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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画布里的童年

“其实,童话结尾的时候,往往是生活的开始……”

尾声 轮回

郎周期待地望着门外的大雪,说:“我该去找他了。没有父亲,我的人生始终残缺不全,我一定要找到他……”

序一

在男孩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冰冷的冬天,大雪覆盖了山冈和树梢。父亲带着男孩去山林里打兔子。他们把汽车停在了树林的边缘,然后男孩跟在父亲的身后,踩着新鲜的积雪走进了树林。

很快,一只灰­色­的兔子出现在了父亲的枪口前,父亲冷漠地端起了枪。就在父亲打算扣扳机的时候,男孩突然觉得那只小小的兔子是那么可爱,仿佛是一个跳跃的天使。男孩拉拉父亲的袖子,小声地说:“爸爸,别伤害它。”

“砰!”枪声震动了树林,兔子在雪地上打了个滚,不动了。

男孩惊呼着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兔子。它的后腿被­射­中了,鲜血染满了灰­色­的皮毛,在男孩的怀里不停地挣扎。男孩祈求地望着父亲,父亲没有说话,垂下枪口沉默地望着他。突然,寂静的树林中响起了汽车防盗器的蜂鸣声,父亲说:“在这里等我。”

然后他背起枪,循着来时的足迹,消失在了树林里。

随后,山林与雪原一片寂静,仿佛死亡了一般。

男孩抱着受伤的兔子在这个冬天里等了很久,他孤独地感受着兔子从挣扎到抽搐,从温热到冰冷,他知道,那只可爱的兔子死了。可是父亲仍旧没有回来。

男孩抱着已经死去的兔子循着父亲的足迹走到了树林外,他们停车的地方。可是,那里没有汽车,也没有父亲,雪原上空荡荡的,只有汽车上山时的两道车辙深深地印在雪地里,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车辙没有拐弯,没有倒退,仿佛汽车开到这里就凌空飞了起来。四周的雪地平整光洁,他和父亲的脚印从跳下汽车出现在雪地上,延伸到了树林里,然后父亲单独的脚印又朝汽车走了回来,走到这里,父亲便和那辆汽车一起化成了空气,或者雪花,凭空消失在了这座山冈上。

父亲和汽车就这样在这个冬天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男孩不懂得什么叫失踪,什么叫消失,他记得父亲说过:在这里等我。于是他就站在山冈上,站在雪地里,站在这个冰冷的冬天,抱着那只死去的兔子,默默地等着。大雪覆盖的山冈被风吹拂,在他面前呈现出一种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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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在女孩的记忆里,那是一个黄昏。那一年,她刚刚十八岁,正坐在三楼的楼梯口,托着下巴,等待着父亲回来。福建的9月,天气酷热,楼下的树丛中,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女孩的额头现出细密的汗珠,可是她仍然执拗地望着楼梯。她相信,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女孩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可是两年前,她和父亲发生了争吵,愤而离家出走,这一走居然就是两年!这两年里,她在外地一面打工,一面求学,到了十八岁生日这天,她忽然强烈地思念起了父亲,深深地后悔自己当年那种叛逆和莽撞,于是她奔波数千里回到了家。可是父亲却不在家。家里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自己喜爱的机器猫布偶还原样放在床头,但是根据房间里的灰尘判断,父亲至少有半个月没回过家了。于是女孩每天都在楼道里等待,她相信:父亲一定会回来的。

楼道内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可是没有父亲。她等待了很久,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散去,楼道里忽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父亲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女孩欣喜地迎上去,父亲看见女儿,却一副吃惊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恐惧,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女孩的热情瞬间冷却了下来,呆呆地望着父亲。父亲紧张地把她拉进屋子里,抚摸着她的头,充满了眷恋和慈爱,说:“孩子,你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女孩震惊地望着父亲:“爸爸,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迟疑了一下,说:“你在客厅里等我几分钟。”说完他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女孩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等着,眼睛盯着卧室的门,满脸疑惑。过了好久父亲都没有出来,卧室里也没有一丝动静。女孩看看时间,将近二十分钟了,她走到卧室门前,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女孩心里涌出一股恐慌,她急忙推开门走进了卧室—卧室里空无一人!

