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姐姐去了这些日子,并没有信回来,爹娘都说,她这一去,是代表咱大明朝去的,瓦剌也不会亏待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文兰沉默了片刻说,“我的事也预备齐了,只是查点绣活,时间到底赶了点,我就分出些叫丫头们干了,手上忙的时候,我心里也想着,先是怨,怨我们姐妹的命怎么这样,后来想来想去,还是姐姐说的对,这都是命,既然是命,不好也是一日,好也是一日,又何苦为难自己呢?何况,我嫁的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即便不是自己……,算了,今天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比起姐姐和公主你来,好了很多了,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都是命吗?我笑了笑,一路走来,总觉得自己在改变自己也在改变别人的命运,其实,又有谁知道,也许今天的一切,不过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呢?
“为了你这句话,很值得干上一杯,”我满满的倒了一杯茶给自己,疏荷正好进来,也倒满了茶给文兰,“来,以茶代酒,我敬你。”
文兰塞了块点心在嘴里,一边却说:“干杯就免了,你这里今天预备了不少好吃的,我都闻到了,你别想用茶水灌饱我,让我替你省了那些菜下来。”
“扑哧……”疏荷先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拿起块马蹄苏塞向文兰的嘴巴,笑骂她,“也只有你这满脑子吃心眼的丫头,三句话不离本行,什么话在你嘴里,都能歪出理来。”
一盒子糕点我同文兰你垫一块,我吃一块,到了日暮已经见了底,前面的朝却仍旧不曾散。
先是有消息说,瓦剌贡使人数清点完毕,实际是2500人左右,虚报了500人,接着就是司礼太监王振一反常态,奏请父皇吩咐礼部按实际人数发给赏赐。
接着就议瓦剌贡马的价格,王振说他派人去了解了情况,今年的贡马品种不是往年的那些,马匹的年龄又偏大,身子瘦小的多,价格也不应该比照往年,而且为了给瓦剌一些教训,让他们不要再以次冲好,这次应该将贡马的价格削价五分之四,也就是仅付给瓦刺索求诸物的五分之一。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苦思历史上,瓦剌正统十四年挑起战端的理由,他们要公主也给他们公主了,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他们还要兴兵犯境,今天的情形却给了我启示。瓦剌一贯想从中原获取大量的金银锦缎茶叶,每年靠高价卖马,已经获利很多,原本也不用铤而走险,但是如果他们一直以来的财路忽然被断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果然,到了定更,瓦剌使臣怒气匆匆的出了朝堂,催着到礼部领了赏赐,就借口要赶回去过年,连一夜也没留宿,就离开了。
最终,今年的酒菜都落入了我和文兰的腹中,我留她晚上住在我寝宫,她答应得也很快,“好久没和你屏烛夜谈了,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就不回去了。”
轻易的一句话,就险些让彼此的眼泪流下来,我们忙各自叉开话题,半个晚上,只拣过去有趣逗乐的往事来说,说到彼此都困倦得嘴上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只做机械运动的时候,才到床上,倒头睡去。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正文:第七十六章]
这一个除夕,过得中规中矩,除了少了睿思他们六个人的陪伴之外,一切都同往年一样。因为正月里封了印,没有什么国事好处理,父皇除了常规要在宫里设的宴席外,还叫人到坊间去寻访,一连几天,找了不同的杂耍班子到宫里献艺,我对这些一贯没有兴致,除了第一天略坐了一会之外,其他日子就推说受了风,不肯再去。
过了正月十五,看了花灯猜了灯谜,宫里重又开始为我的婚事张罗,这期间,简芷来看过我几次,每次总欲言又止,直到我婚礼的前两日,才趁左右无人,对我说:“你该单独见一次逸如的。”
是了,这些日子,他们要来时总是一道来,去也一道去,虽然见过几次,但周围来往的人太多,别说一句话,就是一个眼神的交流也是很困难的,何况,我也在刻意回避他。
逸如不同于睿思,因为逸如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爱情多一些还是亲情多一些,我只知道自己喜欢呆在有他的地方,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心里平静也安稳。
我曾经毫不怀疑,他会是那个最后与我携手到老的人,我曾经以为,我们会一起相依着走过这漫漫人生,然而,一切却在瞬间就变了,只因为一句可笑的预言。
逸如是那样一个温润的男子,即便是如今,仍旧可以用最温和而包容的目光注视我,仍旧可以对我露出恬静温暖的笑容,仍旧……一切的一切,让我无法面对他,面对他从不言语,却无处不在的深情。
“见到他,我能说些什么呢?”我看着简芷,“我对他说,我要嫁给别人了,所以,你不要再这样自苦了,你是个好男人,将来一定能遇到一个好女人,然后,过幸福的日子,现在,忘了我吧,就当我们重来没有见过,你要我对他说这些吗?”
简芷默然,半晌摇头。“你知道我其实是个粗人,不懂怎么说话,但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个样子,在人面前,一个个都没事人似的,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可以背了人,一个个愁苦得好像周围的人都欠了你们几万两银子似的,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样,三个还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拿出来坦白说?就像我对文兰说‘我知道你不是顶喜欢我,但是我顶喜欢你,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就只对你一个人好,你嫁给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你让我站着我就不会坐着,你如果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就认了,我去向皇上请罪,请他收回成命’一样,话说开了,大家心里就都有底了,知道一件事情自己到底要不要做。”
“那你这样对文兰说了,她怎么答复你?”我被简芷的话弄得一时哭笑不得,本来该是最伤悲的心情,被他后面的半段话完全打乱了程序和节奏。
“她说就没见过我这样的人,傻得让人无话可说。”简芷想了想,“她还说,要是我敢去找皇上悔婚,她就死给我看。”
一想到上次见面,文兰的神气,我暗叹,难怪她想得明白,原来中间还有这样一段Сhā曲,这样看来,他们这段姻缘也算美满,只希望他们能过得真正幸福,连我们几个人的份一起,幸福着过下去。
“殿下,咱们一块长大,这些年里,我看得明白,你并没把我们当奴才下人看,我们也不把你看成外人,我虽然笨也明白,逸如和睿思对你的心是一样的,不过睿思任性一些,他喜欢你,你对他好一点,能让他高兴半天,你不理他,他就折磨他自己;逸如不一样,他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出来,这次他承受得太多了。他知道比武的时候,睿思有意让了他,但是他却没赢过姓陈的小子,他一直很自责,他觉得是他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没能像他答应你那样,给你幸福,你没有在晚上去找过他,如果你去了,你也一定像我这么难过,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逸如,喝得烂醉,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傻乎乎的看星星,睡着了也不安稳,只叫你的名字,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他对不起你。真的,你去和他说些什么都好,让他别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再这样他就真撑不下去。”简芷说着说着,就坐在我面前哭开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看见他这样的没有形象的大哭,一时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这么大人了,这样的哭法,要是文兰看见,怕是你不去悔婚,她都要去了。”就在我看着简芷痛哭的时候,有人掀了帘子进来,闻言,简芷哭声顿止,脸上一时红了一片,神情有些扭捏,而我,则很慢的站起回身,到能面对他的时候,方才说:“逸如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
“你们说,我有事先走了。”简芷也站起来,不知道是被兄弟看见自己哭得毫无形象觉得没面子,还是想让我们单独说几句话,匆忙的就抓起丢在一旁的斗篷,转身出去了。
“其实,事情不像简芷说的那样,我——”逸如在门口站了一会,终究没有走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明白的,”我点头,很多事情,千头万绪,该从那里说起呢?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又如何能知道呢?
“陈风白少年英雄,气概非凡,当时我尽了全力了,输得心服口服,”逸如想了想说,“永宁你很聪明,只是你把很多事情看得还是太简单,以后我们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只能自己多留意了。”
“干什么一个一个来了,都说这么伤感的话,好像这辈子再不能见了一样。”我转身去拿桌子上的帕子,借机去擦眼中的泪水,“逸如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将来无论我们际遇如何,你都不会远离我的,即便……即便是现在,我们难道不能还像从前一样吗?”
“傻丫头,我们当然还同从前一样。”逸如笑了,眼中有一瞬的伤悲,“一切还和从前一样,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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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七十七章]
婚礼终究还是如期举行了,那一天,我只当自己是参加军训了,别人怎么说,我照做就是,不用思考,只需要服从。
上了轿向宫门外走的时候,我悄悄揭起盖头又掀开轿帘,回首时以为自己会泪流满面,为了即将要离开的家园,但是,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反而是有一种轻松悄悄涌上心头,感觉上,好像挣脱了一段一直缠绕在我身上的枷锁一般。
目光转而向前,陈风白骑着马,正遥遥的走在前面,火红的礼服衬着枣红的胭脂马,在乍暖尤寒的风里,迤俪向前,不像是迎娶,倒有些春日湖畔观鱼赏花的感觉。
缩回手,任自己沉浸在这一片妖娆的红色中,轿子在行走间微微上下起伏,就如同此刻我的心情一般。
在这暂时与周遭隔绝的小空间里,我想着这人生每每的总是出人意料的,就比如当年我就绝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嫁给陈风白,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却这么阴错阳差的被绑在了一处。
忽然想起从前看的一个关于月老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年轻人在月下遇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正在翻看一本书,而老人的行囊里,还露出许多的红绳,这年轻人觉得奇怪,就上前去问个究竟,老人告诉他,书里写的,是天下男女姻缘的大事,红绳是用来拴夫妻两人的脚。任凭男女两家有深仇大恨,分处天南地北,只要将这红丝线一系到双方的脚上,最终必会结成美好的姻缘,而且无法改变。从前我一直把这个当成个遥远的传说来看,直到今日,方才有些体会出其中的滋味,姻缘天注定,所以不论我有多少次嫁给逸如的机会,到了最后,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出来,而这些事情,明明看起来,只要我坚持一下,或是放弃一些,就能够改变结果,但是,我却也总有许许多多的理由,让事情变得顺理成章。
始信姻缘由天定,我默念这句话,看着布置得红成一片的新房,以及桌上光芒摇曳的龙凤喜烛,独自出神,直到守在外面的疏荷提高了声音说了句:“驸马爷来了。”
我嗖的把盖头重又拉下来,遮住了眼前的一方天地,端正坐好,耳边只听见房门咯吱的响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接着,房门又被人咯吱一声关了。
到了此时,才觉得有些紧张起来,活了两辈子,嫁人还是头一遭,嫁的是一个说不上熟悉,却也不陌生的男人,说来好笑。
我静默的等了一会,屋子里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倒仿佛本没进来人一般,再等,还是没有一点声响,忍不住又掀开盖头,才一抬头,就看见陈风白也是一身喜服,大红一团的站着,背抵着门,正安静的看着我,眉宇间,难辨忧喜,见我看向他,才悠然一笑。
我看着他,用力回忆方才他一闪而过的神情,只是,速度太快,我仿佛看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盖头应该等我来掀的。”在我思索之时,他已经走近,重新放下盖头,然后用秤杆挑起。
“盖这东西,原本是男女两个人都没见过,盲婚哑嫁,用来遮掩的,省得男人先见了女人,女人先见了男人,彼此全不对眼,把婚礼搅翻天,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何必如此?”我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盖头掀开,新郎看到新娘,原本该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我的公主殿下,您就不能解一次风情?何必这样煞风景呢?”陈风白也笑,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一边丢开秤杆和盖头,重重的坐在了我身边,同我一起看着桌上燃去大半的红烛。
夜渐深沉,折腾了整天,我开始觉得头昏昏的,眼皮也亲密的粘向一处,一旁陈风白却是异常的沉默,我侧眼偷看了他几回,却见他只是凝视烛光,脸上连半点表情也无。
一个无论认识了多久,都始终难以琢磨的男人,我想,这场的赌注确实是大了一些,不过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不到最后,绝不应该先认输。于是,我突兀的起身,到妆台前,三下五除二的卸去了满头的珠翠金凤,净了面,到屏风后脱去外面的礼服,重又回到床边,本想直接把蜡烛吹了,省得影响我的美梦,但是好像记得昨天母亲跟我说,洞房的花烛是不能熄灭的,于是走到桌前,又绕了回来。
陈风白倒是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看着我,目光平净透彻,就是我第一次遇到他时的感觉。
“我累了,要睡觉,你可以选择床上、地下或是坐到桌子旁去。”我告诉他,然后拉开被子,躺好,不再看他,实在是太困了,如果可以,希望太阳可以迟两个时辰升起。
“睡吧,确实很晚了。”陈风白的声音听起来很轻,似乎还说了句什么,不过我实在没听清,或者,听清了也没记住。
立了春却仍旧寒冷,我惯了在清晨时被冷醒,但是今天睁眼之前,却只觉得暖洋洋的,一夜无梦,睡的时间虽然短了些,不过睡眠质量不错,我满意的动了动身子,却觉得碰到了什么,一惊而醒,对上了一双有些迷蒙却浓黑的眼。
有一瞬的惊讶,但是周围的红色都在提醒我,昨天夜里,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既然名正言顺,那么,夜里太冷,我的身体自动找寻到了一个温暖的所在也不算法理难容,陈风白的怀抱很温暖,我有些羞愧的想。
阳光这时早已透过窗子照射进来,这些年我练功很勤,从未在这个时辰仍旧赖在床上不起,只是,陈风白却只看了我一眼,就重新闭上了眼睛,片刻呼吸重又匀净,竟然又睡着了,最可恨的是,他睡着也就罢了,枕在我头下的手臂却不收回,屋子里很冷,他怀里很暖,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翻了个身,拉开同他的距离,了无睡意,于是起身。
昨夜的红烛如今只余点点红泪,殷红如血却又剔透发亮,烛台下,两只盛满酒的金杯,酒香早已淡去,中间相缠的红丝线在人走近时,颤巍巍的晃动,交卺酒,夫妻共饮,从此相亲相爱,共偕白首,如今……
“在看什么?”身后热源靠近,陈风白居然也起来了,这时就站在我身后,手扶在我的手臂上,头贴在我的肩上,自然,他也看到了那两杯被忽略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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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五一期间暂停更新]
各位亲,因为我五一期间去凑热闹出游,所以<宫倾>暂停更新几天,预计在5月6日恢复更新,祝大家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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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七十八章]
门被人自外轻轻扣响,疏荷的声音随后也传了过来,大概是听到了屋子里的响动,所以端了洗漱的水来。
有一瞬,我似乎听到了两个人几乎同时的,如释重负的叹息,交卺酒的问题让我们太尴尬,如果没有人在这时适时的进来,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洗漱过后,因为陈风白京城里并无父母亲人,所以见舅姑的古礼也就省了,我们到外间相对而坐,吃饭,然后换个地方,又各自坐了,竟然无语。
“我发现,我们成了夫妻,反而生分了。”陈风白在喝掉第二杯茶之后,转头看我,嘴角噙着我熟悉的微笑。
“距离产生美,距离没了,美也不见了。”我回答他。
“我从来都觉得你很美,现在更是,至于我自己,我觉得玉树临风,也不过如此。”他这样注解我的话,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微微低头,我不笑,他们不敢笑,事实上,我笑了,他们仍旧不能笑。
“难为你……”我笑了,眼睛溜向四周,心想不知道出了这花厅,别人会怎么说,大抵都会说,还没见过这样自恋的驸马吧。
“不能怪我,这厅里的人,方才我已经示意他们下去了,不过,他们不大买我的帐。”陈风白笑得很开心,只是,我却知道,这必然是让人不快的,对一个男人来说。
“都听见了吗?驸马让你们下去。”我收起笑脸,看着一众人等纷纷退下,才说,“我们四下里看看吧,我记得后园有几株腊梅,花期大概近了。”
陈风白一笑,伸手扶住我的手臂,半拉半拥,拉我绕了整个公主府。
十日之后,他入朝谢恩,算是假期结束,开始每天随班上朝,处理自己该处理的公务。
我私下吩咐疏荷去知会管家并府里的上下人等,驸马说的话,叫做的事情,都不能含糊对待,否则一律家法处置。
我仍旧不了解陈风白,靠得越近,就越是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已经是我的丈夫,该有的尊重,我必须给他。
陈风白上朝之后,文兰就来了,她的婚礼在四天之后,我正想看看准备给她的贺礼,不想,她就到了。
“二小姐可真是来得巧了,公主才惦记着您,您就到了。”疏荷奉茶,擎着托盘站在小茶几后头,歪着脑袋笑。
“你这丫头尽拣好听的哄我,殿下新婚燕尔,哪里就想到我了,要不是我这一打扰,这会怕是正看着宫漏,等着散了朝,驸马早点回来呢。”文兰大笑,“我也不敢多耽误功夫,只坐一下就走,盼着殿下念着小时候的情分,别急着赶人才是。”
“你这死丫头,我也打趣,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的,小心人家不要你。”我啐她,心情也大好起来。
“没人要好呀,没人要我,我乐得在家里。”文兰也不懊恼,一边催着疏荷快把新做的点心拿来点吃,一边又叫书香去取我旧年收集的荷花瓣上的露水煮了泡茶,有一刻,把偌大的屋子,若干的人等支使得人仰马翻,待到所有人都被派了差使去忙,才低声问我,“这些天好吗?”
“还不坏。”四目相对,我忽然心中一阵的酸楚。
“有什么别闷在心里,若是姓陈的对不起你,也别客气,告诉咱们,总要帮你出气的。”文兰说。
“这不像你平日说的话了,”我强笑了笑,“又是他们使了你来的吧,放心吧,我现在一切都好。”
文兰脸微微一红,才嘟着嘴说,“你看不起人,怎么这样正经的话就不是我说的,告诉你吧,他们只央求我来看看,要帮你出气的话,可是我自己的心意。”
“是——是——”我拉了她的手,“我明白的,过几天也是你大喜的日子,今后嫁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了,你们在一起,凡事或有说轻说重的时候,都别记在心里,若是简芷得罪了你,只管来找我,这个理,我一定帮你评的。”
“你——坏死了,人家好心好意来看你,反过来又说人家,我比你还大几个月呢,怎么你一嫁人,就变得和我娘一样罗嗦。”文兰甩手,自己甭不住,倒先乐了。
“敢说我罗嗦,你的皮痒了是不是?”我跳起来,去呵她的痒,文兰害怕,忘记了这会是冬天,大家穿得厚,是不怕痒的,照旧跳起来就往外跑,我在后头紧追不舍。
跑到外面,文兰骤然停脚,我急忙收势,仓促之间探头去看,却见陈风白正站在门口,像是刚刚回来,马鞭还握在手里。
遥遥对望,一时无语,笑容在他的脸上扩大,转身将马鞭扔给随从,他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人未近前,已经解了披风下来,靠近几步,披在我的肩上,“外头这样冷,也不穿件大衣就这么跑出来了。”
我一愣,才觉得外面寒气袭人,一旁文兰却先开了口,“驸马回来了,我也不多打扰,刚刚说的,请殿下婚礼那天早点去,您可别忘记了。”言罢,转身一福,就向大门走去。
我吩咐疏荷送客,看着文兰出了门,才拉着陈风白进了花厅。
“刚刚来的是文兰,哦,是我小时候的侍读,几天后要嫁人了,嫁的也是我一个侍读,就是简芷,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我问他可好,他笑了笑,将我刚刚跑乱的头发拢好,语气有些宠溺的说,“好。”
吃晚饭的时候,我不免问起他在朝廷中办事,是不是顺利,他仍旧微笑,说一切都好。后来我才知道,父皇非常的信任他,很多军机要事,都要他参与,就连王振竟然也在父皇面前,时时夸奖他。
简芷和文兰的婚礼,办得分外的隆重热闹,两家父辈都是朝廷中的二品大员,简芷少年得志,如今也官居四品,两个人又是圣旨赐婚,朝廷中大多数官员都到了场,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如此之类恭维的词汇,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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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七十九章]
坐在主位上受了新人的大礼,眼见着简芷意气飞扬,被围着敬酒也一副来着不拒的豪迈样子,我的心终于是放下了。文兰不是文芝,她比她姐姐要更加聪敏豁达,简芷不是瓦剌太子,他对文兰自小倾慕,处处包容,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幸福吧。
正想着,手微微一紧,低下头,看到陈风白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牢牢的握住了我的,目光向上,对上的,是一双含着笑的眼,目光清澈却幽深,让人有一刻的眩目,不知今昔何昔。
“在想什么,这么热闹的地方倒发起呆来了。”他凑过来,低声问我。
“简芷很快活,”我回答他。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原本就是人生两大乐事。”陈风白笑了,“若是此时还不快活,还要何时快活。”
“那你呢?这两样你也都经历了,你快活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眼睛时,人总是会自觉不自觉的说出心里原本准备永远也不说不问的事情,就如同此时,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快活,永宁,你不知道,这一生,我从未这样快活过。”意外的是,他回答得很快,“我甚至想,这一生如果到此为止,也许会更幸福也说不定。”
我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只是心底的疑虑未及细想,一旁,简芷已经被灌得“砰“的趴在了地上,看来睿思、逸如和文彬虽然极力的帮他挡酒,不过收效不大。王大人赶紧来着简芷的大哥过去,好说歹说,挡住了敬酒的人群,睿思、逸如架起简芷,往后院的新房去了,文彬却走过来对我说,“殿下,您快到新房去给坐坐阵吧,这些家伙都要去闹,一会谁没个遮拦,惹恼了新娘子可不好,有您在,他们还能收敛些。”
“洞房就是要闹的,不说我还忘记了。”一听有这样的热闹好看,我重又来了精神,转身对陈风白说,“走吧,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好。”陈风白重又恢复了温文的笑容,放开我的手,跟在后面,一路到了新房。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人家闹洞房,文兰端坐在里间的床边,一动不动,也不言语,这些来闹的人一时不敢答茬,只好捉弄简芷。可怜简芷醉得连直线都走不出来,还要被这些人摆弄,一会唱曲子,一会打长拳。
“殿下,他们折腾得差不多了,快替简芷说句话吧。”文彬最先忍不住,不过这闹洞房又不好硬拦,只在一边干着急。
“又不是你娶媳妇,着什么急。”睿思撇了撇嘴,转身看我,还是一副我看了多少年的,有些痞痞的坏样子,“看不出这小子还挺能装,刚才敬的酒,十杯有八杯进了我们几个人的肚子,我们还没怎么着,他倒醉了,今儿也就奇了,咱们就不拦着,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醒悟,怎么只发一会呆的时间,简芷就醉成这样,原来……这家伙也学会了大埋伏,于是我说,“不如我们也不在这里拦着了,咱们回前厅去,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得就回家去,看他能装到几时。”
“永宁,”在我做势准备走的时候,却是逸如拦在了前面,“别闹了,我都看见简芷向咱们这里作了几次揖了,放过他吧,以后再罚他。”
“要我说,今天就让他自己演去,一会就该学猫狗叫了,咱们左右无事,就在这里看热闹好了。”睿思伸手一边拉住文彬,一边扯过逸如,“能这么折腾他的时候不多,咱们是好兄弟下不去手,作壁上观也算帮他吧。”
“我没意见。”我笑着举手表示通过,几个人相视,一时大笑,齐齐的转身,看装醉装得来劲的某人如何收场。
不过显然,我们忘记了,热闹现场还有另一个主角,就在简芷被摁在三碗酒前,让他自己选喝酒还是学猫叫时,梆子声骤然在新房炸响。
顺声音看去,却是文兰仍旧蒙着盖头,却已经站在了屋子中间,拿着打更用的梆子用力猛敲,敲过后对所有人说:“三更都过了,夜已深沉,今天到此为止,明天要闹的请早。”
闹洞房还有隔天继续的?方有人要问,却因为没见过这样有气势的新娘而作罢,混在这些人中,我们也赶紧退出新房,这才发现,陈风白不见了。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正文:第八十章]
“这边闹得离谱了,驸马同简芷也不熟悉,估计是去前厅了。”文彬最先发现了陈风白的离开,这时怕我尴尬,忙这样说。
“我倒不知道,驸马同前厅的人何时熟悉了。”睿思冷哼了一声,因为逸如急忙的一扯,收住了后面的话。
“怎么?他在朝廷中……不好?”我对睿思言下之意起了疑。
“不是不好,”逸如拉住睿思,“陈驸马人是极好的。”
“就是好的有些过分了。”身后,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们回头,才发现,简芷不知怎的,竟然跑了出来。
“春宵一刻值千斤,你小子怎么跑出来了?”睿思距离他最近,这会已经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推他。
“别提了,我就是想说,那个什么驸马爷,他好得过分了。”简芷却挣脱了睿思拉他的手,“我不怕殿下恼我,真的,他入朝才几天,老成世故得跟成了精似的,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简芷,你喝太多了,人家老成世故碍到你什么了。”逸如也去拉他。
“得了,我看他八成是被文兰给撵出来了,一肚子火气。”睿思拍了拍简芷,“我没说错吧,你早说呀,说不得,我们去替你把洞房门敲开,这大喜的日子,又刚刚开春,冻坏了新郎总是不好的。”
“就你知道。”简芷一扭身子,纵使是月光下,也看到他的脸层层涨红。
“真的是被撵出来的,为了什么?”我惊讶,文兰还真是厉害。
“文兰说我‘要装出去装,等清醒了再进来’”简芷有些沮丧,“我装醉酒就那么不像吗?一点都不像?”
