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走边想,不觉离开那座孤峰越远,后面马熊始终未见追来,前途却是静悄悄的。
那片新崩塌的空地已快走完,再隔半里,又到了森林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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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森林迷弱女 荒崖闻啸 又蹈危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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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珠这时什么心事俱都丢开,一心一意想往楠木林赶去,并不知道经过昨日地震山崩,地形大变。火山已早沉陷地底,连附近一圈未经火烧的森林全数陆沉,再经一场大雨,就有几处劫灰遗痕也看不出。方圆百里之内的大片森林地带,高的变低,低的变高,有的整片陷落。森林上面的树幕,有的震断,现出大小裂口,有的中现裂缝,上下相差,高低不等。更有许多整片拔起,齐根倒断,纵横杂乱,散列地上,只是透光之处却有不少,虽无以前黑暗,这类地方大都断木阻路,连树幕网在一起,将路阻住,比那黑暗之区反更难走。
双珠昨日连经奇险,死里逃生,惊慌忙乱中好容易逃得性命,加以水雾迷漫,雷雨交作,寻到崖凹洞|茓,便在里面避雨,暗影沉沉不曾看清,也未冒雨出洞查看,人便睡去。醒来又遇猛兽包围,提心吊胆守了一夜。二次脱险上路,忘了昨夜下来的石角偏在侧面,又恐马熊追袭,有些心慌,竟将方向看错。本应由兽群身旁往西北绕去,无意之中却偏向正西。经此一来,非但楠木林不会走到,连路清、双玉两人也决不会遇上。
等到森林边上,为了地势下沉,上下相隔颇高,森林底下便是昨日陷落的地面,原有林木业已崩塌断裂,压在石上下面,沿途只稀落落大小十几丛的树木,和野草小树一般伸出地面,新雨之后,依旧鲜肥如染,有的上面并还开有一些花朵。本来未崩塌的地面,却和危崖峭壁一样,比刀斩还要整齐,做一长条,好似一座古木参天的百丈高崖,弯弯曲曲,凹凸不一,横在眼前,占地极广。虽是一个残缺不全的弧形危崖,但是从上到下都和刀切一样,只有上突前倾,看不出一点倾斜之处。相隔这高,就有一身轻功也难上去。
月光业已西沉,近崖一带,光景甚是昏黑,且喜东方已有明意,仰望天气甚好,疏星荧荧,偶有片云飞渡,星光随同隐现,共只十几点,云白天青依稀可见。晓色迷蒙中,东方天边一抹青痕间,已现出红霞影子。先在洞顶危石之上守了大半夜,脱险出洞,逃得大急,一口气跑了八九里长,崎岖不平,肢陀起伏的沙石地面,未免有点力乏,脚底又觉刺痛,回顾身后暗影中并无警兆,便寻山石坐定。抬脚一看,原来脚底所穿藤鞋,经过上下几次惊险跋涉,前端业已磨穿一洞,露出又白又细的脚心。当中一圈染满尘土,已成灰色。鞋头穿一小孔又被沙石刺破了些,隐隐作痛。好在身边带有伤药,包中还有一双布鞋,忙取换上。
事完稍微歇息,天色转明,回顾来路东方,一轮红日已快升出地面,天色格外晴明,云也极少,万里长空,湛然一碧,只东方天际,天宇翠幕与地平相接之处,横着一长一短大小两条云影。此外晴霄无尽,一色空明,衬得那大半轮朝阳越发光芒万丈,那两条白云也被映得红白相间,幻为丽彩,五光十色,绮丽无侍。
双珠从小山居,登高观日真不知有多少次,似此雄奇瑰丽,气象万千,连被阳光斜照,齐焕碧辉的大片森林,在这天宇晴霄相形之下,都显得那么渺小。自己独立在这朝阳影里,心雄志壮,气象开阔,由不得生出一种极微妙的伟大雄旷之感,把连日的饥渴疲劳、惊险危难全都一扫而空,自然而然精神大振,更增加了许多定力和自信之心。胆气一壮,哪还再计前途艰难险阻!略一结束包裹衣履便挺身起立,趁着朝阳平射,森林比较平日光明,大踏步向前走去。
阳光正照崖上,看出上面地势虽极陡峭,当中却有不少露出的树根可以攀援,估计不如预想之难,心中越喜,忙将套索取下,将原有一根一尺多长的小铁抓系在前端,用力朝上掷去,一下便将危壁钩住,试准劲头,手挽套索,附壁而上,底层三分之一的峭壁一经援过,再往上去,到处都是树根,土质也极坚实,套索一甩,便将上面抓紧,极易攀附,不消片刻,上到崖顶,由此走入森林之内。
前头光景,映着平射过来的朝阳,本不黑暗,中间树幕经过昨日剧震,又有不少地方断裂,到处天光下透,比连日暗中行路爽快得多。直到走进五六里,方始看出地势之险。西面这片森林虽未陷落,但因昨日震势猛裂,上面树幕固然震裂成许多条缝,下面也有不少深坑和大小裂缝,大部黑黝黝的,深不可测,虽然不甚宽大,微一疏忽,便难免于踏空下坠。最危险是,这一带林中多是落叶树木,地上落叶堆积甚厚,年深月久,下层的逐渐腐烂,合成一片贴在地上,平日踏将上去也和实地一样,至多和烂泥一样,脚底发软,就是把脚陷将下去,也只一二尺,当时避开便可无事。经过地震之后,有的整片下塌,随地下落,走得人只要细心仍可看出,有的堆积太厚,面积又宽,下面业已崩裂,显出裂缝,上面仍连成一片,将那裂缝深坑盖住,看不出来。林中虽然透光,到底还是黑暗阴森,至多能够分辨路径,并非都可看出,而这一带断树既多,下面虽还有路可走,上面树幕整片折断,边上天光下映,内里仍极黑暗。
双珠先遇到这等所在,本想绕过,后来看出前途大片森林都是这等明暗相问残破情景,无论绕往何方,形势都差不多。初次经历,始终没有寻到前人采荒所留标记,惟恐心粗误事,绕着绕着,一时疏忽,错了途向,只得冒着危险,小心谨慎,照直走去。为了哈瓜布所准备的食粮用具,均被同来壮士藏在飞泉崖顶和下面山洞之内,昨早醒来变生仓猝,不及往取。身边虽有所赠特制灯筒,点来照亮的干油块已剩不多。前途事情难料,不知还有多远,惟恐用完,难以为继,不得不样样节省,连方才那一顿饱餐,把粮袋中的余粮吃去多半,事后想起已在悔惜,惟恐接济不上。又见人林走了十来里,一个生物均未遇到,料知林中野兽受此大惊业已逃光,那些大树都是松杉之类古木,离地又高,至多上面有点松子,也无法采来充饥,别的山粮也未发现。寻掘了几次,连森林中出产最多的黄精、首乌等类山粮均未看见一点踪迹。越想越可虑,样样宝贵,不是万不得已,丝毫不肯用掉,那盏灯筒更当作宝贝一样,哪里还肯随意使用!后来越走越险,接连几次,都几乎由那腐烂积叶上面陷落下去。这才看出前途步步皆险,就这样,那盏灯筒仍不肯用。
先寻到透光之处,用宝剑斫下两根丈许长的树枝,削去枝叶,一长一短拿在手上,探路前进,万一遇险,也可仗以防御。经此一来,那盖在裂缝上面的积叶虽可试出,却添了不少麻烦。树木较稀之处自然无光,树木一密,再要遇见新折断的乱树残枝和草莽荆棘之地,便是阻碍横生,转侧都难,空有一身好功夫,一点施展不开。只得忍耐心情,鼓起勇气,一步一步试探着,缓缓往前走去。
走了多半日光阴,入林越深,渐渐试出那树枝的用处甚多,虽然常遇阻碍,中间两次奇险均全仗它渡过。内有一次,为了心中想事,又看出绿叶堆积之处地面有异,不知怎的一来,一脚踏空,连身下坠,落在一个六七尺宽的无底深坑里面,下面还有水响,听去极深,这一失足,休想上来。幸而百忙中将手中树枝一横,恰巧将两头搁住,纵将上来,才得无事。有了经历,越不肯将它丢去,始终紧持手内,剑早入匣,左手平端长的一根,右手拿着一根短的,一路东磕西碰,试探前进。
时候一多,有了经历,人又聪明,悟出许多道理。遇到黑暗所在,先用长的一根伸向前面,查探有无阻隔,再将短的一根上下舞动,试探地面虚实。自己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路有多远,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斜阳由断林隙中照进,人也饥疲起来。这才想起天已不早,所经之处,虽然走上一段必有天光下映,但是四外密林环绕,从未见到像前两日所住空地,也未发现一点泉水和食物。哈爪布所赠悬床最是精巧严密,无论何处均可悬身而卧,不畏蛇兽侵袭,偏又不曾带来。如照同行壮士口气,森林里面危机密布,到处均有毒蛇猛兽潜伏往来,更有各种飞虫之险,极少平安所在。尤其暗林之中,看似无事,就许突然之间受到毒虫蛇兽危害,连想逃避都办不到,无论食宿,均极危险,便是行路之际稍微听到一点声息,均要赶紧查探它的来路,急速逃避,在寻到安全地带以前,丝毫停留不得。
自己从天明起走到夕阳西下,人已饥疲交加,始终不曾寻到一点食物,更未发现存身之处,身边粮水怎么节省,也只勉强能吃两顿。孤身一人,走在这等亘古没有人行的黑森林内,既无饮食又无宿处,休说遇到大量异类侵袭,照此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走将下去,便不饮渴而死,早晚也是力竭倒地,如何走得出去,其势又无后退之理,始而心中惶急,进退两难,继一想:多么艰险的路程,终有通过之日,只要怀有毅力勇气,照直走去,必能到达。平日那么自负,如何为难起来?好歹还能敷衍两顿,少说也有一口多的路程好走,目前危机还未发现,如何先就为难起来?以我功力,走这点路并不足奇,前日到飞泉崖这一段,便走了一天一夜方始到达,路也极为难走,人并不觉疲倦。今日偏是这样饥疲交加,必是前日同行人多,一路说笑,光阴易过,走起来也有精神。今日剩我孤身一人,又经大难之后,骨肉分离,存亡莫测,加以长路漫漫,险阻横生,而那楠木林是否便在前面,可曾走错,也难断定。许多心事,时刻愁虑,只管上来气壮,到底影只形单,况味凄凉,又处在这等优疑莫测、阴森恐怖之景,自然孤寂难耐,精神也不振起来。天下事应该退一步想,多不好总比昨日地底惨死要强得多,何况前途并非无路,天下事不退则进,只有勇气信心,自有出头之日,且进到哪里是哪里。乘着天还未黑,夜来月光又好,也许前面不远便是光明所在,也所难料。停在这里,空自忧急,岂不冤枉?不过腹中饥渴,没有气力。
想到这里,二次又将勇气鼓起,就在林边透光空处取出于粮,吃了半饱。正要略微歇息,往前进发,忽听饵饵飒飒之声宛如风雨骤至。因为停了片刻,斜阳落山越低,上面虽无日光下照,但是夕阳倒影,反照回光,反较方才稍微清明。当日天气又好,坐立之处,上面便是大片树幕,行列也稀。因经昨日地震,下面虽只震开尺许宽两三条裂缝,上面树幕却被震断,分裂开长达里许、宽约一两丈的一条裂口,两面纠结的残枝断干纷纷下坠,洒了一地,中间却空出两丈来阔一条天色,树影萧疏,景物清明。一路之上难得遇到这好所在,如非地面到处龟裂,有好几条极深的裂缝,土腥气不时冒将上来,触鼻难闻,双珠几乎想在当地过夜。
南荒森林中常有雷风暴雨,往往一面大雨倾盆,一面还是烈日当空。双珠先还当是阵雨骤降,仰面一看,大光如黛,只有两三片阴云在当顶空际上面缓缓飘过,云白天青,甚是清明。那响声由斜刺里林隙中驰来,其势甚急,情知有异。一看地势,那一条空地有宽有窄,蜿蜒如带。西北那面,相隔丈许,树幕断裂最多,树列也最稀,竟空出五六丈方圆一片地面,地上裂缝也比别处较大,宽达丈许。对岸去路,还有两丈来高、六七丈方圆一块布满苔薛的怪石横在地上,前半突出森林之外,正临那条深沟的边上。那饵饵飒飒的异声从东南角上响起,转眼之间已越来越近,靠边一带的树枝已起了骚动。心想:这声音实在奇怪,从未听过,除却山洪暴发,没有这样猛急。此时人在森林之内,无可逃避,万一地震之后又发山水,岂不更糟!心中一动,瞥见那块崖石就在斜对面,相隔不远,忙即纵身赶过。
因觉来势猛急无比,心生惊疑,匆匆纵起,连短的一根树枝均未及拿,只拿了长的一根。刚刚赶到崖石之下,想要纵将上去,那响声由远而近,急如风雨,业已快要赶到,目光到处,瞥见一条又长又大的白影,前段还未看清,业已警觉,知道不妙,想要掩往石后暂避。刚往旁边一闪,忽听飕的一声起自那块崖石后面,同时,一根五彩斑斓的长虹影子,匹练抛空,电也似急,已朝那响声来路猛蹿上去!