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书架,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床上床下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人,书架根本藏不住人,也根本不可能有暗门。因为这种单元式房子,墙壁后就是邻居的客厅。地板砖下面是二楼的卧室,根本不可能打个洞。对面的墙壁上只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一目了然。窗外焊着小指粗细的钢筋防盗网,网眼细密得连猫都钻不出去,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根本没有弯折的痕迹。

父亲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女孩颤抖了起来,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很快,警车呼啸而来……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1)

“我就是那个男孩。”

10月的阳光已经熟透了,懒散地照在北京通州郊外一处破旧的院子里,刚刮过一次沙尘暴,天空灰蒙蒙的,院子里也积满了沙尘。门紧关着,但有些身手敏捷的沙尘已经溜进了屋子,在地上、桌上和床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甚至墙角木架上紧绷着的一幅未完成的油画上也有沙尘光顾,把自己的身体当做颜料,赖在上面不肯下来,在江南的园林景致中烙上北京天气的印记。

郎周坐在桌子前,眯着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飞快地在电脑的QQ对话栏里敲上这几个字,瞥了一眼窗外,按下Enter键,发送了出去。然后他靠在椅背上,紧盯着那个叫“杜若”的小兔子头像,等着它闪跳。

这里是北京通州郊外的一个画家村。就像天津港繁忙的货运码头一样,它是画家们的集散地。两年前,刚刚二十岁的郎周背着画夹流浪到这里,感觉同行挺多,房租挺便宜,还不定期有老大爷和画廊老板来这里收购废纸和画,他就在这里租了间房子,暂时住了下来。

“滴滴滴。”杜若的头像闪动起来,发过来一行字:“后来呢?”

“后来我成了孤儿。”郎周说,然后敲上去。

杜若明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几秒钟后,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郎周慢慢敲打着键盘,努力回忆着自己的童年……

那个冬天,他在雪原上等待了很久,夜幕笼罩山冈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开始拖着冻僵的双腿,抱着那只兔子往回走。他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只知道那是山脚下一个叫百吉的小镇。镇上有一座尖顶的教堂,他的家就在那座教堂隔壁,他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和父亲两个人生活。

他顺着来时的车辙痕迹往山下走,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荒无人烟的寂寞至今还留在他的记忆里。到了盘山的水泥公路上,车辙痕迹没有了,他茫然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直到死兔子从他的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他才知道到自己的全身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了雪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户农民家里温暖的土炕上。他被一个进山拉柴的老头儿发现了,老头儿把他放在牛车上拉了回来。顺便拎走了那只死兔子,为他炖了一大锅热兔­肉­汤,救活了他。

老头儿孤身一人,待他极好,每天都为他烧一大锅温水,将他赤条条泡在温水里治疗冻伤。还用­鸡­蛋皮煎汤,反复擦洗他的手脚等冻得严重的部位。直到几天后,经过一番又酸又痛的折磨,他才彻底恢复。

老头儿本以为他是个野孩子,想收养他,后来一问,知道他有父亲,立刻息了这念头,赶着牛车将他送到了八公里外的百吉镇。

看到镇里教堂的尖顶,郎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跳下牛车跑回家里。可是家里空无一人,一切东西都原封不动。郎周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后来老头儿通知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根据郎周的描述,组织人力到山上寻找,可是过了这么多天,那一场大雪早已在太阳下消融得只剩下一摊湿漉漉的泥水。况且,连郎周也不敢肯定他把民警带到的那座山冈就是父亲失踪的地方。

民警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然后有人问:“那他父亲在雪地上失踪怎么解释?”