“像,谁说不像,很像。”我点头,越发的想笑。
“殿下,你好人做到底,去帮我说说,让文兰把门打开吧。”简芷央求我。
“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汉的气概,去,走过去,用力一脚就把门踹开,告诉她,这是你家,以后你是她丈夫,是她的天是她的地,你让她站着她不能坐着你让她走她不能留让她吃饭她不能喝水让她写一她就不能写二,去,趁着今天,给你媳妇立上规矩。”睿思糗他,故意推他回去。
“饶了他吧,我看你这话反过来才合适。”文彬终于忍不住Сhā了一句,“这会咱们不帮他,我瞧他一准在外面站到酒醒。”
“我不信。”睿思说。
“那,打赌吧。”文彬说,“我赌他不敢闯进去。”
“那我赌他敢好了,”睿思说。
“我Сhā花,赌文彬赢。”我大笑,转而问逸如,“你呢?”
“我放弃,”逸如笑得也厉害,“我做见证人就好,谁赢了吃谁的。”
“逸如你学坏了,”我跺脚,“为了我们能赢,我决定回家去,明天再来看个究竟。”
“好主意。”其他几个一致通过,留下简芷咬牙切齿,大呼自己交的全是损友。
走出后院,陈风白就安静的站在月光下,见我们出来,便笑说:“里面太吵,刚才看你高兴,也没打扰你。”
“今天是有些忘形了。”我也笑,心里既有些如释重负,又有隐隐的不安,不过放在脸上的,却是一片风清月淡,转对逸如几人说,“今儿就此散了,都各自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车中沉默,快到公主府的时候,陈风白才忽然说:“这是生我的气了,因为我没一直呆在你身边?”
“不算是”,我看向他,“这样的热闹不是人人都喜欢,那些人你也不熟悉,觉得不适应也很正常,只是我们是夫妻,你离开该告诉我的,你也可以要求我陪你离开,总之,不该是丢下我,一个人走开了。”
陈风白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我们回到公主府门前,下车的时候,照例还是他先跳下去,转而伸手扶我,只是我还来不及扶住他的手,眼前就是一花,身边有从人硬压下的惊呼,陈风白已经径自抱了我下车,大步走进府中。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解。
“道歉。”他回答得简练,“很多事情我不懂得,你教了我很多。”
“那也不用这样,很多人在看。”我大窘。
“怕什么,大不了下次我背你。”他一笑,安抚我,“我们是夫妻,还怕他们看不成?”
我无语,仰头看天,远处墙头,什么东西的影子,一闪而逝。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正文:第八十一章]
自从大婚之后,我就绝少进宫了,以前总听说,父子没有隔夜的仇,我想,那肯定说的只是最普通家庭的父子。
一切还是从在皇后的寝宫里看到了那道遗诏后开始,我再见到父皇的时候,就总是觉得不自在,仿佛父皇的眼中,时刻都闪烁着怀疑甚至是厌恶的光芒一般。皇后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想到她,我就浑身不舒服。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东厂的密探时时的窥探我的府邸,这种疑虑,在简芷新婚当夜,我回到府邸中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夜里,我睡梦惊魂,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听见阵阵的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一般的,怎么用力也睁不开,但是心里仿佛另有一双眼睛,看到了四周弥散的血水,红的,好红,我想躲开,但是身子也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移动。
后来就是父皇自远处走了过来,我很害怕,大声的叫他,希望他拉我起来,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父皇听到我的声音后,果然一步步走了过来,紧张的心情一阵放松,我等着父皇拉我,然而,再抬头,看到的,却是父皇手中雪亮的刀锋。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雪亮到让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刀锋,我只想着急辩解,然而,徒劳的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刀锋劈下……
“不要!”四肢恢复力道的一瞬,我猛然一动,声音也透了出来。
“永宁!你怎么了?”片刻后,有人扶住了我,声音轻缓的问我怎么了。
眼睛睁开的时候,心里一轻,原来都是梦而已,是梦就好,梦总会醒。
“做噩梦了?”还是先前的声音问我,转头寻着声音看,睡在一旁的陈风白此时也坐了起来,正用手支撑着我瑟瑟抖动的身子,“没事了,别怕。”他对我说,双手的热度也缓缓渗入我手臂的皮肤里,好暖。
“我怎么了?”我问他,有些茫然失措。
“大概是你晚上喝了酒,刚刚睡的时候压到了心口,是不是觉得梦里透不过气来?”陈风白问我,见我点头,就下了结论,“那就错不了,刚刚你一直把自己卷成个小球的样子缩在被里,一定是压住了心口的缘故,你一会翻个身睡就没事了。”
“我说什么了吗?”我有些清醒了,想想睡觉时压迫心脏确实容易做噩梦,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没有,只是睡得好好的,你刚才忽然坐了起来,倒吓了我一跳,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了吗?”陈风白手上稍稍用力,将我拥入怀中,“你梦见什么了?要是还觉得害怕,就这么坐会,夜还长,一会还是要继续睡,有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你身边的,乖,不怕了。”
我将心底的叹息埋在他的怀中,心里明白,这场噩梦,没有那样容易醒,就如同我的心结一样。
正统十四年的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并不平静,朝廷用兵频繁,二月,御史丁瑄、指挥刘福击斩邓茂七于延平。紧接着朝廷又在金沙江、鬼哭山开战两场。同一个月,又对叶宗留的叛军用兵。好容易平静的过了三月,四月,湖广、贵州等地的苗族百姓又起兵叛乱,战火一路绵延,偏偏派在瓦剌的细作又回报说,瓦剌开春就大肆招募兵马,强拉壮丁,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虽然还未做实,但是已经让朝廷上下开始觉得有些自顾不暇了。
五月初五,一年一度的端阳节,前一天宫里已经派了太监来,说是父皇诏我进宫过节去。
掐指一算,距离上次进宫又有足足两个月了,这些日子,陈风白在朝中日益受到倚重,开始接触很多军国大事,这让我略有些不安。
就连疏荷最近也总是说,驸马爷这样进取,定是因为不想人家都说他是靠您的关系才立足朝廷的。
对此,我也不做评价,这话放在别的驸马身上,应该是没错的,表面看来,陈风白为人自有一份孤傲,这样努力进取,为的是光宗耀祖也说得过去,但是偏偏,在他的身上,就有那样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让我迷茫而无法读懂。
这些日子里,他对我好,好到一种全然包容的地步,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微笑以对,每天公事再繁忙,一日三餐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关照,冷了会给我带着披风,热了叫人准备莲子汤,溶入到我生活中的速度之快,让人惊叹。当然,也让我有些汗颜,因为疏荷在抱怨驸马抢了她的工作的同时,也会说这些事情该是妻子为丈夫做的,不过因为我是公主,他是驸马,我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和普通的家庭,完全来了个大逆转。
于是我尝试着告诉陈风白他无须如此,只是每次,他仍旧是笑笑,说的次数多了,才说:“我很想照顾你,可是我没怎么照顾过别人,也不知道除了这些,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所以,这些同你是不是公主没相干,在这个家里,我希望,你只是我的妻子,仅此而已,做丈夫的照顾妻子是应该的。”
我于是无语,只是觉得心里点点的暖起来,暖起来。
陈风白是个聪敏的人,我甚至觉得,他天生是为处理这些烦琐的政务而出生的,很多我看一眼就觉得头大的事情,他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处理完毕,然后拉着我在后园的水榭喂鱼,或是下下棋,到郊外骑马打猎。
我喜欢骑着马跑在桃花盛开的春日,风是吹面而不寒的,还隐隐带着阵阵的香甜,闭上眼睛,风在耳边呜呜的响着,人沉醉欲飞。
结果每次,陈风白总在半路跳上我的马背,说是因为我闭着眼睛不肯看路,非常容易被马甩下来,或是被忽然伸出的树枝直接从马上刮下来。
好在,我的马是大宛进贡的,千里挑万里选的,速度和体力都惊人,托着我们两个人,也还是有本事跑得飞快,还能自动闪躲一些会对我造成威胁的树枝。
“风的声音美吧!”跑到高兴的时候,我问他。
“这马跑得真好,好像飞的感觉,古人说的比翼双飞,就是这样的情形吧?”他回答我的话有些莫名,却同我想的惊人的相似。
比翼双飞,从梁祝之后,这天下多少痴情男女曾经许下如斯的心愿,但愿情长久爱永留。只是,陈风白的声音在风中有些虚幻,于是,我仍旧闭着眼睛,倚在他的怀中,听自己的风声。
端阳节这天,我一早进宫,端阳节,京城人也习惯叫这一天为女儿节,说是端午比年大,讲究的是出嫁的女儿要在这一天归宁。
太后寝宫里,早给我准备了我最喜欢的肉粽子和果脯粽子,因为过节,一会要出宫去看龙舟,见浚没有去上学,远远看见我走过来,就已经一阵风的迎了上前。
“姐姐骗我。”吃过粽子,母亲也赶了过来,我们仍旧如从前一样,围在太后身边闲话家常,见浚有些委屈的指责我。
“你皇姐什么时候骗你了,又胡说不是。”太后来过见浚,同我一起坐在她的软榻上。
“姐姐说,会常回来陪我的,可是这几个月,她都不怎么回来,这还不是骗我。” 见浚不服气,撅着嘴,把头拱在太后怀里。
“傻孩子,你还小呢,”太后和母亲一齐笑了,“你皇姐嫁了人,哪里还能天天的往宫里跑,你要惦记你皇姐,倒可以去瞧她,哀家听你父皇说,你皇姐家的园子可好了,你去看看,回头说给哀家听听。”太后最疼见浚,这会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
“皇奶奶答应见浚了,以后见浚可以出宫去看皇姐了,太好了!” 见浚因为年纪小,很少有什么机会出宫,一听太后松口,已然乐得跳了起来。
“看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毛躁。”太后摇头,转头对母亲说:“可要管严格些,要是出去,一定要跟咱们说,多带些人跟着才是。”
母亲忙点头,一边又嘱咐了跟见浚的人。
一时,父皇下了朝,转到太后寝宫,接太后和后宫众人,出宫赏龙舟。
每年赏龙舟的地点都是北海,北宫门到北海的路,一眼望去,是铺天盖地的黄|色,黄土垫道,黄|色的帷幔,平时这里本就没有百姓的身影,这会就更是肃清得方圆几里地,连只蚂蚁都看不到。
我每年只喜欢看龙舟上的各色杂耍表演,对重头戏竞渡就完全没有兴趣,一来是因为竞渡时,各船都是鼓声雷动,鼓点总让我有呼吸困难的感觉,二来划龙舟本来是为了健身和好玩,如今却和赏赐联系在一起,那人人争先的感觉有些变了味道,也就让人失了兴致。
好在今年龙舟上的杂耍都很有特色,一只船上,还有个少年爬到了桅杆最顶端,腾挪翻跃,无不精彩,看得众人连连叫好,父皇也夸这只船有些新意,细问才知道,是苏州远道赶来御前献艺的。
竞渡的结果,今年也有些出乎意料,获胜的依旧是这只苏州的龙船,太后因而很高兴,特意叫刚刚桅杆上表演的少年上前领赏。
被带上来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子细小,有些女孩子般的纤弱,跪到前面,身子瑟瑟的发抖。
“可怜见的孩子,抬头哀家瞧瞧。”太后于是有些唏嘘,声音也格外的温和下来。
少年抬头,我正同见浚说话,不经意的瞄了一眼,脸旁倒也白净,还有一双不大却乌黑的眼睛。
“看来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可怜了,怎么就舍到龙舟上了。”太后转头对父皇说,“多赏他些钱,回家去或做点小买卖什么的,好过这风里来,浪里去的。”
“太后慈悲,你还不谢恩。”一时,早有小太监捧的银钱过去,一边提醒他磕头谢恩。
“草民谢太后恩典。”少年似乎很感动,磕头如捣蒜。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发生,没有人更多的留意,等少年磕了几个头后,就有人去拉他起来。
变故,就发生在小太监把装了不少银锭子的托盘交到少年手上时,那少年不知使了个怎样的手法,一盘子几十个银锭子激射而出,直奔看台上,父皇、太后和我们。
按理说,在少年所处的位置,银锭子的体积和数量,都决定了它的射程不会很远,即便是有部分能到父皇的看台前,也应该没什么力道才对。
然而,我匆匆站起,在侍卫尚不及反应之前跃出挡在父皇之前,挥袖去卷那些银锭子的时候,甩出的袖子,却如同卷到了巨大的石块一般,沉重得让人有一瞬的窒息。
只是呼吸的一瞬,几块银锭子已经撕破了我纤薄的长袖,撞到了我的身上,痛,伴着酥麻。
护驾!护驾!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反应过劲的侍卫和大臣们喊成一片,伴着他们的,还有突如其来的混乱,原本安稳的坐在几处看台上的人们全都站起来,胡乱的跑动,有人想跑出去逃命,有人想跑到这边来献殷勤,也有人想要抓刺客。
一片混乱中,父皇却挣拖了太监要拉着他退到安全地带的手,一下冲了过来,拉着我连声问:“宁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到了?”见我不答,又说:“快到父皇到后面去,别怕,没事的。”
心中是一阵酸楚的暖流,被银锭子撞击后,我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一抹血痕溢出嘴角,父皇的惊痛神情,却掩住了那疼痛,我微笑,告诉父皇:“宁儿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
然而,混乱的人群中,我却再次看到了刚刚的那个少年,他正在微笑,看着我们的方向,身行骤起,几个靠前的侍卫竟然全被他轻松放倒,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年纪,让人震惊。
一切都发生在这喘息的瞬间,我把父皇挡在身后,残破的衣袖挥出,方才硬接的银锭子反射向那个少年,然后,银锭子被少年击得四下飞散,再后来,少年不知从何处夺下的兵器就明晃晃的刺向我或是我身后正试图拉我离开的父皇。
御前伴驾,即便是我,也是手无寸铁,何况那些宫女太监。
王振却不知怎的,从人群中闪出,手里拿了大果盘,兜头丢向少年,略缓了少年的来势,然而,那冰冷的刀锋,还是到了我的眼前。
闪,身后是父皇,硬接,无以仰仗,夺刀,还是要先闪身。
我无从选择,也没的选择。
混乱到极点的场面,因为一条手臂而改变。
少年的刀锋,在我头顶几寸的地方停住。
陈风白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我前面,手里是一把刀鞘,该是临时找到的。
“带皇上走!”他对我说,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坚毅的背影,逆光,那影子,有些坚韧如山的感觉。
后面的一切乱却不再毫无秩序,陈风白因为手中没有兵器,受了一刀,在一片忙乱中,他还是击退了少年刺客,又指挥侍卫围捕了少年所在龙舟上的其他人,少年在混乱中受伤,跳入北海,侍卫开始拉网搜索。
更多的文武大臣和侍卫、御林军围到父皇身边,里外三层的簇拥我们回到九重深宫。
太后受到了些惊吓,不过太医请脉后并无大碍。
我受了点内伤,幸好没有牵动旧患,母亲很害怕,说是刺客一时没有捕到,外面也是不安全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我出宫回去。
父皇在乾清宫召见了文武群臣,训斥了他们面对突然变故的慌乱,原本还要追究护驾不利的大臣责任,陈风白匆匆赶回,却进谏父皇,加上群臣求情,于是准他们戴罪立功,赶紧去缉拿刺客。
北海水面不是很大,毕竟,它不是海,然而,刺客跳入水后,就如同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同时,京城也被彻底搜查了三次,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
追捕了五天,毫无进展。
最后,负责的官员上奏,认为刺客很可能伤重,死在了北海中。
陈风白连日率队搜查京城各处,身上的刀伤没有妥善的处理好,结果发炎化脓,高烧昏倒在殿上。
刺客的事情不了了之,陈风白病倒,我不能再留在宫里,于是,回到了公主府。
“一直都是我受伤,你也有了今天。”看着床上脸色略有憔悴的人,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在脑海里找到这样一句凑数。
“我好歹是你相公,这伤多少也是为你受的,你就不能温柔点,过来看看我的伤口,问问我痛不痛?”陈风白打起了些精神,笑看我。
“是不是最好我还能对着你的伤口掉些眼泪,手抖得连包扎也不会。”我接口。
“你能吗?”他问我,好象还很期待。
“我哭你就不疼了?”我嗤之以鼻,上前去坐在床边,拉起他受伤的胳膊,卷起衣袖。
“你哭——”他猛的抽了口气,停了会才说:“你哭我是未必不疼,但是你这样粗鲁,我是真的很疼。”
“你的手臂包得很粽子是的,我这么轻的动作,你就疼成这样?”我不满,剪开他伤口外的白色棉布,才愣住,“怎么这样深?”
他的刀口不长,却很深,深到有一小块地方,已经可以见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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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美女,我这几天缺觉,白天看了你的问题,晚上一困就旺了,目前,小陈和公主还是很纯洁的,呵呵.第三十四章
“侍卫那样多,你何必这么拼命?”把从宫里带回的金疮药涂在他的伤处,我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刀锋再偏半分,就伤到筋了,到时候恐怕这只手就保不住了。
“是呀,侍卫那么多,为什么是你最先挡在皇上前面。”他面上微笑不变,虽然在我处理他的伤处时,额头上汗下如雨。
“父子本来是天性,何况我又坐的近。”我低头,发现一处需要先把浓剔出去才能涂药,我这里一应的器具是全的,只是把小银刀在烛台上烤了烤,回到他的伤处上比了比,正咬紧牙准备下手。
“夫妻也是一体,你有危险,侍卫虽多也不中用,就是你那几个侍读大人们,也都坐得那么远,我不救你,还要指望别人不成?”他说,语气是温柔的,于是我的刀变得不知该下手了。
“你就酸吧,我叫人去传太医,这里化脓了。”我砰的放下银刀,转身要去叫人传太医来。
“这么点伤口,不用叫人来。”陈风白拉住我,“你怕血,还是我自己来。”
“我知道你是真英雄大丈夫,可是也别那自己的手不当回事,”我不听,一个人的右手是何其珍贵,得好好处理才行。
“这样就好了,”陈风白“哼”了一声,啪的把一把沾血的小刀丢在托盘上,“给我涂点药吧。”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身手比我敏捷很多,几句话的工夫,就把自己化脓的伤口处理好了,这时正伸在我面前。
“那些龙船上的人,最后怎么处理了?”我低头用棉布吸净伤口溢出的血珠,继续涂药。
“杀了。”他回答得再简单不过。
“谁准的?不是没抓到刺客吗,怎么能确定他们是同伙?”我大惊,几十条人命呢,我先前听说船上的人都说少年是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最后入伙的,因为身手敏捷,人又小才留下的,先前他们原本是不相识的陌路人而已。
“自然是父皇准的,我们虽然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同党,但是也不能确定他们就真没有勾结不是吗。”陈风白说的很坦然。
“如若无辜,这何其残忍呢?”我摇头。
“这还不是最残忍的,事情发生后,皇上已经下旨,缉拿他们的家人乃至九族了,听说有过交往的友人也一个不能放过,如果供不出主使,一律斩立决。”陈风白收回手臂,翻身坐起,揽我入怀,“别告诉我,你这生在帝王家的公主殿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
“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去缉拿那些人的家人,还要查什么主使,不是逼他们胡乱冤枉好人吗,倘若是这些人供不出一个主谋,又要有多少人妄死刀下,这样屠戮百姓,难道就不怕官逼民反吗?”我摇头,猛的挣出他的怀抱,“我要进宫去,这样不行。”
“永宁!”陈风白却拦住了我,“这会宫门已经关了,你贸然跑回去,也进不了宫,若是惊了驾,不但救不了那些人,还会让自己更麻烦,听我的话,还是明天早上,你去听听早朝,看看事情有什么进展,再定夺不迟。”
我这才发现,月已经升上枝头,慢慢长夜已经到来。
“我怎么觉得,你倒比我更适合生活在宫里。”我说,心里只反复的想陈风白的表情,他说这些话时的样子,他处理自己伤口的样子,“你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我说。
“傻孩子,你对所有人都好,他们又何尝领过你的情呢?”陈风白在我耳边呵呵的笑了两声,就没有再说什么,趁我沉思的时候,他靠在我肩上,沉沉的睡去。
肩膀发麻的时候,我轻轻扶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却了无睡意,心里纷繁杂乱,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抽身而起,才发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被他握紧在手中,轻轻抽动的时候,他含混的说了句“永宁,别走。”
心忽然就静了下来,自己都感到莫名,重新坐到他身边,还没这样看过他睡着的样子,很疲惫,很孤单,却卸下了方才述说他人生命终结时的冷漠。
记得很多人说过,家是一个港湾,外面的风雨再大,只要停泊在港湾,都是安全的,在这样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深夜,我问睡梦中的他,也问自己,我们可以是彼此的港湾吗?我们能够在未来变幻莫测的风雨中,保护对方照顾对方吗?自然,他不会回答我,虽然我希望他能够回答。
萤香淡淡的气息溶入夜色中,混进了我的房间,身旁的陈风白仍旧睡得正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正沉浸在一个好梦中,我不想把衣角硬生生的自他手中拉出,于是只能把外衣留在他身边。
书房,影子正等在暗处。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截到一封瓦剌来的密函。”影子说着,“应该是写给王振的,说是一切就绪,希望他遵守前约。”
“鞑靼那边的情况呢?”我点头,看来瓦剌已经准备进犯中原了,王振同他们的前约是什么呢,虽然不得而知,但是从历史的轨迹中,总能多少推断出一二,如今,我担心的却是鞑靼的情况。
“我们派去的人到了鞑靼后,只传回一次消息,说是鞑靼的汗王被瓦剌太师也先控制了,后来,就再无音信。”影子说,“怕是……”
“再挑几个稳妥的人去,身手好是一方面,重要的还是要有计谋,能沉得住气又善于游说,让他们想办法接近鞑靼的汗王,鞑靼人性情耿直彪焊,这样被瓦剌蚕食并吞,人心未必臣服,我听说脱脱不花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一代天骄的后人恐怕也未必就甘心当个傀儡,任人摆布,如果能接近他,说服他和大明合作,一举剪除也先的势力是最好,即便不能说服他和大明合作,如果能多在他和也先之间制造些嫌隙也好。”我想了想,“到时候,无论他们谁杀了谁,对我们都有好处。”
“瓦剌暗地里集结人马,我们已经知道,然而兵部却还没有收到雁门关的文书,我担心这其中有变,若是战事一起,只怕这个计划未必能够行得通。”影子沉吟了片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到时候,只怕他们都一心想侵占这九万里山河了。”
“所以这是一场赌局,我们赌的,就是人心。”我一笑,“我大明边境守卫如何,我们心知肚明,瓦剌进兵,初时必然势如破竹,在他们觉得这江山已经唾手可得的时候,就是内部开始争夺最大利益的时候,早些在他们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才能在最恰当的时候爆发,一旦他们内部出现了这样的苗头,那战局就到了逆转的时刻。我们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在赌这人心中的贪婪念头。”
“殿下,我有点不明白。”影子停了会说,“瓦剌能否真的进兵还是未知数,雁门关铜墙铁壁,也许他们久攻不下,偃旗息鼓也说不定,我们这样做准备,真的有必要吗?”