双珠机警异常,先瞥见白影闪动,来势如电,已看出那是一条银鳞大蟒。连念头都不容转,人便由石前越过,掩往石旁。就这瞬息之间,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蟒已箭一般由石后蹿出,只要纵时稍迟分秒,便被拦腰撞上。这条毒蟒本在石后蟠伏,业被双珠惊动,快要出来,如非听出来了仇敌,无心他顾,双珠被它撞上固是必死,便是避开,也必被它追上,难干活命。就说身边带有善避毒虫蛇蟒的特制灵药,这大一条凶毒的巨蟒,不将那药点燃,也未必能够吓退,何况先后二蟒巢|茓均不在此,都因昨日地震,由巢|茓中受惊逃出。一条更当腹饥之时,在下风闻到生人气味,由相隔半里潜伏之处急驰而来。
前途林内又震塌了大片树幕,走进不远便暗如黑夜,地上震裂的缝坑又多,双珠决难快走,转眼便被迫上。如不停留,暂时虽可避过,人慢蟒快,地势又是人生蟒熟,那条白蟒或者躲过,那条花蟒出来晒鳞,归途恰与双珠相同,被它从后掩上,更是凶多吉少。
经此一来,几面凑巧,无意中避开两三层危机。
双珠还不知道,先没想到石后还伏有一条,刚由它身前纵过,便蹿出来。惊魂乍定,探头往外一望,对面来的乃是一条大白美人,差不多和前日途中所遇一般长大。后起这条花蟒比较短小,也有三丈来长,但是颈细身粗,两腮奇大,周身五色斑斓,彩光耀目,背脊上好似还有倒须钩刺,不时闪动起一条条的波纹,动作之快,直未见过,先由石后蹿起,只一闪便和射箭一样,落在来路石前空地之上,跟着连身蹿起两三丈高下,只剩尾尖着地,夭矫直上,朝对面那条白蟒斜蹿上去。
双方势子都是又猛又急!那白美人乃是蛮荒深山特有的一种毒蟒,通体银鳞,身最长大,血口开张,红信如焰,最为凶毒,本是昂首丈许,蜿蜒飞驰而来,因势大急,所过之处,两面林枝和地上野草灌木齐起骚动,发出大串寨饵之声,端的猛恶异常!正在朝前猛蹿,没想到斜刺里会蹿出一个死对头。双方目光均极敏锐,相隔老远便已警觉,恰巧对面同时蹿起,高矮也都相等,看神气好似都想照准敌人咽喉七寸咬去。无奈彼此各有防备,谁也不曾咬中,互相头对头凌空撞了一下,便成一个斜十字,刚刚交错过去。
二蟒上面扑空,回头又咬,下半身立时往上,电一般卷起。双珠还未看清,二蟒业已互相纠结,各张血口,将敌人前半段咬住。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恶斗就此开始,互相缠紧,谁也不肯松开,各剩丈许六七尺长一段蟒尾,互相猛力抽击,打得叭叭山响,甚是震耳。一路扭结滚转,偶然一蟒鞭打向旁边树干之上,便碎裂下一大片。花蟒周身逆鳞倒刺更是厉害,所缠之处,周身颤动。白蟒身子业已鳞破出血,腥风四起,刺鼻难闻。
二蟒各将血口咬紧仇敌身上,不多一会,彼此皮鳞都被咬穿,周身还在不住鼓劲,声势猛恶已极。
双珠藏身石后,刚看出花蟒虽然稍小,更是凶毒,所缠之处,白蟒皮鳞多半碎裂,红白相间,腥涎四流,仿佛占了一点上风。可是白蟒也不饶松仇敌,所咬之处离开头颈不远,一张血口业已合拢,身又较长,蟒尾空出丈许来长一段,不似花蟒那样乱挥乱打不能伤敌,扭结不久,便将长尾回转,照准花蟒头脸上乱刺乱打。双方旗鼓相当,各有长处,好似仇深恨重,不死不止神气,暗忖:“这类凶毒之物,不论谁胜,被它追来,均难活命。难得两蟒身上均已见血,身边现有专门杀蟒的毒弩,何不乘此时机偷愉射它一箭,射完就逃,免得遇害,还可将其除去。”
当时警觉,便将弩筒取出,因知这类毒蟒心性灵敏,自己踪迹多半被它发现,就此下手结怨,万一松开,同时追来,更是凶险。想到这里,看好外面形势:那蟒斗处恰巧偏在崖石右面空地之上,右侧都是大约数抱的参天古木,只靠外一面树枝业已震断,天色已近黄昏,满地尘沙滚滚,腥风大作。料知天光一黑,下手更难。主意打定,便轻悄悄由石后暗影中绕将过去。为防万一,并将那根树枝虚放崖角之上,等绕到右侧大树之后,离蟒斗处约有两丈光景,估计蟒未看出,再照预计,将连珠毒弩取出,仔细比准蟒身边口,各打中了两支,都是深陷蟒身之内,知道这类毒箭,初中上时并不甚痛,只是微微一麻,少时毒发却是厉害,二蟒正在拼命死斗,还未必知道。跟着,扬手一石块,将崖角所挂树枝打落,以为疑兵之计。暮色苍茫中无心再看下文,匆匆转身,往相反方蹿林逃去,心想:树枝已失,到了前途透光之处再斫一根。便将宝剑拔出,连灯筒也取在手中,暗中戒备,往前走去。
刚走出里许来路,便听身后来路走石飞沙,树折木断,林叶萧萧,声如潮涌,猛烈已极,料知二蟒业已毒发疯狂,这类毒蟒大都性长,只有一条后死,脱去仇敌缠绕,立时随后追来。心虽慌乱,无奈前途森林渐密,地势崎岖,不时发现震裂的地缝深坑,一个失足,休想起来,光景又极昏黑,如何能够快走?想用灯筒照亮,又恐身后毒蟒看破,左近林中是否还有这样同类毒物也不知道,怎敢冒失!没奈何,只得提着心,将灯筒用布遮上,只露一条微光,朝前逃去。
果然隔不一会,先前猛烈骚动之声忽然停止,另外却有一种寨饵之声从后追来,虽没有初见自蟒时那么猛急,但那大蟒擦树蹿过之声已隐隐听出,分明内中一条已将仇敌杀死,因中毒箭,发了凶威,随后追来。想起那张血盆大口和蟒的凶毒,心胆皆寒,路又无法走快,正在暗中叫苦。遥望身后暗林阻隔中,隐隐似有蟒目凶睛闪了一闪,再看无踪,心更发慌。忙中无汁,打算往横里暂避,走出不到十步,忽又听身后奔腾跳跃之声,木叶惊飞,蟒尾击树叭叭乱响和大串轧轧之声,仔细一想,忽然醒悟。知道内一大蟒毒发先死,另一毒蟒性长力猛,开头毒发不重,跟踪追来,行至中途,伤毒全部发作,痛极心慌,在林中拼命跳跃,乱鞭乱打,本性已迷。照哈瓜布所说,这类毒箭凶烈无比,任多长大猛恶的蛇兽,只要射中见血,至多个把时辰,定必发狂而死。第一次试用,想不到这样灵效,断定蟒已不能为害,心情重又放宽。弩筒中还有九支毒箭,只要自己留意,不遇到大群东西,足可防身。照地图所说路程,至多还有一日夜便可赶到,只不把路走错,估计自己精力,多半能够胜汪,所剩余粮如吃半饱,也可够用,多少受点饥渴疲劳,有什相干!
边想边走,走到空隙之处,已有月光下照。心想:进一步是一步,林中危险,无处可以栖身,早已心横,不打睡眠的主意。似这样摸索前进,又经过不少时候,自觉人林越深,腹中又饥渴起来。未了这一段都是密林,上面树幕已不再有断裂之处,实在黑暗,无法辨路。沿途草莽荆棘又多,时有蛇虫出没惊蹿和各种异啸之声,十分凄厉。往往走着走着,不是前途黑白影子一闪,一条丈许长的毒蛇大蟒电一般往树梢上掣了回去,便是突然一声怒吼起自身侧,震得两耳嗡嗡,心寒胆落,再不,便是接连两三条身材长大的猛兽影子由身旁草树丛中纵起,一路吼啸,往斜刺里蹿去,暗影里,时有金黄、暗绿、大小不等的各色光华,一双双闪动飞跃。知是林中毒蛇猛兽的凶睛,人已走入蛇兽蛰伏的地带,事已至此,明知危险,也无后退之理。没奈何,硬着头皮,只得前进。
初意当地蛇蟒猛兽这多,迟早必要向人扑来,孤身一人经此奇险,多大胆子也是心寒。及至走了一阵,试出那些蛇蟒比前见两条大蟒要小得多,稍见光亮立即惊退,那些大小猛兽虽然满林乱蹿,并不朝人扑来,心中奇怪,胆气较壮,不知这些凶恶之物,都是昨日地震之后方始逃来此地,先前受惊过甚,已失常性,稍见亮光当时惊退,二则这些东西生长林内,从未见过人迹。双珠先在途中又削了一根树枝,本来准备探路,后见上下均无震裂痕迹,地势较前平坦,林木较密,蛇兽又多,光景更极黑暗,为防万一,一早将树枝弃去,右手仗剑,左手紧握灯筒毒弩,并将装有避毒灵药的丝囊挂向胸前,虫蛇之类闻到药香先就逃过。那口宝剑又极锋利,吃灯筒一照,宛如一道寒电闪动飞舞,这些野兽从未见过,自然纷纷惊避,否则也难免于无事。双珠后虽试出林中蛇兽十九见人惊避,中间只有一次,发现一条比狼略大的黑影由斜刺里扑来,用剑随手一扬,好似斩断一腿,连声惨叫,扑空落地,吓得道旁深草里潜伏的几只纷纷惊起,绕树逃去。
由此向前,虽然未再遇险,但那暗无天日的阴森凄厉之景,人又将近走了两日一夜不曾休息,当然力乏起来。双珠先不知走了多少时候,老想前途只要寻到一片有水的空地,便歇下来觅地睡上一觉,把精神养足,醒来再将余粮吃完上路,可是心目中所想的食宿之处始终不曾发现,更未寻到一点食物。葫芦中所剩雨水所余无几,途中虽也发现几次小兽,无如光景黑暗,难于下手,又想这一带野兽太多,能够两不相犯已是幸事,如何还去惹它!恐因猎兽惹出杀身之祸,不敢妄动。
后来越走越觉腿脚酸痛,精神疲倦,行动迟缓,前面还是漫漫长路,黑暗暗密层层的森林,没有一个止境。猛想起已有许多时候不曾见到一线天光,照头目日前所说,无论如何,楠木林前面的落魂崖也早应该走到。并还谈起崖前十里之内,到处都有石山空地、泉水溪涧,内中一条大瀑布声如喧雷,沿溪而流,比飞泉崖瀑布还要粗壮,老远都能听见,只是泉口要低得多,如何走了这些时,并无一点影迹,泉声也未听过?自己家传武功,又得高人传授,虽说孤身跋涉,走此险地容易吃力,也不至于这等劳倦得连路都走不动。用灯一照,那双专为爬山特制的皮底布鞋已快磨穿一洞,料知时候途程均已走了不少。心念一动,腹中便饥渴起来,以为这样疲乏无力,许是饥饿所致,共只剩下这一顿,吃完之后,前途无饮无食,这样险恶的黑森林,老走不完,连个透光之处都没有,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再看手中灯筒中的干油块,所余已只剩了十之一二,至多再走三五里便要点完,记得初人林时对它十分珍惜,上面又有不少裂缝,林中明暗相问,常有透光之处,因觉盛油皮袋在路清包中,匆匆逃难忘了取出,惟恐用完难以为继,一直难得用它照亮。自遇二蟒恶斗,再往前去,越走越黑,没有亮光,寸步难行。跟着发现前途蛇兽毒虫甚多,见灯定必逃窜,只顾用它防身照亮,不料消耗这多,所余只走三五里便完,这样伸手不辨五指的黑森林,就是此时兽吼声业已落在后面,走了这一段难得发现,没有灯光,如何前行,正在边走边想,用尽心思想要节省,又用手中宝剑晃动,试验是否可惜剑光照路,忽听左侧接连两声吼啸,听去像人,因出意料之外,那两声吼啸差不多同时发作,声虽粗壮,略吼即止,并未听清,只第二声听出像人所发,底下已不再听到。
人在万分绝望之中,只有一线生机,便在疑似之间,也必不肯放过,何况双珠自来耳目灵敏,机警心细,此时身在危难之中,休说前途凶险,连想寻一地方吃掉身边仅有的一点余粮,再鼓起勇气拼命往前挣扎都办不到,万分情急之间,忽然听出人类吼声,相隔又似不远,哪还再有别的顾忌!立定静听,吼声已止,越想越觉那是人类所发,暗忖:“照地图所画和哈瓜布等所说,楠木林理应早到,自己至少由黄昏起又走了一整夜以上,沿途形势休说楠木林,连落魂崖也无一处相似。森林地方广大,也许黑暗之中把路走偏,吼声来处才是正路。这里必在楠木林与落魂崖的附近,方才两声吼啸虽不是那两个男女异人,多半与之相识,平日助父行医,所见山人甚多,因肯留心,许多语言均能通晓会意,有的并还能与应答。就遇见林中潜伏的土著,也可连说带比向其探询,至不济总能寻到食宿休息之处,怎么也比困死暗林之中进退无路,饥疲交加,早晚力竭而死胜强百倍。”因吼声似由左侧密林中传来,估计没有多远,先恐对方走去,念头一转,循声急追。