民警说:“那就只有第一种可能。”

于是郎周成了孤儿。

老头儿后来又提出要收养他,镇里没有同意,因为郎周的父亲是从外地迁来的生意人,有一套房产和一些值钱的家具电器,将这些东西变卖的所得,完全可以供镇里将郎周抚养长大。

老头儿怏怏地走了。临走前,他对郎周说:“孩子,我叫某某某,住在某某村,一个人要是过不惯,就来村里找我,咱爷俩一起过。”

老头儿的姓名和住址郎周最终也没能记住,他就在镇里的“抚养”下开始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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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2)

“太可怜了。”杜若说。杜若是他前些日子在QQ上认识的网友,资料里显示是个女孩,但他们从没有见过面,也不曾谈过彼此的身份,但他们聊得很投机,郎周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种现实里从不曾有过的安宁与平和。

“也没什么可怜的。”郎周故作坦然地说,“没有父亲唯一的坏处就是经常挨别人父亲的巴掌,因为我经常和别的孩子打架。呵呵,我的日历是在巴掌里噼里啪啦地扇过去的。”

“那么你后来有没有找你父亲?”

“很久以后才开始寻找。我从小喜欢画画,这还得益于父亲从小经常逼我看一些儿童画册。父亲经常让我看孩子成长经历的画册,可是我却拿着笔把那些画册画得乱七八糟,常常惹恼父亲,将我一顿暴打。父亲失踪后,在被镇政府‘抚养’的那段日子,我就经常逃课,躲在一个美术老师家里跟他学画画,结果其他学科我一窍不通,在绘画上倒小有所成。可是镇里人一夸我,我就会产生一种愤懑和屈辱,我想不通,父亲为何要抛弃我。”

“抛弃你?”杜若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是啊!”郎周喃喃地说,边说边敲键盘,“我一直记着那个警察的话。他说:‘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这个孩子的记忆出了问题,二是这个父亲存心要抛弃这个孩子。’我知道我的记忆不会有问题,所以在我的理解中,那就是抛弃。如果不是抛弃,我的童年怎么会受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抛弃,我又怎么会没有一个亲人,整个童年里孤苦伶仃?虽然我仍然弄不清楚他到底如何在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是他抛弃了我。”

“那么……你还会寻找他吗?”

“会!我一直在寻找!”身体的某个部位忽然传来一股刺痛,郎周咬紧了牙,“我十六岁那年,偶然看到罗中立的那幅油画《父亲》,忽然间我想哭,并产生了一种狂热的冲动,我要找到他,问他:为什么将我抛弃!”

“后来呢?”

“后来,我背着画夹离开百吉镇,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流浪,去寻找我的父亲……我寻找了好多年,可是没有一点父亲的消息。这期间,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让我知道了我并不是一个天才的画家。”郎周回头瞥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油画,摇摇头,说,“你相信我童年的经历吗?”

“相信。”杜若回答得很­干­脆。

郎周倒惊讶了:“为什么?我父亲的失踪在别人看来是根本无法解释的。”

“因为……”杜若犹豫了一下,“我先给你讲一下我的经历。十六岁那年,我离开了我父亲,离家出走……”

郎周问:“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杜若说:“我父亲很希望我成为别人,他总是抱怨我长得不够像她,总是说我和她差距太远。我就是我,我不想像任何人,我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我不想抹煞自己的个­性­去迎合父亲。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屈原的一句诗吗: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郎周说:“不知道。杜若是你的真正名字吗?”

杜若说:“是的。离开父亲之后,我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杜若。杜若是远古的一种香草,它个­性­自在奔放,随­性­而开,一夜间灿然绽放,隔日便悄然凋零。我宁愿死,也要保留住自己的个­性­和自由。”

郎周有些明白了,大概很多父母都会拿他们心目中优秀的人来要求自己的儿女吧,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会在孩子心理上造成多大的伤害。他问:“那么,后来呢,你又回去找你父亲了吗?”

“回去过,可是我只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杜若说,“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和父亲相依为命,我离家出走本想向父亲示威,可是当我回到家中,却没有一个人,父亲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我就在家里等着,一直等了三天,父亲才回来,我想,他是出去寻找我了吧。可是,他急匆匆地回到家,看到我回来了,却没有找到女儿的惊喜。他看见我回来,神情中居然充满了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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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3)

“那是为什么?”郎周好奇地问。这实在是有悖常理。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杜若打得很慢,仿佛那些记忆已经很久不曾回想,此刻钩沉起来有些困难。

郎周暗暗叹息,问:“他是不是在责怪你?”