“不打最好,只是鞑靼在我们大明同瓦剌之间,若是能收拢扶植,它就是我们一道坚强的屏障,我们今天做的,也许可以免除几代子孙的战乱之苦也说不定。”我叹气,“别问我外一鞑靼强盛了怎么办,古往近来,都讲究治衡,鞑靼不能过于衰微,也不能太强盛,瓦剌同样,只是这治衡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操的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到时候,他们又想到了更好的办法也说不定。”
“殿下说的,我照办就是了,那么多天下大事,的确不是我们坐在这里就都能想到的,我想,先一步还是先让人想办法接近到脱脱不花身边吧,先取得他的信任,我还要再物色合适的人,顶好也能接近到也先身边,至于游说,实在不行,我去。”影子说。
“你是京官,无故失踪,别说一两个月,就是几天也不成,还是先安Сhā人手吧,到时候,我去也好。”我下结论,于是影子不再说什么,只在临走时才说,“按殿下的吩咐,去反复查过驸马的家世,他自幼离家在外学武,三年前回到家乡,逗留了一段日子后,就四处行侠。家里的确是世代书香、也在本朝做过官,没有什么问题。我想,很多事情,大概是巧合吧。”
“只是未免太巧了些。”我幽幽的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影子随即无声离去。停留半晌,我也回到房间,陈风白仍旧安稳的睡在床上,我坐在窗边软榻上,不用闭目,他的种种,就暗暗浮上心头,他这样的近,朝夕相对肌肤相亲,为什么有的时候,却让我觉得遥远?他对我这样好,从最初开始,一次次的救我于危难,又为什么,总在最后推开我?我们成了亲,该是这世上彼此最亲近的人,为什么,我还要堤防他,派人去一次次的查探他的过去?
人不知何时抗不住疲倦,沉沉睡去,再醒,天已微亮,陈风白正将我自软榻抱到床上,见我揉眼,才说:“天是热了,只是晚上也不该睡在风口,我占了你的位置,怎么不叫醒我?”
还是有些朦胧,竟有些分辨不清是睡是醒,大概还是梦吧,因为张嘴很困难。
只听见自己的嘴忽然说:“我如果不是公主,我们会怎么样?”
“又说傻话,你不是公主是谁?”陈风白好像是这样说的。
“就是我自己,我们会怎么样?陌路人还是夫妻?”梦里,我固执的问。
陈风白是如何回答我的,或者他根本没回答我,我有些记不清了,只是在一个多时辰后,猛然间醒了,坐起来时,发现他正半倚在床头,看着我。
“什么时辰了,你不用上朝吗?”我对上他的眼,他也不掩饰,只是看着我,眼波里,流动着水似的温柔,还有一些我说不出的东西,但也足以让我脸红。
“我受伤了,在家休养。”他一笑,看尽我的窘态,才微微抬起自己伤了的右手。昨夜包好的伤口,如今已经透出了大片的血色。
“这是怎么弄得,伤口又裂开了,我说叫太医的。”我赶紧拉住他的手,一边扬声叫“书香!”
“殿下,您是要梳洗吗?”房门片刻后应声而开,书香站在门口。
“去请太医来,给驸马看看伤口。”我吩咐,一旁陈风白却说,“书香,叫人来伺候公主梳洗吧,不用请太医。”
书香站在门口,看看我,看看陈风白,一时没了主意。
“你的伤昨天没处理好,再不叫太医,恶化了怎么办?”我不满,陈风白却忽然拉过我,在我耳边嘀咕了两句,我脸一红,瞪了他一眼,转头告诉书香,“算了,先不请太医,叫人打水进来,然后准备早饭吧,弄点补血气的汤来。”
书香不知道陈风白说了什么,只是看我的神情,不知自己的脑瓜里自动演绎出了什么,偷笑着退后,指挥丫头端水进来。
陈风白也笑,奇怪的是,我觉得他笑得很像偷了鱼吃又没被发现的猫。不就是早晨抱我的时候把伤口又拉来了吗,不就是说,我最近胖了些吗,笑什么笑,我再瞪他,他仍然笑。
陈风白养伤的日子,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除了偶尔拉着我一起出去走走之外,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呆在家里。
这期间,不少大臣来探过病,父皇的赏赐也不少,因为救驾有功,父皇几次在朝中褒奖,我们夫妇风头倒是一时无二了。
只是,对此,陈风白的态度,却很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在所有人认为他最应该风光,最应该借机在官场上更上一层楼的时候,他在家休养,陪着我在花园里种花,在廊下喂鸟,或是黄昏时,一起在水榭里,静看日落黄昏。
“你的伤也没什么了,怎么不去上朝?”一天,我忍不住问他。
“我不喜欢做官,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说过的。”他说。
“那你还考什么状元?”我检举揭发他矛盾的言行。
“不考状元怎么能娶到你?”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狡辩,你娶了我要做什么,还不是……”我咽下了最后半句。
“我娶你要做什么呢?”他却似乎没有听到我后面的半句,只是作势想了想,才猛然自身后抱住我,然后用力扳转我的身子,靠近我的脸,在我来不及躲闪和脸红时说了句,“娶老婆当然是为了生娃娃。”然后,猛的吻住我。
那是一个开始只是浅浅触碰的吻,很轻,在我唇上落下,痒痒的,我以为他在逗我玩,也不当真,只是下意识的闪躲,直到,头被他自后面定住。
“别闹”,我推他含混的说,结果推不动,却给了他机会,加深了这个吻。
我不知道,只是唇齿之间的接触,也可以让人迷茫,大概是缺氧吧,一定是缺氧,因为我快不能呼吸了,只傻傻的看着他,感觉那一寸寸的侵占。
“殿下,麻烦你下次把眼睛闭上,还有,一定要呼吸。”展转良久,似是餍足了,他放开我,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眼神也有些迷茫,片刻后,笑我。
“你——”我气恼,举手想打他,落点偏偏是他伤了的右臂,只能中途抽手,一边推开他,一边转身往回走。
“永宁!”他放开我,却在两步外,重又抱紧我,将头埋在我的发间,任我挣扎,再也不放手。
书馨端了果盘正绕过假山走向水榭,猛然抬头看见我们,愣了愣,竟飞也似的退了回去,我不免脸红心跳,估计我们现在这姿势,让人觉得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可他偏偏又是我拜过堂的丈夫,我……
当我放弃挣扎之后,陈风白的手臂才略松了松,只是仍旧拥我在胸前,转了转身,让我看在落日下镶嵌了金边的池水和半池碧绿的荷叶。
“等过几年,咱们的孩子长大了,每天傍晚,就带他们到这里来,我陪你看日落,他们喂鱼、采莲蓬。”他在我耳边喃喃的说着,感觉上如同梦一样的场景,黄昏日落,水榭里孩子笑语声声,跑来跑去。
“又胡说,哪里有孩子。”我的耳朵,阵阵的痒着,脸色更红。
“我们是夫妻,早晚会有孩子。”陈风白说的很坦然,“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出色,只是不知道,会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你今天可真是疯了。”我终于争脱开他的怀抱,不再理他,一路飞快的走回书房。
太阳落山,夜色转眼弥漫窗外,疏荷来掌了灯,又来送了茶和水果,我捧着书,却看不下去一个字,陈风白刚刚的话让我有些无措,我们成亲几个月了,虽然每天同床而眠,但是却真的只是……今天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揣测,然后,烦躁不安。
“公主,这么晚了,不回去歇着吗?”疏荷第四次进来时,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第三十五章
静夜,我一个人睡在书房,这栋小楼临水而建,最是清凉,习惯了身边有人,夜里翻身总是小心翼翼,自己醒了几回,才觉得好笑。
是呀,被自己丈夫的一句可能是玩笑的亲密话吓得夺路而逃,夜不归宿的妻子,不知道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庆幸自己的身份此时是一个公主,偌大的公主府,几十间屋子都是我的,想躲到什么地方,就躲到什么地方,想躲到什么时候,就躲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起得很晚,自己在书房,没人催促我要早睡早起,也没人会在半夜侵占我的地盘,但是,反而睡得不好,夜里醒了几次,天亮才朦胧的睡实了一会。
吃饭的时候回到卧房,陈风白却不在,叫来书馨一问,原来是清早就上朝去了。
“怎么没听他说今天要上朝?”我皱眉,他这些日子每时每刻都在我眼前晃悠,一时不见了,竟是觉得屋子一下就空空的,饭也变得没什么味道了。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驸马爷今儿很早就起了,叫备朝服,到了时辰,穿戴了就出门了,”书馨想了想说。
“知道了。”我点头,吃了些东西,终是觉得恹恹的,就躺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睡了一阵,迷迷蒙蒙的,脸上痒痒的,好像谁拿了狗尾巴草在我脸上阵阵的蹭,用手去摸,什么都没有,手收回来,就痒,如是者几次,心头火起,虽然眼皮粘腻,还是猛的睁开。
乍睁眼,其实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人影似乎一晃,用力甩甩头起身,四下里看看,才发现陈风白正歪在我常卧的软榻上,有模有样的看着手里的书。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他只哼了一声,不理我。
“刚才你拿什么痒我?”我再问。
他还是不理我。
火大的起床,走过去一把抢下他手里的书,一看自己忍不住乐了,“我说怎么问什么都只哼一声,原来在这里练功呢。请问,反看的易经,与正读时,感觉是不是大不相同。”
“还好,差别不大。”他煞有介事的点头。
“你怎么回事,爱理不理的?”我歪头看他,那张脸上少见的没有笑容。
“我错了,”他忽然坐直身子,虚伪的笑了起来,“我忘记了殿下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您还没让我死。”
“你生气了?为什么?”我不解,旋又想起昨天的事情,有些讪讪的坐在一旁,隔了会才说,“风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我只是……”
我想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自从成亲以来,我们一直是很亲密,但这种亲密因为没有突破最后的界限,所以就界于男女之情和朋友之情中间,这些日子是我这些年中,少有平静的一段。我远离了宫廷,把暗卫的事情更多的交给影子去处理,我不去见睿思和逸如,不去想在这漫长的日子里,究竟谁利用了谁,谁又辜负了谁,我把自己隔绝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幻想日子能这样平静的度过。
我很害怕改变,是的,害怕,我已经度过了15年不让自己害怕,不让自己软弱的日子,我花了大把的功夫挑选心腹,在宫廷各处安Сhā人手,甚至选重影子,暗地里挑选训练暗卫,不仅保护自己,也帮自己杀人、拦截情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用各种情感去控制他们,让他们什么事情都从我的角度替我考虑,让他们乐意为我做任何事情,我以为我不会累,因为一直以来,我游刃有余,恰倒好处。
然而,最近,我却累了,忽然而莫名的累了。
我忽然觉得,后园的池塘水榭都很美,那种幽静与自然,胜过一切。
我忽然觉得,就是黄昏时分,在风荷间欣赏落日,也是一种赏心悦目,那种悠然自得,胜过一切。
我忽然觉得……很多吧,原来平常的生活里,有很多东西都是美的,胜过我过去十五年,一直向往追求的一切。
所以我不仅害怕改变,也害怕陈风白,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却在无形中改变我,改变我的理想和生活。
也许,我开始的选择就是错误,如果我当初选择的是逸如或是睿思,那么,也许一切就还是原本的样子,只是,那样,也许局面同样混乱也说不定。
归根结底,人生就是一场赌局,压大的时候,害怕开小,压小的时候,又害怕开大,人人都想赢,只是,输赢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清楚明白。
“我知道,你只是不爱我,所以,也讨厌我的亲近,如果我一直能保持分寸,你就还会呆在我身边,时时对我假以辞色,如果我过界了,你讨厌了,就毫不犹豫的踢开我,”陈风白打断我的话,仍旧笑着,“殿下,我错了,我不敢了,所以,你回来睡吧,该走的是我,今天,要不要我去客栈,或者,再不回来也好?”
说着,他也不待我回答,径直站起身,迈步就往外走,我一时有些气蒙了,也起身,却撞翻了一旁小几上的茶盅子,人一踉跄,下意识的扶他,想站稳一点,却被他用力一甩,于是,跌在地上,手重重的按在一块碎瓷片上,鲜血横流。
疏荷一直在外面,这时听了声音不对连忙开门探头,陈风白正往外走,听了她“啊”的惊叫,回头一看时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他抢上几步扶起我,让我坐在软榻上,看我手上的伤口。
“你不是要走吗?走吧,没人留你。”我挣脱他的手,一手指向门口,不是只有他会发脾气,我难道不会?
“好,我走,你先让我看一下伤口,肉里留下瓷片子,回头化脓就要割肉了。”他点头,口气软了下来,“先让我看看,包好伤口我就走,马上走。”
“你走都走了,我是死是活与你什么相干,割肉也是割我的肉,也不是割你的。”我继续发火,来回晃动受伤的手,不让他看仔细。
“怎么办呢?我情愿是割我的肉,也好过割我的心。”他忽然说,语气已经温柔如从前了,“永宁乖,是我不好,我逗你玩的,谁让你昨天一溜烟的跑掉了,没想到你当真了,刚才真的是意外,我错了,你罚我好了。”
疏荷本来一直站在我身边,拿了药箱子,还准备随时冲出去,叫太医甚至叫护卫,这时听了陈风白的话,才似乎猛然有些醒悟,见我不在挣扎,就低头帮着递了药和绷带,看陈风白处理好我的伤口后,悄然退了出去。
“还生气,那我牺牲点,打我几下,出出气。”陈风白利落的裹好我的伤口,仍旧蹲在我面前,拉了我没伤的手,在自己头上比画。
“懒得理你。”我横他一眼,心微微的发酸,过了一会才觉得手痛。
“我没想推你的,刚才就是一是甩手,可见你最近荒废了练功,这点力气都受不了。”他说,居然把责任推到我不练功上。
“你就仗着自己功夫好,欺负我,早晚我也练好了,到时候推你试试。”我咬牙切齿,手痛,于是又改为呲牙咧嘴。
“很痛?”他皱眉,抓起我的手,轻轻吹了又吹,一边说,“吹吹就不痛了,吹吹。”
“少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我抽手,却发现他眼神中有一抹忪愣,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我小的时候,受伤是常事,父亲不理会,只说男子汉大丈夫,些许小伤死不了,母亲总是心痛,就这样抱着我,一边吹我的伤口,一边说‘吹吹就不痛了,’还别说,真的是吹吹就不痛了。”他忽然很固执,执起我的手,吹了又吹,眼光中,一时却又怜惜,又有伤痛。
“你既然想你娘了,不如改天派人接了二老过来与我们同住。”我忍不住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这样家里人也多些,热闹些。”
“他们年纪大了,难舍故土,何苦千里迢迢折腾他们二老。”陈风白收起了方才的忧伤,笑看我,“再说,就你这公主脾气,还不几天就把我爹娘吓坏了。”
“我哪有!”皱眉,想想自己的言行,没问题呀。
“是,你没有,你是最好的。”他顺着我说,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片刻后,已经微微直身,把头凑到我的眼前,看了我一会,方柔声说,“闭上眼睛。”
吻,没有预期的落下,片刻后,我疑惑的睁开眼睛,他已经坐在了我身边,“你不愿意,我永远也不会再勉强你。”他见我看他,这样说,笑容里有些许落寞。
“风白,你很多时候,让我困惑。”他的落寞,在我的眼中,心一阵的酸楚,我想,也许一个人的犹豫不决是真的伤人的,从前我犹豫,因为那时还有的选择,如今我犹豫,是因为眼前的人不能全然让人相信。
从前我犹豫,让逸如和睿思黯然神伤,那么如今,我是不是可以大胆的赌上一回,我不赌陈风白的心,一个男人的心,存在太多的变数;我也不赌爱情,生死相随的缠绵,从来只是书上胡诌出来骗人的,我只赌自己,到了最后,无论结果如何,也不后悔。
“人在用眼睛看周遭的时候,总会觉得疑惑,因为有太多看得到却说不清的东西。”陈风白伸手拥我入怀,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我的长发,“你不妨闭上眼睛,用心去看去思考,那样,你就会看清很多眼睛看不清的东西。”
“什么事情都要用心这样的去看、去思考,那不是太累了?”我靠在他怀中,听他的心跳,很沉稳的声音,让人心里平静,“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知道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我爱你,无论你是不是公主,有没有尊贵的身份,这一点,我都很肯定,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陈风白说,“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爱你如此,大概就是我的命数吧。”
“这样说来,嫁给你,也是我的命数了。”我笑,把脸转而埋入他的怀中,不去理他的弦外之音,爱情不能奢望天长地久,这一点我早就明白;我也懒得再去揣测陈风白的心意,有些人的心,生来就幽深如海,不是我这种后天勉强就能达到的深度,探究得越深,就会让自己陷入的越深。人的一生是这样的短暂,生死爱恨不过转眼,这一刻,他爱我,我也爱上了他,足够了。
“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遇见我,我爱上你,然后,我娶到你,都是命中注定。”他忽然大笑,笑声清朗,一扫室内的阴郁和愁困。
“你还漏掉了一点,”我微微抬头,看他的笑容,那是很轻松的一个笑容,似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之后,浑身舒爽,“你漏掉了,你娶到我,我也爱上你。”于是我说,并不意外,看到他的惊异和狂喜。
我们相互依偎,直到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中间书香进来,问晚饭摆在什么地方。我同陈风白都懒得动弹,就吩咐摆在房里,不过,熟悉的菜式,看看,就觉得饱了。
入夜,疏荷端了洗漱的水进来,我照常梳洗,却瞧见陈风白坐立不安,一会坐,一会在窗前来回跺步。
“你怎么了?”疏荷下去后,我不解的问他。
“没什么。”陈风白回答我之后,又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才对我说,“今天,我去客房吧。”
“好好的,为什么去客房?”这个答案更让我觉得奇怪,起身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仔细端详他的神色,没什么特别之处。
“永宁,别这么看我。”他忽然苦笑,“我是个男人,每天这样……以前,我以为你喜欢的不是我,可是现在……,算了,我还是去客房吧,算是让我睡安稳点。”
我愣了一下,猛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似乎,也不该是这样的。
陈风白见我不出声,也就扭身,准备出门。
“风白,”我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叫住他……
是夜,月色皎洁,透过窗口,层层的在屋子的各处,不厌其烦的铺上了一层珍珠色的外衫。我安静的卧在陈风白怀里,很疲倦,却毫无睡意。
人生总是有得有失,不过很多时候,得失是不能放在天平上去衡量的,就如同此刻。
陈风白的睡颜安静的如同孩子,此前,无数个夜里,我都曾经这样的看着他,直到自己终于疲惫不堪。
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人又清醒,难免觉得四肢僵硬。我试着想从他的怀抱挣脱,然而,刚刚翻转身子,他的手臂就跟着很自动自觉的滑过来,缠上我的腰身,随后,他的头也轻轻依偎过来,嘴里喃喃的叫着我的名字,“永宁。”
天长地久,只是一个人的一念之间,我无声的笑了,用心对睡梦中的人说,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也可以的,但愿,一切还都不迟。
那天之后,我们越发的形影不离,同很多新婚的夫妇一样,除了他上朝,我偶尔进宫或是约文兰闲谈之外,所有的时间都腻在一起。
陈风白偶尔会同我说说他每天上朝下朝处理的公事,更多的时候,他喜欢给我讲江湖上的奇人异士,讲他们出神入化的武功,讲他们传奇的侠义生活,甚至讲他们同红颜知己的分分和和。
“其实我觉得,将来你不做官了,去茶馆酒楼说书也不错。”偶尔,我这样同他开着玩笑。
“说书先生的老婆,要每天洗衣煮饭,带孩子、缝补衣衫,可能还要下田种地,我是无所谓了,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呢?”他也半真半假,顺着我的话说下去。
“现在要我马上过这样的生活,恐怕是不行,我什么都不会。”我摊开手,给他也给自己看,十指白而纤细,一看就知道什么活都没做过,“不过,一个人总有生存的本能,我想,若真是要过那样生活,也必定就不行。”
“只是,我也舍不得你过这样的日子。”他笑,轻轻的亲吻我的额头,然后拉我坐在椅子上,与我一起,细细的描绘纸上的交颈鸳鸯。
日子过得很快,因为高兴的日子,通常过得都很快。第三十六章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低,天气炎热,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没力,在暗卫传递回的消息里,我知道,瓦剌集结军队,蓄势待发,而我派去的人,也已经混到了鞑靼汗王的身边。
这些日子,陈风白也忙碌了起来,朝廷终于也察觉了瓦剌的动向,命了平乡伯陈怀,驸马都尉井源,都督王贵、吴克勤,太监林寿,分练京军于大同、宣府,防备瓦剌随时可能发动的攻势。
父皇很倚重陈风白,上次发生行刺事件后不久,就调他到了兵部,做了侍郎,这已经是正三品的职位,眼下京军的调度,甚至兵部的很多事情,都直接吩咐他去进行。为此,我曾进宫面见父皇,希望对陈风白的提升不要如此之快。
“他是宁儿的驸马,又是状元,这次父皇遇刺,当时场面那么混乱,多少文武大臣都惊惶失措,父皇在一旁看得分明,风白沉稳干练,那样的场面,几下就控制住了,单凭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他都坐得。何况当时那样危险,他还记挂着护你,这样的情谊,也是难得。”父皇对我的劝阻不很在意,却只是笑对我说,“宁儿,你从小心气高傲,父皇虽然不问你,也知道寻常的男子,你必然不看在眼里,父皇原本中意逸如,只是一路看下来,这孩子性子太过温和,若娶了你,必然一辈子被你压制得抬不起头。”
我心中微微一痛,不提防父皇忽然说起旧事,这是我们父女之间的一个结,一个我已经不想再想,却会永远横亘在心头的刺。只是,我也只能笑,说声:“父皇,宁儿哪有那样厉害。”
“你是父皇看着长大的,父皇怎么会不明白你,”父皇拍了拍我的头,还如同从前一样,“你也没和父皇说过,自己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但是当时王振的提议你毫不犹豫的就赞成,这还是这么多年的第一次,父皇就明白了,我的宁儿,最想嫁的男儿,一定是个强者,有出众的才华,可以让你仰望他。想想也是父皇错了,其实逸如这孩子,嗯——说起来,睿思也很出众,这两个未尝就不是这样的伟岸男儿,只是,父皇把他们太早的放在你身边了。你们一起长大,情分上自然是好的,只是你从小欺负他们惯了,未免就生了轻慢的心情,看不到他们的好,大概,这也是姻缘使然,人力不能强求的缘故。”父皇叹气,“把你指婚给风白,父皇也想了很久,你母亲为此很是生气,你虽然嘴上不说,父皇也知道,你必然也不十分顺心,只是,这个陈风白,父皇很看好他,为人聪明机敏、才华横溢不说,骨子里傲气凛然,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大丈夫,你嫁给这样的男子,才能敬重他,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自宫中回到家,我一直在反复想父皇的话,父皇说,倚重陈风白,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自家人……父皇说,陈风白的能力卓然,如果能好好为朝廷效力,一定是栋梁之才,父皇说……
父皇说了很多,我们父女之间,似乎有好久没有这样的说过话,聊过天,我没有想到,我的婚姻,父皇会给出这样的解释,我对逸如和睿思始终的保留,是因为轻慢吗?我们太熟悉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操纵他们的喜怒,控制他们的情感,所以,我在心底轻慢他们?
而我爱上陈风白,是因为他不是我能全然操纵和控制的,甚至,他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和影响我,因为从心底景仰强者,所以我才会爱上他,在不知不觉间?