因已发现生机,精神一振。左侧林木虽密,路却好走,转眼赶到。方觉所闻吼声至多半里来路,照着以前经历,相去这近,无论如何前途应有天光漏下,至少也有一片白影横在地上,如何这样暗沉沉的?心虽惊疑,因是接连两声,亲耳听到那是人的口音,决非兽类所发,心中仍怀满腹希望。方疑外面天阴,又有浓雾,或是天还未亮,再不,便是人在森林之内吼啸,前面还有出去的地方。灯筒照处,忽然发现前面横着一片崖壁。
凭双珠的功力,多么高的危峰峭壁,也能援上。既有山崖,顶上多半必有出路,本是喜事,及至上下左右,仔细一看,又失望起来。
原来崖并不高,但那一带的森林格外繁密,树幕层层,竟将崖顶层层网住。这还不说,崖上又长满藤蔓灌木,一头被密林挡住,都是两三抱的巨木,上下藤蔓纠结,休说是人,便是蛇蟒也难穿过。另外一头林木较稀,但由崖顶直到树梢,密层层生满寄生藤蔓,仿佛一长条树屋,上下三面灌木之外,还有大量带有奇毒的荆棘,连想用套索攀援到顶都是万难,崖顶是否能够越过还不知道。两头走了一遍,心正惶急,忽然发现一株大树之后,有两丈来长一条土沟,深只数尺,靠壁一面有一片未生荆棘藤蔓,灯光扫过之时仿佛黑森森的。回身用灯一照,别处都是荆棘丛生,长满藤蔓灌木之类,惟独沟对面这片崖壁乃是石质,上面长满苔薛,绿油油的,当中现出一个残缺不全、丈许方圆的石洞。先恐里面藏有蛇兽之类,虽料此洞能与外面相通,还拿不准,及至纵将过去,暗中戒备,内外上下仔细一照,重又惊喜起来。
原来那洞,内里甚深,并还高大异常,前面虽有巨石挡住,左侧奇石错落中却有一片白影,连那黑影中的石尖也看得十分清楚,分明崖那面还有出口,天光已可透进。最可喜是,洞口壁上和脚底,各有几处人手脚印,仿佛方才有人由此出入,把苔痕留在地上,脚尖朝里,未穿鞋子,这一喜真非小可!明知这等深山森林中隐藏的古洞,那人手脚十分长大,又未穿有鞋袜,如是人类,决非寻常,十九性情凶野,一见便怀敌意。山洞又大,惟恐洞中野人太多,聚族而居,这类野人常有许多不合情理的禁忌,稍一疏忽反受其害。心生警惕,刚试探着打算前进,鼻端忽然闻到一股烧腊肉的香味,暗忖:山中野人多半生食,既知这类吃法,必与汉人来往相识,这里离楠木林近,也许认得两位异人,才会如此。心又略定,便轻悄悄试探着掩将进去。
还未走到洞口,便看见外面斜射洞角的阳光,才知又走了一天一夜,难怪这样力乏。
本来就是饥疲交加,全仗一股勇气,沿途环境又大危险,先前拼命在黑森林中逃窜还不觉得,及至到了明处,一见落山斜阳,忽然惊觉,走了两日一夜共只吃过一顿,不曾停歇,心理作用,精神一软便觉四肢无力,几乎举步皆难,暗忖:“我怎这等疲倦?洞中主人不知来历,少时相见如存敌意,没有力气怎能应付?不如寻一隐处吃饱余粮再作计较。”同时发现洞外是片盆地,上下相隔甚高。侧耳细听,别无动静。心仍不安,便就洞中错立的怪石后面,取出余粮吃了半饱,方想:洞外一片旷野盆地,大概山粮野兽均易猎取,水也必可寻到。那腊肉的香味越来越浓,仿佛被火烧焦。
起身细看,洞口外面并有黑烟冒起,人却不见,觉着精力稍好一点,已能起立,二次试探着掩将过去一看:洞外生着一堆地火,火上用树枝挂着两条腊猪腿,一条业已削去大半,一看便认出那是小江楼起身时,赵乙怕自己三人路上没有吃的,强劝路清带来之物。前日地震暴发,遗失在飞泉崖上,和许多行李放在一起,后来便未想到,上面自己打的绳结尚在,亲手腌制之物,一望而知,怎会落在这里?始而大为惊奇,后来想起犀群逃走之时所闻两声清啸,以及第一次遇蟒得救经过,越想越料那是楠木林异人所为,故意命野人吼啸将我引来,否则相隔这远的东西,怎会在此发现?
心正往好处想,如非平日行事谨细,早已礼拜求见,喊出声来,忽见大的一条猪腿,上面树枝烧断,落在火中也未见人往拾,觉着可惜,又想表示好意,看出人已离开,忙掩过去,刚把火中猪腿取出放向一旁,猛觉身后有了响动,相隔甚近,甚是轻微。未及回顾,一股急风带着两条长大的毛手,已电也似急扑上身来,拦腰一把,连双手一起夹紧,力大异常,宛如钢铁箍紧。双珠正当连走两日一夜、力尽精疲之际,如何能够挣脱!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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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误遇食人蛮 力尽精疲 又临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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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符双珠和双玉、路清,在黑森林飞泉崖遇到地震,中途分散,头目事前滚落潭中淹死,阿成还未寻到,同行八十壮士夜出采荒,也无一人回转。只剩双珠孤身一人,连经奇险,九死一生,好容易附身危峰绝顶石角之上,候到地震平息,天降大雨,火山火海相继陆沉,被大雨熄灭,冒着狂风暴雨,援到峰底崖洞之中,半夜醒来又遇大群马熊,冒险逃出,重又孤身一人深入黑森林深处。本意去往楠木林寻那男女隐士,中途又遇毒蟒恶斗,几乎送命。后又用毒箭将蟒射死,前途光景越发黑暗,到处蛇兽伏蹿,异声四起。提心吊胆,受尽险阻艰难,走了两日一夜不曾眠息。最后闻得野人吼声隐隐传来,跟踪赶去,在森林中寻到一座崖洞,在洞口崖壁上下苔痕中发现人手脚印,又闻到腊肉香味,试探着掩将进去,见天已是第二日的黄昏,人也力尽精疲,行动皆难。勉强将余粮吃了半饱,发现洞口外面挂着中途地震失去的腊猪腿,心中惊喜,生出希冀,误以为当地离楠木林近,洞中野人必与那两异人相识,见猪腿跌向火中,四顾无人,刚代拾起,猛觉一股疾风由身后扑到,精力疲惫之余,想要闪避,已是无及。
当时只觉两条毛手由后扑到,连肩带臂宛如上了一道铁箍,挣了两挣不曾挣脱,隐闻膻气扑鼻,回脸一看,乃是一个头发蓬松,满脸花纹,獠牙森立,活鬼一样的中年蛮妇。身旁还立着一个,年纪较轻,肩上Сhā着两柄木杆石矛,腰问围着一块兽皮,上Сhā两柄形如新月的弯刀,通体赤祼,除腰间一片兽皮外,只头颈上围着一圈奇怪的树叶,上面挂着好几串石子、人骨、玻璃、翠玉、兽角之类珠块,从头到脚,周身布满花花绿绿的条纹,连两|乳也和口袋一般露在外面,上用兽血涂红,看去真和凶魔恶鬼一样,身材也较寻常山妇高大凶悍。
双珠生长边荒,各种山人俱都见过,像这样野蛮丑恶的人类尚是初见,知道一时疏忽,遇到森林中的食人蛮,为数决不止此两个,自己走了两日夜,精力业已用尽,这类力大无比的野人如何能敌得过!疲乏之余,一定无力挣扎。先颇惊惶,几乎急昏过去,继一想:此时愁急无用,只要当时不被生吃,稍一松手便有法想。正在连声急叫,连用各种土语想要解释,那两个蛮妇老是野兽一般怒吼不休,一句听不出,人却始终不放。
双珠也真机智胆大,孤身少女遇此奇险,身落野人手中,当时虽然惊慌,转眼便把心神定下。念头一转,索性不与强抗,四肢一松,忽闻膻气越浓,二次回顾,又吓了一大跳。
原来身旁一个业已走开,身后女蛮竟张开一张膻秽难闻的大嘴,要朝头颈间咬来。
双手连膀臂均被束紧,无法挣扎,自知命在顷刻,转眼便要被这野女人活活咬死。一时情急心慌,也就不暇再计别的利害,忙把头一偏,身子往旁一挣,先避开身后来势,再返身一挺。那女蛮本来认定双珠是她口中之食,又见对方无力挣扎,越发松懈,没有防备,准备一口先将头颈咬破,饱食一顿人血,再吃人肉。没想到困兽犹斗,何况双珠练有一身本领,虽当长路奔驰、疲倦不堪之际,到此生死关头,无论什人也必拼命,自然生出一种抗力。她这里只顾头往右咬,冷不防被双珠施展全力,拼性命往左一歪,一下咬空,双珠脚便分成了一个人字,右脚业将离地,几乎站立不稳。同时双珠动作更快,就这一偏之势,突然身子往下一缩,再往上一挺,把头一抬,上面拼受点伤,照准敌人下已猛撞过去。同时,右脚猛力照敌人裆里往上反踢,耳听身后一声怒吼,更不怠慢,就势上半身又猛力往前一甩。
身后野人乃是一个女酋长,本住森林深处山谷之中,前日地震并未波及,为了追猎野兽,远道赶来。共有男女好几十个,都是凶野残暴、毫无人性的食人蛮,偶然闻得肉香,寻来此地,恰巧烤肉的人出猎走开,便同埋伏四面,想等那人回来,一同擒回生吃,双珠一到,误认是烤肉人,立时偷偷掩上前去。这类野人,专一弱肉强食,互相残杀。
旁立那个女蛮,和酋长力气差不多,双方平日时起争斗,两不相下,谁也不能奈何,无形中做了第二个首领,这时刚刚离开,旁边埋伏的尚有多人,均惧这两个为首野人的凶威,无论何事都这两人占先,不听呼喊准也不敢走近。
身后野人本就孤立,为了凶暴大甚,性喜残杀,连她部落中最珍贵的男子,虽然受逼做她面首,也多不敢与之亲近。这时只剩孤身一人,旁边还有一个暂时相安,暗中虎视眈眈的强敌,依然一意孤行,没有戒心,得到美食仍想独吞。另一女蛮因她紧抱双珠不放,既未招呼同伴,也不喊人相助,又见所擒少女不像以前擒到的人,只一擒住,人便吓昏过去,就未昏死,也禁不起这拦腰一勒。对方虽未挣脱,却在大声怒吼,听不出说些什么,人也不曾被她甩倒,尚在相持。心疑对头近来勇力减退,连这样一个比她瘦弱得多的小女孩都弄不倒,勾动平日仇恨,业已犯了凶性。
她却一点不以为意,身随双珠一歪,刚在怒吼,猛觉喀的一响,下胯先被双珠的头撞了一下重的,连牙齿都被撞断,顺口流血,其痛非常,当时暴怒如狂。正待大发凶威把人撕裂,生吃下去,心念才动,冷不防下身又被双珠反脚跟踢了一个又重又准,小肚皮上好似中了一下铁锤,五脏皆震。女蛮多大蛮力也禁不住,刚怒吼得半声,上半身往前一冲,已由敌人头上倒甩出去两三丈,直落离地好几丈的石崖之下。女蛮下部本已受了致命重伤,哪再禁得起这一甩,叭的一声落到崖下盆地之上,连声也未出便是死去。
双珠力也用尽,身上虽似脱了两道铁箍,轻松已极,人却头昏眼花,站立不稳,晃了两晃,双脚一软便跌坐地上,喘息不止,心也累得怦怦乱跳。略一定神,猛想起野人不止一个,这里如何能够久停!刚伸手一握腰问宝剑,想要纵起,一面伸手去取弓箭时,不禁又惊又急,心胆皆寒。原来人大疲倦,方才这一拼命,用力过度,非但周身酸麻,四肢绵软,不能起立,手还抖个不停,连宝剑都把握不住,如何能够应敌逃走!同时瞥见面前立着两条怪蟒一般花绿绿的毛腿,再往前面左右上下一看,旁立另一个女蛮业已去而复转。这还不说,最可怕是就这转眼之间,左右前后业已布满同样野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个,男女都有,做一圈围在自己身旁,内有几个就立在崖边斜坡之上,共总没有几句话的工夫,不知怎会突然出现,但都不曾近前。另一女蛮立得最近,也有六七尺之隔,嘻着一张丑嘴,望着自己,神态狞厉,不在方才女蛮之下。
双珠先想:我命休矣!后觉单是害怕并不济事,此时逃走无力,还须另打主意才好。
按说我杀了他们一人,野人应为同类报仇,如何将我围住,没有动静,只是傻笑,也无一点表示?面前这个女蛮,头Сhā乌羽,颈间所挂各色小珠甚多,想是一个为首的人,如何她人被我所伤一言不发?自来野人尚力,身后野人力气甚大,装束和此人也差不多,必是他们勇士和酋长之类,也许此举已将他们镇住,双方言语不通,无法会话,此时如能起立,事便好办得多,偏是寸步难移,身子都抬不起,这便如何是好!