“起初我也这么想。”杜若说,“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不对头,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几年不见,我的女儿成了大姑娘。这我就放心了,以后一个人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亲说,他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留下来的关乎整个人类的大秘密,结果遭到了惩罚,被一个恐怖的恶魔紧紧追踪着,想让他彻底消失。父亲说完,让我等他一会儿,就进了卧室。我奇怪地站在客厅,不明白他说的恶魔是什么,打算向父亲问清楚。可是,过了好久,父亲也没有出来,卧室里没有一点动静。”

郎周突然有了一种恐怖的预感,颤抖着手打出几个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卧室里空空如也。父亲不见了。”杜若的口吻似乎很平静,“卧室只有一个门,一扇窗户,窗户上焊着小指粗的钢筋防盗网,我就站在门外。可是父亲就在这屋里神秘地消失了。”

郎周浑身颤抖,连字都敲不出来了,好半天才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报警。警察仔细勘查了现场,什么也没有发现。防盗网好好的,网眼细密,人根本钻不出去。地下也没有洞口。后来他们认为是我思念父亲引起的幻觉,就不了了之了。再然后我就记住父亲的话,离开了家。”杜若说,“所以我听到你的身世后觉得特别亲切。你能到我这里来吗?陪我寻找父亲。我也陪你寻找父亲。”

郎周的心震撼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和他命运完全相同的人,居然还有人愿意陪他寻找父亲?他颤抖着手敲出两个字:“愿意。”隔了片刻,又问,“你在哪里?”

他刚刚把这几个字敲出来,忽然院子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他猛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敲出的文字发出去,然后关闭了电脑显示器。

引擎声在门外停止,接着院门一响,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轻盈地走了进来。她穿着淡白­色­的BALENCIAGA风衣,下身是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双腿修长动人,BALENCIAGA­精­湛的剪裁技巧将她的身材烘托得极富韵味,风微微吹来,风衣飘摆,仿佛一只飞舞的蜻蜓。

郎周瞥见她进来,像老鼠一样在屋里乱窜,后来他摸到一根­干­硬的油画笔,做个姿势站在落了一层沙尘的画布前不动了。他知道,兰溪又来监督他的工作了。

兰溪是他的女朋友,一个颇有名气的时装模特,去年和他在一次画展上认识,随即就被郎周——或者说郎周的画(这是郎周的想法)——吸引,狂热地称他是“上帝赐给21世纪的凡·高”。郎周被她叫得心里底气十足,明知自己的画风跟凡·高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又感觉心花怒放,于是两人迅速相爱。

时间久了,郎周被兰溪膨胀起来的信心又被她一点点地摧毁,他发现,兰溪喜欢他的画多过喜欢他,因为兰溪最喜欢的就是给他当模特。兰溪为了巩固他们的爱情,好多次告诉郎周:“我要么嫁个摄影师,要么嫁个画家。因为他们能欣赏我的美,能发掘我的美,能留下我的美。我之所以选择了你,是因为你的画和我的美是最佳拍档。”

兰溪的魅力郎周丝毫也不否认,可是自己的画他就有些心虚了,因为兰溪对绘画可没有他对女孩子的美丽理解得那么透彻。偏偏兰溪督促他画画还格外严厉,郎周自己底气不足,每次一见兰溪过来就感到像一只母猫闯进了耗子窝。

郎周摆好姿势站在画布前,眼睛却斜瞅着窗外。昂贵的MERRELL棕­色­小牛皮女靴在窗外晃了几下,就到了屋里。

“郎周,想死我了!”兰溪笑吟吟地扑上来抱住他咯咯直笑,“老实坦白,有没有偷懒?”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4)

郎周急忙张开手,将手里的画笔拿得远远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溪,怎么今天突然就过来了?我这幅油画还没完工呢!”