想得太出神,马车什么时候停在了府门口我都不知道,只是,当帘子被乍然掀起时,惊了一下。
陈风白站在车前,神色略有担忧,“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吗?”见我看他,才轻声问我。
“没有,就是有些累了。”我笑笑,最近很容易疲倦,回过神来,就觉得浑身筋骨酸痛。
“那下车吧,回去躺躺。”他也笑,伸手扶我,却不等我迈步下车,就轻轻把我抱了下来。
长街上一时似乎寂静无声,我有些炯,推他,“在街上呢。”
“管他们。”陈风白笑意更深,不过没有继续,而是放我下来,携了我的手,缓步进府。
他的马还在外面,进门时,我无意间回头才看到,父皇朝下得早,我是吃过晚饭才自宫中回来的,他怎么也回来的如此晚。
“下了朝回家,意外的遇到了一个打秋风的人,”陈风白却先开口,“你都猜不到,先前我进京城赶考,楼下住一个年轻人,姓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好像走对面时点过头,今天当街拦了我,说是我的乡邻,硬是要请我喝一杯。”
“那你同意了?”我一愣,以前只听说什么打秋风,但是我也没什么会打秋风的亲戚,这场面,倒没见识过。
“人家说是我的乡邻,街上那么多人看着,我也不好扭头就走,知道的人说这人是要打秋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登龙门,从此六亲不认呢。”陈风白笑着摇头,“这不,被拖住了,这时才回来,一到家门口,就瞧见你的车停着,我还纳闷,这车怎么停在正门不走了,过来一看,吓了我一跳,你这么坐在车里发呆,我还以为你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呢。”
“父皇不知道多宝贝我,怎么会受委屈。”我嗔他,父皇的言犹在耳,心中的刺有了融化的迹象,心情大好。
“是呀,皇上宝贝你,连带爱屋及乌,这些日子,谁不说,我陈风白因为娶了好老婆,官运亨通,扶摇直上。”他说得漫不经心。
“那怎么办?你偏偏娶了我,父皇可说了,我嫁的人不能那么不长进,所以,还就是要你升迁。”我歪着头,故意这样说。
“你呀!”陈风白却一叹,刮了我的鼻子一下,“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就会瞪着眼睛气人,幸好,我不上你的当。”
因为随时可能开战,加上南方用兵一直没停,陈风白更加忙碌,我也乐得做个“闲”妻,只是,忙碌的不止他一个人,我开始觉得,生活很无趣。
文兰成亲后不久,就同简芷搬到了一处小小的府第,那是简芷到任后,朝廷分配给他的私宅,院落不是很大,布置也没有公主府景致奢华,不过胜在清幽,院子里有几棵苍翠的大树,带来一片浓密的树阴。
文兰比起过去丰盈了一些,这天因为收到文芝的家书,请了我过去同看。
书信不过寥寥几句,说自己在瓦剌一切都好,请不要牵挂之类的话,我去时,文兰已经颠倒的看了几回,只觉得内容客气,不像姐妹间言语贴心亲近。
“她一个人在那样的地方,也难为她了,你不要多想。”我看了一回,也觉得言语生涩,不大像她平时行文的风格,只是,我们的人几次回说,文芝人在瓦剌深宫,接近不易,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也难推断,不过,此时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还是早日想办法,接她回来才是正事。
一边安慰文兰,不想文兰已经想到了关键,“殿下,你说,是不是他们已经把姐姐害了,现在让人模仿姐姐的笔迹,来哄骗咱们?”
也不等我说什么,这边,文兰已经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叫丫鬟快去请简芷回来,同时备车,要回娘家去找父亲商量。
我一时不知道说这位二小姐一句什么好,跟着追到花厅外面,还不及叫住她,已经有人匆匆自月亮门走了进来,见文兰正一溜小跑,忙迎上几步,拦在了前头。
见是简芷回来了,我长出了口气,一边,文兰仍旧要往外跑,却见简芷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她方收住脚步站定。我在后面看得真切却听不真切,不过料定没事,转而回到花厅上,这才发现,来了半天了,文兰愣是连杯茶都没招呼我。
片刻后,简芷扶了文兰,十分小心的回到花厅,其谨慎程度,让我很诧异,一向大而化之的简芷,什么时候竟转了性情。
扶文兰落座,简芷才笑嘻嘻的给我见了礼,看到空空的茶桌,很好,终于想起来吩咐人上茶。
“你们夫妇的待客之道比较特别。”捧起茶杯,我立刻发现,冲的茶叶是最普通的绿茶,普通到,我尝不出是什么来。
“开源节流,殿下过去常说的,要从小处节省,就能省出一大笔的费用来。”听了我的评价,文兰脸红不语,简芷却大咧咧的笑答。
我记起,还是当年在书房,一次师傅说起国库收支的问题,问我们如何才能让国库丰盈充实,百姓安居乐业。我当时是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篇理论,其中确实举了例子,说皇宫如果能为天下表率,节省些不必要的开支,那么上行下效,必然如何、如何之类的废话,想不到,平时上课,三分之一时间做梦,三分之一时间淘气,只得三分之一时间念书的简芷倒记得。
“不过你们也不用省成这样吧,俸禄虽少好歹也不至于如此,茶水不要不给,要了就给这个?”我啼笑皆非。
“俸禄是不少,只是,眼下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简芷仍旧是笑嘻嘻的,似乎从进来到现在,嘴就没合拢过。
“支撑这个府邸,花费很多吗?”我皱眉,四下打量了一番,我的家比这里至少大三倍,照我和陈风白的收入,会不会也入不敷出?
“不多,不是很多,少养几个闲人,实际花不了多少银子。” 简芷回答我。
“你们在弄什么名堂,可真让我糊涂了。”我摇头,觉得简芷很怪,一点也不像以前。
“其实——那个——哈哈——” 简芷挠了挠头,看了看文兰,如是傻笑着回答我。
文兰被他看得脸也红了起来,手指绕着衣角,垂头不语。
我奇怪的打量着对夫妇,傻笑的夫妇,半晌,有些醒悟,“别告诉我,你们要做人家的爹娘了?”
“你问过太医了?” 简芷身子一晃,猛的抬头,“那他还告诉我说,夫人怀孕初期,胎气不稳,还不易张扬,这老头,转身就告诉你了,还让我保密。”
“傻子,殿下一看你那傻样还有什么不明白,都跟你说,我没事……”文兰脸色更红,伸手捶了简芷一下,举手力气十足,落下时,估计蚊子也拍不死一只。
“哈……”这下轮到我大笑,笑过之后,把杯中茶饮尽,才说:“如此真是恭喜了,不过文兰怀孕,也不用这样节俭,孩子也用不了几个钱,不过是请个奶母,倒是现在,别亏了身子才是,回头我叫人封些燕窝来,最是滋补身子,先吃着吧。”
文兰点头,我不想多打扰,也就起身出来,到了门口,文兰又猛然想起文芝,我便同简芷一起安慰她,事情不会有她想象的糟糕,文芝好歹是公主下嫁,何况那个太子对她又十分的钟情,一切都等派人去打探了再说。
简芷一时又叫人扶文兰回房间休息,随即又忙忙的送我出来。
“你什么时候讲究起这些虚礼了?”我笑他,“回去陪陪文兰吧。”
简芷却只是叹了一声,示意我出去再说,出了他家,就径自拉我去了附近的一间酒馆。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坐定后,我略有些不安。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瓦剌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怕我随时可能随军出征。” 简芷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话都不瞒着,你知道我从小就想疆场纵横,痛击胡虏,这样的机会,我不会错过。”
“我知道你从小的抱负,可是文兰有了身孕,”我皱眉,心知这一战,十九必败,到时候沙场刀箭无眼,“你年纪轻轻,要沙场扬威机会多得是,又何必急于一时,到时候我可以去同父皇说的。”
“千万不要。”简芷却急忙制止我,“我同你说,不是要你替我说情,要我不去上阵杀敌的,我其实该去公主府专门拜托您的,要是我有个万一,就替我照顾他们呣子。只是,你知道,我这个人,这样婆妈的话当着你那位陈驸马,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今天遇到你就正好,我就一次说完。”
“还没开战,这样的丧气话我不要听。”我摇头,潜意识里排斥这样的对话。
“什么丧气,人谁没有一死,男子汉大丈夫,死在沙场,马革裹尸,是最光彩不过的事情,别这样,听我说完。” 简芷笑笑,压低声音说,“我想过了,这次看情况,同瓦剌一战已经不可避免,文兰有了身孕我很开心,几个从小长大的兄弟里,我总算抢了个先,要先做爹了,有了后,对爹娘也算有了交代,上阵杀敌,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只是,文兰还年轻,将来,我是说将来,要是我真有个万一,您就帮她再找个人家,我把她托付给您,却不托付给我爹娘,就是这个原因。”说到后来,简芷有些支吾,眼眶也红了。
我心中一沉,强压住酸楚,“你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可见是疯了。”
“殿下,我还是老话,有什么事情不瞒你,这些日子,我晚上常做梦,梦见我一个人骑马在旷野上跑,身上都是血,伤口多得自己都数不清,只想能躺下歇歇,可是一想到文兰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没依没靠,她又不会照顾自己,每天连饭都吃不上,我就不敢睡觉,心里只是后悔,没给他们安顿好以后的生活。” 简芷沉声说,“人家都说,梦有时候就是在向人预示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殿下,你要答应我。”
“这些日子,你知道自己要当爹,心头的责任重了,加上最近兵部一味的调动军队,难免胡思乱想,”我安慰他,“梦是心头想,日有所思,夜才会有所梦,如果真的开战,就是你第一次上战场,紧张也难免,这才有了梦,如今文兰怀孕,心气正浮躁,你可更不该胡思乱想,没的吓着她。再退一步说,你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文兰需要你照顾,孩子需要你养育,这些都不是我替你再找一个人就能替代的责任,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绝对不是让你抛弃妻子和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就是真上了战场,面对什么危险和困境,你都该这样想,死很容易,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得到幸福。”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很激动,同时,也有一种无力的悲凉,感觉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至,自己却无力阻挡。
“好好好,你也别激动,这上阵杀敌,毕竟不是咱们爬煤山去玩,我也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说过听完,也就算了,我其实特想看我儿子长大,我也想照顾文兰一生一世,我们都说好了,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那就再生个女儿,有儿有女,才能凑成一个好字,到时候,逸如他们也都娶妻生子,我们在做几门儿女亲家,多好。” 简芷还是乐呵呵,方才的忧伤,散在了风中。
“你和文兰的孩子,还不知道得调皮成什么样子,我怕逸如他们,舍不得自家的孩子来。”我知道简芷是特意逗我,不忍他失望,也做出高兴的样子。
“那你也生几个,让他们多点选择余地,到时候,他们乐意做好兄弟好姐妹也好,乐意做夫妻也好,都随他们。” 简芷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若干年后的情形,“我得告诉他们几个,快点成个家,别老别别扭扭的,让倾慕他们的姑娘寒心。”话说到这里,又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收回目光,有点尴尬的看着我。
“你的提议不错,我们说定了。”我只做没有听到他后面的半句,笑了笑,起身出了店门。
午后的阳光充足,天气炎热,很多人在当街泼了水降温,湿湿的水气在阳光下弥散开来,闻起来,有泥土的味道,那是最淳朴的芬芳。
傍晚,又有新的信息自瓦剌传来,暗卫的工作进展并不理想,而也先的军队,却已经集结了大半,瓦剌骑兵甚至纵深到草原其他的部族,强拉壮丁入伍。
第三十七章
晚饭过后,我有意无意的问陈风白,“你害怕打仗吗?”
“说不出怕或是不怕,大概,是介于两者之间吧,怎么忽然这么问。”他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我身边,手轻轻搭在我的腰间,身子也贴了过来。
“最近的情势,不是要打仗吗?”我也不回头,只是轻声说,“看你每天这样忙碌,我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陈风白的声音里,有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颤音,一点点,“我的公主殿下,会害怕什么呢?”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战火一起,生灵涂炭,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庭因此支离破碎,我不该害怕吗?”我自语,也反问他。
“这样说,也未免太偏颇了,如果一场战争注定了不可避免,那么,总有它不可避免的理由,只要这个理由没有化解,就总是要打仗的。这些人死了,他们的家庭破碎,但是,战争过后,也许时局会变得更好,到时候,更多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看,他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陈风白说,“你别把战争想得太可怕了,每个人去打仗,都是为了能让自己的后代生活得更好,所有事情,都要先付出才有回报。”
“这话听起来很无情,”我叹气,“你是怎么办到的,让这么无情的话,到你嘴里,都变得好像很有道理似的?”
“这只说明,不是我的话无情,而是这世间的道理无情,不是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吗。”陈风白笑了,胸口贴着我的后背,一笑起来,连带我的身子,也感受到那无声的振动。
“又胡说了,夸你一句,第二句就没正经。”我说着,放松身子倚着他,“若是将来……”
话到嘴边,终究留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说,陈风白等了片刻,终于问,“将来如何?”
“若是将来,你贫嘴惯了,在朝堂上也这样说,看挨不挨板子。”这片刻,我已经找到了说辞。
“娘子教训的对,为夫改了就是。”他大笑,猛的把我抱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个圈。
我被他转急了,头不免晕晕的,直叫他放我下来,身体落到实地时,已经是在床上,他整个人贴了过来,极轻的吻我,却不容我躲闪。
“就不能好好说几句话。”我微嗔,趁他分神时,忙用手推他的身子。
“我也想,只是……”他的吻不过稍稍一停,就又极轻的落在我的额头、眉眼上,“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真实,你是我的,在我身边,我只想这样贴近你,永远也不够。”
心柔软的一痛,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抵在他胸口的手,已经转而环住他的脖子,“我们还有好多时间。”
陈风白的动作微微一僵,既而低头看我,目光幽深缠绵,似乎要吸了人进去一般,半晌,微微闭了闭眼,才对我说,“是呀,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
隔天,文彬过府,自我成亲,他们已经很少这样直接登门了。
“正想找你,可巧,你就来了。”在花厅落座,我打发开其他人,“正有事情找你商量。”
“我来,也是想打听点事情。”文彬笑得温和,目光却有些灼人。
“什么事情?”我一愣。
“听说殿下要给睿思、逸如做媒?” 文彬问得很直接,“我不太相信,他们赌气不肯来,只好我来做这和事老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大惊,这个国难当头的关口,我就是要做媒,也不会招惹他们两个,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昨天简芷说的,你没有这个意思,我就知道。” 文彬叹气,原来,那天我离开酒馆后不久,简芷就去找了他们三个,先是大醉一场,醉后就说,我已经说了,要给他们请父皇的旨意赐婚,叫他们有中意的,赶紧把姓名报出来,省得到时候错配了鸳鸯谱。当然,结果可想而知,估计若不是他们都不想招惹陈风白,估计当天半夜就得杀到我家里来。
“这家伙,只会胡说,他的话你也信了,还是醉话?”我咬牙,想着简芷,亏我那天还为他的慷慨激昂感动,原来这家伙的脑子里,还是一块木头疙瘩。
“我何曾就信了,只是早晨的时候,简芷还信誓旦旦的说,你说,睿思、逸如现在的情形消沉,不下猛药,他们也不能过自己的新生活,更不用说得到幸福。我一听也有道理,就有几分信了,思前想后,觉得来问你一句,胜过自己瞎想。只是,我怕睿思、逸如不是这样想。”文彬说,“他们……当局者迷呀。”
我摇头,现在也没有时间去为这事情解释,何况,也没法解释,要怎么说呢?我希望他们幸福,还是我没说过要让他们幸福的话?好在有文彬在,有他自告奋勇的去解决问题,我才能空出点时间想想眼前的形势。
午夜,陈风白熟睡,我点了他的|茓道后,悄悄出府。这次,是我早在京城置下的另一处房子,影子早在等候。因为形势紧迫,我嘱咐他命暗卫能抓紧时间,在瓦剌国内制造一些混乱,拖延他们出兵的时间,同时,对王振也不能再姑息养奸,如果还是父皇一味的这样听信他的话,重用他的亲信,那么,也只好兵行险招了。
“王振久居深宫,下手多有不易,就算能下手,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影子同样熟知宫中的情况,这些年,王振也同父皇一样,从不在同一张床留宿两夜,要杀他很不容易,何况他吃饭常伴在父皇身边,连下毒的机会,都不留给别人。
“宫里的情况,我比你们都了解,”我想说,还是我做这件事情最稳妥,影子却已经抢先摇头。
“王振这些年暗地里请了不少江湖高手在身边保护自己,前些日子,咱们的人还发现,他又弄了一个新人到了自己身边,不过这次好像挺神秘的,咱们的人不但没探出他的底,反而自己险些暴露,”影子说,“这个时候,对付王振,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过去我们容忍他,一方面是没有什么好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太大的作为,不至于影响全局,现在,大乱将至,留下他,祸患无穷。”我叹气,猛念起睿思,王振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却也是最连累他的人,这个时候如果能成功的除去王振,那么,睿思……总还有保全的机会。
“我们隐忍了许久,等待的不过是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这些日子我们都等了,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探轻了新来那人的底子,再动手呢?”影子不解。
“马上就是七月了,不能再等了。”我坚决的摇头,“成败,总要赌一次。”
见我决心已定,影子也不好再反驳,只是坚决不同意我出手,我们各自坚持了片刻,都决定小小的退让一下,退让的结果是,在暗卫中选4名轻功好、反应快的,在当天夜里也潜入宫中,分别负责引开王振身边的护卫们。我和影子则趁他们引开别人注意力的时候,分别出手,如果顺利,就杀掉王振,如果遇到意外,也可以互为掩护。
事情一旦决定下来,心反而坦然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细节,比如,把过去对王振生活规律的暗中观察记录整理出来,确定他大概可能的休息地点;比如,怎么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与陈风白分开住几日;再比如,准备一些其他的必需物品……
每一件事情都很细小,但是,错一点,都可能影响结果。
隔天,我借口身子不方便,说要住在书房几日,静养一下,从前我就已经有这样的习惯,最不方便的几天,独自住到一边,这次虽然只是个借口,不过一来我的日子一贯不准,规律无从推测,难辩真假,二来我习惯如此,陈风白只是嘱咐我夜间别贪图凉快,不盖被子,倒没有觉得不妥当。
另一方面,对王振的生活规律,我们也摸得八九不离十,一切,都只待那月黑风高的一夜。
那天夜里,开始的一切,都如同我们设想和预期的,第一名暗卫,引开了王振身边的大批护卫以及内廷侍卫的注意力;第二名暗卫,直扑王振的寝室,引出了暗中隐藏的几个江湖好手;他们打斗间,第三名暗卫潜入王振的卧室,我则在旁潜行,等待时机。王振的屋子,暗卫进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打斗声似乎没有吵醒熟睡中的人,我心里隐隐的生起不安,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在王振床前,暗卫举起了手中的钢刀,既而,床上的王振忽然发出一阵冷笑,没有给人反映的时间,床前忽然掉落一块巨大的铅块,正站在下面的暗卫惊愕之下,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我就已经听见了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很闷,也很脆。
屋顶随即被撞破,一道白影直奔我隐身的屋顶角落而来,那速度,当真快如疾风,我的剑幸好早已拔出,可惜为了掩饰身份,我并没有带我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挥剑直刺,点点星光的晦暗里,王振衣脚张扬,神色狰狞,十指如勾,指尖与剑尖磕碰之下,发出一溜火花,振得我虎口发麻,剑也几乎坠地。
一招之下,我已然知道,自己断不是王振的对手,他这双手竟隐隐有刀箭不入的架势,分明是正统的少林金刚指功夫,少林弟子,怎么会进了宫还做了太监,这些年还掩饰得滴水不漏?我不解,也没时间解。
一点疏神,都可能要了我的命,特别是在,我的剑一截截断在他指下的如今。
又过了几招,院子外面人声聚集,灯球火把,会涌过来,我知道,这场打斗已经惊动了戍卫宫廷的禁军,再有半刻,神机营的人就会把这里包围,到时候,别说是人,就是鸟也很难飞出去。
用力掷出手中只剩半尺长的断剑,顺手再扬一把银针,我借着王振用手去挡的机会,飞身跃出,只是,我快,王振更快,我只纵出一步,他竟然迎头而来,十指如勾,指点的全是我身上的要害|茓位。
左脚在右脚上借力,我强转自己的方向,奈何人在半空,这样的动作,也只让我避开了心脏,疼痛钻心,王振的几根手指,已经陷进了我的肩头。
然而,没有继续的攻击,一直隐身在旁的第四名暗卫这时已经猛的扑了上来,合身抱住了王振,我脚步摇晃,却是再不敢停留。
事后很久,我才知道,那第四名暗卫,竟被王振当场生生扯为两截。
很庆幸在最后关头,我改变了主意,命令影子去办另一件事,不然这一夜,怕是我们都躲不过。
踉跄的出了宫,王振的人一直猛追不舍,这样的时候,我是不能回公主府的,这样的时候,最好是去一个热闹的所在,才能甩开所有人。
京城这样的夜里,热闹的所在,我只知道一处。
演乐胡同是这样的夜晚,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有最好的杂剧艺人,时常奉诏入宫表演,当然,这里也有很多像兰苑一样的地方,不过都不如兰苑知名,因为兰心这样的绝色美人,并不是你想,就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的,何况,王睿思这样的后台,整个京城,眼下恐怕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
杂剧的场子散了一阵了,只有三三两两的富贵闲人们拥着美人,呼呼喝喝的在街上摇晃着,走几步就扎进了路边某一家挂着红灯的院落。
我从他们身边飞快的经过,带起的风让他们摇晃,但是,不足以挡住后面追来的江湖中人。
肩上的几个指洞,开始还汩汩的冒着鲜血,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整条左臂是麻木的冰冷,指尖,间或有冰凉的液体滴落。
视线,在一点点的模糊,我咬紧嘴唇,从怀里又摸出一把银针,猛的停步,掷了出去,然后,转身继续跑。
身后的人片刻后发出了咒骂的声音,脚步声停了下来,当然也只是一会。这一会的功夫,我已经冲进了一个院落,然后又跳进另一个院落,既而,又跳到街对面的一个院落。
如是者几回,几个院落的人都被惊起,不少人起身查看,被王振的人推搡、打伤的都有,总之,一片鸡飞狗跳墙的大好局面。
胡同的幽深处,是兰苑,我本想绕过,但是却奈何无力。短暂的回望来时路,因为我把没伤的手指几乎Сhā进了伤口,从刚刚起,就已经没有血迹留下。
兰苑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没有人声,只有一栋小楼,二楼窗口尤自亮灯。
院子外,追我的脚步声近了,我忙凑到近处的房舍,推门,发现门锁着,推窗,窗户竟然也纹丝不动。
来不及痛骂兰心的谨慎,我只能迅速窜到小楼下,一晃身,跳进窗子。
一楼就是一个大大的厅和楼梯,摆设简单,无处藏身。
几步上了二楼,腿已经摇晃得站立不稳,踉跄了一下,一柄冰冷的剑就指在了我面前。
“什么人?”一个声音问我。
这个声音很熟,于是我抬头,用剩下的力气,推开眼前的剑尖,同时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
“殿下?”却是一个妙曼的声音,抢先发出。
我抬头,尽力微笑,对王睿思说,“有人追我,别让他们找到我。”然后,彻底软了下去。
院子外头,此时已经有了嘈杂的脚步声,接着,有自称锦衣卫的人叫门。
王睿思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但是终于只是在我跌倒之前,伸手扶了我。
兰心是个有玲珑心的姑娘,几乎是立即的,拿出手帕,抹去了我刚刚抽出手时,地面立时出现的血滴。
睿思面色大变,猛的抱起我,几步走进了另一间没有亮灯的房间,那里有温软的床,细密的纱帐,馨香的锦被。
“躺好,”他说,一边快速的脱去外衫,想想,又从一侧的箱笼中,抓出几件衣服,随意丢在地上,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楼下。
小楼的门,被人轻轻的敲响,兰心也跟了进来,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了一双半旧的绣花鞋,丢在床榻边上。
一边是,睿思掀开被子躺到床上,一手扯下我头上的夜行帽,打乱我的长发,一边是兰心悄然关上门,下楼去了。
这一切的发生,只是转眼间,于我,却好像过了一年一般的漫长。
“别怕,一切都有我。”黑暗中,睿思轻轻拍了拍我,我才发觉,自己一直在抖,不是害怕,而是冷,很冷。
“什么人敲门?”楼下,兰心的声音轻柔温婉。
“锦衣卫,奉命追拿钦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语气并不强硬,“打扰了兰心姑娘休息,不过我们也是例行公事,现在整条街,家家都要这样搜查的。”
“大人言重了,兰心是什么身份,说什么打扰,既然是例行公事,大人请进吧。”说着,大门轻响,想来,兰心是把门打开了。
一溜的脚步声,进来的,总有十数人。
“楼里还有谁在?”上楼的时候,先前的男子问兰心。
“我这楼,自来也只有我和丫头在,不过今天,”兰心略停了停,才似淡然的说,“今天公子来了,喝了几杯,我不大舒服,丫头正伺候着,才睡下了。”
“公子在?”正上楼的人,脚步都猛的停下了,片刻,刚才的男子才说,“睡下多久了?”
