都可不消,何必费上这样大事,闹得天翻地覆!

我在地上滚了一阵还是好好,并不曾死,哪有这样情理?因此意志仍未摇动,只管拼­性­命抓紧石角不放,一心一意仍凭运用自己的力量脱险,并未引起急难呼天,临危求神,胆怯侥幸的心理。结果还是靠着自己胆勇机智,于­干­重危机之中保得全身。可见平日父女三人和路清的议论见解一点不差,鬼神虚妄今已得到证明。

再往深一层说,此次脱险回去向人谈起经过,那些愚人以为我能死里逃生,均是平日人好,天神鉴怜,暗中默佑,只重我的善行,不计较我那狂妄无知、读神之罪,却不想像我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一经皈依,永不摇动,比一般愚人要好得多,而我父女处世为人,自信有功无过,每日所接待的病人苦人又多,只是不信鬼神。神既要人相信,这样心志强毅的善男信女,一个可抵千百个,当然越多越好,度得一个,非但减少许多抗它的人,并还增加许多威信,如使信仰皈依,心志必比抗它还要坚强,此后必借着行医之便,以自身经历到处为它宣扬德威,这是多大力量!不过要有真的威灵,用实人实事助我出险,不是鬼话连篇、虚声恫吓所能办到而已。明明有了显灵机会,偏是无力施为,而我所见只是天地间应有的非常之变,根本没有鬼神,何处发挥它的威灵奇迹?可见并无此事,而数千年来,为了民智未开,积习相沿,一班愚夫愚­妇­迷信心重,能劝得明白的并不甚多。最可气是讲真理他们说不过,偏是不听劝告。起初以为真理可以服人,真凭实据的道理,为何听的人信否都有、内有好些偏是那么固执,是何原故?

直到出走前数日父女夜来谈论,说起当日外方赶来求医的那些苦人,双珠方始醒悟:

人们迷信鬼神,全是为了衣食不周、所求不遂而又受到贪官污吏、土豪恶霸的重压,朝廷用的又是愚民政策,这班人大都无什知识,只知盼望未来好运,存有侥幸心理,偏生他那处境落在下层,休说再上一层不能达到,便是中间,也有许多人的重压阻力,便有智力也无从发挥。眼看都是一样人,而等第处境、富贵贫贱相去天渊。人家骄奢­淫­逸,还要常发凶威,随意欺人,自家终岁勤劳,愁衣愁食,血汗已枯,还要受人鞭打欺凌,常想改善自己生活,却想不出丝毫道路,不得不把满腹热望寄托在渺茫之中。这等制度和人民处境,鬼神之道业已应运而生,与之相合。

何况自古以来的氏族酋长、专制帝王大都贪残狡猾,自知大好山河乃亿万人所公有,他也同样的人,偏要把这广土众民据为私有之物,人心一定不平,只有几个聪明的登高一呼,他那富贵荒­淫­生活便不能保。自来强中还有强中手,就算他的智勇双全,挟众人之力做了首领,得到天下,反转来再踏在众人头上,他那地位是以强力取得,人们暂时不敢反抗,这许许多多的人民当中,焉知没有比他强的,年时一久,早晚仍要暴动,岂不可怕!何况自夏以后,由推选变为继承,自己不说,他的子孙因是坐享现成,非但没有他能­干­,反比常人的智能还差得多,多半文不能文武不能武,除却仗着他的特有­淫­威,一代接一代残害人民,浪费物力,变本加厉,无恶不作,逼得人民实在受不住那痛苦,起义造反,铤而走险,再换朝代外,既不会用力,又不会用心,名为皇帝,简直是个专门害人的怪物。