正在愁急,暗中戒备,一面留神查看。刚看出这班野人女多男少,除为首二女蛮外,余下装饰均无这两人的多而且好,对面女蛮像是酋长,形貌虽然丑怪,周身血污狼藉,膻秽之气中人欲呕,但有满面笑容,好似高兴非常,不像怀有恶意。心中一动,方觉所料不差,又有了一线生机,只想不出交谈方法,手脚又是那么虚软无力。
心正盘算,忽见两个男子由旁边人丛中俯着身子,战兢兢跑将过来,到了女酋身前,故意尖着声音,朝女酋鬼叫也似低声说了几句。那么两个凶野狞恶的男子,不知怎的,胆小害怕,说时双手不住交拜,所说的话也是尖声尖气,听去似在发抖。内一男子抢着把话说完,女酋理也未理,忽然怒吼一声。男子好似心胆皆寒,吓得连滚带爬倒退回去,因是受惊过甚,退得太慌,一不留神,撞在旁立另一女子身上。对方好似看他卑贱脓包,有气头上,扬手一掌打翻在地。男子神情越发狼狈,回立原处,满脸都是忧惧之容。另一男子也和前一个同样胆怯,说完之后,不住摇头晃脑,装出一脸笑容,眼珠乱转,见女酋不曾发作,胆子渐大,便试探着凑了过去。
女酋好似欢喜那人,先装不睬,忽把两只怪眼一转,抛了一个眼风。男子立时受宠若惊,俯着身子,凑得更近,单脚跪在女酋身前,先试探着伸出那双又粗又大,血污狼藉,业已积成老搬的毛手,轻轻抚摸女酋那条蟒蛇一般的毛腿,连摸了两下,女酋未动,越发得意,忽然猛力一扑,捧起女酋一条腥秽不堪的大毛脚,先放在鼻上拼命亲了几亲,跟着便似发狂一般,紧抱怀中不放,一面仰首望着女酋,露出万分乞怜献媚讨好之意。
女酋始而连抛凶睛,做出又狞又怪的媚笑,后来想是情热如火,不能再装下去,猛回手一把将地上跪的情人抄起。男子立即就势往前一扑,就此双双紧抱一起,拼命亲热,那花花绿绿,带有满身血污腥秽的前后胸和肩膀,还在不住震动,起伏不已,看去情热已极。男子立时骄傲起来。旁立野人,男的都带着妒羡之容,低着个头不敢仰视,女的却带着贪馋的目光望着那个男的,也有得而甘心之概。
双珠不知当地男少女多,猎取人畜,探掘食物,一切劳力之事多是女人动手,男人吃饱无事,终日嬉游,专供这些有勇力的女蛮纵淫作乐。此争彼夺,常起凶杀。男的专以媚取女蛮自傲,谁凶威强就归谁。这两个本来都是先死女酋用暴力霸占住的情人,因头一个以前胆小,恐遭杀身之祸,不肯与这女酋勾通,成了死酋禁宵,以致女酋怀恨在心。未了这个比较奸猾,两面讨好,稍有机会,便向女酋暗送秋波,前酋一死,立时得志,才闹出这一场活把戏。方觉山中土著虽极凶野,如何这一群如此丑恶污秽,女蛮和那男子对面搂抱,说了一阵,忽然两声怒吼,人便散开,只女酋和手下男酋一个未走,余者全都同声欢呼,连纵带跳,往坡下如飞驰去。隔不一会,便见先死女酋已被人脱去所围兽皮,一丝不挂,前后四人分抬手脚,顶在头上,一路欢啸吼叫,走了上来。到了女酋面前,惨事立时发生,由女酋为首,上去一口咬住死酋咽喉,做了一个形式,跟着便相继上前啃咬,有的并用钝刀乱割,不消片刻,人便吃光。
双珠见这残忍惨状,万分愤急,无可如何。对方暂时虽然未下毒手,这类凶残无比的野人到底难测。众人如与死酋有仇,自己无意之中代她报复,因而生出好感,或是尊重自己的勇力;照着土著习俗,就不加害,也未必随意放走。逃是精力不济,打是寡不敌众,端的左右两难,不知如何是好。待了一会,勉强起立,手也不再发抖,四肢仍是无力,因想不起用什方法应付,索性把心一横,一手握剑,一手按着弩筒,准备对方如无恶意便罢,否则,索性用毒箭再杀他几个示威,也许能够吓退,好在这类已无人性,为了自卫,杀他几个也非罪过。真要不行,到了势穷力竭之时再行自杀,免得受那生吃之苦。
想到这里,心胆立壮,精力也似稍微恢复了些,见死酋已被吃光,连白骨也被拆散,剩下一个死人骷髅,上面还有鲜血,被女酋捧在手里,欢声吼啸了一阵,挂在腰间,得意洋洋,朝着男女野人,重又厉声怒吼,也不知说些什么。众人立时同声欢呼,对着女酋双手朝上,交拜不已。刚看出众人被她凶威镇住,众心归附,做了酋长,内有几个男的业已相继试探着凑向她的身前,不住尖声尖气连唱带叫,有的并取出人骨兽角和竹管之类呜呜乱吹,声甚刺耳,实在难闻,女酋却是兴高采烈,喜跃如狂。心想:“这类野人,又蠢又脏,形态丑恶,哪似人类!还是早打脱身主意为妙。”刚想开口比手势探询她的意思,忽见女酋厉吼了几声,朝自己一指。心方一惊,男女群酋已做一圈围将过来。
急怒交加中,料知不能善罢,暗忖:擒贼擒王,先将女酋打死虽好得多,但是一箭不能射中要害,自己精力疲倦,这群野人只往上一拥,便非糟不可,最好先把逃路看准,再打主意。只要有一可以防御之处,便非无望。
正在四下张望,见那地方离下面有好几丈高,宽只数丈,最窄的才只丈许,除却冷不防顺着那条斜坡冲往下面,或者还有一线生路,否则,一面是那石洞,决难穿洞而逃,下余两面石崖,只当中一条由上到下,宽窄不等、高低错落的陡坡,平日自然不在心上,此时精力交敝,哪有这样勇气?何况这些野人从小生长森林荒山之中,攀援纵跃,捷如猿猱,练过轻功的人也未必都有他快,更有长力。此时除却一举便将她制服,就此逃走,决无希望。
正在暗中叫苦,心情万分紧张之际,忽然发现四外野人都是离身丈许,和方才差不多便即止住,只有几个因崖口太窄,离得最近,相去也有六七尺。就这样,那股血腥膻秽之气也是闻之欲呕,同时闻到一股焦香。侧脸一看,方才那两条腊腿,一条被自己放在一边,另一条离火较近,早已烤熟,还焦了半边,这群野人始终无人去动。猛触灵机,一面紧握弩箭,暗中戒备,一面壮着胆气,朝凶酋面前走了两步,连说带比说了几句,见女酋未动,越发胆大,正在大声比说,女酋好似不懂,也用手比嘴说。双方对比了一阵,都不明白对方心意。最后女酋把手一挥,叫了几声,人圈立时缩小,挤成一环,仍不靠近,只将双珠围在当中。后面的半环便将手中刀矛竹枪之类兵器举起,作出威吓之势,前面半环却未动手,由女酋为首率领,不时回顾,往坡下走去。
双珠看出要她同行,因觉对方野蛮凶暴,前后经过已有个把时辰,自己那样厉声大喝,连说带比,业已露出如不放走便要拼命的意思,虽然言语不通,厌恶神情当可看出,女酋并无怒意,也未指挥手下行凶侵害,抢夺身边包袱。可见暂时只是不放自己上路,还无害人之意。此时如逃,定必激出变故,再说精力恢复以前,除却对方自愿放走,想要脱身,直比登天还难。不如权且依她,到了她的巢|茓再打主意为是。又想起那两条腊腿,这类野人,不论人兽,都是生吞活嚼,人这样污秽,所居更不知如何脏法,慢说没有自己吃的东西,就有也难下咽。方才因觉人的口味都差不多,这些野人不过没有开化,不知熟的好吃,想借这两条腊腿引逗,使其发生好感,比了一阵,还是不懂,此时人都起身,那两条腊腿却丢下不管,也许不愿闻这焦香的味道,业已弃去,自己正没有吃的,看这女酋,除最后为了言语不通好像有点发急而外,始终都是那么丑笑,何不试它一试?
如能带走,不问脱身与否,暂时总有好几顿,不至于没有吃的。
主意打定,因恐发生误会,先跟着走了几步,看出女酋见她随行,面上重现喜容,还不知道前途凶险,对她并无好意,比那生吃之惨不在以下,误以为先前料中,对方只要留她在此,并无伤人之意,只要当时不死,睡过一夜,养足精神,休说共总数十个人,再多几倍,凭自己一身武功,也能逃得出去。想到这里,心胆又壮,往前抢了两步。正赶女酋回头观望,二次再用手比,指着那两条半焦的腊猪腿连说带比。初意众人仍和方才一样冥顽不灵,哪知这次对方居然会意,比了几次便往回退,仍是一个人圈把双珠围住,走到腊腿前面又叫又比,似问双珠是否将这东西带走,却无一人代取。
那腊腿每条有十来斤重,只有一条缺掉一块,被火烧焦,也不知是人啃刀斫,双珠看出众人不肯代拿,猛想起小时听父亲说,深山之中有一种野人,非但仍是茹毛饮血,并还畏火,奉火为神,凡是经火烧过的东西,哪怕饿死也不肯吃。否则,女酋既以客礼相待,丝毫不曾动强欺逼,就是未了迫令同行,也是双方言语不通,出于无奈,除先杀女酋外,更无第二人近身。按情理说,必定代我拿走,如何立得远远,手都不动?见余火已尽,本心也嫌这班野人污秽,便亲手提了猪腿,一同往下走去。
下面乃是大片盆地,虽然到处长满灌木野草,但有无草之处和石地,路甚平坦,约有三四里方圆,横断过去,面前现出一条溪流,宽达两丈,水势甚急,溪面上大大小小横着几条树干,都是浮搁两岸的独木,没有丝毫系住。树身多半滚圆,稍微用力便可推动,当头和两面的人业已走上。女酋似因这类独木桥又圆又滑,溪水深而且急,恐双珠无法通行,特命两人用手中竹枪做扶手,想叫双珠扶着过去。
双珠暗笑:休说这样粗的独木桥,只有一根套索,便可踏以飞渡,如在平日精力好时,纵也纵将过去。含笑把手一摇,稍微提气,从容走过,比哪一个野人走得更稳。觉着入好一些,精力还是疲惫,方才还想再留一顿余粮,又未吃饱,越闻那腊肉越香,到了对岸,拔出身边小刀,削去外面烤焦之处,吃了两块。暗中留意,见众人俱都面现厌恶之容,越知父亲昔年所说正是这类野人,且喜没有和他客气,否则还要犯禁都在意中。
估计单这些腊肉也可吃上好几天,何况这一带都是盆地山野,前面虽有树林,行列均稀,像森林中那样千年古木极少,无论如何,山粮兽肉总可取到,溪水甚清,水源又远,支流必多,前途饮、食二字已可无虑。只要临机应变,能将这些凶野无比的土人对付过去,再能通他语言,非但无事,并可因他寻到楠木林也在意中。
心正打着如意算盘,忽然想起土人既不肯吃烧热之物,这两条猪腿何人烧在那里?
