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钦闻声一愕,始料未及地迎出门外,只见门前伫立着一位身穿紫红锦袍,手执拂尘的内监,一时不知何缘故,揭力维持着镇定道:“薛子钦在此。”田海福半眯眼晴打量了一下对方,方道:“奉皇上口谕,传吏部主事薛子钦进宫,以商要事!"
薛子钦正为如言之事焦心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到宰相府求见姚士韦,设法救出如言,如今竟有皇上召见,心头不由惊错得无以复加,想自己不过是末品小官,皇上何以为突然召见?百思不解间,只是迟疑不决,吸嘀难言,并未马上回应田海福。
田海福见状,皱了皱眉,道:“薛子钦,奉皇上之命,你须马上进宫面圣!
薛子钦夔紧了眉头,心下自知皇命不可违,只得是先进宫中面圣后,方可细思救助如言之策了。
遂跟随田海福往凌霄皇城而去,一路进得华庭宫门后,他只感胸臆间的仓皇不安似英名地加重了,不知为着担忧如言的安危,还是因着此番皇上的召见,两者的忧虑与揣思于心头纠缠,汇结成了挥之不去的烦扰。
颐襄殿中,旻元身子软软地靠在青金紫檀木盘龙团雕龙椅上,后预抵着泛着辉煌金光的冰冷椅靠,似是此时唯一的支撑,承托着他略感虚沉的身躯,却无法把他失落于心神间的寄望重拾,只剩得一抹灰冷自潮的涩意遗留于感官之内,一丝一缕地蚕食他所剩无几的希冀。
钟离承查探所得的真相,并不出他所料,只是在得知的一瞬内,他的心是无可控制的下沉,直抵那如死灰般的孤绝之境。
宫内的柔妃樊如语,并非是他当日所偶遇所钟情的花如言,她们是胞生姐妹,她们不知何故,竟胆大如斯,不惜冒着欺君死罪之险,李代桃僵,这些日子以来伴在他身侧的人,只不过是一陌生女子,是他当日曾无意深究的弥天大谎,是他自欺欺人,最终成就的一席笑话。
曾于一怒之下问责田海福,眼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吓得面无人色,老泪纵横,口口声声请罪求死,他的怒意却慢慢地平。忽下来,此时此刻的怪罪,不过是徒添了此事的可笑之处罢了,谁曾会料到,世间会有如此相似之人,谁曾会料到,当日的她,为逃避进宫,令妹代之?只囚着,于她而言,堂堂当朝天子的他,竟是不足挂齿?
还是,她另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苦衷?
这时,田海福诚性诚恐地进得殿中,道:“票皇上,吏部主事薛子钦带到。
旻元阂上眼晴,静默片刻,方沉声道:“宣!"
薛子钦缓步踏进了颐襄殿,唯觉偌大殿内悄然无声,心内不由生起一股肃穆之意来,只不敢直视玉阶之上的案堂,径自跪下行了稽首大礼,朗声道:“微臣参见皇上!"
带着尊崇敬意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中扬起虚荡的回响,旻元睁开双眼,坐直了身子,看向殿中身穿枣红朝服的薛子钦,道:“薛卿家平身。”面沉如水地注视着对方毕恭毕敬地立起身来,再道:“朕传你进宫,只想向你查问一事。”薛子钦敛目道:“皇上欲问何事,微臣知无不言。”
旻元沉吟了一下,目内益显深沉,缓声道:“你可认识一位籍系河原府平县,名唤花如言的女子?"
薛子钦闻言,整个儿一震,猛然抬起头来望向高高在上的龙座圣案,只见当今皇上一双深邃的龙眸正锐利如炬般直视自己,遂马上敛了心神,略觉不安地回道:“回皇上,微臣与该名女子,为同乡,亦是知交。”
旻元目光一凛,道:“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可是寄居于你府中?" 薛子钦惊心难平,思潮如涌,如何皇上会问及如言?如言于平县之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倏然又记起当他告知如言荣德音的身份后,如言反常的神色,他不由更觉迷惑,如言远于河原府平县之内,如何会与当今圣上有交集呢?性性间,如实答道:“微臣与花氏于青州相遇,与她一同上京,到达京城后,花氏便与微臣分别,所以她此时并非寄居于微臣府中。”
旻元自座上立起身来,一步一步走下玉阶,道:“她究竟在何处?" 薛子钦愈发为如言担忧,面上难掩忧色道:“皇上,花氏只是小县平民之女,若是曾犯天颜,还求皇上怒罪!"