“哦,来,让我欣赏一下我家郎郎的伟大作品。”兰溪挽着他的胳膊,仔细欣赏着这幅画。看着看着,兰溪的脸­色­慢慢就变了,她拽起郎周的右手,把那根油画笔抬高,摸了摸笔头。郎周猛然醒悟,顿时就慌了。

兰溪把脸凑到画布前仔细看了看,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居然摸到一指头的沙尘。郎周呆若木­鸡­,起沙尘暴的时候他在和杜若聊天,根本没注意,结果画了一半的画面上落了一层沙尘。这幅画是一幅欧洲的城堡风景画,郎周为了表现质感和厚实感,采用透明覆­色­法,多层次描绘,待每一层­干­透后再进行下一层上­色­。工序比较繁杂,他已经画了好久,这一落了沙尘,这幅画算是毁了。

“你方才到底在­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在画画。”兰溪冷着脸直视着他。

郎周有些心虚,像个孩子一样,低下头一言不发。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他记得,在大人训斥他的时候,他只要一抬头,就会迎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兰溪叹了口气:“郎周,你太让我失望了。这幅画画的是法国巴黎世家时装集团总裁的城堡,他出了重金订购的。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才为你争取了过来?”

郎周仍旧低着头,喃喃地说:“你知道……你知道上­色­是我的弱项,我最不愿意画油画的……”

“你……”兰溪咬着­唇­,眼眶里泪珠滚动,“可是我希望你一举成名,功成名就,难道你就不能突破自己?”

也许两人吵架多了,一到这种时候,郎周就知道兰溪有什么反应,急忙抬起头来手法熟练地为她抹去了眼泪,沉重地说:“小溪,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可是你知道,这是我的一个心结。只要我一涉及我欠缺的领域,我就……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就……就什么也做不好。我一画那些树,童年那座荒山雪原上的树林就出现在我眼前,我根本沉浸不到这幅画的画意里去。”

“我明白。”兰溪撩了撩长发,叹了口气,“只要我一逼你,就会激起你童年的­阴­影。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可能永远被童年束缚,我现在也想不通你父亲到底如何失踪的……”

“他的确是这样失踪的!”郎周满脸通红地争辩。

“好,好!”兰溪显出不耐烦的神情,“我不跟你讨论这些。就算他真的这样失踪了吧!可是即使他没有失踪,你迟早也要脱离你的父亲独立自主,无论你父亲是宠爱你,还是疏远你,是关心你,还是虐待你,你总要离开他,开创自己的世界,独立自主地生活。宠爱、疏远、关心、虐待或是抛弃对你将来的生活而言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当你一个人在社会上奋斗时,它们统统要被抛在脑后!”

郎周一言不发地听着。兰溪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我这次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

“这件事情?”郎周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脸狐疑。

“嗯。”兰溪认真地点头,拉着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郎周被她拉得踉踉跄跄地跑到了院子,忽然发现自己穿着拖鞋,衣服上也沾满了油彩,急忙挣脱她的手回房间里换了衣服。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刚才正和杜若聊着天,便偷偷打开显示器,杜若的兔子头像正在闪动,他点击一看,只有两个字:上海。

郎周想起了和杜若的约定,叹了口气,直接切断电脑电源,然后跟着兰溪上了她的现代索纳塔。

索纳塔驶上了北京的快速路,到了东四环向北,再向西过了北太平桥,驶进了一座商务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郎周一路上默不作声,兰溪也不跟他解释,两人下了车,沉闷地走进电梯,电梯的加速度给郎周带来一丝下坠的感觉,他望着兰溪严肃的面孔,心里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一去,他就会永远失去兰溪。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5)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兰溪带他来见的,竟然是一位心理医生。

当那个西装革履,满脸海龟气的家伙一介绍他的职业,郎周立刻涨红了脸,愤怒地盯着兰溪。兰溪别过头,假装没有看见。那个海龟大约四十岁,自我介绍了三点,第一点是他姓钟,第二点是他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第三点是他拥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职业证书。

说完这三点,钟博士礼貌地将兰溪请到了会客室,然后回到他的办公室,半个ρi股坐在办公桌的一个角上,脚跷得老高,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郎周还在生兰溪的气:她居然认为我神经有问题!看着这个钟博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阴­沉沉地望着他一言不发。钟博士对他倒是友好得很,说:“郎先生,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喝。”郎周眼睛一翻,望着洁白的天花板。

钟博士毫不介意,和善地笑了笑,一副饱含深意的样子。郎周被他笑得发毛,不由问:“你笑什么?”