这东西又是我兄妹三人由小江楼带出之物,记得放在飞泉崖顶,后来地震,便未顾及,竟在这里出现,相隔这远,莫非妹子和路清和我一样心思,想要会合一路,不知由何处绕来,这两条腊腿,和包袱一样不曾陷落地内,或是地震时飞落林中,被他二人无心发现,来此烤吃,不料被这一伙土人掩来,将他们杀死生吃。方才遇险时情急心慌,又被土人围住,不曾查看附近有无血迹,也未见有死人骷髅。虽拿不准是否遇害,可是死酋身上血腥之气扑鼻难闻,新立女酋,更是血污狼藉,事情实在可虑,越想越像,不由情急起来。
双方言语不通,双珠空自悲愤。前面树林业已走完,山形越发险恶。再走半里来路,便是一条山谷,两崖壁立,排空直上,上下都是暗红色的秃石,寸草不生,谷径并不太窄。为了两面崖高,景物本就阴森,夕阳业已落山,余光反映,照在东面崖顶之上,简直成了一片血影,下面更是暗沉沉的,连面目都看不真切。冷风飕飕,一阵接一阵迎面吹来,同行又是这类野蛮无比的土人,更使人增加恐怖之感,方想:“这类高崖深谷,草木不生的阴森所在,决不会有什生物栖息,山中土著都喜住在水草繁茂、蛇兽往来之所,如何会住在此地?”忽然峰回路转,右侧现出大片平野,虽只二三十亩方圆,石多土少,但是山形雄秀,并有瀑布溪流左右环绕,有土之处,十九花竹丛生,果树成林,风景十分清丽。靠崖一面怪石如林,参差罗列,高下相间,由崖脚起,一排高一排直到崖腰,仿佛一片奇大无比的天然台阶,被巨灵斫出许多裂缝,千形百态,大小不一。又似一束乱柴,由低而高挺立地上,短的在前,长的在后,合为奇观。所有崖隙石缝之中俱长满了兰花,崖石又都其白如玉,其青如翠,有的更像水晶玛瑙一样,残阳余光斜照其上,幻为丽彩,加上长叶披拂,幽兰吐艳,临风娟娟,异香馥郁,风景之好,简直难得见到。
这些断崖怪石的尽头,崖腰以上,山石又是一片暗红,休说草木,连苔薛都未见到一片。这些野蛮的土人便住在崖腰上面大小崖洞之内,只当中平崖较宽之处,用树枝树叶野草之类搭了一个两丈方圆高只过人的窝棚,乱糟糟的一点也不整齐,到处染满污血。
崖脚一株两抱粗细、高达十丈的枯树上,还蟠着一条大蟒皮,由上半盘起,直达崖腰窝棚外面,危石之上蜿蜒如带,鳞光闪闪,看去直和真蟒一样,几乎被它吓了一跳。此外树上还挂着好些人兽头骨,最大的竟有一抱以上,也看不出是何猛兽,人骷髅也有八九十个,高高下下挂在那里。
女酋一到,厉吼了两声,人便散开。洞中还有三四十个老弱妇孺,也战兢兢钻将出来,朝女酋双手朝上,交拜不已。女酋连理也未理,昂着个头,一手挽着一个新归附的男人。身前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如蝇附膻,争先献媚,追逐不舍。当前两个早抢先往窝棚中钻进,女酋到了棚外立定,回身解下腰间死酋骷髅头骨,看了又看,重又挂上,厉声怒吼了一阵,然后满面笑容,趾高气扬,左拥有抱,同了那伙男的,往那共只六七尺方圆的窝棚口中钻将进去。跟着,便听里面欢呼吹唱之声。另有两个男的,带着满面惊惧之容,各用大片树皮,托了好些血淋淋的东西,也不知是人肉是兽肉,相继钻将进去。
里面早已乱成一片,时闻女酋呼吼欢啸之声,仿佛快活已极。隔了一会,又听一声惨嗥,后捧肉进去的两个男的,忽有一人亡命逃出,连跳带蹦,一路飞驰,滚转而下,刚到崖脚,便朝石缝中钻将进去藏起。下面还有好些男女,都在同声欢啸,乱唱乱跳,吹那牛角竹筒,他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另一个送肉的,正是先向女酋献媚的男子之一,没有出来。又隔了顿饭光景,忽由棚内扔出好些死人骨。另一男子全身赤祼,拿着一个骷髅头骨,赶向树上挂起,朝下面得意洋洋吼了几声,重又奔回里面。欢呼吼啸之声野兽也似,一直不曾停止,下面众人吼啸、牛角之声与之相应,吵得双珠头脑生疼,无计可施,几次想寻一个女的和她用手势探询,不料用尽心思,一任大声疾呼,怎么手比,也是置之不理,可是这班土人也不过来,到后,相隔更远,最近的也有一两丈。
双珠不知身在对方监视之下,性命已在旦夕,只等明日天色一明便要活活烧死,还以为对方因她杀死前一凶酋,留有好感,只想留她住上些日,以客礼相待,也不知窝棚中吵些什么。本觉这班食人士著污秽从所未见,相隔老远便臭得熏人,不愿与之挨近。
难得女酋到后说了几句,带了所爱男酋往崖腰走上,人已散开,并未逼她同上。觉着这样最好,再等片刻,看出无事,索性睡它一觉,养足精神,趁早脱身为妙。
当地山石都是平顶,崖脚对面孤立着一块最是干净,没有血污,离地也只六七尺。
双珠先试探着纵身坐上,暗查众人没有表示,索性卧倒。人虽倦极,落在这等野蛮凶险、令人难测的食人蛮手中,心终不安,不敢就睡。先后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老想等那女酋出来,有了待客表示再睡,几次想将包袱中所剩准备送与山人的彩线、五色晶珠、银针之类取出,作为礼物,均觉这班人性太凶野,身上腥秽,又有奇臭,万一发现这类心爱之物,群起争讨,无法应付,重又中止。谁知女酋一到便钻在窝棚里面,始终不曾走出一步。心中不安,哪敢合眼!正在苦盼,忽想起天早入夜,这里月光被山头挡住,还未照到,为何不显黑暗?尤其崖下一片,更像点有灯火一样,是何原故?随听两声极轻微的爆音。
侧身回头往后一看,原来方才来时,天已黄昏,只顾留神众人动静,不曾查看当地形势,没有注意后面。这时看出离开身后十来丈是一大片广场,方圆数亩,都是石地,草木不生,当中却有一片高只丈许、广约数丈的石冈,平台也似隆起地面。台上生着一堆大火,台下放着许多丈许数尺不等、去掉树叶的树枝枯木树干之类,旁边还有四个一丝不挂、貌相狞恶、身材高大的女子,轮流不断,将那最细也有一尺的树干往火中放落,另外两人正用山藤编制两片宽约两尺、长约六七尺的藤板。暗忖:“这里土人不吃火烧之物,此火必是爹爹所说供的神火,藤板上面还有枝叶,编它何用?难道土人用它待客,给我当床睡不成?”猜想了一阵,实在疲倦得支持不住,心中只管警惕,不知怎的一迷忽,就此昏沉睡去。
也不知经了多少时候,觉着身被死酋缠紧,压得气透不转,耳听鼓乐牛角欢呼吼啸之声暴雷也似突然发动,震耳欲聋,猛然回忆前情,惊醒转来一看,身上到处刺痛,面前似有东西挡住,人也仿佛卧在一片软藤上面,上下夹紧,被人抬起,随同欢啸之声,正在走动。双珠本极机警,一觉形势不妙,先不动强挣扎,将头微昂,用额角撑紧上面藤枝,上下四面定睛一看,不禁急怒交加,气愤已极。
原来昨夜被土人用毒草由半睡中迷昏过去。跟着将她放在新编藤板之上,手脚全身均用细藤野麻缠紧,上面再合上一块,然后层层紧扎,准备将她放入火中烧死祭神。直到天明,按照那野蛮的祭礼,用四个人高高举起,围着广场游行欢唱,乱吹乱跳。
药性已退,人方醒转,虽不知闹的什么把戏,照此行径,虽料凶多吉少,还不知道当地酋长平日虽极凶暴,惟她独尊,生杀荒淫无不任性,到了年老力衰,或有同类勇士出来挑衅,与之角斗,胜了自然被她和上人生吃下去,威风越大,如被打败,便要照规祭神,在她生前,用两片藤板上下绑好,放在火里活活烧杀,死人却是不要。如被打死,便须由新酋长在百日之内抢来一个生人,祭神之后方算真个做了首领。平日同类只管残杀,祭神以前,或将祭神的人擒到,有了祭礼,不论多凶,也不能杀一个本族的人,女酋和先死的一个二雌争长,先后恶斗了两次,都是未分胜负。大家力竭,惟恐第三者乘虚而入,坐享现成,自愿中止。死酋自知年老,情愿和她同做酋长,一样享受。女酋偏是淫凶残忍,又恨死酋霸着几个男子,不肯相让,表面答应,暗中恨毒,无奈旧规:一经讲和,必须经过九次月圆才能再拼死活。心正气闷,想不到对头会死在双珠手里,喜出望外,高兴头上,起初原有好感,双珠并未料错,不料内一男子献计,说:“死酋已不能活,就此祭神,神必见怪,众心也必不服。乐得现成的生人,再好没有,不过此人人小力大,那么厉害的酋长被她活活甩死。如其动手,你不上前不能服众,亲自动手,万一打她不过,岂不是糟?最好逼她回去,不与动手。好在我们人多,此女必不敢强,如其不肯,动手不迟。”这才起了凶心。就这样,还恐双珠厉害,先用毒草迷倒,再将她搭往藤板之上,两片合拢,全身绑紧。这时业快转完五圈,再有几丈路绕过,便要投往火中。
双珠睡了一夜,精力已复,因被烧杀的人将来便是火神,所有衣物,只要当时随身,照例不动,非但包袱宝剑不曾取下,连那两条腊腿都放在藤夹之内。双珠正在暗中用力,打算把手挣脱,取出宝剑毒弩相机应付,忽然觉着一股热风扑来。由藤板缝中仔细一看,原来昨夜所见火堆比前更旺,已和一座小山也似,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相隔不过数丈之遥。土人鼓吹欢啸之声越来越盛,正抬了自己往火前平台之上走去。猛想起老父所说,知要被火烧死,不顾疼痛,全身用力一齐猛挣,刚把左手挣脱,抬的人没想到她会此时醒转,微一疏忽,就此侧翻在地。
双珠周身绑起,连人带藤板一齐翻落地上,只空出一手,藤又坚韧,无法用力,耳听土人同声怒吼,目光到处,刚瞥见女酋立在昨夜所卧平石之上,正在厉声暴跳。心中愤极,怒火攻心,恰巧身边弩筒拔到手内。正想脱身万难,等土人抬起藤板时,隔着藤缝先将这女酋射死,忽听一声长啸甚是洪烈,由远而近,鼓乐吹唱之声立止,紧跟着一声惨叫过处,当时一阵大乱,便觉藤板被人拿起,其行如飞,仿佛背在那人身后,一路跳高纵矮往前驰去。
百忙中往外一看,不知由何处来了一群野人,都是男子,头上乱发蓬松,和土人差不多,却较干净,身材较矮,上下身都围着一片兽皮,手持弓矢、刀矛、梭镖之类,人却不多,正和土人恶斗。因是骤出意外,对方没有防备,为首女酋业由石上仰面翻落,倒地不动。暗忖:这班野人管他是什来历,终比这群食人蛮要好一点,否则救我作什?