旻元站定于薛子钦跟前,细细端详着对方眉宇间的恳切之色,道:“花如言并不曾犯天颜,朕要寻她,并非为了降罪,只是为了报答昔日相救之恩。”薛子钦心下闪过一念,不由微抬了一下首,在触及到圣上揣测的眼光时迅速地垂下头来,霍然跪下颤声道:“花如言此时… … 身置险境之内… … 当今世上,恐怕只有皇上可相救… … ”
花如言和月貌二人在守防重重的宰相府中,只觉度日如年,虽只是短短二日的工夫,却在步步为营的如履薄冰中,犹觉每一刻的辰光,如斯漫长,心内的仇怨抑压于不动声色的心绪底下,早已是翻江倒海般汹涌难禁,唯其如此,表面愈添一分平静自若,便昭示着胸间的积怨亦发深厚。
第三日的晌午,秦奉便前来请了花如言和月貌到正堂大厅中用膳。花如言搀扶着月貌缓步踏进大厅,便见姚士韦已端坐在厅中主位之上,正慢条斯理地举着吃食,细嚼慢咽。他所在之处,均有卫士分了站位守护于四周,一时大厅中虽是佳肴满席,酒香扑弄,却另有一重凛冽的肃杀之气,真可谓生生地抑杀了旁人的食欲。
花如言和月貌在厅中站定,一同欠身道:“见过爹爹(大人)! " 姚士韦举杯浅吸了一口醇酒,哑着唇道:“你们坐罢。”
花如言和月貌依言在一旁的分席小桌前落座,姚士韦向来只是单独用膳,此次虽将她们召来,却早已命人分了桌席,形同是一人一桌。疑心之重,可见一般
花如言看到自己桌上的美食色香俱全,却全然无意进食,只是略动一下着,象征式地各沽一点,与此同时,听得姚士韦好整以暇问道:“方二娘,本相这两日事忙,一直未曾相问于你,当日你在小女身上所获的梅花小衣,可还存着?"
花如言心头微微一沉,面上只是一派平和恭顺,唇角蕴着一缕淡定的浅笑。月貌的眼光掠过她的脸庞,自座上站起来躬身回应道:“回大人的话,民妇当年为新寡文君,正自以为此生孤苦伶仃,冷清度日,幸得老天垂怜,竟赐了一女相伴,民妇喜不自胜,便将当日小姐的衣物按民妇老家的习俗,送到送子观音座前祈福加持,本意是为小姐添福,可不曾想,待老身前去要把衣物取回时,那庙宇竟因夜里走了水,一应供奉之物,都已烧成了灰烬… … ”言及此处,月貌略带愧疚地叹息了一口气。
姚士韦不经意似地看月貌一眼,放下银着,一旁侍奉的丫环知意地呈上巾帕,他一壁用巾帕擦嘴,一壁悠然道:“小衣被烧了,那是顶顶可惜,但也不妨事,只要小女平安无事,也算是承蒙观音菩萨的庇佑了。”
花如言垂下眼睑,面上含着娇甜的微笑,似是为了姚士韦的关切而喜悦。月貌亦笑道:“大人说的是。”
姚士韦目光落定在花如言身上,一手举起茶杯,袅袅的雾气未可蒙蔽他的视线:“绮枫这几日在府内可住得习惯?"
花如言施施然立起身来,语声娇柔道:“绮枫得此福份与爹爹重聚,更得爹爹关怀无微不至,是绮枫的福气。”
姚士韦用茶水漱过口后,看向花如言的眼内流露出一丝阴鸯之气来,冷笑道: “你得遇本相,是福是祸,恐怕还是未知之数。”
花如言暗自一惊,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抬起头来看向姚士韦,双目明澄一如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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