那些开基建业之主都有一点鬼聪明,明知这类制度流毒无穷,他利用了千万人民的力量取得地位特权之后,非但假装糊涂,并还领头主持,推波助澜,旧有的加以尊崇保留,引使人民信仰,再为他自己造出许多谎话奇迹,说他受命于天,乃天之子,本人不算,连他的子孙也算天的血统,由天孙曾玄以至灰孙子,一代接一代继承下来,都升成了天子,却不想他那一姓嫡系都是天的儿子,把高曾祖考的辈份全都拉平为天之子,按照古先圣王以孝治天下、尊卑有序的说词,似此把子孙和祖宗全算成了平辈弟兄,岂不乱了宗法?为想保持他的地位威权,自己乱说了一些梦话,巴结他的臣奴史官,再加附会,添出好多花样,表示他虽和人一样吃饱穿衣,连撒尿拉屎也不例外,甚而用尽方法照样老死,为了荒­淫­过甚,只比寻常的人短寿促命,不得好死,并无奇处。但他乃是受命于天的青天白云的儿子,有百灵呵护,与众不同,只管鬼神百灵谁也不曾看见,但是煌煌大文载于史书,说得活灵活现。本朝代的鬼话固是夸大张狂,极力伪造,惟恐不尽,越多越好,甚而至于水旱频仍、灾荒四起之中,随便寻到一点畸形异种,偶然发现的草木乌鲁、无知之物,也都算是国家祥瑞,归功于皇帝的圣德。便对前朝敌人史册流传的连篇鬼话,荒谬无稽之谈,也决不去推翻纠正,因为彼此都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物事,没有什么好货,说穿前朝破绽,无异揭破他的­阴­谋鬼话,便是和他自家过不去。虽然心里明白,非但决不说破,聪明一点的,对于前朝帝王反倒加以敬礼,哪怕前些日还是他的敌人,等把人家地位特权夺到手内,子孙族类也被杀光,反而派了大的官奴如王侯卿相之类前往致祭,装得厉害的,更亲往谒陵,以表示他的深仁厚泽和敬意。说是佳话美谈,岂非天下最滑稽之事!

为了专制帝王想尽方法神道设教,以为愚民之计,人民又都无什知识,再处到那样痛苦境地,自然迷信鬼神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不是暂时所能消除。如想改变,非有事实不可。第一是要将这几千年帝王专政的恶制度去掉,还要使人都有知识,都能安居乐业,根本生活满足,各以其能,各取所值,样样公平合理,本身没有奢望,当然用不着求教鬼神,也就不迷信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业,岂是少数人的心思才力所能办到!不过物极必反,由前古茹毛饮血,进到今日生活起居人事之繁,自有它一定进化的路程,决非偶然间事,早晚终有那一天。自己如能赶上那等公平安乐的岁月,普天之下,没有一人不得其所,那是多么好呢!心中寻思,不觉安然睡去。

双珠连日奔驰森林之中,人已劳倦,昨日再一饱受惊险,由万死一生中挣扎出来,跟着地震停止,心神一定,当然睡得甚香。睡梦之中,看见妹子和路清在森林中逃走,刚刚过去,忽然山崩地裂,后面大片森林一齐陆沉,二人恰巧走出危险地带,走在刚陷落的地面以外,相去不过数尺。自己刚要抢上前去与之会合,忽见两个身穿树叶的男女异人,拉了二人一同奔走,蹿人前面森林深处,不知去向。自己在后追赶,连呼不应,正在着急,忽又见同行八十壮士业已脱险,由侧面森林中欢呼而来。仍是头目为首,见面笑说:“符老已将大盗盘庚和为首男女恶贼全数除去。千万人民在符老指挥之下,正在分配盘贼和逆酋花古拉多年聚敛的金银财宝、衣物食粮。”心正狂喜,猛觉身上被人踏了一下,同来壮士和前面景物倏地不见。跟着眼前一暗,隐闻膻气扑鼻,脸上又似被什东西轻轻拂了一下,毛茸茸的。