“有一小会子吧。”兰心说,“大人们公事要紧,还是搜查一下吧,省得钦犯混进来,伤着公子。”
“嘿嘿,”男子的笑声很低的传来,“姑娘一直在楼上,可看见、听见了什么?”
“那倒没有,若是看见听见了什么,怕是这会,也不能给大人开门了。”兰心声音也压得很低。
“那就算了,估计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男子忙说。
“什么人一直说话?”就在这时,睿思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慵懒,很有半梦半醒的沙哑感觉。
“王大人,小的是锦衣卫千户卢亮。”男子忙应声,几步走到门前。
“在外面吵什么,觉也不让人睡安生。” 睿思伸手将我拥在怀中,说“进来说话。”
门咯吱一声开了,卢亮却只站进门口一步,就不在动了,只说“今天夜里,宫里进了刺客,小的们一路追到了胡同口,人就不见了,这才围了胡同,挨家的搜查,打扰了大人。”
“宫里进了刺客?” 睿思身子一动,坐起身,掀起纱帐,我把头深深的埋在被中,只露出一头长发,“惊了圣驾吗?” 睿思问。
“那倒不曾,只是,老大人受了些惊。”卢亮说。“不过,刺客也没伤到老大人,大人不必担心。”
“是吗?如此,你辛苦了,不如,我也去帮忙,搜查刺客吧。” 睿思说着,就要起身,卢亮忙说,“大人国事繁忙,还是安置吧,这些事情,自有小人处理,这里大人在,一定没什么问题,小人告辞了。”
“还是搜一下吧,回头你也好交代。” 睿思却说。
“是是是,”卢亮答应,却止住手下,只自在每间屋子瞧了一眼,就匆匆退走。
“让我看看你的伤。”等到四下万籁俱寂,兰心才拿了蜡烛,在床的帐子内点燃,光晕下,锦被红了一片。睿思的眉头紧皱,坐在我身边。
“还是我来吧。”兰心见我不出声,忙回身取了药箱。
“伤的很重,你处理不来。” 睿思沉声回绝,拉开我捂住伤口的手,“嗤”的一声,撕开了我肩上的衣衫。
我想,那伤口一定很让人触目惊心,因为他们同时“啊”了一声。
包扎的过程,我的手渐渐恢复了知觉,很痛,这样的折腾,我竟然没有昏倒,看来人的毅力果然是可怕的。
这里不能再停留,因为我很担心王振会怀疑到我,要是他带人去了公主府,那么书房里代替我躺在床上的暗卫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我的易容术并不高明,那个暗卫体态容貌都和我相近,化了妆,晚上大概能够应付,天一亮,却是会漏出马脚的。
“谁把你伤成这样?” 睿思问,声音有些颤抖,刚刚包扎的时候,几次他都用不上力,好像伤的人是他一样。
“你怎么不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勉力坐起,头晕目眩。
“我只要知道谁伤了你就可以了。” 睿思答,很快,没有犹豫。
“你不会想知道。”我摇头,“我得回去了,迟了,怕出意外。”
“是——我伯父?” 睿思迟疑的说,“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
我苦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睿思也是愣了一阵,无言以对。
我们说什么呢?我被王振伤了,是因为我要杀掉他,而王振,是他的伯父。
兰心早已退了出去,只有我们彼此看着对方,迟疑而忧伤。
“一定要这样吗?”他对我说。
“你找个机会离开吧,越快越好。”我对他说。
“那就是你一定要这样了,” 睿思笑了,眼中的伤痛散尽,代之的,是一片清朗,“我也说过,我会陪着你,直到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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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群里的姐妹们节日快乐,大家永远保持童心,一起把减肥坚持到底,呵呵^^
第三十八章
兰苑这栋小楼下,原来别有洞天,一条密道直通两条胡同外的一栋极不起眼的民居。就密道的宽敞程度看,居然比我入住公主府时,命人偷偷挖通的那条宽阔舒适很多。
回到书房,暗卫仍旧安稳的呆在屋中,公主府一切如常,我微微松了口气,却深信,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结束。
王振会武功,而且是个顶尖的好手,这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这次打草惊蛇,再要动手,就更加的难了。只是,我不明白,王振进宫前,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混迹市井,在宫中多年,也从未显露过自己的身手,他是什么时候,练成了这样一身武功,他有这样一身武功,又为什么要进宫做个太监?
天色微明,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晕晕的,陈风白却在外面敲门。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此时的苍白,于是翻身,用被子半蒙住脸,才让睡在外间的疏荷开门。
“这么早,你不去上朝吗?”听他的脚步声走进,我在被中发问。
“就去,先来看看你。”说话间,陈风白已经坐在了床边,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怎么样了,晚上挪回去住吧。”
“晚上再说,我好困,晚上说好吗?”我勉强答他。
“好,晚上说。”他没有反驳,却也没有离开。
我捂在被中,很快就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转身露出头来看他,“你……”
我想说,你今天怎么还不上朝去,却看见他的手正好悬在我头顶,虚虚的,抚摩的姿势,似乎正要落在我的发上。
见我看他,陈风白却叹了口气,手轻轻的收了回去,只在被上拍了拍说:“睡吧,我出去了。”
不过我依旧没能安稳的睡去,陈风白出去不久,母亲就派了人来,要我进宫给父皇请安,因为,昨天夜里,宫里闹了刺客。
起床的时候,我忍着眩晕画了很久的妆,平时不用的胭脂挑出了很多,用水化开,拍在脸颊,总算掩住了那可怕的失血后的苍白。
父皇下朝后一直呆在寝宫,神色有些焦躁,王振倒是气定神闲,见我给父皇问过安,才在一旁慢条斯理的说,“长生给殿下请安。”
夜里的事情让父皇不安,他正在同王振商量加强宫中的守卫,王振却要处理昨夜负责守卫的大小官员。这时我来了,便也问我,公主府那边,要不要加派些人手。
其实禁宫的守卫从来就没有松懈过,我能潜入是因为我熟悉环境,何况宫中御林军和内廷侍卫的官员,都是父皇好不容易培养出的亲信,王振提议撤换,居心叵测。
抬头的时候,王振正盯着我,目光闪烁,我回他微微一笑,对父皇说:“儿臣以为,这次刺客入宫,只找到了王公公的住处,而没有找到父皇的住处,恰恰是因为御林军和内廷侍卫护卫得当的缘故。父皇不但不应该责罚,反而应该褒奖,鼓励他们更加尽忠职守,戍卫皇宫。这次虽然王公公受到了惊吓,不过,儿臣也以为,为人臣者,能代替君王犯险,实在是天大的荣耀,不知道王公公以为呢?”
“长生却有此感,殿下实在是说出了臣心里的话。”王振躬身对父皇说,“臣刚才只想到,宫中进了刺客,是戍卫疏忽,而这疏忽,随时可能危机陛下及太后、皇后,一时情急,倒没想到,刺客没有惊到圣驾,也是御林军和内廷侍卫的功劳,臣自请责罚。”
“先生昨日替朕受到了惊吓,朕心里有数,又怎么会责罚?”父皇对王振颜色和悦,转而又对我说,“宁儿说的也有道理,这次就算了,命他们快点捉拿刺客,刺客归案,朕一并再赏。
又进内宫安慰了母亲后,我脚下已经有些虚晃,平时走习惯的路,今天只觉得格外的漫长,红红的宫墙,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恨不得能一步就走回到家里才好。
临近宫门,一个小太监猛然从转角一溜风似的冲了出来,直直的撞向我,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是我伤了的左臂。
书香和书馨都吃了一惊,只是,已经来不及冲上来拉住来人。
我想,我多半能猜出来的是什么人,又或是,他为什么敢这样撞向我。
脚下忙着移动,一下,居然没有闪开,小太监低着头,脚底倒似长了眼睛一般,我闪,他也换了位置。
惟一来得及的,就是手上用力,在他撞到我之前,猛的推开他去。我几乎能听到伤口又一次迸裂的声音,幸好进宫之前,我在双肩上垫了厚厚的绵。
“好大的胆子,你走路不带眼睛,乱跑什么,公主也敢撞。”书馨已经冲过去,揪住了小太监的衣领,一喊之下,宫门附近巡逻的御林军纷纷看过来,自有人过来,按住了撞我的人。
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小太监,五官平常,没一点特色,看过一眼,视线一移开,马上就会忘记他的样子,此时正瑟缩的跪在地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没有力气问他什么,因为我的身子也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我只看着他,看他瑟缩中,眼神偶然流露出的冷漠。
那是一个对生死都很冷漠的眼神,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畏惧。
一个人对生死看淡的时候,杀了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我低声吩咐书香:“告诉他们,放了这人吧,我没怎么样。”
书香一急,不过他性子比书馨平和,见我神色坚定,就走过去对小太监说:“殿下说,不跟你计较,你走吧。”
小太监一愣,看我的神情有些不可置信,但终究只是磕了头,安静的退下。
“现在这些新进宫的,都这么毛手毛脚,也就是遇到殿下,不然,有他受的。”书馨不平,在后面嘟囔。“怎么就这么轻易放了他,要我说,少说赏他几十板子,让他长点记性才好。”
“你懂什么,殿下这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知道胡说。”书香敲了书馨的头,让他安静一会。
“睿思见过殿下,”就在我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渐渐消失的时候,一双手适时的扶住了我,这样热的天气里,那双手却很凉。
“睿思,这些日子,你忙什么,总也不见。”我借着他扶我力,几步走到马车前,上了车,才探头问他。
“我……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就怕自己太不长进,惹殿下厌烦我,才不敢露面。”他呵呵一笑,脸上玩世不恭,眼神却焦灼万分。
“我府里最近酿了批好酒,改天来尝尝,对了,也叫他们几个来。”我微笑,无声的告诉他我没事,然后放下帘子,让自己软成一团。
我的马车在半路上遇到了陈风白,他办完公事,正要回府,这时也就顺势坐到了车里。
“你好像很累,还没睡醒?”马车摇晃,他伸手扶了我,让我靠在他怀里休息。
“有点。”我勉强张嘴。
“那就睡吧,到家我抱你进去。”他的声音很轻柔,带着催眠的轻缓甜蜜。
只是我到底没有睡着,心底有一种力量在支持着自己,到了府门,下车,回书房。我的伤,不能让陈风白知道,所以,我选择仍旧独自住回那里。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只觉得人从心里发热,又热又渴,四肢剧痛,特别是肩膀,好像要掉了一般的痛着。
我是被自己忍不住发出的痛吟惊醒的,睁开眼睛,四周昏暗一片,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不是不觉得孤独的,可是,除了忍耐,又能如何呢?
几天后,风声不再紧时,影子来了,很痛悔,只说,“不该让殿下去犯险的。”
“你去我去还不是一样,能保住命就不算糟糕。”我安慰他,转而问,“死的人都是什么人,家里有安顿好吗?”
“出发之前,已经都安顿好了。”影子想了想才有些艰难的说,“这些人都是好汉,去的时候就都没准备活着回来,脸都用刀子毁了容貌,王振查了许久,都没有头绪。”
我一时唏嘘,再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七月,边关烽火骤起,瓦剌大军在太师也先的带领下,兵分四路,直扑辽东、宣府、大同和甘州,大同参将吴浩战死,瓦剌军迅速攻占大同,消息在午夜传回,传递兵部八百里加急文书的马蹄声,将朝野内外,无数个宅子,自宁静的睡梦中惊起。
父皇紧急召见群臣,这些日子我缠绵病榻,独自守在书房,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猜到必然是战事有变。披衣起身,一口气跑到正门,陈风白已经骑在马上。
“风白,”我拦在马前,已经喘成一团。
“你身子不好,这样晚还跑出来,也不加件衣服。”陈风白下马,“有什么事情,一会我回来再说吧。”
“风白,不能等你回来,你记得,一会在朝堂上,如果父皇说要亲征的话,你一定要劝阻,不管谁支持,有多少人支持,你都要劝阻。”我扶了他方才站稳身行,一时只觉得急切。
“瓦剌入寇,不过暂时胜了一小仗,朝廷有都是将领,皇上怎么会御驾亲征,你想得太多了,还是回去歇着,等会回来我就去看你,听话。”陈风白笑了笑,轻轻拍拍我,转身上马,见我不转身,才说:“放心吧,你说的我知道。”
转身进府门,心里终究不安,只是这会内宫宫门未开,前朝我又进不去,只能吩咐书香书馨去打听着。
我没料到,父皇亲征的决定,居然下得如此匆忙,从兵部文书传回,到亲征旨意发出,连一个时辰都不到。
亲征是王振力主的,他说宋辽大战时,宋军一度处于劣势,就是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劝宋真宗亲征,鼓舞了将士,也振奋了军心,双方会战距澶渊,宋军才大胜辽军,如今,若是御驾亲征,一定能威慑瓦剌,一战成功,建立一番可与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想媲美的功勋。我知道,就是后面的一句话,真正打动了父皇的心,父皇即位时年纪尚青,明朝国事还算兴盛,守成之君自然感觉上不如当年开拓下大明九万里河山的祖辈,只是创业难,守业更难,父皇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奈何,在名留青史,万世景仰等等的几个形容词后,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心。
等到大臣们赶到,父皇心意已定。
吏部尚书王直率廷臣力谏说:“国家备边最为谨严,谋臣猛将,坚甲利兵,随处充满,且耕且守,是以久安。今敌肆猖獗,违天悖理,陛下但宜固封疆,申号令,坚壁清野,蓄锐以待之,可图必胜。不必亲御六师,远临塞下。况秋署未退,旱气未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马之用未充。兵凶战危,臣等以为不可。”
兵部尚书邝埜也进言说:“也先入犯,一边将足制之。陛下为宗庙社稷主,奈何不自重。”
然而,无论朝臣如何觐见力谏,父皇始终不听,只令兵部迅速调集兵马,定在两日后,亲征。
我进宫的时候,群臣力谏正激烈,父皇大怒,甩袖而去,见我候在寝宫,只对我说:“宁儿,父皇心意已定,你不必多言,就好好留在京城里,听父皇凯旋的消息。还有,父皇已经决定,立见浚为太子,在父皇亲征期间监国,他年纪还小,你母后面慈心软,朝廷大事,必不能决,你多指点你弟弟,也让父皇放心。”
“朝廷大事,自然有文武大臣处理,见浚年纪虽小,但上有皇太后、皇后,下有群臣,料想无事,儿臣倒想请旨,随同父皇亲征,看看咱们大明雄师,力破瓦剌,父皇,你一定要答应儿臣。”我拉着父皇的衣角,如儿时一般的摇晃,父皇一时心情大好,也没多想,就点了头。
两天后,50万大军集结完毕,刚刚入秋,粮草不济,不过草草应付了事,我对父皇提起,父皇却说,这一仗半个月足以见分晓,粮草不着急。群臣几度劝谏无效,也只能眼见圣驾仓促出兵。在亲征的队伍中,我看见了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堃、户部尚书王佐及内阁大学士曹鼐、张益等100多名文武官员,陈风白,王睿思,徐文彬和王简芷也都在内,倒是逸如,因为人在督察院,没有随同亲征。小告示
最近手头琐碎的事情很多,只能很抱歉的和大家说,<宫倾>旧版的更新暂停一个月,剩下的虽然是结尾,但也是我最初构思这个故事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土木之变的惨烈不用细说,主角们的命运都会发生改变也是事实.不过内容不多了,我保证在7月底之前完结,请谅解,先谢谢大家!!!
旧版暂停之后,<宫倾>修改版会继续更新,故事开始和旧版基本相似,删减了不必要的人物,在中部开始情节会有变化,人物最后的感情线也会有改变,新的故事是纯粹YY的小言,欢迎大家批评指正,鞠躬致谢!!!
(新版地址)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六日,就是大军正式出发的日子,这一天,天空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清晨,父皇率领50万大军踏上亲征之路,为了方便,我也换了男装,骑上马,跟在队伍中,伤口的复原虽然缓慢,不过好至少表面愈合了,不会再流血。
这一天,按照规矩,见浚率领京城留守官员军民,十里相送。
“朕这次一定要彻底击溃瓦剌军队,为朝廷扫除此边患,让我子民,今后世代永享太平。”骑在马上,头顶着闪亮的金盔,父皇豪情万丈,拔剑遥遥指向北方。
“万岁——万岁——万万岁!”无数人回应着他的话,50万将士手中的兵器,在阴暗的天空下,乌亮亮的一片。
很多事情,我也是过了好几天后,才陆续知道的,原来七月十五、十六日两天,就在我们准备出兵的时候,长城一线的阳和之战,因为明军各部队都要受王振同党监军太监郭敬的节制,调动不能适应机宜,结果大败,全军溃灭,都督同知石亨单骑脱逃,长城各地四处告急。
出征第一天晚上,天未全黑,父皇就已经下令,三军原地扎营,号令传出,不久,一座座帐篷陆续支了起来。
这次出征前,我坚决拒绝了疏荷要同来照料我起居的要求,只带了书香随同,帐篷支好,风白还没有回来,我就趁书香收拾帐篷的功夫,开始在营地四处查看。七月天虽然还是早秋,但是早晚天气已经冷了起来,这一天下午开始,天又下起了小雨,格外的觉得冷。然而,在营地走着走着,我就发现了不对,因为越往外围走,帐篷就越是明显的稀疏起来,夜幕降临,不少士兵开始围着火堆取暖,因为木柴也都有些湿,烧起来烟格外的大,火堆上支的大锅里,咕嘟着晚饭,周遭飘荡着的,却是一股柴火和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
“你们没有领到帐篷吗?”在一个火堆旁,我停了下来。
“领帐篷,当官的才有帐篷,我们哪里有。”一个士兵回答,“上面不是说了,七月天冻不死人,何况我们也只有几天是露宿的,到了州县就好了,所以帐篷数量不够,也没事,谁管我们的死活。”
“还说帐篷,你看看我们吃的,都是发霉的粮食,谁来管我们呢?”又一个士兵抱怨。
“别混说了,仔细着你们的小命。”一个老兵见我驻足沉思,突兀的咳了一声后,小小的嘀咕了一句,而后,所有的士兵都不在出声。
我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父皇所说的准备妥当,这就是王振所说的兵强马壮,粮食是发霉的粮食,帐篷是大多数人都分不到的奢侈,这样的雨天,真不知道这些士兵能够支撑多久?
“永宁?”我转身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回头,却是睿思匆匆走了过来,头上戴着的头盔这时已经摘了下来,一只手抱在怀里,身上银色的战甲在雨中有一点点银亮的光芒,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开口第一句就指责起了我,“天这样不好,你出来也不撑把伞?”
“这么点小雨能怎样?”我苦笑,“你看看这些士兵,白天淋雨,晚上头顶也没片瓦遮雨,我有什么脸打着伞大摇大摆的走动。”
“可是你的身子弱,这次本来就不该出来,再淋病怎么办?快回帐篷去吧。”睿思靠近过来,想了想,把头盔举起来,扣在我的脑袋上,那沉甸甸的感觉,让我的脖子不堪重负,连累身子也是一晃。
“好沉呀。”在睿思扶住我之后,我做个鬼脸逗他。
“永宁?”身后,却传来了陈风白的声音,不待我回头,已经有一双手自后伸出,迅速的将我拉开几步,拦在怀里,“刚刚回去就不见你,下雨呢,快点回去喝点姜汤休息。”不待我说话,陈风白又迅速的把我头上戴的头盔取下,转递给面前的睿思道:“永宁总还是孩子脾气,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才,多谢王大人了。”
我抬头看睿思,只看见一抹冷而落寞的笑容,“驸马爷太客气了。”睿思说完,转身走开来。
“小淘气,衣服都湿了,回去吧。”风白在我耳边轻声说,语气和平时有点不同。
“我只是偶然遇到睿思,”虽然觉得解释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还是不希望他误会。
“我知道,永宁,回去吧,你会冻着。”风白说着,拉了我,飞快的回到帐篷,书香早准备好了替换的衣衫和晚饭,这时连忙退了出去。
夫妻这么久,然而,在他面前换衣服,还是让我觉得很尴尬,外面下着雨,我自然不能赶他出去,只得说,“你背过身去。”
陈风白一讪,乖乖的转过了身,我才匆忙的抓起衣服,摊开放好,又急忙的解开湿了的衣衫。
“永宁!”结果是外衫刚刚脱下,陈风白却已经凑了过来,自后面抱紧了我,头轻轻的埋入我的发中,“我想你。”
“别这样,这是在外面。”我慌乱的想挣脱他的手,却不防被他猛的转过身子,压倒在临时搭起的床榻上。
陈风白的吻炽热而狂乱,和平时不同,全然不理会我的挣扎,只是吻着,眉眼,脸颊,嘴唇……
我的挣扎渐渐无力,在他扯开肚兜的时候,才猛然记起肩头的伤痕,匆忙伸出手,弹灭了帐篷中的蜡烛。
这一夜,他格外的痴缠,竟是片刻也不肯容给我喘息。
“明天还要走很多路呢。”辗转缠绵,我总算按住了他的手。
“明天别骑马了,坐车就好了。”陈风白只是不理会,答了一句后,便又吻了上来。
“不要!”我抵住他的头,微微用力,就觉得四肢都碾碎了一般的酸痛,忽然委屈起来,感觉眼泪迅速的聚集,“你今天怎么了?我很累了,让我睡一会。”
感觉上,泪落在他的手臂上时,他身子一僵,半晌才轻轻的吻在我的眼角上,说道,“哭什么,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不喜欢?”
“我只是有点怕,你这个样子,让人有点害怕。”我放手手上的力道,改为环住他的脖子,“你今天晚上的样子有点怪,出了什么事情吗?”
“永宁——”他轻轻的叫我的名字,反复的叫了几声,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再问,他已经抓起衣裳轻轻的帮我穿起,只说,“没事。”
身子疲累到了极点,眼皮也沉重得仿佛粘在一处一般,我依偎在他的怀中,却奇怪的睡不着了,有些像从前喝咖啡的感觉,浓浓的咖啡在晚上喝下,到了后半夜,身体明明叫嚣着要休息,只是,无奈,就是睡不着,不仅睡不着,而且脑子转得飞快,很多陈年旧事都能被从记忆的小角落里翻出来,思量一番。
就这样,躺了很久,身子不动,似睡非睡,久到我以为天就要亮了,陈风白却忽然小小的声音说:“永宁,我爱你,那么爱你……”
因为睡不着而焦躁不堪的心,一瞬间,竟然就被他这样的话语抚平,安静了下来,浓重的睡意席卷而来。
七月十七日,清晨,陈风白照旧是早早起床,我睡意正浓,只下意识的向被子中缩了缩,到是书香哆嗦着端了洗脸水进来,一掀帐帘,一股子冷风已经扑面而来了,生生吹醒了我。
“怎么这样冷?”我抬手拍了拍脸蛋。
“还真是,往年七月还暖和着呢,今年真冷,七月天,居然就下霜了。”书香说。
“下霜了?”我一激,翻身坐起来,幸好中衣夜里已经穿上了,陈风白就在床边,这时也拿了外衣帮我披上,匆匆忙忙掀开门帘,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晨太阳未升起时,地面的一片霜白,绿得有些发黑的草色上,这样的霜白,如此刺眼。
旨意是照旧进兵,只是走了比昨天还少的路程后,大军就停下休息了,因为天亮后又下了一日的雨,道路泥泞不堪,马匹尚且打滑,何况于人了。
父皇同昨天晚上一样,传旨说不见任何人,王振早早就堵在门口,下雨,让后出发的送粮车同样受租于路上,群臣希望能原地待援,但是王振却说,“皇上口喻,明日照常进兵。”
就这样艰难的走走停停,到了十九日的凌晨,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翻身起来时,陈风白仍旧睡着,这几天他索求无度,我以为只有我觉得累,不过既然我起身他都没醒,该也是,累了吧。
睡梦中的他,看起来倒是天真得如同孩子,眼睛闭得紧紧的,呼吸均匀,只是,眉头轻轻的皱着,苦恼的样子让人觉得有十分的怜惜。
奇怪的声音,仍旧断断续续的传来,我凝神看了陈风白几眼,还是决定出去看看究竟怎么了。
顺着声音在营区行走,我发现是几处士兵在压抑的痛哭,声音不大,但是哭的人却太多了。
“出了什么事情?”我问。
“太冷了,又下雨,病了也没有药,各营刚刚,都发现有病死的军士。”回答我的却是简芷,他步履沉重,走了过来。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带兵,事事从头学起,所以出发几天,竟没见到。
“你这里情况严重吗?”乍见的惊喜抵不过眼前的苍凉,看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军士,我只能这样问。
“十之二三都受了风寒,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始。” 简芷目光虚浮的看着我,“殿下,我们都把战争想得太简单了,是不是?”