心中一喜,一面用力将右手绑绳挣断,去摸腰间小刀,一面将弩箭伸向外面,照准后面追来的五个土人连珠打去。
当头两个,面门上各中了一箭,首先惨号倒地。另三个虽未打中要害,这类毒弩最是厉害,中人必死,见血便难活命。背的人跑得又快,一路纵高跳远,和飞一样,不时还要取出腰问石弹,回手朝后打去。土人曾有三人被他打中,都是脑浆迸裂,死于非命,晃眼之间便被逃到谷底森林前面。那人身法之矫健,简直从未见过。身上还横背着一个当中夹得有人的双层藤板,照样轻如猿鸟。当时也未看清,只觉身往上起,不知那人用什么方法,接连几个攀援纵跃,人便蹿到离地十余丈高的树幕之上,由此便在上面踏枝飞驰,只觉身子振动,和腾云一般。
双珠因在那人背上,也看不出是否野人,连用汉、土语言喊了几声,均未答应。双手虽然脱绑,一则上下藤板缠绕甚紧,宝剑拔不出来,无法斩断,二则双脚腰背等处均有生麻细藤缠紧,急切间也难割掉,并且被人背在身后,飞驰在森林树幕之上,对方走惯,练就独门本领,自然无妨,这类疏密相间,刚柔不等,一望无边的森林树幕,多高本领也难在上踏着枝叶不断飞驰。同时发现那八九个野人因身后那人来势太凶,抢了藤板就逃,并将女酋杀死,跟着又和自己各用石弹毒弩打杀了好几个,对方人数虽多,似已害怕,纷纷惊退。这八九个野人更不恋战,各自抢了一些东西,随后赶来,但都不见上树,好似由森林之中蹿进,已看不见;心想:“野人均无此本领,能在树顶飞驰的只此一人,先又发了一声长啸,虽与那日犀群逃窜以后两次所闻不同,啸声都长,也许相隔太近之故。也许救我的便是楠木林那两位异人或是他的门下,莫要冒失。此时杀他虽极容易,只将毒弩反手刺去立可成功,但是一个铸错便难挽回,好在双手业已脱绑,对方如是土人一类,等他到后必将藤板解开,那时相机应付也是一样,此时下手就算容易,身在他的背上,一同翻倒,夹在树幕缝中,岂不进退两难?”念头一转,便将心气沉稳,一点也不动弹。前面那人始终没有丝毫表示。
双珠暗中默算路程,至少也走了二三十里,那树幕接连不断,高一片低一片,简直没有边际,那人还在飞驰不已。忍不住又问了几声,那人居然回声相应。刚听出那是山中山人之类,口里却说着零零落落极生硬的汉语,意似小女娃不要害怕,我不伤你,但也不能送你回去的意思。心中忧疑,身子忽然往下一沉。因是一清早,又奔驰了一段,朝阳刚刚升起,沿途都有阳光照在身上,不比森林以内行走光景黑暗,先未觉着。落地之后,方始看出那地方乃是森林中的一圈空地,虽有一片水塘,广只亩许,四外列着不少树桩,粗均数抱以上,分明当地也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森林,被主人将树斫断,开出这片空地,看去也有六七十亩方圆。
那人一到,便用身边的刀将合缝之处割断,绑绳也都挑去。双珠绑了一夜,起初昏迷之中还不觉得,落地之后才觉四肢麻木,只双手稍好一点,行动皆难。旁边恰有一个大树桩,便先坐在上面。仔细一看,救她的也是一个野人,发如绳结,披拂两肩,除所穿兽皮外,并无别的装饰,身量不高,满脸都被胡须布满,色已花白,动作却是轻快已极,那两条腊腿已被拿去,笑嘻嘻立在身前,望着自己喘息。试用土语喊他“老公公”,先谢救命之恩,再问:“此是什么所在?离楠木林还有多远?怎会知我被困,前往抢救?”老人始而微笑未答,竟回身往靠林一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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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飞行高树顶 林深水秀 再现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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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珠回头一看,原来老人住在树上,离地六七丈。树干中间结有一间木屋,四面都是树枝编成,上下再加木板建成。虽不知他是何心意来历,既不看守自己,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别的同类,想必不怀恶意。因从乃父行医日久,颇知各种山民风俗习惯,索性不去理他。一面整理衣履,活动手脚,一面查点兵刃暗器和包袱中的衣物,居然都在,不曾遗失。正在暗中庆幸,老人已走了下来,手中拿着一些食物和一个水瓢,凑到面前,要双珠饮食。
双珠见那老人,少说也有七十左右,方才对敌那样凶猛,此时见人,神态却极善良,最难得是,连人带所穿兽皮短装,都是那么干干净净,心中先生好感,便把水瓢接过,由包袱中取出布中,略微洗漱,饮了几口,二次又问:“老公公,这是什么地方?离楠木林还有多远?有两位老公公婆婆,姓木,本领甚高,你可见过?”
老人好似以前学过汉语,因在树林之中年久,多半遗忘,对于双珠又极怜爱,恐她不懂自己的话,心生惊疑,也是连比带说,遇到遗忘之处,说不上来,便停上一停,略一寻思,想起再说,有时还补上几句土语,就这样,仍恐双珠不懂,手中比个不停。双珠看出这老野人忠厚直爽,决无恶意,虽然不似再有危险,但听老人口气,虽未明言不许回去,但说当地林深路险,常人决难通行,无论哪一面都走不出去,老人自己和他族人从未离山他往。森林之中危机密布,老人欢喜双珠,不能看她涉险,那意思此时想走,决办不到。几次问他楠木林,都将头连摇,好似从未去过,连方向都不知道。
后来再三探询,并将自己来意和所寻道路以及遇见地震经过一一说出,老人方始表示惊奇之意。因所说汉语有限,只能互相会意,不能畅谈,费了好些心计,方始问出自己好似错了途向,白受许多惊险疲劳。所说楠木林,老人虽未去过,也不知那地名,但照双珠用树枝在地上所画图形,必已走错,否则不等第二日黄昏遇险,已该到达。分明林中昏黑,遇见马熊之时,未先查明日影,又不会山人看星之法,以致越走越远,由斜刺里岔将过去。
后又问出老人所居离地震之处颇远,前日地震他也知道,并还为此带人前往查探。
发现大片森林陆沉,陵谷变迁,与以前迥不相同。火山陷落下去,业已成了一片湖塘。
因在归途无意之中拾到三条腊腿,先分吃了一只,后往附近林中采果,生火烧烤。正准备事完烤吃,再往家走,谁知无意之中发现两只猛兽,想要猎取,不料那东西甚多,几为所困,费了许多心力,才打到几只小的。正往回走,想起离开时久,肉已烤焦,好生悔惜,难得吃到这好东西,心中仍是不舍。赶往先烤肉的崖洞之中一看,腊腿不见,地上却散着好些死人骨头,头骨已被取走,知是食人蛮所为。回忆以前曾有两个族人来此采果,失踪不归,几经搜索,连尸骨都未找到一根,彼时便疑不是遇见大蟒,整个吞吃了去,便是遇见食人蛮,送了性命。如是野兽所为,多少必要留下一些痕迹,如头发和所着皮裙羽毛之类,不应全无踪影。本想发动族人前往搜索,为了这一带直径相隔虽只三数十里,如由下面森林之中通行,险阻甚多,好些地方均要绕越,往来费事,不是所采山茶有用,轻易无人前往走动。当地如有土人潜藏,一起凶杀,互相报复,非有一面全数死光,永无了结之时。上来必须查明对方强弱,人有多少,方可下手。
老人虽是一位退休的酋长,在本族中最有威望,也最机警稳练,只他作主的事,从来不曾吃过大亏,因此也最受人尊崇。力主慎重,查明再说。最后选了两个勇士,往那一片森林细加搜索,除却猛兽毒虫甚多,并无土人形迹。几次故意单身诱敌,想诱土人出现,均无所遇。可是去的人粗心,没想到再往侧绕走一两里便是土人所居山谷,土人照例不往这面森林走动。快出林前,又隔着一条大壑,难于越过,稍一疏忽,就此忽略过去。由当地去往飞泉崖一带,另有几条往来之路,野人常去,并还发现过山民采荒往来。老人立有规条,除却来人入境犯禁,在外相遇,无故决不去惹人家。对方人数又多,因此不曾对面。当日如非地震山崩,形势大变,归时老人这一路嫌沿途险阻太多,不愿再走原路,也不至于走到那里。等到发现腊腿失踪和地上血迹,又闻出土人所留的血腥气,想起前事,正待往前跟踪,就便查看当地有无土人藏伏,忽然遇到一个山民。先见老人同了十来个同族一路,还在顾虑,掩伏一旁,不敢冒失上前相见。
恰巧有一同去的野人,去时在火山附近受了点伤,人又自恃胆勇,不愿跟随另一起人回去,走到溪水旁边,没有过桥,欲往溪边饮水,忽然伤重毒发,疼痛难当。这时月色早上中天,老人业已看出土人去路,并还拾到几片用刀削掉的焦肉皮,仗着多年来练就的灵敏五官,伏在地上细一观察,非但看出土人所留脚迹,并还知道人数多少,计算只有四五十个,内中好似还有一个汉家女子,脚印只六七寸长,没有趾痕。心中奇怪,决计探个水落石出。同时发现山口侧面的森林正是以前失踪人的来路。这类野人虽然生长森林之中,强健多力,野蛮凶悍,但最爱群,自家同类极少争斗。如有一人为外敌所伤,便认作生死之仇,不报复不止。下手虽极残酷,却最讲理,人不犯他,决不犯人。
便有外族的人误入他的境内,只不犯他禁忌,也以客礼相待。一经发现土人踪迹,料知以前死了两个同族,多半土人惨杀,立时激怒,一面分人赶回报信,一面在老人率领之下同往前面赶去,竟将那人落在后面。
那人等到伤重难行,勉强由独木桥上连爬带走,到了对岸,人已不支。刚想喊援,忽见后面赶来一个山民,向他警告说:“前面便是食人蛮窟|茓,我刚由那里来,有一汉家女子被他们骗去,困在那里。如其有人救她出险,将这些土人除去,必有好处。”一面取出小刀,代将毒刺挑去,敷上所带伤药。转眼之间,痛苦忽止。这类野人最是知恩感德,便问那山民要什酬报。山民答说:“不要酬报,只请你们相助,将那汉家女子救走,将来我们还有报答。”那人便说:“我已奔走不快,你可将胸前所带人骨信符拿去,追上前面老人,向其请求,并请分出一人助我回去。我要什么,他都可以答应。”山民和那野人也是言语不能全通,全仗手比会意,立照所说,追上老人,告知前事。
老人因见前途山形险恶,土人踪迹虽只四五十个,谷中人数多少还不知道,自己共只十来人,恐因人少吃亏,想等援兵快到以前方始发难。先分两人往探虚实,自己带人藏在外面,刚刚停当,便被山民寻到。一听通体不过七八十人,心便放了一半,又知对方愚蠢非常,女多男少,女酋威权最重。仰看月色业已西斜,预计天明前后援兵必可赶到,索性大举发难,骤出不意将其除去。因感山民相助之德,便令一齐随同下手。
山民先只知道土人吃人,双珠被他骗去,入卧石上,恐被警觉,平白送死,想等半夜人静往救。又因腹中饥渴,出来觅食,不料刚一过溪,便见野人寻来,内一老人不时伏地闻嗅查看,先当双方仇敌,意欲相机利用,乘其互相恶斗之时,抽空下手,将人引走。一听要到天明大群人到方始发难,虽觉双珠好好地卧在石上,不像当夜被害神情,心终不放,便和老人说:“我二次往探虚实。”到后一看,人已不见,安静静的,也无凶杀痕迹。可是这伙土人,仿佛通宵不睡神气。下面广场上尚有二三十个,有的添火,有的争吃生肉,旁边还杀了两条山羊,半山腰上,更是鼓乐声喧和女酋纵淫欢啸之声一直未停,不时还有男子捧了饮食之物往窝棚中钻进,所生火堆火力更旺,照得当地又红又亮,再往前走,非被发现不可。心想:“双珠本领甚高,逃走虽然可能,看土人意思,当夜决不放她逃走;再说也不认路,如真逃走,土人就是开头没有恶意,也必生疑,不会这样安静,方才所见几个手持兵器、形似防守的女蛮,也一个不曾走开。”越想越怪,那绑双珠的藤板业已供在火前,被那当中大石挡住。山民没有看出,在暗影中等了些时,见无动静,只得回转。先探虚实的两个野人业已先回。老人正在愤怒,又分一人往催援兵,就便送那伤人回去,已走了半个多时辰。
山民还不知道利害,后听老人连比带说,才知双珠被土人用作祭品,天色一明,便要用火烧死。当时悲愤填膺,急怒交加,力请老人往救。老人笑说:“我的人还未全到。
这类土人虽然能胜而不能败,猛恶已极,他们人多。如何为救一个汉家女子,白送几个人的性命!”并问山民:“汉女并非同族,为何这样情急?”山民以为野人好利,便说:
“此女武功甚好,医道尤为高明,能够起死回生,如能救走,那好处和利益说他不完。”
老人还是不愿伤他同族壮士,不肯去拼。正在争论,山民仰望天色,离明不远,厉声跳脚,说了几句,便拔出刀来,往谷中飞驰,准备自往拼命。走时并说:“双珠是个好人,救过我的性命。非报恩不可,死也愿意。”
刚刚跑出不远,老人忽然率众追上,说:“我援兵就到,并且是由谷底森林那面赶来,正好两面夹攻,不过土人人数多少还拿不准。为了前日地震,我们的人分好几路出来,留守的人不多,方才得报,只有十余人在家,余者都是老弱,没有同来。先去两人均通土人语言,业已探明,我们以前死的弟兄便是这为首土人所杀,越发饶他不得。我虽年老,精力未衰,能由树枝顶上行走。土人人多,暂时还许杀他不完。如与硬拼,太不值得。我已传令,命人绕往前面送信,叫新来的人埋伏林中,我们掩到里面,等他们快要行礼之时,出其不意,先将为首女酋杀死。我抢了那汉家女子,往森林那面杀将出去。好在相隔不过半里远近,你们不可恋战,杀得一个是一个。等他们追入林内,伏兵立起,两下夹攻。他们不知我人数多少,定必惊慌逃回。等到另外两路的人得信赶到,再照我所说四面包围,全数除去,一举成功,永绝后患,方为上策,千万冒失不得!”
