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宣国京城邺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尽情宣泄着繁华,昌盛到极致。
一间茶楼的雅间里,茶香四溢环境清幽,其中的人却焦躁不安地在门前走来走去。此人即是颜淘。
今日上午他们一到达邺渊,颜绍辞立时托人去打探情况,却直至此时仍没有回音。如若天黑前仍无消息,颜淘便打算晚上自行潜入宣国皇宫。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晕隐去的时候,颜绍辞步履匆匆地赶至雅间。门一推开,颜淘已急急问道:“怎么样?”
一丝困惑闪过那对晶晶灿眸,“姑姑,卞修还没回宫,所有朝务均由几位大臣处理。”
“什么?”颜淘瞪大了双眸。难怪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却还是追不上卞修,如此想来卞修和冉冉的目的地并不是邺渊,所以他们才会追岔了路。“我们马上再去找。”
“姑姑。”颜绍辞伸手拦住颜淘,“别急,这样去找他们岂不是又要错过了?卞修他是皇帝迟早要回宫,不可能在外面耗多久,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此话十分在理,只是颜淘心急如火撩,“小辞你在这里等,我出去找,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让她干坐着每日着急,不如出外奔波碰碰运气。
颜绍辞眸子缓缓转动了几下,“姑姑,她和卞修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你为什么对槐花这么关心?”颜淘对槐花的关心已经超乎常人,让他也不觉有些疑窦丛生。
他们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危险,颜淘轻轻摇了摇头,举步向外。似犹豫了下,颜淘复又回转身,“小辞你还记得姑姑那多年前坠落悬崖的宝宝吗?”
颜绍辞顿住,脑中忽划过一道电闪,立时飞快追了出去,只是茶楼附近已无颜淘的踪影。
槐花即是当初的那个婴孩……颜绍辞混沌起来,乱绪似蛛网,似棋局,得不到破解。槐花说她四岁即入宣国皇宫,那当初她坠崖究竟是意外被救还是作为幌子?
一个人坐在雅间慢慢品着茶,颜绍辞轻轻一笑,心中百折千回起来。她竟是他少时最爱欺负的小表妹?
当夜下了一场大雪。第二日一早窗外已是银装覆地,素淡如入画境,引人遐思。此地是卞修在民间的一处秘密行馆,该地府尹在将卞修和冉冉一行迎入行馆后即封锁了消息,是以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有婢女敲门将热乎乎的早餐送入屋内,冉冉随口问了句:“小陌,今儿初几了?”
“姑娘,初九了。”
“初九……”冉冉轻声念着,眼眸一抬。去年的今日即是她在宣国皇宫里遇到刺客大叔的日子,也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忽忽光转一年,她竟又回到了相似的原点。人生,就是一程又一程的轮回么?
打开窗,屋外冷香盈溢,寒冽之气夹杂着梅花傲雪的清香扑面而来直沁入心脾。想到昨日之事,冉冉有片刻的恍神。卞修此时仍随身携带着那个她记忆中已然淡化的木质小镜,可见十分珍视;她假意手指受伤,他便也中计了,想来还是关心她的。
只是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卞修这段时日的关心和昨日的镜子事件都是他的刻意安排,事实上他又欲借助她达成什么目的?昨日她下意识有些意乱情迷,今日清醒过来即想到卞修从前如何待她,以及卞修和唐绯语、瑾妃之间的情事,她那颗骚乱的心复又平静下来。
他利用她登上皇位,在她失踪后迅疾宣布她的死讯,且美人在怀暖床缱绻,过去之事不可能一如风般在她心头毫无痕迹留下。退一步来说,即便他心里有她,她也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他们终归是要桥归桥路归路的。就像这雪,雪霁天晴后立时消失于无形。
冉冉披上貂裘大氅走至外面。轻如柳絮的微雪弥散在四周,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人便如悬浮一般有了些轻飘飘的感觉。大多数人都喜爱雪景,也许是觉得这满目纯雪像是将这混沌尘世涤荡过,让人觉得舒心纯净。
看到林清从不远处走来,冉冉绕至一旁的小路,行了几步又折了回去。她被刺客大叔挟持之时林清也在场,今日她忽然想和他说说话。
林清见着冉冉即和从前一样行了个周正的礼,“参见皇后娘娘。”
冉冉闻言笑起来,有些像那枝头初绽的梅花为皑皑白雪做着红缀,“我这皇后娘娘也算史无前例了,竟能死而复生。”
林清敦厚的面容划过笑意,“那天晚上微臣同样吓坏了,好在娘娘有惊无险。”
提及那晚两人便闲闲聊了几句,均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冉冉早先即从香儿口中得知她已成为宫里失贞的皇后,遂也未加询问,却不料林清主动详尽地将柳花之事说了出来。
微雪拂风而落,缀在冉冉发间衣侧,倏地又调皮钻进去。林清看她裘衣红襟灵秀而立,说不尽的雅致,直如墨客笔下的丹青画卷,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一个明丽如朝阳,一个幽悠如夜月,曾经宫里人眼中最艳羡的一对金童玉女,何以之后形同陌路?所幸如今有了些进展,他也稍稍宽了心。
“皇上当时察觉有异,一边派人追查娘娘的下落,一边派人追查那名叫柳花的女子。柳花一切如常并无异举,一时间也无甚破绽。直至几个月后此事被众人淡忘,她和叔婶回乡安家时在途中遭遇山贼,三人均遭横祸。柳花被救下后才被迫将实情透露,说她是受朝中人指使,但不知那人是谁。”
冉冉收拢了下大氅,向手心呵了口气,搓着手嘿嘿一笑。能指使柳花颠倒是非对皇后加以污蔑,心思缜密又不立时将之灭口,待事情过去后才毁灭证据,可见此人极其不乐见于她,且权力很大,她隐约已能猜出此人是谁。
“皇上先后派了好几批人暗中寻找娘娘,娘娘失踪前几日皇上都是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这一年皇上念着娘娘,日子真的不好过。”
眼珠子像眼角一滚,冉冉脚尖踩着地上的积雪,似是有意忽略林清的话语。她与林清亦相识多年,知道以他耿直的品性必不会妄语。只是卞修既然关心她,为何又要对她这般冷漠?