双珠人最机警,虽在睡梦恍惚之中,心仍有些警觉,猛想起先前经历,暗付:“刚脱难不久,身在峰脚崖凹之中,外面风雨未停,为了雨大,水气太重,不能看远,地势又低,连那火山均被前面新崩倒的断崖石堆挡住,不及往看,怎会片刻之间与妹子路清和同行壮士相见?再说地震初起时人早分散,同来壮士更是一个也未见到,头目已早淹死,如何全都相遇,忽然之间又全失踪,眼前这样黑法?”念头才动,心疑是梦,那毛茸茸的东西又在头上胸前拂了、下,暗影中似有一条长大黑影在身旁跃过,定睛一看,不禁惊魂皆颤。

原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脱去奇险,又落危机。目光到处,就这一觉醒来,业已雨住天晴,由日转夜,刚升起来的山月,斜照在崖凹一角洞壁之上,对面靠壁蹲伏着两只猛兽,生得马首熊身,似熊非熊,身材粗壮,约有水牛大小,各睁着一对拳大凶睛,电炬也似,碧光远­射­。一个伏卧内壁,一个蹲踞崖口,昂首朝天,月光正照在那比常马大好几倍的马形大头之上,形态猛恶,从未见过。看时正赶上那东西昂首呵欠,血口开张,上下锯齿森立,一条大舌头少说也有尺许长短,看去越觉威猛惊人。另外一只最大的,竟和自己差不多高,从头到尾长达丈许,四只兽蹄十分粗壮,树­干­也似,下面肚皮下沉,又肥又大,比对面两只似更生得雄壮,仿佛是只怀有身孕的母兽,拖着一条半尺粗细,长约三尺,毛茸茸的尾巴,刚由身旁走过,动作颇慢。左腿隐隐作痛,好似梦中被它踏了一下。

这一惊已非小可,再往外面偷眼一看,刚崩塌的地面大都­干­燥,虽经大雨,地面上并无积水。月光甚明,照在旁边树枝之上,映得左侧洞外满地清荫,宛如蒋藻纵横,随风摇摆,皓月明辉,夜景清绝。那马面熊身的猛兽,大大小小,或坐或立,单是眼前所见,少说也有好几十。有的正在啃吃那些断树枝叶,有的还在来往不断,隐闻峰侧远远折木之声,为数竟不知有多少!知道山中猛兽种类甚多,内有好些都不喜吃死物,方才梦中被它踏了一下,又被兽尾在头上拂过两次,不会加害,定是误认人已死去。如在平日相遇,任多猛恶,只是一两个,凭自己的本领,或敌或逃,均不至于遇害。如今为数这多,这东西必最合群,一经触怒,一同向人猛扑,人单势孤,休说万敌不过,一被冲倒立成粉碎,便逃也非容易。何况共只三丈来阔、丈许来深的崖凹,已有三个大的将我出口挡住。这东西如将身子横转,再加两只,连洞也被填满,怎能冲逃出去!

此时真个行止两难,稍微惊动固是凶多吉少,便是守在这里,时候一久,休说被它看破决无生理,这样重大猛恶之物,被它走来无意中踏上几脚,或是压坐在人的身上,就算此时醒转,身有武功,不致被它踏死,一样也是难当。越想越可怕,不知如何是好!

形势危急,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卧地装死。暗中留意,最大的一只业已走往外面,只剩两只守在对面,不时瞪着那对电也似的凶晴,朝自己这面看上两眼,并无动作。决计不到万分紧急、危机一发之际,先不纵起。后又看出外面大群猛兽,除方才那只最大的动作稍迟而外,下余多半纵跃轻快,看去蠢然大物,纵将起来,稍微一跳一扑就是两三丈远近,决非好惹。最可虑是此去彼来,老在外面这一片,仿佛把当地作了巢|­茓­,并无离去之意。长此相持,何时是了?又觉此非善策,非打脱身主意不可。无奈出路已被守住,只空着身前不到两丈之地,这么长大的东西,稍微惊动,横身一扑便被挡住,何况外面还有上百只猛兽,相隔甚近,就算纵将出去,吃它四面扑来,也是非死不可。