山民随同众野人往暗谷中掩进,边走边说,前段谷径阴森黑暗,还不知天色已快亮透。刚到广场侧面宽阔之处,正要把人散开,忽然发现土人鼓吹舞蹈声中,当中还有四人,手举一个两面合拢的藤板,正在围火徐行,怪声歌唱不已,女酋带了十几个男的跟在后面。老人见多识广,一望即知祭礼快要举行,忙告山民说:“藤夹中便是那汉家女子。你随他们动手,我往救人。事完,速往森林退走,到我那里再说不迟!”
山民也看出了几分,闻言大惊,立时不顾命般蹿将上去。老人深知土人厉害,恐其受伤,一声怒吼未完,竞由旁边石崖上扬手一石梭,首将女酋打个脑浆迸裂,人也飞扑下去。仗着生来力大,又是骤出不意,另外几个均是野人中的有名胆勇之士。山民情急拼命,身边又带有特制的连珠毒弩和一口极快的缅刀,恰巧同时赶到,只一照面,便斫翻了三个。老人因见敌人太多,业已惊动,再将人放落恐来不及,一面传令速退,就势抢起双珠的藤夹背在身上,便往谷底森林那面逃去。
这类土人凶猛非常,和野人正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如非上来先将女酋打死,寡不敌众,还要吃亏。全仗老人机警智计,安排得好,山民情急拼命,刀弩并举,连杀伤了好几个。就这样,如非事情凑巧,双珠恰将毒弩取出,隔着藤缝打杀了几个,事情也无如此容易。最关紧要是,这类土人虽是重女轻男,为了女多男少,稍微精壮一点的男子全成了心肝宝贝,山民和另几个野人均不知他风俗,那些男子比较无用,又都在女酋淫威之下,多半做了她的情人,当日随同祭神摆样,又未拿着兵刃,吃众人一阵乱斫乱射,转眼死了十几个,变生仓猝,女酋死时,土人本极惊慌,手忙脚乱,后来看出敌人比他们少得多,杀的又是男子,立时激怒,纷纷上前拼命,几个最凶的,更因祭礼被人抢走,神必降祸,急怒如狂,穷追不舍。哪知神祸不如人怒,未来之事还不可知,自己先就恶贯满盈,为人所杀,最凶的几个一死,众心越乱,看出来敌虽然不多,但那兵器厉害,不是当时送命,便是痛得满地打滚,方始有点胆怯。山民和众野人已照老人所说,杀出重围,一人未伤,往森林中逃去。土人见状,当是人少怕他,又追了下来。到了林中黑暗之处,伏兵一起,自然非败不可。
双珠聪明绝顶,谈得时候一久,非但老人所说生硬的汉语,连那种独有的土语,也因互打手势,明白多半,但是还不详细,只问知一个大概。心疑山民必是阿成寻来,如其是他,不应走错,既然走成一路,可见楠木林的途向不曾走错,何以老人这等说法,如说楠木林就在近处,这里离被困的山谷,直径只有三四十里,土人相隔想必更近,似此野兽一般,毫无人性的土人,楠木林异人师徒那高本领,决不容其这样残杀害人,有好些话对方不懂,只说名叫阿庞,也不知他有多少人,与野人烈凡都是否同类。有心探询,又知林中野人大都自成部落,常起凶杀,仇恨甚深,又有许多不可理喻的禁忌,稍一失言,立生猜疑,便有性命危险。难得这是一个为首的人,不如暂且忍耐,等那山民和众野人回来,看他是否阿成,与之商谈再作计较。
双珠暗查老人对她甚是殷勤,并说昔年曾在汉城中住过三年,往来多次,赠他礼物也全收下,十分高兴,看不出丝毫恶意。暂时想不起如何走法。对方连地名都不知道,自称阿庞,又是一个老酋长,决不会是烈凡都。手脚又被绑伤,周身酸痛,这类布满野人之区,孤身上路也有危险,最好能与说明,请其引路,才较稳妥,但非当时可以办到,只得耐心等了下去,老人问她:“可要去往树上安睡?”双珠自然不肯。老人也未勉强,取了两张兽皮下来,铺在石上,说:“这里最是平安,不妨随意走动,千万不可走进林内。我也两夜未眠,想睡些时。我们各自安眠,等人来再说。”
双珠会意,连声致谢。老人便独自走上树去。等了一阵,不曾下来,耳听打呼之声,越料老人没有恶意,决计等人回来再说。昨夜睡得太多,心中有事,又是白天,自睡不着,卧在石上等了一会,不时闻得身后林中隐隐有人踏草之声,起看无人,因觉老人虽是野人,性颇善良忠厚,先未理会,几次过去,忽然看出那是几个小野女孩,见人回顾,立即避去。独坐无聊,又想乘机探询,恰巧方才所送礼物中还有十几粒料珠,便取出来,回身引逗。
林中女孩共有四个,最大的年只十来岁,都是周身赤祼,腰间围着一块兽皮。因是生长森林之中,见光时少,年纪又小,皮肤虽都自中略带微青,看去却是通体浑圆,筋肉坚韧,一个个生得十分强健。目光更是又黑又亮,身上也极干净。初见生人招呼,还带着一些惊疑羞怯之意,后见双珠满脸笑容,温和可亲,不住举手招呼,内中一个年约六七岁,生得又白又壮,貌相也最美丽的小女孩,首先试探着走了过来。双珠拉着女孩的手,越看越爱,便将料珠给了她一粒。那女孩名叫鸦鸦,先还带有疑惧之意,想要挣脱,后见双珠爱她,又给了一粒料珠,便喜欢起来,倚在双珠怀中,任其抚抱。另外又来了几个,似知对方没有恶意,又均想那料珠,也相继凑将过来。双珠每人给了一粒,又取彩线将珠穿好,套在这些女孩的颈上。众女孩越发高兴,一个开口说笑,便围在双珠身前,七八张嘴吱吱呱呱说之不已,语声清脆,宛如好鸟娇鸣,十分悦耳,只是一句也听不懂。
双珠以前助父行医,平时虽喜清洁,对于老少病人,无论多么贫苦污秽,都抱着极大同情之念,体贴照应,样样周到,养成一种温柔耐烦的习惯,容易使人生出亲切之感。
而这些女孩又都那么天真美丽,虽然不知双珠来历,时候稍久,都觉对方人好可爱,谁也不舍离开。双珠更有耐性,反正无事,便试探着连问带比,并将对方好言劝住,令其一个说了一个再说,免得同时开口,和炸了窝的麻雀一样,吱吱喳喳,一句也听不出来,反更无法明白。似这样约有大半个时辰过去,树上老人鼾声未止,众女孩虽然争先献媚,抢着说话,语声却低,动作更极机警轻快,捷如猿鸟,林中稍有动静,自己还未听到,业已当先纵身掩去,其行如飞。
双珠见这一群女孩最大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六七岁,每人腰间和肩臂上都带着小小弓箭、石矛梭刀之类,心想:看这几个女孩十分聪明伶俐,相貌也好,哪一点在汉人以下?偏会生在这类洪荒未辟的深山森林之中,周身只围着一片兽皮,连衣服都没有一件,偏带着这些兵器,大的不说,小的才六七岁,莫非也能和野兽毒蛇恶斗不成?先还疑是野人尚武,从小便用兵器当作玩具,细一查看,这些幼童所带兵器,虽比大人所用要小得多,但都锋利非常,尤其是那石梭乃坚石打磨而成,十分尖锐,分两颇重,寻常大人也未必能够随意投掷。这些女孩,除却两个年纪最小的,差不多每人都带有一两根,后又引来两个男孩,约有八九岁光景,所带兵器更多,肩上几乎Сhā满,分明应敌之物,并且林中有不得一点响动,稍有声息,除幼女鸦鸦被自己搂住,并经众女孩劝说拦阻没有跟去而外,余者都是分头赶去,形踪飘忽,来去极快,宛如大敌将临,准备防御光景。先颇不解,及至时候一久,细心考验,居然懂得好些语言,才问出一个大意。
原来这班野人虽然自来便在森林生长,但是当地常有地震火山爆发之灾,尤其是那森林中的野烧更是厉害,毒蛇猛兽也多,所以从小便经大人指教,想出许多防御驱避方法。他们最怕的是地震和起火,日前馒头山地震,离开当地虽然尚远,震势也不猛烈,野火刚起便遇地面陆沉,大雨骤降,前后不满一日光阴便全停止,但也震塌了数十里方圆的地面,烧沉大片森林。当地虽未受灾,地震初起之时,照样波及,受着震撼。老人阿宠乃全族中的智囊,经历最多,心思也极灵巧,遇到这样非常之变,照例不肯丝毫疏忽,地震还未停止,便冒着狂风大雨,亲自当先,带了几个壮士赶住窥探,一面命人往来报警。地震停止以后,料知这场灾变,必有许多猛兽伤亡在内,想得现在还在其次,最重要是经此巨震,山林陆沉,地形大变,震区附近难免藏有别的种族和大群野兽惊慌逃窜,原住之处不能存留,必要来此侵犯。火山如未熄灭,更要看清形势,率领族人另觅安生之所。这些事如不早作打算,一旦异族仇敌和大群猛兽毒虫骤然掩来,必受其害。
第二日起,便和酋长一同下令,除去老弱,全体出发。为了森林地方广大,分好几路搜索过去。所居根本重地,自然不可不防,于是便将这些男女幼童和老弱妇女分配埋伏在所居十里方圆之内。留守的人虽是一些十二三岁以下的幼童和老年妇女,但是这类野人生长森林之中,终日与毒蛇猛兽、各种灾害搏斗,从小练就极健强的筋骨意志,老人阿庞年轻时又常往来汉城,学了许多制造工具的手法,所打缅刀锋利己极,日常习于勤苦,再加非此不能得食,每人均有胆勇机智,比别的蛮族凶猛得多,看是一些妇孺,比寻常成|人还要厉害。经过老人平日训练,他那埋伏,由外而内共有好几层,各借地形大树掩护守望,四面分散,都能独自应敌,互相呼应,便那几个极小的,也是一样上去。
双珠来时,老人阿庞连日人太疲倦,又知事情已完,酋长业已带人赶去,另几路的援兵也都得信快要赶到。共总不满一百个土人,女酋又死,转眼全数除去,可操必胜,不足为虑。因嫌森林绕走路远,一时兴起,背了双珠,由树枝上面一直飞驰回来,到时经由所居中心禁地纵落。这一圈空地,外人决难走进,可是人如在内,便是得到老人允许,除却对方怀有恶念,或是掩往林中私自逃走,谁也不许伤害老人不令双珠私自入林便由于此。因由树幕顶上直抵中心禁地,那几层埋伏,最近的相隔也有半里来路,当然不会知道。这几个男女幼童埋伏最近,先不知老人已回,后被鼾声惊动,以为回来的人不止老人一个,也许还有同去的大人。赶来窥探,发现有一极好看的生人坐在树下,一时好奇,把近圈埋伏的几个幼童全引了来。先还有些疑忌,后想老人常说来人只能到他树下,没有无礼动作,便是得他同意的佳客。又见双珠那么和气,渐渐接近,亲热起来。
后来两个男童,见双珠拿着同伴身边兵器,手说口比,不住询问,居然明白对方要他演习,便不听年长女孩劝告,先拔腰间弩箭,指明相隔三丈的树枝,随手掷去,立时打中,折断下来。试过几箭之后,又将石梭取出,把手一扬,相隔好几丈的一个断树桩立被打碎一洞,手法又准又快,看去甚是惊人。双珠再一夸奖,引得那些幼童都要逞能,两个年长的也跟着出手。因见双珠身边带有宝剑弩筒,也要她取出演习。
双珠恐生误会,又见内两幼童互相对刀乱斫,看不出是否真打,连声呼喝,带比手势,方始拦住。万一这群小人野性难驯,要和自己对比,言语不通,有了误伤,如何是好?仗着对方人颇灵巧,此时已能会意,好些话也能明白,便指了指树上,告以老人不许这样,须等老公公醒来,问明再说。