林清立在一棵树下,周正的脸面对着冉冉,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向冉冉多透露一些卞修对她的心意。卞修虽叮嘱他不可在冉冉面前多言,只是他不愿看到他们越走越远。行馆内千树万树梨花开,一些枝桠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身,沉甸甸的。只听“咔嚓”一声,林清上方的枝桠猛然断裂,厚厚的积雪瞬时掉落在林清脑袋上,让林清一脸茫然地呆住。
冉冉看着林清的样子一顿,实在忍不住,一波笑便明快地荡开了,取了怀里的帕子递给林清,“快擦擦吧。”
跟在冉冉身侧的两名婢女亦偏过头窃笑开,林清略尴尬地接过帕子连声道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此时两名护卫一路寻了来,见到林清即把一份文书交予他。林清略有难色,向冉冉施礼,“太后又来急报,微臣先拿给皇上过目。”
“去吧。”冉冉笑着点点头,抬眸看向卞修院落的方向。他果真会为了她彻夜不眠?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林清快步走向卞修的居处,见卞修正开门向外。衣裳单薄,眉目浅淡,发缕轻扬,一股子超脱物外的流魅之姿,似是与周遭纯澈之境融于一体。林清缩了缩手,还是将手中物奉上,“皇上,太后又来信了。”
卞修伸手接过,修长的指在这天寒地冻里越发精凝润泽。看完后将之叠好,迎风一笑,云清风淡,“通知太后,朕明日启程回京。”
林清怔住,眉眼间闪过一丝困惑,“那皇后娘娘呢?”
“她留下,朕过段时间就回来。”指尖翼动微许,卞修眼波微利,“林清,晖骥军一营其中一百人今后跟随保护皇后,切不可有半点闪失。皇后想去哪想干什么都由着她,别拦着,除了她想去羽国。”
林清点头应道:“是。”
“每天……每三天给朕一次信函,把她的近况告诉朕。”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快如过隙白驹,这一回去,又只有那冰冷孤单的龙椅整日陪伴着他。
“臣遵旨。”
卞修行了几步,侧身看了林清一眼,笑如纯玉,“林清,谢谢你。”
林清步履一滞,不知卞修为何会忽出此言,只大大一个躬身,随即退了下去。跟随卞修多年,他早已决定为卞修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卞修俯身抓起一把未经尘染的雪,施力捏成团,在手中轻轻把玩。若非昨日那木镜将他留守了多年的秘密轻而易举地戳穿,他也不会这般急着离去。于她来说,认为他不爱她而恨他远比知道他爱她却还要对她放手来得好过些。前者是恨着决绝可以解脱,后者却是无尽的哀。
冰凉触感过后,掌心便慢慢热了起来,这是雪独特的地方。他也是这般么?看似冷漠,却是深到骨髓里的炽热。
入了夜,冉冉独自一人出外散步。行馆中常走的几条小径已有人将积雪清除至旁侧,只是仍湿漉漉的,透着寒凉之气。
卞修一天未来找她,相较于之前每日必来的境况有些怪异,不知是不是今日发生了什么意外。近几日均是大雪天气,异常寒冷,冉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出来,或许是一年前的此时她突遇变故有些感触,或许是今日卞修未来看她让她心觉惶惶。
远远听到有两个女人的说话声越走越近,喳喳得很是耳熟,冉冉辨出是其中两位厨娘的声音。想必她们此时是结束了厨房整日的工作回自己屋里歇息。迟疑了下,冉冉小心隐入暗处。
行馆中的人只知卞修不知她是谁,私下对她皆很好奇。冉冉有一次无意中听到这两名厨娘在窃窃私语,说她是卞修微服在外遇上的女子,把卞修给迷住了,言谈间大有她是狐媚子勾引卞修之意。这两位厨娘并非恶意相向,只是当玩笑般说起。
两人一路闲聊着,走至道路分岔口其中一人交代起来:“今晚早点睡,明天还得起大早为皇上准备早餐,最后一次了一定要让皇上满意地离开。”
冉冉眼睫一滞,思绪像是忽然被黏住,屏气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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