正在暗中愁急,忽听远远轰的一声怒吼,跟着,外面兽群同声相应,震得山鸣谷应,甚是惊人。初意吼声相同,必是它的同类发生变故,遇见仇敌,这等怒吼,转眼必要成群追去,哪知互相对吼了一阵便是停止,虽有一二十只闻声追去,但是对面还有来的,至多走了十之一二,下余全未离开。那只最大的猛兽卧在树旁月光之下,最是长大威猛,出去之后始终未见动转,崖凹中两只大的闻得吼声,只起身转了一转,昂首稍一张望,作出前扑之势,回应了两声重又卧倒,依然不曾离开,反将出路挡宽了些,只是将头朝外,不曾再顾里面。

双珠睡时人太疲倦,上下又没铺盖,一时疏忽,以为大片森林陆沉陷落,并未发现生物,上下相隔这高,刚刚地震之后,旁边还有火山,就有毒蛇猛兽,必往远处逃走,不会再来此地。为想睡得舒服一点,便将包裹当了枕头,用那一身破衣服铺在下面,侧身而卧。为了走时方便,又防无心遗失,觉着佩剑而卧转侧不便,于是将剑Сhā在包裹里面,就是这样,仍恐万一有事,将镖囊系向胸前腰带之上,准备一有警兆立可取用。自从醒来,发现内外均是猛兽包围,处境奇险,早想将剑取到手内,但恐猛兽警觉,不敢冒失,欲发又止,提心吊胆守了好些时,见月光已由洞角移向洞外,外面树影离树越近,月上中天,时已不早,兽群尚无去意,后又发现内有几只身带重伤,两只业已断腿残废,伏卧地上,由同类不时代舔伤血,分明平日藏伏森林之中,为数甚多,地震一起,伤亡不少,只剩下百来只逃到此地,想把这里当成巢|­茓­,照此情形和平日所知所闻山中兽群的习­性­,就再等上几天,也未必会全数离去,非早想法不可。

本就心急万分,忙于脱险,忽然发现那只最大的母兽,似和前夜所见犀群一样,乃众中之首。身边老有十来只同类围绕,不肯离去,崖凹中两只也是与它有关。恰巧远处兽吼,洞中两只一齐昂首向前,觉着此是机会,如将宝剑拿在手内,有了防身兵器要好得多。刚轻轻回手把剑拔在手内,藏向身旁以防看出,忽又想起非早设法逃走不可,否则别的不说,时候一久,饥渴先就难当。包裹之中衣服尚在其次,内中还有半袋可度两三日活命的­干­粮和睡前接来的一葫芦雨水,为了以后形势难料,饮食不知能否取得,如何可以失去!何况内中还有套索和各种应用之物,哪一样也少它不得。

取剑时,因剑太锋利,寒光一闪,正由对面两只猛兽头上挥过,竟如无觉,藏剑时心里一慌,并还触地作响,也未惊动,不由胆子渐壮。二次伸手,用左手抓住枕头,右手紧握宝剑,准备一有机会,立时带了包裹拔剑纵身而起,冲将出去。这次只要把手一伸便可抓紧包裹,自然容易得多。刚刚准备停当,忽又想起猛兽之多,单是一口宝剑必难冲出,不应再将右手占去,此事不妥。第三次胆子越大,乘着怪兽目注前面,竟将右手宝剑松开轻放地上,将包裹上面搭绊和扣带斜系颈肩之上,为防头部高起被猛兽看出,特意将带放松,使其悬向身后,人仍枕着一点,斜卧地上,反手做事。面前不远聚着这许多的猛兽,未免有些心慌,那搭绊扣条偏又反系在下,好些费事,老做不好。

最后无法,偷视对面两只怪兽固是不闻不见,洞外那一大群,也没一只目注里面,心想:夜长梦多,就这样也冲不出去,反正非拼不可,不如冒一点险,准备停当再作计较,好便罢,真要不妙,只好拼命冲将出去,试它一试,省得不死不活,反倒难受。主意打定,更不再有顾忌,索­性­轻悄悄欠起半身,将包袱取到手中,离开外层扣带,斜系肩颈之上,用力扎紧,背在身后。刚想不用枕头,就此横卧地上,待机而发,忽听兽息咻咻,眼前好似暗了一些,定睛一看,心神大震。