“不是我们把战争想得太简单,而是真正本身太残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手是冰冷坚硬的铠甲,上面一片潮湿,不知道是昨夜的雨水,还是今晨的露水,“保重你自己,总会有办法的。”
到了出发的时间,群臣跪在御营前不肯起来,王振手执金剑,正喝令侍卫上前,把带头的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堃、户部尚书王佐拖走。
“先生,现在是早晨,大臣早朝天子,汇报政务,虽然行军,亦是常例,你不通报反而挡在前面,你以为手持金剑就能代天行事吗?”我赶来时,正好喝止了侍卫们的举动。
此时小太监给王振举着描金漆的油纸伞,伞把上飞龙盘旋,见我目光落在其上,王振方有些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虽然殿下开了金口,但是长生也不敢违背皇上的意思呀。”
“父皇是什么意思,总还是要父皇亲口对跪在这里的人说一声,”我挑了挑眉,迈步绕过王振,在他开口阻拦前说:“晨昏定省,也是我做子女的本分和权利。”
“皇上说了,继续进兵,一定要一举击败瓦剌,永远扫除边患,而且现在要马上出发,任何敢提待援、退兵字眼的人,一律按军法处置。”王振冷笑着看我,“殿下,怎么办呢?皇上没说过,殿下可以例外的话。”
“你——”我气得抬手,却猛然觉得脑子里轰的一阵,就好像有一个陀螺在里面急速的旋转,眼前一黑,身子已经软了下来。
“殿下!”很多人惊呼出声,却没有人来得及过来扶我一下,一身泥的衣裳,书香洗起来可要麻烦了,奇怪,我竟然只想到了这个。
“殿下,你怎么了?”良久,眼前重又清亮起来时,我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倒在地上,半抱住我的人有些眼熟,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很熟很熟。
“殿下,永宁,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那人说着,“你觉得怎么了,御医马上就来了。”
“我没事,”好半天,我才觉得自己找回了声音和神志,“睿思,我刚刚就是有点头晕,你让我坐一会。”
“帐篷都拆了,到车上歇会吧。”睿思点头,扶着我走了几步,车已经被一个士兵拉了过来,我强撑着上了车,几乎立时就又失了力气,软在厚厚的毛垫子中。
睿思没有在问我什么,而我,也觉得没有力气说任何一个字,最近的身体这样虚弱,不知道是王振上次的一下太厉害了,让我伤得太重,还是我受了风寒。
随军的御医都是医术精湛,这时赶来的,是一位徐刘御医,我挣扎着制止了他要跪在车前泥地里的动作,睿思知道我的心思,忙说:“殿下吩咐了,出门在外,一切礼节全免了,刘大人上车来,给殿下把把脉吧。”
很多事情,每每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刘御医把了脉之后,又看了我几眼,然后细细的问了我的饮食,才缓慢的说:“臣恭喜殿下。”
“恭喜我?”我一愣。
“殿下病了,你还……”睿思也是一愣,然后,片刻间,脸色苍白。
“刘大人是说,我怀孕了?”终于,我还是试探性的问了出来。
“回殿下,老臣照殿下的脉象看来,确实是喜脉,只是,恕老臣直言,殿下自怀孕以来,似乎是受了重创,失血过多,又失于调养,虽然胎儿眼下看来状况还好,但是殿下实在不易再舟车劳顿,千里远行了。”刘御医说,“殿下不如就此回京,安心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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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更新了,我发现,写两个版本,果然很难,叹气!!
呵呵,发现自己写了好大一段船呀,扭动,摇晃^^
“刘大人,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数,既然是怀孕不是生病,你也不必开药,一会下车,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起这件事情,父皇也好,驸马也好,总之,我不想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情,你明白吗?”我支起身子坐好,乍听见怀孕的消息后,我不是不惊喜,虽然这孩子来的不太是时候,但是,血脉延续的感觉,还是让人激动万分,我有一种冲动,就是马上告诉陈风白,不,不应该是我告诉他,刚刚他本来也该在场,本来也该同我分享这最幸福的一刻的。但是不知道怎么,那兴奋一闪而过后,我想到的,却是要先隐瞒下来,是的,先隐瞒下来。
“殿下,您现在的身子,若不禀明皇上,回京休息,外一过分操劳,臣担心……”刘大人疑虑重重,皱着眉头,眼睛却不知道该看哪里。
“没事的,你不说,我不说,只要注意一点,不出意外,就没有人会知道,你下去吧,记住我的话。”我抬手示意御医退下,转头看睿思,“你也别说出去,好吗?”
睿思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这时也看着我,嘴角微微抽动,隔了会才做了个笑的表情说:“这是喜事,不告诉皇上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告诉陈驸马,让他高兴高兴?”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就是现在不想说。”我有些烦躁,也觉得不安,但是,却找不到这些感觉的源头。
“永宁,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或者说,他有知道的权利,不过说不说在你,放心吧,我会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睿思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揭开车帘准备下去,身子已经探出了一半,却又回过头说,“一眨眼间,你就从小姑娘长成大人了,自己要知道照顾自己,别逞强。”
我心里一阵暖暖的痛,连忙点头,只是睿思已经不再看我,自顾自跳下了车,外面的人马已经整装待发,半柱香后,马车开始摇晃的前进了。
“殿下,可找到您了。”我闭着眼,感受着车轮在泥里的每一下挣扎,书香的声音猛的在车上响起,倒吓了我一跳。
“我好好的在车里,找什么?”我闭着眼问他。
“还说呢,早晨起来,驸马就发现您不见了,我们在营地里这顿好找,一眨眼,您的马车又不知道被谁牵走了,可吓了我一跳,刚才骑马前后跑了半天,才找到您的车,您说,是不是……”书香的话连珠炮一样,直到我睁眼瞪了他一下,才猛然住嘴。
“不带书馨带你,就是为了耳朵能清净几天,再罗嗦就下去跟着车走。”我警告他,心里却有了些小小的喜悦,他一早晨都没出现,原来是在到处找我,于是我又问,“驸马人呢?”
“刚才找到您的车,驸马本来已经过来了,但是前面皇上紧急召见,所以只得又赶到那边去了。”书香声音小了很多,自觉的挪到了车帘外,停了会才说,“殿下,您歇着吧,我在外面,一会看见驸马回来,就马上请过来。”
这日傍晚,父皇终于召见了随行的官员,我听到消息,也赶到父皇的临时住处,几日不见,父皇照旧穿着一身明黄的行服,斜斜的靠着龙椅坐着,看起来却与平时并没有两样,面见臣子的时候,脸上总有几分倦意,他说:“众位爱卿要说的事情,朕也听说了,早晨发现了几个死了的军士,下旨厚葬他们就是了。行军打仗,损折再所难免,难道因为这样的小事,就让朕退兵不成?”
“皇上,臣早起得到的数字,昨天一夜,冻死的士兵人数已经超过百人,各营都有。因为连日阴雨,补给迟迟不能送到,士兵们没有帐篷,连基本御寒的衣物都没有,在前进,恐怕更多人会承受不了,这样难免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今年天象异常,臣请皇上,下旨退兵吧。” 邝堃膝行几步,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臣同意邝大人的说法,请陛下下旨暂且退兵,等到供给充足时,在出兵不迟。” 英国公张辅也跪到了邝堃身边,再后来,是更多的人跪下。
“你们这些人……”父皇忽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你们,还有你们,你们统统都不希望朕做一个更胜前人的皇帝,未出兵前,你们就不积极准备,粮饷补给都不尽力筹措,现在出了问题,就一门心思劝朕退兵,让朕提你们承担全部过错,承担天下人的白眼和指责,你们拿朝廷俸禄,又哪一天认真为朝廷办事了?朕现在告诉你们,朕绝不退兵,你们马上给我下去,安抚士兵,催促粮饷,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朕绝不轻饶。”
“风白,你马上拟旨,催促粮草辎重限期送到,朕不管下不下雨,逾期不到,就让负责的官员提头来见朕。”父皇转头吩咐陈风白,停了停又对我说:“宁儿,父皇带你出来,就是希望你看看父皇的文治武功,朝廷中的事情你不懂,别被人教唆了。”
“儿臣尊旨。”看了眼跪在地上,神色失望的人们,我只能答应。
“臣尊旨。”陈风白也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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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退出父皇的临时住处,我本来想安慰邝堃几句,他是逸如的父亲,临行的时候逸如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必然是牵念的,然而,还没等我在人群中寻到老人的影子,陈风白已经风一样的过来了,直拉住我的手说:“早晨起来就不见你,跑去什么地方了,让我好找,后来又听说你不舒服,偏生皇上又叫我来,现在怎么样,传了御医吗?用了药吗?”
陈风白的问题问得又快又多,我有些微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左右看了看,一众大臣都蹒跚着从我们身边经过,人人面色宁重,倒没什么人对我们的亲密侧目,“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要回答你哪一个?”
“是我太急了,”陈风白微笑,“看你现在好了很多,我们回去说吧。”
回到住处,书香已经准备好了洗脸水,歪在床上,拧了热热的毛巾敷在脸上,感觉舒服得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呼吸,我想了想,觉得怀孕的事情,确实不应该瞒他,拿下毛巾正想说话,却发现他已经歪在我身边,衣裳也没脱,睡着了。
这几天行军走得艰难,我坐在车里也觉得疲惫,何况他又被父皇叫得跑来跑去,也难怪如此累了。看着他的睡容恬静如孩子,我无声的笑了,他总是能让我觉得平静,即便是对未来战事长久以来的恐惧,这一刻,也淡去了很多。
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轻轻的依偎入他的怀中,即便是睡梦里,陈风白的身体也很快的作出了反映,向一旁侧了侧,让出最舒服的位置给我依靠。
前一天晚上父皇召见群臣的结果,就是二十日不仅照常行军,而且王振又借父皇的名义,说朝中大臣坐车速度太慢,影响进军速度,命令所有人舍弃马车,骑马前行。
官道一片泥泞,下午的时候,前面军中乱了一阵,我打发人过去,才知道邝堃的马失了足,将他整个人惯了下来,几乎没被后面的马踩到,所幸身边的军士手急眼快,扶了他起来,但是邝堃终归是上了年纪,这一摔,着实不轻。
这一晚,我们总算走到了一个小镇上,不用再睡潮呼呼的帐篷,感觉舒服了很多,陈风白被父皇差人叫去,我在屋子里换过衣衫,翻出了伤药,准备给邝堃送过去,逸如拜托我们照顾他的父亲,没想到,才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邝堃的伤却比我能想象到的严重,我去的时候,御医还没有走,老人忙乱的抓被盖上了伤腿,神色疲惫而衰弱。
“老大人,我已经吩咐人把我的车带来了,明天一早,您还是坐车走吧。”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止住了他要支撑着起身见礼的动作。
“这怎么成,殿下的身体也不好,老臣万万不能受。” 邝堃摇头,非常坚决。
“我没事了,那天也是没睡好,您别和我客气,您也知道,我平时就好骑马,车坐了这些日子也厌烦了,若是舍在这里,回头要坐急切间又没地方寻找,不如您先替我坐几天,等我想坐了,再还给我好了。”我找了个借口,也不给他推辞的机会,放下伤药转身就走。
离开邝堃的住出,空气中淡淡的萤香味道传来,我知道是影子在找我。
影子带来的,是阳和惨败的消息,“我们这样前进,最后的可能就是钻进也先张开的大口袋里。”
“父皇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要阻止他已经不可能了,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挑起鞑靼和瓦剌的纠纷,只有他们内乱,咱们才有背水一战的机会。”想了想这几天的情形,虽然父皇还肯见陈风白,但是脾气却是越发的执拗和古怪,而我嘱托陈风白规劝父皇,看情形,不是他根本没说,就是父皇根本听不进去,我只能苦笑,“你看,我们还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我真是没用。”
“殿下仁孝,不忍伤害皇上,”影子回答,“现在还没与瓦剌军队相遇,我们未必会输。”
“事到如今,只得尽人事听天命,”我极目向北眺望,“如果真的溃退,我将潜入鞑靼,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
“殿下,这事情还是交给我吧,到时候我消失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怀疑,我发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在短时间内,制造一场纷争。”影子跪在我面前,神态是少有的坚持,“如果失败,也请殿下相信尽了全力了,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明白”我说,“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我绕到了父皇住处之外,里面灯火昏暗,外面侍卫把守森严,看样子父皇应该已经就寝了,惦记着他最近古怪的坚持,我打算靠过去瞧瞧,结果只靠前了几步,手就被人用力拉住了。
“谁?”我小声问,另一手握着的剑,却毫不含糊的刺出了一下。
“我!”回答我的声音同样很轻,躲闪我招势的身子却不含糊。
“睿思?”我一愣,拉着他迅速退到一旁远些的地方,“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夜里我的人负责营地的巡逻,”睿思左右看了看才说:“这么晚,你怎么就不知道保重身体?”
“我就回去休息了,只是有点惦记,想去看看父皇。”我想了想,并没把我觉得的古怪说出来,毕竟毫无依旧,就是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回去吧,今天夜里有好几个我们府里的好手在外面,你再向前,就惊动他们了。”睿思说。
“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回去了。”我耸耸肩膀,无所谓一般的样子。
“永宁,你在怀疑什么?”走出两步,睿思挡在了我身前,“不能告诉我吗?也许我可以替……”
“睿思,你想太多了,”我不等他说完,“我就是早晚都要和父皇聊天已经成了习惯,现在猛然见不到,心里有点不高兴。”
“永宁……”睿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叹息着,对我说:“你现在是两个人了,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先想想——想想孩子,早点回去吧。”
我静默的站了片刻,转身离开,是呀,如果大局已定,那么,我是不是还可以保全自己的孩子,这应该是我自己还能够做到的,也是我自己可以掌控的。
回到房中,陈风白居然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还是我方才出去时的样子,我走了几步,不留神脚下踢倒了椅子,发出哐的一声。
听到声响,倒是书香点了蜡烛,用手遮了,小跑着过来。
“驸马人呢?”我坐在桌边。
“方才回来了,见殿下不在,说出去迎迎您,怎么,您没看见?”书香睡眼朦胧,这些日子,为难他一个人当过去几个人的差,“我去找找驸马,省得他还在风里吹着,到处找您。”
“只是辛苦你了,找到他,也不用过来伺候了,直接去睡吧,晚上也没什么事情了。”我本想拒绝,但又担心陈风白真的到处找我,想想还是让书香去了。
外面更鼓又响过一次,我趴在桌上,只觉得头昏昏沉沉,方才听得不真切,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去睡觉。
只是,风白去了哪里?心终究放不下,想到门口瞧瞧,结果脚却忠实的把自己拖到了床上。
天明,窗外脚步声纷乱。
“好吵,”我忍不住捂上耳朵,烦躁的踢了两下被子,起床气很大。
“怎么了,早晨火气这么大?”身边,立时就传来了我熟悉的声音,还有些睡意朦胧的慵懒沙哑的性感。
“谁在外面说话,你去赶走他们。”我打了两下被子,一时没有想到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我去看看,谁打扰了我妻子的好梦。”陈风白在我耳边轻轻的笑着,又帮我拉好被子,“乖,继续睡吧,我马上赶他们走开。”
我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连答应一声的念头都没有,只听着床铺咯吱轻响,风白起身,然后脚步声很轻的几下走到门口,再然后是房门咯吱的一声,很快,外面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满意的翻了个身,准备继续混沌的梦境,熟悉的脚步声却几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直到床畔,我等了等,身后却没有动静了,我忍不住,勉强睁开眼睛,翻身时,就看见陈风白站在床边,脸色颇为凝重。
“你不睡了?”我重又闭上眼,喃喃的问他。
“不睡了,你睡吧。”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点漂浮不定。
“瓦剌人打过来了?”我有些诧异,睡意去了很多,重新睁开眼睛。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风白一愣,坐在了床边,轻轻摸摸我的头发,眼神温柔而爱怜,“没事,你再睡会,到时辰我叫你吃饭。”
“刚刚是什么人来,说了什么?”我却睡不着了,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值夜的宿卫,交代一声早晨出发的时间而已。”他回答得很平淡。
“只是这样?”我皱眉,每天他们都会来,可是从来没弄出过这样大的声音。
“不然怎样?”他伸手刮了我的脸蛋一下,“醒了,不困了,我们活动一下好不好?”
我自然明白他说的活动是怎样的活动,脸不免一红,飞快的躺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说,“我睡着了。”
并不意外的听到他的笑声,只是他却没有什么行动,只是拉开些被子露出我的头,然后就一下下的轻轻拍着我,哄我继续入睡。
反复睡觉的结果,出乎想象的好,感觉神轻气爽的,陈风白叫我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穿上外衣,没见到书香,不过洗脸水和早饭都各就各位了。
“书香呢?”洗过脸,我喝了一勺子的香糯米莲子粥问风白。
“什么?”他似乎正想着什么,并没有听清我的问题,看我时,脸上有些茫然。
“对了,昨天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了什么地方?”我想起了一直想问他的问题。
“在营里到处找你,还说,”陈风白皱眉,“我去了邝老大人那里,结果你不在,还以为你去了哪里,害我到处找你,结果走遍了营地,跑回来一看,你可好,睡得叫都叫不醒。”
“是吗?昨天可能是累了,书香在哪里找到你的?”我又喝了一口粥问他。
“书香?他去找我了?”没想到,陈风白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问我。
“你没看见他呀?”我拍了拍脑袋,“也是,营地这么大,不该让他去找你的,这怎么找得到。”
“永宁!”陈风白没有回答我,倒是门外,有人高声叫了一嗓子。接着,就是拉扯的声音,有人很激动的说:“别拉扯我,叫人给她送信,怎么就半天也不去?好歹也是从小服侍她的人,怎么能这样?”
“简芷早晨怎么跑来了?”我看向陈风白,他的面色转为凝重,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我的,轻轻拍了拍,起身去打开了门。
不止是简芷,还有睿思和文彬,他们都站在门口,见我吃饭,睿思站住了脚,只是合他与文彬之力,也没拦住简芷。
“殿下,你还吃得下去饭?” 简芷冲到桌前,被风白拦住。
“出了什么事情吗?”我不解,早晨风白就有些怪,难道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殿下还不知道。”陈风白挡我们之间,推开简芷一些,才低声说,“她身子最近不大好,早晨见她睡得好,我才没告诉她。”
“这样的事情,你能瞒吗?你瞒得住吗?” 简芷不满,也推了陈风白一把,再伸手时,手就被睿思和文彬双双拉住了。
“到底怎么了?”我站起来看着他们四个人,一时只觉得惊恐。
“书香,天亮的时候被人发现,死在外面。”睿思没说话,只是看陈风白,于是风白说,“早晨来的,就是发现他的人。”
“书香——死了?”我问,“是死了吗?怎么死的?”
“我看过了,眉心中刀,似乎,不像是中原武功。”陈风白说着,眼里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惊惧,“永宁!”他叫我,同时朝我伸手,我才恍然发现自己正跌向地面。
白天,我坚持了骑马,陈风白没有再离开,而是一直忧虑的陪在我身边。
早晨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书香被发现躺在营地的一角,衣裳被露水都打湿了,眉心的伤口小而深,伤他的兵器应该是那种窄且薄的刀,四周没有凌乱的脚印,杀人者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那个从儿时起陪伴我的书香,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神色安详。
“为什么会有人杀他?”文彬像是发问,又好像根本没期待答案,只是自顾自的在周围搜索。
“还记得以前永宁曾经遭到蒙面人的袭击,他们使的兵器倭刀,刀锋薄,刀尖细,书香身上的伤痕很像是倭刀留下的,会不会是上次那些人?”陈风白说,“会不会他们已经潜伏到了营中?”
“没有道理。”睿思却摇头,“如果说上次他们针对殿下,是因为殿下的身份,那么这次,皇上也在军中,没道理还盯着永宁不放。”
“皇上也在军中,所以,这些人这次的目标,也可能不是永宁。”陈风白说。
“那,为什么是书香?”简芷抹了一把眼睛,抬着头看天。
“昨天晚上,是我让他出来的。”我小声说,“是我害了他。”
“别这样,永宁。”陈风白扶住我。
“这不干你的事,也许,他昨天晚上在营中走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才被人杀人灭口的。”睿思想了想说,“只是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殿下,你让书香出来做什么?” 简芷忽然问。
“我让他出来,找风白。”我回答。
“那么,陈驸马当时还没有回到房间,以陈驸马的功夫,难道就没有察觉出什么,或是听到什么?” 简芷问得很犀利,眼眸中写满了怀疑。
“我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大概是我太疏忽了。”陈风白没有理会简芷的话,只是竟自摇头。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文彬一直低头研究着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长久的没有出声。
大军开拔在即,书香被人草草的找了薄棺,陈风白叫人拿了套他带来还没有穿过的新衣裳让人给他换好,然后就地安葬。
一整天我没有说过话,书香究竟为什么会死,他又是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他的神情那么安详,太多的为什么,我还无法回答自己,只是本能的反复想早晨的一切,书香一贯机灵,难道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留下,这不符合常理。
“永宁,你身子不舒服吗?”到了下午,陈风白终于忍不住了,我自沉思中回过神,就看见他一脸忧虑的看着我。
“没什么,就是心里不太舒服。”我笑了笑,自己都觉得很有对付的感觉,却懒得再开口说什么。
“书香的事情很意外,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也很不好受,所以你难过我明白,但是永宁,书香的事情可能不仅仅是个意外,也许你的敌人已经隐身在你身边了,你得打起精神来仔细的观察,找出他们,最起码,你得保证自己在他们忽然出现的时候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这样,书香才死得不那么冤枉。”他自马上伸出手来,握住我的,那种温热的感觉,就一点点顺着手指,轻缓的流入心房。
夜里,辗转难以入睡,陈风白安静的躺了一阵,终于一翻身拥住我问,“还是睡不着吗?”
“你不是让我打起精神吗?”我尽量开了句玩笑。
“傻丫头,那是让你一个人的时候打起精神,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用,你放心睡就好了。”他拍了拍我,拉好被子裹住我的身子,“别怕,什么都不怕,我就在你身边。”
“你应该说,别怕,什么都不怕,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我纠正他,“这么说,才让人觉得更安稳。”
“……”陈风白沉默了片刻才轻轻摇晃我说,“好,你怎么说就怎么好,闭上眼睛吧,不怕,什么都不怕……”
七月二十三日,我们抵达宣府,因为连日急行,加上道路被雨水冲毁,50万大军只能一个挨一个的走,此时已经拉出了长长的阵线,先头部队抵达的时候,后续部队还在百里外,动也没动,真正到了首尾不能兼顾的时候。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就去给父皇请安,邝堃和王佐带领文武大臣,展开了行军地图给父皇看。他们都以为,按照瓦剌进攻的路线,此时我们在宣府已经该与瓦剌骑兵遭遇,但是一路行来,却是既不见明军守军,也不见瓦剌一兵一足,这其中很可能有诈。
“臣等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及早回銮,以策完全。”群臣跪地哀求。
“依我看,不见瓦剌一兵一足,分明是瓦剌人畏惧我天朝皇帝的威严,听闻圣驾亲征,闻风丧胆,不战而逃了。我军不费一兵一足就能将瓦剌人驱逐,正是大获全胜的时候,怎么能退兵?”王振在旁边站着,此时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嘲讽。
“先生说的有道理,没遇到瓦剌兵,未尝不是因为他们自知不敌仓促逃亡之故,朕既然亲征,又有什么理由没到大同就回师呢?”父皇点头,表情薄怒的说:“朕御驾亲征之时,已经说过必破瓦剌,保江山万年永固,如今,你们不想着如何一鼓作气攻破瓦剌,却一门心思的劝朕退兵,你们说,居心何在?