刚刚劝住,内一幼童不知怎的误解手势,以为双珠想要饮水,先把头连抓,露出为难之意,忽又现出喜容,往水塘对岸飞奔过去。不多一会,取了许多山果,还有一大木瓢泉水,赶将过来。双珠知他误会,业已取到,不愿负他盛意,随意取了两只形如龙眼的山果剥吃,觉着又腴又香,其甜如蜜,便朝幼童稍谢,笑说了几句。这时下余男女幼童,以为双珠夸奖那男童,也要学样,分途往取。
双珠不知这些幼童能否作主,正在极力劝阻,一个一个亲热敷衍,表示都爱他们,大家一样,并无厚薄,忽见群童一齐回顾。定睛往水塘对岸仔细一看,原来环着空地一圈高树之上,还有好几所和老人阿庞所居差不多的大小木屋,因其深藏繁枝密叶之中,离地既高,相隔又远,不像老人所居比较明显,先未看出,方想:树屋中人必已他往,忽听群童低呼欢笑之声。再往前面一看,对岸树上下来一人,远望像个山族妇女,走得颇缓;暗忖:“这类野人何等强健,此女年纪看去不大,如何路走不动,像是有病神气?”鸦鸦业已挣脱怀抱,和另两蛮女口呼喃喃,飞驰赶去,拉着来人的手,手指自己这面,又说又笑,高兴非常。
一会越走越近,乃是一个未满三十的山妇,貌相身材均极美秀,虽然也是一头乱发披在肩后,因其肤色雪白,眉目清秀,长身玉立,人又干净,胸前还挂着好些串金珠翠玉之类,不似平日所见蛮女那样粗野,反更觉着美艳。方想:“蛮荒森林之中也有这样人品,便这些男女幼童也都长得俊美,如其穿上几件衣服,打扮起来必更好看。莫非这里水好,连野人也生得如此秀气?”那山妇已快走近。看那打扮,便知不是酋长之妻,也是他种族中的尊贵人物,再见对方上来似有惊疑之状,后被男女幼童迎上前去围住一说,立转笑容,人还未到,先就露出亲近之意,不敢怠慢,忙即起身向前招呼,上来连说带比,满拟对方必听不懂,至多晓得一个大概,哪知山妇非但聪明异常,那些幼童从旁稍一Сhā口,汉语便能领会。
后来双珠用平日所习土语试一探询,内中一种山民语言竟能应答,竟问出那山妇名叫山兰,并非当地野人同族,乃是山民之女。因随父母入林采荒,遇见大群猛兽,同行数十人死伤殆尽,只她和一受伤的老母被一野人救去,向其求爱。彼时山兰年已十六,本有情人,采荒时被猛兽所杀,一则无家可归,又感对方救命之恩,便嫁他做了妻子,连生三女,夫妻感情甚好,不料前年丈夫选了酋长。
当地都是一夫一妻,惟独酋长可以纳妾,以前女子婚前还要先和酋长睡上三夜,方许与她本夫成婚,常给酋长贪恋美色逼为妻妾,不令再随本夫,引起凶杀惨事。直到四十年前老人阿庞做了酋长,觉着当初祖先共只二十余人,因受同类欺凌,历经艰险,吃了无数苦头,逃来此地,好容易立家室有了根基,人数越来越多,成为森林中最强大的蛮族。全仗众心团结,爱群爱众,一力对外,以私斗为耻,才有今日。但因昔年为首祖先好色,人又胆勇多力,妇女俱都爱他,自家便有三个妻妾,因此留下恶例,本来自己人一向相亲相爱,彼此扶助,连别族中欺凌老弱的恶习都没有,所以一旦和别的种族发生争斗,或有敌人来犯,无一次不占上风。每次发生惨杀,都由酋长多纳妻妾、霸占别人爱侣而起。想起痛心,意欲以身作则,改掉这个恶习。自家夫妻感情又好,始终一夫一妻,直到乃妻老死,均未再娶,并向人说:“我们森林中人,除却遇到外来侵害、死于毒蛇猛兽之手,大都长寿,可是历代酋长不论多么强壮胆勇,不是和情敌拼命两败俱伤,便是不满中年已是衰弱病死。这都是多娶妻妾、强占人ℚi害了自己。你看我老头子,年已八九十,除却须发花白,精力始终不曾减退,和年轻人一样,中间连遇几次凶险,均得转危为安,比谁都长寿,便是一夫一妻的原故。希望你们以后学我的样。须要知道,森林地方广大,别的种族散居各地不知多少,有好些地势隐僻、相隔太远的至今还未发现。这些外族不知拿力气求衣食,要多少有多少,决用不完,专讲掳劫他人,任性残杀,必须众心如一,才能抵御。我们共总三四百人,比他们人少得多,再要为了妇女生出变故,引起凶杀,自来事情难料,哪怕酋长本领多大,正当强占人家爱妻、发生变故之时,敌人突然乘机来攻,人心稍一分散,立时便有灭亡之祸。”
老人平日最受同族爱戴,但有一年为毒蟒所伤,每逢春夏之间便要发病,往往手脚皆肿,好几天不能行动,彼时年已七十以上,照例本该退休,全是众人留住。惟恐误事,中有一次病好起来,召集同族再三力说,另选了一个酋长。上来尚听老人之劝,不曾多娶妻妾。后因乃妻受伤残废,又娶了一个,于是重又留下恶例。
等他死后,山兰之夫做了酋长。头两年也还相安无事,近年因他具有极大威权,虽怕老人阿庞,不敢强占本族妇女,仍常时借故出外,以打猎为名,掳抢别族少女供他快活。老人当初只是劝告,不曾会集众人改去恶习,所抢又是外族女子。乃夫黄山都又是族中第一勇士,聪明灵巧,身手矫健,最得老人宠爱和众人的尊敬,这类事又是历代相传的风俗,无人过问。山兰情热善妒,空自愤怒,无可如何。上月为了丈夫爱妾刚死,又在召集亲信密计,嫌森林中的外族山女还不中意,竟想去往其他山寨中掳抢,山兰知道此事最犯老人之忌,惟恐因此把山外敌人勾引进来,便向老人密告,将他骂了一顿,因而迁怒,夫妻争吵,不是老人知道,赶来劝止,几乎动手,结果仍被掳来一个外族荡妇做了次妻。为了夫妻不和,才奉老人之命搬来当地。
这班野人所居本在东南角上森林深处,当地也有一个湖荡,比这花林塘大好几倍,野人叫做月儿湖,以前老人便与这些野人同居湖边。直到近年,觉着新立酋长黄山都颇有胆勇才智,除好色外,余者都能秉承他的意旨行事,平日甚是恭顺。自己年老喜静,又爱花林塘小湖风景,湖边花果树木又多,便搬了来,平日如无重大之事发生,便不再过间。
老人ℚi子早死,自带几个小孩儿女,分住林边高树木屋之内。旁边树上也建有八九所树屋,都是老人阿庞亲族。因其做了多年酋长,为族中人受了许多辛苦险难,出力最多,智勇双全,成了族中圣人,谁都对他万分敬爱。知其年虽极老,仍和当年一样勇敢,遇上大事,总是不顾性命抢先上前。森林中本有两处异族仇敌,虽经老人制服,相安多年,不曾来犯,但这两起敌人均极猛恶,心中不免怀恨,对方毒刺又极凶恶,中人必死,长于暗算,最畏忌的只老人一个,多少年来不敢蠢动,全由于此。惟恐离群独居,被对方派上凡个敢死勇士行刺弄死。这一带左近毒蛇猛兽又多,老人以前曾吃过两次大亏,几为毒蟒所杀,洞中野人也伤过不少,全都担心。
老人却因花林塘风景既好,又具形胜,正当那两起仇敌的来路,表面推说年老喜静,实则另有深意,断定对方大举来犯虽然不敢,自己只一落单,必要设法选了死上来此行刺。来的也许便是酋长本人,意欲将计就计,将内中一个少年酋长治得死心塌地,使其化敌为友,全族中人都和本族一样,双方上辈本来同种同族,中道分离,业经自己多年苦心考查出来,如照自己的心愿,将那新立十来年最有勇名的少年酋长收伏,再与说明来历,折箭为誓,双方结为一家弟兄,联合起来,将另一强仇白乞老除去,从此便可永享安乐之福,不致互相残杀,再起争斗。主意打好,但未对人说起。众野人却担了心事,再三求说,要与同居。
老人明白众人心意,惟恐人多将对方吓退,始而执意不许,后见众人求说不已,并在暗中选出好些壮士埋伏林内,轮流守望。过了多半年,果然发现刺客,等到众人警觉,人已逃走,老人身上还受了两处伤,偏是满面笑容,也不明言刺客形貌,是否仇敌遣来,怎会被他逃走。
住在旁边树屋的虽是几个未成年的男女幼童,因其从小生长森林之中,随同大人打猎采荒,斫伐树木,经历各种险阻,五六岁起便佩带武器,学会使用方法,耳濡目染,不满十岁便能应敌打猎,一个个精强力壮,动作轻快。老人晚年又最爱这些孙男女,从小便教他们使用各种兵器,练习甚勤。野人虽不会什武艺,但因森林之中危机四伏,不时均须与那毒蛇猛兽、食人蛮以及各种异族搏斗,常年经验积累之下,自然而然练成各种使用刀矛弓矢之法,最厉害是那梭镖、弩箭、石枪、石梭之类,简直百发百中,打将起来又猛又急,有那手法高明的,真比寻常练过武功的人还要厉害。阿庞这一种野人本就聪明机警,多力耐劳,不像别的山人只顾眼前,有了两天饱饭便不愿再动,非但样样富足,便这些小人也都智勇双全,众心如一,不受外人丝毫欺负。这时各立在旁,有的似还动过手,断无不知之理,可是问将起来谁也不说。老人经众请求,居然答应选了十来家,许其移住在侧。
花林塘本是一个荒凉所在,只有一角小湖和湖边一片花树,自经老人看中,移居之后,整理得十分整齐,只湖边一带,连尽头一座并不甚高,形势奇特,隐在花树丛中的孤峰,却经老人下令列为禁地,一向不许别人前往走动。另外湖边有老人祖孙亲手建造的几所树屋,平日也空在那里,专作藏放当地特产形如柑橘白的花果和别的贵重东西之用,不许别人居住。这次为了山兰夫妻失和,老人最爱这个侄孙媳妇。族中旧例:只一成年,所居树屋均要亲手建造,以旁人相助为耻。因怜山兰体弱多病,作为借居,腾了一所出来,命其住在上面。因是禁地,所以方才那几个幼童往取水果时,迟疑不敢。后来想起山兰屋内藏有不少这类白花果,内中两个又是山兰之女,因觉双珠人好,取来待客。
山兰正在养病,听说来了一个极好看的外族女子,心生误会,以为丈夫还是不听老人劝阻,仗着酋长威势,又往山外掳来美貌妇女,不由勾动妒火,急怒交加,赶来探问。
老远望见双珠生得那么年轻好看,装束尤好,越发悲愤。本是满腔盛气,及和双珠对面,不知怎的越看越好,心中先生怜爱,忽又想起取水果的幼童曾说,来人每一幼童都送有礼物。因时常接近汉人,知道汉家人常用各种针、线、料珠、绸布、红丝、彩球等山人心爱之物,深入蛮荒,换取兽皮、药材、象牙、犀角、各种物产,经商谋利,正是这类东西。对方如是丈夫掳来,身边不会带有货物。必是森林采荒,遇见兽群冲散,逃来此地。这花林塘乃老祖阿庞所居,谁也不敢随便走进,外人只容进来便是上客。丈夫又不在此,分明自己多心。念头一转,敌意消去大半,二女见面,再一问答,得知来意,越发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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