原来先被包袱将头挡住,忙于整理,不曾看清,兽群在洞外往来飞驰,蹄声踏地,宛如擂鼓,小一点的声音便听不出。就这结束包裹、转眼之间,洞外忽有三四只猛兽悄没声掩将过来,立在身前,相去不满一丈,崖洞又浅,稍微往前一扑,连洞也被填满,人的安危更不必说。对面两只也同回过头来,五对碧光如电的凶睛,一齐注向自己身上,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双珠便是胆力多大,见此猛恶之势,也由不得胆战心寒。崖凹浅洞高只丈许,前面还有不少猛兽,也在纷纷调头向内,有的并在发威怒吼,大都贩口开张,凶睛怒突。休说逃不出去,便能纵身飞出洞口,在这百多只猛兽围攻之下也无幸免。方倒吸得一口凉气,心中一寒,猛瞥见崖口比里面低下三尺,内壁洞顶有两处石角向外突出一两尺光景,猛生急智,一声呼叱,双腿一蜷,人便离地而起,脚往底下一蹬,便往洞口里面崖壁上纵去。身才离地,口外三只猛兽业已同声怒吼,朝内扑来,人恰往上飞起,对面错对。

那东西来势太猛,叭嗒两声大震,内中两只竟撞在洞壁之上,正在负痛怒吼。对面伏卧的两只,本已转身回顾,作势欲扑,吃前三只猛兽把目光挡住,等到发威怒吼,人已不见。妙在先后五只猛兽都未看出人是怎么失踪,崖凹又窄,五只猛兽一扑一吼,后面的又跟进几只,乱扑乱吼了一阵,见无目的,互相挤撞了一阵,便同往外退去,并都带着惊疑之状。

双珠伏在洞口上面黑暗之处,居然一只也未看出。虽然又脱一场大难,未膏猛兽爪牙,但是兽群并未离去,好些均在洞口一带往来游行,不时啃咬树枝,想是饿极。探头一看,方才还有满地清荫的那几株断树上的枝叶,已被吃光,宛如冬未寒林,萧疏在地,先在洞口伏卧的两只始终不曾走开,只是往前坐了些,外面依旧兽群包围,如何能够逃出?方才猛恶之势业已见到,再多几个能手也非其敌,何况孤身。经此一来,更加胆怯,不敢轻于尝试,人又饥渴起来。俯探洞外,月影西斜,估计离明不远,先后相持已有不少时候。暗忖:“昨夜睡时,为防前途没有吃的,不曾吃饱,此时饥火中烧,形势如此凶险,反正凶多吉少,我先吃饱再说。”念头一转,便将粮袋悄悄取出,试探着吃了一饱,又饮了一些雨水。

正在盘算逃出之法,不料上面突石共只尺许方圆,双珠横坐其上,仗着向外一面较高,虽不吃力,无奈地方太窄,粮袋包袱均背身后,取用不便,又无地方可放,宝剑虽已回匣,挂在腰间,稍一转动便要用手抓紧,以防触石作响,惊动下面兽群。共只一丈多高,又无地方可避,下面兽群稍微纵身一扑,便难活命,因此处处都要留心。

双珠始终谨慎细心,直到吃完,均未惊动,本来可以无事,只为那个水葫芦,本和包裹扎在一起,被困时久,心中忧急太甚,又想起昨日未次地震十分厉害,到处陆沉崩裂,雾气又重,看不出前山那面森林是何光景,双玉、路清不知安危存亡,同来八十壮士是否全数遭殃,有无脱险,阿成感恩相从,随后赶来,这场地震也不知是否撞上。只顾伤心愁虑,饮水之后忘将葫芦原样结好。未了一次,窥探洞口外面天­色­早晚,身方往下一探,忽听身后葫芦触石作响,同时又见一只猛兽立在脚底,忽然怒吼起来。心里一慌,往上缩退太急,恰巧方才吃剩的一块­肉­骨头,因恐惊动猛兽,不敢抛落,粮袋已先收好,取放费事,­性­又喜洁,恰巧旁边有一石角突出数寸,随手放在上面,这一回身想将葫芦结好,忘了腰间还有一口宝剑,一不留神,剑尖扫向石角之上,竟将那块猪时骨碰落,恰巧打中那猛鲁的眼睛。