“皇上,兵法有云:惟无有者故称,未然者故托,不足者故盈,或设伪以疑之。如今瓦剌厉兵秣马,意吞中原,然而却不与我们正面交锋,反而一味退走,未尝不是在诱我们孤军深入,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皇上,我们不得不防。”
“防防防,这些年朕听够了这话了,你们今天让朕防这个,明天又防那个,结果怎么样?结果叶贼照旧猖狂,瓦剌照旧进犯中原,防有什么用?”父皇猛的一拍桌子,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连日行军,列位大人也都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改天再说不迟。”正在此时,陈风白却上前一步,对父皇说,“臣刚刚吩咐人用老山参泡了茶,还请皇上先趁热喝点,养养精神。”
父皇见他端了茶过去,神色顿时缓和许多,微微摆手,示意群臣退下,我暗自瞥了邝堃一眼,示意他快趁此机会退下,然而,半晌,跪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动半分,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你们这是威胁皇上了?”老山参泡的茶,在王振开口之后,被父皇用力拍在桌子上,翻了个,尽数洒了。
“你们以为朕就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父皇咬牙切齿,“来人,拖邝堃和王佐这两个老匹夫到外面,他们乐意跪,就让他们跪到草地上去,跪个够。”
“父皇——”我赶紧走过去几步,刚要开口,父皇已经把手一拦,对我说:“宁儿,你也回去你自己的住处,不必为他们求情,就让他们在那里好好的想一想,怎样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邝堃和王佐的一跪,持续到几个时辰后,我忍无可忍的闯进父皇的住处。
“宁儿,你是个女孩子,朝廷的事情你不懂,父皇有父皇的道理。”父皇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这时未免有些不悦。
“儿臣不懂朝廷的事,但是两位老大人年纪都大了,外面又冷又湿,他们怎么能承受。”我跪在父皇案前肯切的说。
“他们就知道退兵,不罚如何能稳定军心?”父皇摇头。
“他们都是两朝元老,如果此时受罚真有个什么好歹,天下人不知道内情,会以为是父皇不能容贤臣,这样于父皇也不好。”我说,一边溜了眼父皇的脸色,“现在罚也罚了,不如就算了吧。”
“父皇知道,你一定会来求情,这两个人本来该再罚,但是念在他们都生了个好儿子的份上,就算了,你去告诉他们吧,不用跪了,但是下次再敢威胁朕退兵,定斩不赦。”父皇冲我挥了挥手,不再言语。
“永宁,你怕不怕?”安顿好两位老人,在夕阳余辉里,睿思问我。此时,我们正走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因为困倦,虽然拄着枪杆站着,但都有些摇摇晃晃,远远忘去,他们不像来打仗的,倒像久经战事一般的,疲惫不堪。
简芷第一次带兵,片刻都不曾远离自己的部下,因为担心他惦记老父,我们特意去看他,面对睿思这样的问题,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怎么会这样问?”
“你看这军中的情况,你再看如今皇上的情形,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我们不怕打仗,但是,却不想输得莫名其妙,皇上如今的情形,执着得叫人害怕,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我看到的陛下,不是这样子的。”
是呀,我从小在父皇身边长大,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个温和的,对很多事情一味姑息纵容的好人,他不是个多么贤明的君主,但是,也不会固执到愚蠢,我早就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在出兵的第一天就这样觉得。
“睿思,无论这场仗打得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知道吗?”我无力去想父皇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我只能告诉睿思,他要保重,因为我很害怕看他现在的神情,有些飘渺,似乎随时会在风中消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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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二十四日,探马来报,瓦剌大军悄然在夜间北退百里。收到消息后,传闻父皇大喜,认为是瓦剌慑于他的天威不战而退,传令三军加速北上。
二十八日,我们到达阳和。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到处是被践踏入泥土中的明军军旗,硝烟早已散去的战场上,留上了上万具尸骨,泥泞的地面,一脚踩下去,血水翻涌。
无数将士仍旧维持着他们生前的姿态,手里牢牢的握着兵器,眼睛怒视着前方。
地上到处是被砍成两截的长枪,瓦剌人锋利的弯刀甚至砍下了许多士兵的手臂,东一截、西一截,几乎走几步就会踩到。
秋风秋雨没有阻住尸体的腐朽,那浓郁的味道,弥散在每一次呼吸当中,士兵呕吐的声音不断的自各处发出,然而,已经没有人想到要去喝止他们。
我一直拿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即使这样,也不能安抚自己翻江倒海的肠胃。
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静中,先到的20多万人,几乎都木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有上一战散落的受伤战马,偶尔的发出阵阵悲鸣。
直到此时,才有人奏报父皇,十二天前,阳和一战,明军全军覆没的消息。
长城一线守军全由王振的心腹太监郭敬挟制,遭遇如此惨败,多日来的奏报竟然只字未提,我站在父皇身边,终忍不住说:“督师不利已是死罪,隐瞒军情不报,引圣驾涉险,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
父皇沉默了片刻,才说:“郭敬的事情,到了大同再议吧。”
“父皇,恕儿臣直言,阳和残败,说明瓦剌实力在我们估计之上,他们明明可以乘胜追击,却偏偏在此时北退,分明是诱我军深入,如今儿臣以为,在未明瓦剌动向之前,实在无宜轻进了。”我跪在前面,挡住了车辇前进的道路。
“是不是轻进,朕心里有数,宁儿害怕,就先叫人护送你回京城吧。”父皇却只不耐烦的挥了一下手,一把扯下了车帘,吩咐说:“拖开公主,继续起程。”
睿思的话以及我的疑虑,一瞬间充盈了我的头脑,这样的父皇,冰冷得让我觉得他根本是个陌生人,分明是有什么不对,只是,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晚我没有吃饭,整个大营,没有吃饭的人太多了,他们同我一样,一想到白天的情形,就觉得莫名的恐惧和想吐。
陈风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我面前未动的饭菜和茶水,以及面色苍白的我。
“听说皇上今天对你发脾气了,还在生气?”他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以往他做这样的姿态的时候,我总是会笑,因为他这样看我的时候,眼神纯净而平和,给我的感觉是很像可爱的某种动物,但是,今天我笑不出来。
“真的还在生气?皇上也是为你好,别这样了,笑一笑,然后吃饭吧。”他继续哄我。
“风白,今天在阳和,你没觉得难过,很不舒服吗?”我看着他,不想错过他任何的一点表情变化。
“傻孩子,这就是战争,你真的不懂吗?没有牺牲,就不会有胜利。”他容色平静如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你为这个吃不下饭,受苦的不还是自己的身子,与事情,又有什么改变呢?”
“因为不能改变,所以就当成没有发生过吗?”我问他,“就当那些人没有死,当他们没有躺在那里,当他们的家人都能幸福的等到他们回家去?你能吗?”
“我不能,没有什么人真的能,但是大多数会选择遗忘,痛苦已经无可改变,何必还要揪住自己不放?只要轻轻的一放手,一切就还有希望,不是吗?”他看着我,最后握住我的手,“永宁,别在多想了,前面的路还长,我们还没遇到瓦剌军队,战争还没有真正开始,现在就这样,将来该怎么办呢?”
“我忽然觉得,我不该来这里。”我微微闭上眼睛,拉他起来坐在身边,然后靠在他的怀里,“若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还是回到我小的时候该多好。”
“那怎么会好,你总是长不大,我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我要娶谁做媳妇?”陈风白不依的轻微摇晃着我。
八月初一,我们终于到达大同,前方依然不见瓦剌军队的影子,然而,一直极力主张进军的王振,却忽然改了口风,力劝父皇回师。初二日,任命刘安为大同总兵、郭登为参将,镇守大同,掩护主力东撤。初三日,我们开始按既定路线由蔚州经紫荆关返回京师。
蔚州是睿思的家乡,当然也是王振的。
这一次,王振执意要走这条路回京城,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历史上所说的,他要衣锦还乡,让曾经鄙薄他的人,见识一下如今他是如何的权势冲天。
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听睿思提过他的家乡,仿佛并不是因为小的时候不愿意听的缘故,而是睿思真的从来没有说起过。
“睿思,你是几岁到京城的?”出发之前,我曾问他。
“五岁。”自从知道了回京的路线,睿思一直心不在焉,这时也是,回答着我的问题,眼睛却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
“蔚州好玩吗?”我只得又问。
睿思却没有回答我,只是一味的沉默。
“我不该问的,你那么小,怎么会记得。”于是,我只能讪笑着,自圆其说。
“好玩和不好玩的定义是什么?”他却忽然转头看我,眼睛里少了往日清亮如夜空繁星的光芒,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彷徨。
“那说起你的家乡,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呢?青翠的山,葱郁的树,清澈的河还是一起嬉戏的伙伴?”我觉得他有些奇怪,睿思有着怎样的童年我从来也不知道,但应该和我或是逸如他们不同吧。
“恐怕会让你失望,”睿思却笑了,嘴唇有些苍白,嘴角勾画的弧度充满了嘲讽,就连眼神也是,我已经有许久,不曾在他的漂亮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色,说不出那其中的嘲讽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我只记得因为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地上开裂的口子有半尺宽,吃不上饭的庄稼人,只能任人贩子用一点吃的,换走自己的儿女,还有——我娘,姐姐和妹妹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她吐在地上的,鲜红的血。”
“我不是有心让你想起这些的。”睿思的眼神刺痛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反复的道歉。
“不用这样,永宁,”睿思只是摇摇头,“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能忘记的,这些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也不知道,原来说出来后,心里反而轻松了。”
“总是这样,最后总是变成你安慰我,睿思,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叹气,转而又想起,“你还能找到你的家吗?到了蔚州,我叫上简芷和文彬,我们一起陪你回去瞧瞧?”
“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也好,我回去看看。”睿思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好呀,你答应我了,别反悔。”我转身跑开,自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总觉得身子沉重,难得这一刻,又有了跑动的欲望。
一日后的傍晚,我们到达了蔚州,父皇又诏了陈风白去议事,这些日子的经验,就是他这一去,总要二更以后才能回来,我问过他,究竟父皇都和他议些什么,他总是含糊的说,行军路线,攻防战略什么的,而我嘱咐影子叫人跟着他,似乎每每也确实如此。
于是我叫了睿思,要去他住的村子看看,文彬之前已经说,今天晚上还要做些事情,不能同去,倒是简芷,难得有空,于是我们三个人悄悄换了便装,溜出了营地的所在。
秋天的田野,遥遥的透出金黄的色彩,睿思在前面带路,速度不快,走走停停,我以为他会介绍说,这里,我曾经打过滚,或是那棵树,我曾经爬过什么的,然而,没有,他一路沉默,只缓缓的走在前头。
“殿下,你说这家伙是不是根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黑灯瞎火的,不然,咱们回去吧。”走了一阵子,简芷嘀咕。
“走吧,废话这么多。”我白他一眼,脚步不停。
“不信我算了,回头他连来的路都找不到,你别怪我没说。”简芷嘟囔了一句,却也一步不落的跟在我身边。
“就你废话多,”我回头看他,正想说什么,前面的睿思却忽然跑了起来,速度很快,转眼就扎入了一片一人多高的植物中。
“他怎么了?”我和简芷一时面面相觑,拔腿向他的方向追去,简芷的轻功不好,跑了不到一里地已经大呼小叫了,我想笑他平时不练功,才一开口,就觉得不好,小腹一阵的抽痛,痛得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踉跄着停住脚,简芷已经追了上来,见我神色苦痛,以为我同他一样,是体力不支,便笑我说:“殿下,你这阵子疏于练功,就快连我也不如了。”
我回他一个白眼,挣扎着就地慢慢坐下来。
“我们不追他了?”简芷不解,蹲在我身边问我。
“追呀,不过不是我追,是你追。”我指了指睿思方才消失的方向,“我岔气了,在这里歇会,你去追他,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会就去找你们。”
“那怎么行,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野地里,外一遇到野兽和坏人怎么办?”简芷马上摇头。
“外一有野兽和坏人,那也不是我倒霉,是他们倒霉。”我说,“别婆妈了,你快点追他回来就对了,这里对睿思来说,不仅是家乡,也是块伤心地,我本来想今天来,看能不能帮他解开心结,没想到他却先发疯一般的跑了,外一出点什么事情就坏了,你先追他,我一会好了就赶上你。”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简芷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我的眼睛,“细看,你的脸色可不大好。”
“没事,别这么罗嗦,再呆一会,你也不用去追他了,因为根本就不可能追到了。”我说,一边觉得头上冒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那你小心点,有事就大叫,别忘了。”简芷也惦记睿思,这时反复的叮咛我几句后,站起来,向着方才的方向,又追了下去。
我轻轻的按着小腹,安抚孩子,也埋怨自己,因为怀孕没有什么呕吐之类的不适症状,常常让我忽略了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今天实在是跑急了,难怪他要抗议了,“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乱跑了,你要乖乖的,”我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他。
总有一顿饭的功夫,那疼痛,才渐渐的淡了下去,此时我才注意到,我呆的地方,到处是一人多高的庄稼地,远处青山在夜色中隐现,睿思消失的方向,风水草动,那里还有一点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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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错了,应该是不看霸王文都会变得更加苗条,呵呵!
第四十二章
那天晚上,睿思为什么忽然跑开,我并不知道,当简芷追回睿思的时候,两个人神情都很平静,和平时并无两样。
从蔚州到宣府,我们整整走了七天。
这七天当中,陈风白不再早晚忙个不停,他一反常态的停下了脚步,每天早晚都守在我身边。
“你怎么了,没什么军中大事要你操劳吗?” 八月十四日,大军休整三天后,开始返回京城,我半躺在他的怀中,略有些奇怪的问他。
“我们正在回京的路上,瓦剌骑兵的影子都没见着,还有什么好商议的,不过是走路而已,你这次出来瘦了很多,身子也不大好,我原该好好陪在你身边才对。”
“忽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眨眨眼睛看他,“我的政策一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招了吧。”
陈风白的眼神中,闪过奇异的火花,然后他笑了,举起双手对我说:“公主殿下,小人冤枉呀。”
“你冤枉吗?”我皱眉,一边悄悄的伸手在他的肋上,“既然不招,那只好,大刑伺候了,”然后,飞快的用手呵他的痒痒。
陈风白一愣之下,迅速的反击,我们在车里闹成一团,然而就在此时,外面却忽然乱成一片,有很多人同时在喊,“瓦剌兵来了”。
“他们喊什么?”我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动,静下来倾听。
“瓦剌兵,”三个字让我们勃然色变,掀起车帘,外面的士兵忙乱的东窜西跑,连马车夫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刚想下车,陈风白已经拉住了我的手,“你呆在车里,我去。”说完,他身子嗖的闪到外面,转眼已经到了一个喊得最大声的士兵身边,手起剑落,连眨眼的机会也没有留给所有人。
本已慌乱之极的场面,以他为中心,就那样,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片刻后,四周一片肃杀,所有人都看着,方才被斩的士兵,好半天后,身子摇晃,然后喀嚓一声,血溅三尺,倒向尘埃。
“瓦剌兵在哪里,谁看见了?”陈风白问,声音不大,但是他内力深厚,这句话落在每个人耳中,竟都与一声惊雷无异,“再有敢乱军心者,就同此人。”他指向地下,片刻后,无数人齐声回答他道:“是!”
然而,瓦剌兵却实在的来了,父皇着吴克忠、吴克勤率部断后,其余各部,加速前进,半日之后,吴克忠、吴克勤战死沙场的消息快马传回,瓦剌军队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已经不过20里了。
王振又传旨,令成国公朱勇等率骑四万前去阻击,结果朱勇带人冒险进军至鹞儿岭,却陷入瓦剌重围,虽然英勇奋战,但寡不敌众,四万军队全部覆没。
朱勇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彻底击垮了军士们的斗志,山岭间拼命奔走,很多人纷纷趁乱逃走,到了傍晚我们来到距离怀来城不到20里的地方时,各营逃走的士兵,就有十之一二。
“怎么停下不走了?”马车停了半刻后,我开始觉得奇怪,驾车的士兵去了一会,回来对我说,“殿下,因为辎重车辆未到,皇上命令原地扎营,明日再走。”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问。
“这里叫土木堡。”士兵回答。
土木堡这三个字,一时砸得我头晕目眩,想不到,终究还是到了这里。
我自车上跳下,打量我们落脚的地方,四面环山,地势很高,因为这里只是一个驿站,四周并没有城墙可以坚守,一旦被围,进退无路。我如果是瓦剌人,我也会选择在这里包围敌人。四周群山,易守难攻,只要几万人,大约就可以困死我们。
邝堃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连日的行军,让他形容消瘦,上次坠马后,腿上的伤也没有好,需要两个军士搀扶,才一拐一拐的走过来。
“老大人来,是要劝父皇继续走的吗?”我迎了几步过去。
“殿下,” 邝堃看到我,却很欣慰,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却很短促,“我们现在距离居庸关最多也就是半日的路程,如今瓦剌军队在后追击,我们两战失利,现在实在不宜硬拼,老臣以为,还是劝皇上速入居庸关,同时命精兵断后,才能保万全呀。”
“邝堃,如今火炮等辎重还在后面,你劝皇上退守居庸关,不等这些辎重,是不是想这些东西都落在瓦剌兵手中,让他们拿来对付我们,你安的是什么心,瓦剌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过是一个腐儒,你知道什么是兵事,皇上说了,你在再妄言,斩!”不等我开口,王振尖细的声音已经传来。
“你——”邝堃被王振气得脚步踉跄,半晌才说出话来,“我是为国家军民,何得用死来吓我,况且老夫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鉴,你先是怂恿皇上御驾亲征,现在又陷皇上于如此险境,你才是祸国殃民居心叵测。”
“是吗?皇上可不这么认为。”王振大笑,同时吩咐,“来人,皇上口谕,兵部尚书邝堃自朕出兵之日,每每口出妄言,怨怼不已,朕念其是两朝元老,每每容忍,然而,邝堃不思圣恩,惑乱军心,着革去兵部尚书之职,交由锦衣卫暂押,回京按罪论处,钦此。”
“王振,你别太过分了。”我挡在前面,怒视锦衣卫。
“殿下,长生还是那句老话,您别让我为难,我也是奉旨行事。”王振目光冷冽。
“如今你奉什么旨你自己心里有数,”我自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我这里有先帝御赐金牌,今日我就要看看,谁敢动邝大人一个指头。”我全然无畏,高举金牌,既然事已如此,不如豁出去拼了。
“先生,皇上宣你过去呢。”就在我们剑拔弩张之际,陈风白忽然出现,“皇上说了,他刚刚也是忧虑战事,心情焦躁了些,邝堃暂时贬为庶民,随军效力吧。”
“扶邝大人回去休息吧。”我转身吩咐先前扶邝堃来的军士,邝堃脸上泪水纵横,挣脱了扶持他的人,很慢的跪下,向父皇的营帐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对我说:“殿下,您也要保重,日后若是见到小儿,就告诉他,荣华富贵不过是人生一梦,叫他得抽身时,且抽身吧。”说完,老人甩开军士的扶持,拖着腿,蹒跚而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位正直的老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来的很长很长。
昼夜交替,亘古不变,夕阳落尽余辉后,就是又一个黑夜。
土木堡的夜,似乎格外的黑暗。
“早点睡吧,”陈风白在帐篷里走了几圈后,来到床边。
“你也睡不着不是吗?”我摇头示意自己不想睡觉。
“谁说我睡不着?”陈风白却突然这样说,声音有些艰涩。
“我们跟瓦剌骑兵的距离不过20里,睡着了,也许就醒不来了也说不定,”我看着他,手悄悄的抚上小腹,“风白,你不怕吗?等到瓦剌骑兵真的冲过来,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呢。”
“死是每个人最后的归宿,怕又能怎样?”他笑了笑看着我,“所以,睡吧,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死。”
我靠在他的怀中,开始还只是微微合着眼,到了后来,竟真的睡了,直到清晨,呜呜的号角声将我惊醒。
陈风白的眼睛红红的爬满血丝,仍旧维持着我入睡前的姿势,抱着我。
“你一夜没睡?怎么不放下我?”我心里怜惜他,轻轻摸了摸他的脸,“累吗?”
“我不困,就想这么看着你,没留神,天就亮了。”他笑了笑,忽然又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了,月到中秋分外明,不知道今年的月亮是不是如此,晚上我们一起看看,也应应东坡先生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意境。”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吗,我没有做声,咏月亮的诗词何其之多,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句,东坡的词素来就是我喜欢的,但是却唯独不喜这首,人有悲欢离和,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此事古难全呀。
我们被瓦剌军四面包围,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人惶惶不安,只是此时,要跑也晚了,上午的时候,瓦剌兵曾经从四面冲杀过一场,我同简芷、睿思和文彬一起,带着护卫在父皇身边的御林军抵挡了中路的进攻,瓦剌人的攻势并不猛烈,试探的意味十足,我猜测,他们并不想正面与我们对决。
到了下午,士兵们带的水喝光了,我这才知道,土木堡地势偏高,四周没有水源,最近的河流在南边15里,此时,已经被瓦剌军队控制,几次去抢水,派去的军士都被瓦剌骑兵的强弓硬弩射了回来。
而原地掘水的情况也不理想,士兵们挖了2丈多深,地下仍然干燥如地面,没有一点水气。到了傍晚,军心更乱,人和马都觉得焦渴难耐。
这样固守,结果可想而知,前面有睿思几个带人抵挡,我就马上转身回到父皇的营帐,决定说服他同意从南线突围,只有退入居庸关,才有可能改变结局。
父皇的营帐外,很多守卫都十分眼生,但是并没有人拦阻我。
“父皇!”我一把掀开帐帘走了进去,父皇的帐篷很大,看了一眼,居然没看到父皇的人影,倒是屏风后,传来了呜呜的细微声音。
“父皇?”我心里徒然一紧,才要拔剑时,只觉得脖子上什么东西,凉凉的,硬硬的,抵在那里。
“殿下,您还是来了。”王振的声音凉凉的传入耳中,“方才长生还在想,您到底会不会来呢?看来,父女连心,这骨肉亲情,终究还是彼此有些感应的。”
“王振,你对父皇做了什么,你要谋反吗?”我已经猜到了不好,但是没有想到,结果比我能预想到的更加的坏。
“谋反?你们朱家的奴才要做我做的事情叫谋反,可惜我不是你们朱家的奴才,我做这些,是叫做报仇。”王振嘿嘿冷笑,“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公主,也不过是我的阶下囚徒,当初你们怎么让别人国破家亡,今天,你们也自己尝尝这个滋味。”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替什么人报仇,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说个明白,省得我死了,也是个糊涂鬼。”一瞬的震惊过后,我就平静了下来,帐外都是王振的心腹武士,我叫或喊都没有用,如果这时动手,我也并不是王振的对手,倒不如省点力气,一会随机应变。
“公主殿下,从小,我觉得你是个聪明孩子,可惜,现在看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可惜了。”王振却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的说了这样一句。
“是呀,从小我就知道你有异心,结果还是落到今天你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我确实是不聪明。”我在可以的范围内微微点头,“打算怎么办?抓了我和父皇,你叛臣的罪名就落实了,睿思也要受你的牵连枉死,他还没娶妻,对了,他是你们王家最后的香灯吗?”我大笑,问他:“连累你们家断子决孙,你要怎么见祖宗于地下?”
“闭嘴,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王振恼羞成怒,劈手一掌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痛,“要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睿思怎么会还没成亲?”
“长生,你下手轻些,好戏还没开始,别打坏了她,一会儿就不精彩了。”一个声音,自屏风后传出,我瞬间觉得,被王振打到的脸颊,麻木到失去了痛觉。
屏风后转出的人,不是陈风白吗?还是惯常的一身白衣,还是熟悉的眉目,甚至还是熟悉的浅笑,然而,不一样了,此时的他,就是不一样了。
“你是陈友谅的后人。”我看着他,终于肯定了一早的猜测,此时的陈风白,那早晨仍温柔的注视着我,满是怜惜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除了冷漠,就还是冷漠。
“你也不是方才刚刚想到的,既然早就有怀疑,为什么不动手,舍不得吗?还是以为可以打动我?”陈风白走近了几步,“我仍旧做了自己原本就想做的事情,没有收手,也不后悔,你感觉失望吗?”