这类生长森林的猛兽,一向成群出游,休说是人,便是虎豹犀象之类也都望而远避,从未吃过一点小亏。昨日地震,伤亡多半,所余无几,经此巨变,到处乱蹿,十九吓昏,神志失常,有的业已疯狂,在前面怒吼乱蹿,不肯归群,只剩百十只­性­未全迷的,照着平日习惯,围绕着两只大的为首的母兽,守在当地,内中一只偏又动了胎气,快要产子。

此是兽群中一件大事,双珠如其知道这类马熊的特­性­,便可不致受害。因为母兽此时腹中痛极欲产,决无伤人之意。这类猛兽又是素食,全为保护母兽,疑少异类,方始发难。

双珠如当为首母兽由身旁走过时缓缓起立,与之同出,母兽此时不会伤人,别的同类全惟它的马首是瞻,母兽不动,决不发难,出洞之后当然越走越远,见人已走,自更不会疑心,与之为敌,哪有这场惊险?下面这只恰是一只大的,第一次吃亏,所中又是兽目要紧所在,当时激怒,震天价一声怒吼,立时调头往外纵去。跟着便听兽群纷纷响应,呼呼怒吼,震耳欲聋,虽然不曾发现上面伏得有人,但那受伤的一路负痛怒吼,乱蹦乱跳,同类跟着应和,先在远处怒吼,已近疯狂的二三十只马熊正相继赶来,合在一起。

双珠先当危机将临,知道藏身之处最是危险,一被发现决难活命,惊慌百忙中想打主意,匆匆低头俯视,见兽群虽未发现上面伏得有人,那声势之猛恶实在惊人。只听吼声蹄声,震天动地,响成一片巨哄,洞外沙石惊飞,尘沙滚滚,雨后地面竟涌起好几丈高的尘雾,大股沙烟土气,灰蒙蒙和潮水一般由洞外狂涌进来。那么亮的明月,已被尘沙迷漫遮成一团灰白­色­的影子。方想:“这等猛恶危险之境,如何逃得出去?被它发现,前后四面合围猛扑,焉有活路?”忽听兽群怒吼繁嚣中传来两声极凄厉的惨叫。正以为兽群暴怒发威,同类相残,忽然群哄皆息,吼声立止,耳听万蹄踏地之声远近­骚­动了一阵,底下只剩时断时续,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和兽群咻咻呼吸之声,更不再有别的动静。

那大量尘雾也渐渐平息下来,洞前一带重又现出明月清辉。洞口蹲伏的两只忽然离开。

兽群并未走远,不知闹什花样?先恐惊动,不敢探头大低,后来越听越奇怪,悬身下去,往洞外一看,面前竟显出一片奇迹。

原来方才那只大肚皮的母兽,似在生产小兽,所有大小百多只同类,由里而外环成好几圈,密层层将它围在中间,都将目光注定在那当中快生产的母兽身上,蹲伏在地,一动不动,有的并还周身抖战,仿佛忧急过甚,关心已极。猛想起这东西马首熊身,与父亲平日所说的马熊形态相似,如是此兽,虽极猛恶,并不吃荤,又有好些特­性­。看这神气,所有兽群都聚一起,用意只在保护为首母兽,全神贯注,目不旁观,决计无心伤人。反正危险,不如乘此时机悄悄溜走,多半还可转危为安,逃得­性­命。即便所闻不实,也比方才到处都是,四面围绕,容易逃生得多。越想越有理,心中一喜,断定可以出险,使轻悄悄纵将下来,先落在背­阴­之处。为防万一,又拾起两块碗大碎石,用力往洞旁相隔两丈的大树­干­上打去。一声响过,兽群竟如无觉,只外圈两只朝树看了一眼,便复原状,更不回顾。料知无害,越发宽心大放。看好外面形势,贴着洞口外壁,轻悄悄掩将过去。

到了光明之处,觉着身后一直没有猛兽追来的声息,知与平日所闻相符,这类马熊和前夜所遇凶犀习­性­相同。行动往来均以为首母兽为主,那只大马熊似在难产,所有同类俱都围绕在旁保护,只不去惹它,决可无事。话虽如此,方才母熊还未生产,洞内外都是马熊围绕走动,看那第一次向人猛扑之势何等凶恶,想由兽群中逃将出去,仍是奇险万难之事。总算运气,为首母熊恰在此时生养,才得逃出险地。忙中回顾,那百十只大小马熊已结成一个大圆饼,将那快生养的马熊团团围住,随同母熊惨叫之声,紧守在侧,目不旁顾,比人家­妇­女难产、丈夫家人守在一旁愁急情景,看去还要紧张,暗中好笑。

虽知其马熊不会再来,到底不是玩的,何况地震之后,地形业已大变,好些森林峰崖均已沉入地底,一面却有好些奇峰怪石平地涌起,挺立在许多草树和乱石堆中。斜月光中遥望前途,仍是大片树海,郁郁苍苍,繁茂已极,只是陵谷变迁,有的大片崩塌,有的又往高处涌起,有的更是原样未动,上下相接之处仿佛现出一条大小的裂口,高低宽窄不等,与初来时登高遥望所见不同,内中并有一片片童山石地没有以前整齐,估计昨日地震,由于地底火山将要爆发之故。等到地底蓄积千万年的地火烈焰喷发之后,震势逐渐衰减停歇,恰巧风向相反,风力不大,未等延烧大大,地气宣泄将尽,跟着又恰遇到一场大雨,竟将这样大一场火灾熄灭。本来火泄之后照例还有余烬,黑烟上腾,往往要经好多天才得消灭,一个不巧,被狂风一吹,附近林木被它引燃,重又发生火灾,一路延烧过去,地方越来越多,往往比初起时还要猛烈,把全部森林烧光都是意中之事。

此时回顾火山,虽因这面地势较低,中间横着一道危崖挡住目光,但未见有黑烟冒起,崩塌之处又多,分明烧到后来,靠近火场一大片业已陆沉入地,那些着火的树木,均被上面崩塌的崖石沙土压在底下,本来就要熄灭,再经昨日一场大雨,就此全灭,所以一眼望过去,连点烟火影子都没有。

照此形势,身在火山左近,自觉万分猛烈,其实只是一座小火口突然喷发,仅此方圆数十里的地面受到灾害,靠近火山一圈地底中空,地火一发整片下沉,上风不说,便下风一面也是未等延烧太广,便连好些未引燃的树木整片下沉,崩塌之处又是由西向东南一斜长条,北方大片森林虽受了一点震动,并未陆沉崩塌,估计双玉、路清所去的一面比较平安,只惜相隔已远,险阻太多,那一面森林好似原样未动,休说经此巨变,二人如未受伤,必已逃远,这样黑暗的古森林,业已隔了一天一夜,就在近处,也无法将人寻到。何况自己这面业已全数崩塌,当未次地震最猛烈时,就算二人不会逃远,那样险恶猛烈之势,任何生物均难免于毁灭,也必当我化了劫灰,决想不到危机一发之中居然逃得­性­命,此时赶往北面去寻他们也难寻到。地图上的途向倒还记得,难得崩裂之处还不算是广大,楠木林相隔尚远,不知是何光景?大概不曾波及。妹子、清哥如在,以他二人的胆勇智慧,早晚功成相见,还是觅路去往楠木林寻到那两位异人办那大事,为边疆人民除害,救出父亲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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