“你也说,你做了原本就想做的事情,做已经做了,我失不失望又有什么差别,”我笑,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冷笑,只觉得很冷,也很痛,不是一下子的通彻心肺,那痛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撕磨着我的心,我的身体,每一次呼气,都以为这痛已经过去,然而,再吸气的时候,却只有更痛。妇人之仁,以前看到这四个字,总觉得世人太小看女人,然而怎么样呢?到了如今,到了这生死一线的一刻,我不能不承认,女人的心狠不过男人,女人的世界只是太浪漫了,浪漫到天真的以为,爱情真如书上描述般的伟大,能弥补一切伤痕,能淡化一切仇恨。
其实,爱情,力量卑微到可怜,她不足以弥补伤痕,更不能淡化仇恨,就在这一刻,她甚至不能给我一点安慰和信念,支持我相信,他爱我,所以不会伤害我,多么可笑。
“也是,确实没什么值得失望的,”陈风白瞥了眼沙漏,“还有些时间,不如猜猜,我打算怎么处置你和你那没用的爹。”
“不过是生、死,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能怎样?”我看着他,痛,但是痛也不能软弱,爱没有了,所剩的,大抵只有尊严了。
“你可以求求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未必会对你太绝情。”陈风白转身坐在了父皇的龙椅上,一只手的指头轻轻敲着扶手,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玉玺端详了两眼,又“砰”的丢下,“朱元璋的子孙如此愚蠢无用,权握天下,权和天下握在这样的人手中,真是可笑,他拿来有什么用呢?”
“少主说的是,天下掌握在朱祁镇这样的蠢材手中,不仅无用,而且祸国殃民,这天下,本来就该有能者居之的。”王振接茬,“这一次,少主不仅报了家仇,将来,也能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你们引瓦剌骑兵入关,多少无辜百姓要因为这送了性命,远的不说,就是土木堡,今天也要血流成河,尸骨如山,还说什么还天下太平盛世?”我冷笑,笑他们的痴心妄想。
“没有牺牲,怎么可能有成就?”陈风白不在意的摇头,“今天瓦剌占领河山,明天我揭竿而起,重新把江山再夺回来,那时侯四海清平,多么干净。”
“你疯了,”我摇头,“你不尊重生命,生命也不会尊重你,要夺取江山,你明明有很多种方法,但是你却选择了最笨的,即便一切都如你所预料,到时候,也不过是重演元末的乱世,那时候英雄纷纷而起,天下仍旧未必姓陈,陈友谅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你很能激我,不过我不生气,”陈风白笑了,仍旧是俊美无比,如今却只让人觉得彻骨的寒冷,“好戏就要上演了,我一个人看未免无趣,我们一起看好了。”
看戏,看一场无力改变的戏吗?看一场,自己主演的、血肉淋漓,生离死别的戏吗?我大笑,然后说,“既然是看戏,可不可以暂时别这么拿刀子对着我,我胆子很小,你知道的。”
王振也不过哼了一声,就在陈风白的示意下点了我几处|茓道,把我拉到龙椅前。
“宁儿,今天的一切本来都可以避免,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呆在京城?”陈风白自怀里拿出一瓶药膏,轻轻的涂在我红肿了一半的脸上,神情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怜惜,甚至手的动作也很轻,仿佛在触碰珍宝一般,可惜,这件珍宝自己明白,这一刻,生死不过是一念之间。
下午,瓦剌的使臣奉了太师也先的命令,来到大营,出乎意料的要求议和。
在使臣抵达的同时,瓦剌部队南线后撤16里路,让出了水源。
也先的书信就在我面前被陈风白展开,信写得非常客气,再三表示,进军是因为今年草原遭遇旱灾,牧民无粮可吃,他们愿意议和后立即退回草原,只需要皇上赏赐一些金银和粮食,帮草原上的人们度过灾荒就好。
父皇被王振从屏风后拎了出来,神情同前几天的固执不同,显得非常的惊恐,一见王振的眼神,当即就同意了议和,一边命内阁大学士曹鼐拟制了同意讲和的诏书,派人与瓦剌使者一同前往瓦剌军营。
送走了瓦剌使臣,王振立即吩咐拔营,先取水,然后进居庸关。
“你对我父皇做了什么?”我被陈风白拉到怀中坐在一旁。
“东瀛有一种忍术叫摄魂,被摄魂的人,只会听施术人的话,很神奇很有趣的功夫吧。”他说,“而且确实很有效。”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解了摄魂?”我看着父皇此时坐立不安的惊慌,同前几天大不一样。
“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受什么苦,还知道什么是难过。”陈风白说得很轻松,“我就是让他看着,江山是怎么断送在他的昏庸和无能手中的,这样才好玩。”
“你未必会如愿。”我转头看着他,“希望到时你不至于后悔。”
“我不会后悔,放心吧,我早就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他说得很笃定,眼神中有狂热的坚持。
“臣等求见皇上!”正说话,外面有人走近,被王振的武士拦住,于是一个声音高声说,“我们有紧急军情,谁敢阻拦!”
我听出是简芷的声音,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也许,一切还有转机。
“真是麻烦。”果然,陈风白皱眉,一手顺势揉了揉头,一手虚虚的向外一指,眼神瞬间锋利起来,“他们不想活了,就让他们进来,先送他们一程就是了。”
王振出去的瞬间,陈风白拉起我,轻轻推我坐在父皇身边,我小的时候常常喜欢腻在父皇的龙椅上,这样的姿势,并不会让熟悉我们的人起疑心。然后他对我们轻轻的,慢慢的说:“一会都别动也别乱说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帐帘掀开,简芷当先,后面是睿思和文彬,正快步走过来,我看见王振叫住睿思,睿思有些迟疑的停下,而后,武士已经簇拥简芷和文彬走了过来,我的角度看得清晰,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武士,手已经按上了刀柄,我也看见,陈风白嘴角浮现的冷酷的微笑,以及他即将迎过去的动作。
“你们!”我猛然感觉封着的|茓道一松,才一动,手就被一旁的父皇用力拉住,那一瞬间,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我站起,父皇用力拉我,而陈风白的剑指向简芷。我甚至听见父皇惊恐的说“他会杀了我们!”然而,我还是争脱了那双颤抖的手,今天的一切,是该有人承担后果,但该承担后果的不该是他们,那一瞬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看不起那个仍穿着龙袍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妄想舍出别人就能保全自己。
桌上的砚台被我猛的扔了出去,武士们已经动手,而简芷和文彬也在错愕后还击,陈风白的剑回手向后一撩,击飞了砚台,余势仍在,而我脚上的|茓道并没有冲开,一用力之下,跳出一步,身子前倾,竟正好撞上了他连头也没回,就挥出的剑上。
“永宁!”有人嘶声大叫,声音惊恐至极,而我,却已分辨不出是谁在叫我,我只看见,陈风白猛然回头,那一刻眼中的绝望,“你——”他只说出了这一个字,就丢开剑,忙乱的接住了我扑倒的身子。
剑刺中的,是我的小腹,是那个还没有来得及见到父母的孩子。
鲜红而粘稠的血液,顺着伤口喷涌而出,他点了伤口周遭的|茓道,毫无用处。
“在山西初遇,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其实御林军追捕的就是你,不过你走得太快没有人能追到你,刺客是你安排的,救我是你的计划。”我一口气说者,居然很镇静,居然不觉得疼痛。
“你闭嘴。”陈风白回答我,一边已经拿出了伤药。
“在北京,那些刺客也是你安排的,书香的死也是你,他看见了什么?你能支使那么多忍者,你懂他们的武功,你早就认识他们是不是,这都是为了报仇?”我推开他的手,抢过药瓶攥在手里。
“你给我住嘴,药拿来。”陈风白声音徒然拔高。
“仇人的血,不是你这些年最希望看到的吗?今天我成全你,你发什么火。”我微笑,晃了晃手里的瓶子,笑,心已成灰,想不到,居然还能笑出来。
“好,你要答案对吧,我就告诉你,是,那些都是我安排的,我故意安排人行刺你,弄伤你身边的人,然后接近你,让你爱上我,然后娶你,然后通过你光明正大的接近明朝的皇帝,其实我要控制他很容易,但是,太容易就没意思了,越是这样,你们就越痛苦。书香是我杀的,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和东瀛早有联系,瓦剌进攻明朝的时候,他们也会进攻朝鲜,你还要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不仅恨你们,我也恨朝鲜,在那里,我们过的日子狗都不如,我爷爷,我爹,都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我娘也被逼自尽了,都是你们欠我的,行了吧,你还想知道什么,不想问就把药给我。”陈风白一口气说完,劈手就夺去了我手中的药瓶,很多药洒上,血依然。
我的手下意识的按向伤处,血还是温暖的,感觉上,似乎那在我体内跳动的血脉仍在,“你看”,我笑着将手举到他的眼前,让他看那满手的鲜血淋漓,“你知道,这是谁的血吗?”
“你——”陈风白就是聪明,瞬间脸色就雪白一片。
“你要报仇,你要很多人为了你的私欲去死,你能想到吗?这其中就有你的亲生骨肉,”我大笑,眼泪也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神志开始恍惚,更多的鲜血正从伤口和我的嘴里涌出,“这是你的孩子,可惜你永远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永远也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子,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报应!”陈风白有些呆滞的重复最后这两个字,良久也大笑,然后目光森然的看向我,“说的好,这是报应,不过不是我的,是你们朱家的,我从来没有说想要这个孩子,不过是你一相情愿罢了,你以为我会心软,然后放过你们?你错了,我不会,就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今天我一样摔死他,我不要仇人生的孩子,你不配!”
我没有再反驳他,无力,也不想,伤害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往自己的伤口上洒盐,也许结局终难改变,不过我的结局,我终于还是看到了。
尘归尘,土归土,这就是每个人命运的终点,拖住陈风白说话的时候,文彬已经悄然冲出重围而去,我忘不了他上马前的一瞥,那是他对我最后的承诺,他说过,“殿下,我发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在短时间内,制造一场纷争。如果失败,也请殿下相信我尽了全力了,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对他微笑,因为他在,暗卫就在,我们的计划就在。
躺倒在地的过程中,我看见王振缚了我的父皇出去,接着旗杆上龙旗飘扬,瓦剌兵兴奋的叫喊震天;
我看到睿思砍翻拦阻他的武士,扑到我的身边,手指堪堪碰到我的,他的背后,却忽然有银光闪烁,那是从方才放开我后,一直木立着的陈风白的剑光,那猛然的一剑贯胸而过,很快的,好多温热的液体,簌簌的落在我摊开的掌心,“睿……”我叫他的名字,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更大滴的滚落,睿思,你好傻,值得吗?我想问,却也从他的眼中读出了答案,他的神色从方才的伤痛传为平静,嘴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就这样跪在地上,看着我,看着我……于是我也尽力的微笑,不能同生,却可以同死,这也是缘分,这样也好,欠下的,终可回报,也许在下辈子,也许在下下辈子。
就在此时,志得意满的王振兴高采烈的回身,然后,满脸的不信,竟丢下仍在马背上的皇帝,猛的冲向帐内,自然,我也看见,已经一身是血的简芷逼开了围攻他的武士,合身扑向王振,很多武士的兵器刺进了简芷的身体里,那血,飞快的向空气中喷溅,而简芷一步没有停留,就在睿思身边,一刀砍下了想去抱睿思的惊慌绝望的王振的头颅。
瓦剌兵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一切,终于结束。
闭上眼睛前,我觉得身子一轻,有人抱起了我,并在我的耳边说:“永宁,别以为死就可以摆脱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别想摆脱我——因为,我爱你呀!”
明史记载:
辛酉,次土木,被围。壬戌,师溃,死者数十万。英国公张辅,奉宁侯陈瀛,驸马都尉并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尚书王佐、邝堃,学士曹鼐、张益,侍郎丁铉、王永和,副都御史邓棨等,皆死,帝北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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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就此完结,顺便说一下,新版后部的内容和旧版不同,自我感觉,情感主线可能更清晰,喜欢的朋友可以看一看.
另,此结局可能还会修改,请暂时不要转载,谢谢!
番外 逸如篇
八月十五,土木堡之战,朝廷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上被俘。这些日子,当这个消息再也瞒不住时,整个京城开始变得人心惶惶,不,人心惶惶的何止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的整个天下。再加上瓦剌势如破竹,攻陷了不少地方,正向京城进逼,京城里很多文武大臣,都开始把家小,悄悄送往南方。
这些天,我常常登上北门的城楼眺望,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我的心却能够看到,那紫荆关外的土木堡,那个埋葬了我的父亲,我的朋友兄弟,我最爱的女人的地方。
永宁,你真的不再回来吗?父亲、睿思、简芷、文彬,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仍旧活着的我痛彻心肺,为什么你们都走了,那么匆忙,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来。
我知道如果上天能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选择和他们同去,生死同命,荣辱以共,这样,至少我不会如此的遗憾,如此的痛苦。
我总觉得,这样的结局,是永宁早就预料到的,我也是刚刚知道,七月出发的时候,永宁已经给了她府里的每个人一笔银子,安排好了他们今后的生活;我也是刚刚知道,临走时她叫人送给我的锦囊里,那面暗铜色的令牌,能够调遣一股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暗卫;而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暗卫的首领居然是文彬。
我不知道,我从前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多少,但是我知道,永宁留下了很重的担子给我,那担子不仅是她最后的心愿和信任,也是家国天下。
太子见浚监国,但我知道,他终究不过是个小孩子,朝廷中现在每天讨论的,都是要不要南迁的问题,这日在乾清宫议事,已经把妻、子送回南方的徐有贞,正借口“验之星象,稽之历数,天命已去,惟南迁可以纾难。”倡言南迁。
永乐老臣礼部尚书胡濙听了徐有贞的话,竟然也犹豫起来,说道:“朝廷南迁而去,先皇的陵寝,该由什么人留守保护呢?”
倒是于谦挺身而出,厉声怒叱:“言南迁者,可斩也。京师乃天下根本,一动则大事去矣。独不见宋南渡之事乎?请速召勤王兵,誓以死守。”
我看到见浚在看我,自从土木堡的消息传回后,这个孩子每天承受得太多了,我微笑着安抚御座上的他,然后出班,面向所有人说:“臣赞同于大人之言,请殿下下旨,此刻开始,有敢再言南迁者,立斩之。”
坚守北京的旨意一下,河南、山东等地的军队陆续调到,防御的部署也大体就绪。当时通州官仓存粮,恐被敌军侵夺,群议焚毁,应天巡抚周忱建议仓米数百万石,可充京军一年饷粮,可令自往领运进城。于谦立刻请命文武京官预支本年九月到明年五月的俸粮,军士各预支半年饷,各自到通州仓领取。更征用顺天府大车五百辆起运通州官粮进京,同时号召人民有车之家,能运粮二十石纳京仓者,官给脚银一两,特派都御史陈镒总管运粮事。于谦更命赏给新选余丁官军和旧操舍人及应募新兵每人银一两、布二匹,守城匠人、守门军火夫和皇城四门内外官军每人布二匹。
二十一日,奉太后懿旨,于谦升任兵部尚书。
二十三日,太子见浚代理朝政时,都御史陈镒奏称:“王振倾危社稷,陷皇驾于敌手,请族诛王振,没收其财产,以安人心。”
见浚听见族诛两个字,明显的哆嗦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复,群臣哭声已经震动殿陛。
王振私党锦衣卫指挥马顺恶言斥骂,喝逐群臣,场面一时混乱非常,最后竟然在殿庭上大打出手。
王竑、曹凯同捉住马顺的头发,咬下他肩膀上的肉,痛斥道:“你先前助王振为恶,狼狈为奸,凶威不小,今国家危急至此,你竟然还这么狂妄?”
见浚面色苍白,我靠近御前,有些距离是臣子不能跨越的,我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代替永宁安抚他,哪怕只是一个眼神。这场混乱中,群臣一阵乱打,竟当场击毙马顺。
接着,群臣又要搜捕王振私党宦官毛贵、王长随二人,太监金英见事急,就赶快把毛、王从宫门推出,二人立刻被打死。与马顺一起,三人尸体陈列在东安门外示众,据说,军民争相殴打泄愤。
这一天,一道旨意,王振家族无论老少一概斩首,籍没其家产。
王振在京城内外共有私邸数处,穷极华丽,抄出金银六十余库、玉盘百余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俄二十于株、马数万匹,其他币帛珠宝等物不计其数。不久,王振私党郭敬、彭德清从大同逃回,并被抄家监禁。
二十四日,于谦荐举右都御史陈镒,安抚京畿内外军民。陈镒是文芝文兰的父亲,平素以廉干刚直著称,此次奉命族诛王振家属,抄没其家产,尤为军民所信悦。
二十七日,兵部榜示军民职官及诸色人等有能报效杀敌者,一体按功升赏。
这一日,我接到了一封暗卫送来的密函,是文彬写来的,原来他曾同永宁定下了一个约定,当日乱军中,他冲出重围,潜入鞑靼,如今,在前期潜入的暗卫帮助下,他已经成功的接近了鞑靼汗王,他说他会尽其所能,挑动鞑靼与瓦剌的仇怨和冲突,瓦解也先的力量。
文彬的信,让我松了一口气,然而,局势却总是瞬息万变的。永宁说可以仰赖的于谦,忽然的提出,要尊皇上的兄弟郕王为帝。
“皇上出征之时,命太子监国,如今北狩,按理也该太子即位为帝,逸如想知道,为什么大人要举荐郕王?”我到于谦府中求见,于谦屋子里居然只有一桌一椅,唯一的装饰,是墙上一幅刚刚写完,墨迹淋漓的小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忽然觉得,今天,我已经不能改变于谦的想法,因为,他,真的已经准备为国舍弃一切。
“太子年幼,于朝政过多仰赖太后,若是平时,也还罢了。然而,此时却是多事之秋,所谓天下多故,国赖长君,如今也先来势汹汹,太多国事需要当堂决断,王室近枝,只有郕王一人正值盛年,不立郕王,我不知道,还可以立谁人?”于谦的回答果然是理直气壮。
在于谦的坚持和力主下,九月初六,郕王即位,是为景帝,遥尊皇上为太上皇。
十月初一日,在大同附近徘徊许久的瓦剌军,终于还是挟持太上皇大举入寇,十月初四,攻陷白羊口,十月初九破紫荆关。紫荆关都指挥韩青出战败死,右副都御史孙祥坚守,降阉喜宁引导瓦剌军偷越山岭内外夹攻关门,孙祥督兵巷战,壮烈牺牲。于是瓦剌军从紫荆关和白羊口两路进攻京师,声称夺取大都、复辟元朝。
这些天里,朝廷中,诸将对战守的策略议论纷纷,兵马司建议完全折毁九门外军民房屋以便屯驻;都尉王通主张在京城外挑筑深濠;总兵官石亨提议全军退守城内,坚壁清野,以避贼锋。
于谦却坚决主张出城迎击,说:“绝对不能示弱,让瓦剌军队看轻我们。”并亲自率军布置于德胜门外,准备抗御瓦剌的主力军。
十月十一日,瓦剌军列阵西直门外,将太上皇押在囚车中,推到德胜门外,叫守将投降。
同一天,我们迎击瓦剌军于彰仪门土城北,败其先锋,斩数百人,夺还所掳千余口百姓,军威大振。
首战失败,也先以送还太上皇为条件,约于谦、王直等出城议和。
于谦坚持主张抗战,不派使臣。
十月十二日,我请旨往德胜门守城督师,形势让我不能完全永宁的期望,好好的保护见浚登上皇位,那么,我至少还可以代替她,保卫家园。
我们在德胜门外的一战格外惨烈。那一天的天气很坏,早晨起来就很冷,到了瓦剌军攻城的时候,刮起了大风,既而,雨雪交加,风雪入眼,对面看人都很困难,军士们用身体保护怀中的火铳,脱下衣服给火炮挡雨,每个人都只有一个信念,就是绝对不让瓦剌军队踏入德胜门一步。这一战中,也先的亲弟弟也在搏战中被炮火击毙。瓦剌军又转攻西直门,都督孙镗率军迎战,两军展开了大搏斗,、高礼、毛福寿等率兵从南面来助战,石亨领兵又从北面赶到。瓦剌军三面被围攻,才向西南退去……
之后几天的战斗,我几乎没有合过眼,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砍杀着眼前的敌人。
“瓦剌兵退了!”不知是谁的一声嘶喊,唤醒了夜色中已经激战了五天五夜、昏沉而疲惫的人们,他们纷纷以手中的兵器撑地,艰难的起身。京城内外,一眼望去,夜色也阻不断那硝烟弥漫,只是再听不到神机营震耳的火炮、火铳子的声音,也没有了瓦剌士兵的阵阵喊杀,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更多的人激动的加入到了嘶喊的人群中,到了黎明时分,整个京城已经一片沸腾。
这一天,是正统十四年十月十六日。
第二年秋天,太上皇被迎回国,幽禁于南宫,当时还发生了一件挺轰动的事情,就是掖庭一名自称万贞儿的宫女,主动要求去南宫,服侍太上皇和皇太后。听说这消息后,文兰说难得她有情有义,这样的人人避太上皇惟恐不及的时候,确实是难得。
这一年里,文兰生了一个男孩,几个月的时候,只要一逗,就常常呵呵的大笑,笑容天真,眉眼都很像简芷。
文彬成功的挑拨起了瓦剌和鞑靼的争端,在一场政变中,也先被杀,此后的很多年里,边疆平静,没有再起过战事。
而文芝的下落,却一时成迷,只知道瓦剌太子为了躲避也先的暗杀,带着她离开了宫廷,自此不知下落。
而我,也决定辞去官职,去土木堡,去陪伴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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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完结,请勿转载,还觉得仓促的话,看新版吧。
顺便答疑:
1、关于预言:半生祥瑞,就意味着后半生不祥,对于皇室来说,后半生被预言为不详,就是很严重的问题,所以皇后对永宁很严厉,希望能加以约束和改变,而且古代人的寿命都不长,皇后也不知道永宁的一生有多长,所以防备多多。有朋友说我写这个偷懒,其实即便是高僧给皇室的人预言,他也不敢说:某某,你后半生祸国殃民,他只能很含蓄的说,祥瑞,但是是半生的,言下之意,大家就明白了。
2、关于行刺的小孩:他只是一个棋子,出现串场,给陈风白提供在皇帝面前的表现机会,串场结束,我认为,他的结局并不重要。
3、关于万贞儿:同样是串场人物,新版彻底死掉了,旧版里,比较聪明,看出了永宁对她有杀意,所以诈死躲闪开了一次杀身之祸,躲闪到了掖庭,。
4、关于书香:死的安详,是因为他对陈没有防备,没有意识到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5、关于结局:很多朋友说结局仓促,这个我不这样认为,在土木之变中所有人死光,就是我最初的设定,当时我就希望在最让人觉得还应该有后文的时候收住,看来这个尝试不算成功,幸好新版不是这么写的,还是老话,觉得这样很仓促的,还是转看新版吧,新版睿思的戏份更重,陈风白没坏得这么彻底。
6、关于那天睿思和简芷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回想到一些痛苦的事情,然后希望甩开所有人自己去哭一场,或者就是单纯的想跑一会,等到发泄完了,就过去了。我写的是言情小说,并不是悬疑小说,不是人物的每一个举动都会隐含什么阴谋,他们是人,单纯发泄而已。发泄过后,简芷追上了,两个人一起回来,难道还要简芷对公主说,我刚刚追上睿思,这小子正在大哭大叫?所以他们很平静,保持沉默,因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7、关于陈风白为什么会选择死:第一,前文就说过,他不喜欢做官,一个对权利没有欲望的人,是不会想要真的当皇帝的,他就是想报仇,从小到大,就是想报仇,报仇结束,自己最爱的人也死在自己的仇恨下,他万念俱灰了,何况当时千军万马,也先认识他可是骑兵不认识他,他抱着永宁不能还手,死也是正常的。
8、为什么很多人物最后没有交代:大家注意,这是第一人称的文文,永宁死了,她已经很难知道后来的事情,而且一直是借她的眼睛看世界,举个例子,她看不明白万贞儿如何逃生,所以,万贞儿活下来了,就是这样。
不知道我的解释大家是不是满意。但是大家看完了这个写得很乱的文,也很辛苦,鞠躬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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