钟博士说:“我简单了解过你的事情。很明显,你的心理没有任何问题。因此根本不需要咨询,更不需要治疗。”

这句话让郎周深有感触:“是啊。可是兰溪非让我过来。”

“她太爱你了,所以才这么关心你。”钟博士点点头,“虽然关心的方法有些不对头。照我看,你也就是平时压力大了一些。这有什么呢?现代人的工作节奏快,竞争压力大,很正常嘛!我也一样啊!”

郎周颇有同感,点了点头。钟博士说:“所以呢,我觉得你最好不要让兰小姐伤心,反正来了就来了,咱们只当聊天,坐一坐你就回去。当然,既然咱们是聊天,我是不会收费的。”

郎周想起兰溪也不禁有些发怵,于是点了点头。钟博士问:“茶还是咖啡?”

“茶。”郎周说。

钟博士跳下桌子,拿出个一次­性­纸杯,放了点茉莉花茶给郎周泡上,郎周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清香。钟博士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说:“对了,能把你童年时的那段经历讲讲吗?”

郎周轻轻抿了一口茶,品味着舌尖的余香,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也就是比别人奇特一些的经历而已。”

“是啊。”钟博士感慨,“《圣经》里说,阳光之下,并无新事。世界上奇特的事情实在很多,大大小小,没什么不同。”

郎周摇头:“那可不一样,我的经历还是有些不同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钟博士一副惊讶的模样,轻轻挑起了眉毛。

“真的。”郎周认真地看着他,说,“那是一个大雪天,父亲带着我到山上打兔子……”

在茉莉花茶的馨香里,在钟博士逐渐震惊的神情中,他的思绪慢慢沉入到十年前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

“……就这样,我站在百吉镇那个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告诉我:父亲永远也不会回来了。”郎周叹了口气,目光慢慢收拢到眼前的茶杯里,发觉茶水已经凉了。

钟博士直到听完,认真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来,呵呵笑了笑,说:“对于小时候的这些细节,你能记得清楚吗?比如那个轮胎的痕迹,果真是单向开过来时留下的?有没有重叠的可能?”

郎周摇摇头:“十年的时间放在眼前,它可以厚重得像山川,也可以清晰得像隐形眼镜。现在我想着那时的雪地和雪地上的轮胎印,时间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副隐形眼镜,我看得很清晰。我记得父亲开的车是一辆桑塔纳,型号我当然不知道,不过留在雪地上的轮胎胎纹是人字形的,尖端对着上山的方向。没有和任何图案重叠。”

钟博士皱了皱眉:“哦。郎先生,你平时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某个场景你忽然感觉到以前也曾经发生过?或者说,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从未经历过的一件事,但在你的意识里好像很久以前你曾经来过,曾经经历过?”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6)

“嗯?”郎周奇怪地望着他,仔细想了想,“确实有。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奇怪。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叫做‘记忆碎片’。”钟博士说,“人的记忆很奇怪,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是完整地保存在我们的大脑里。就像一块印满花纹的玻璃,大脑不是整块把它装进去,而是把它打碎再吞进去。你经历过的很多事件打碎后都被放在同一个箱子里,那么某些时候你正在经历的事情,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触动你,和你记忆中的玻璃碎片就会重新组合,让你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哦,哦。”郎周听得有些糊涂,问,“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钟博士盯着他说,“我认为你父亲失踪的事并不曾真的发生过。”

“你——”郎周猛地扔下纸杯,脸­色­涨得通红,对他怒目而视。

“你听我说。”钟博士急忙朝他摆手。

“不听!”郎周冷漠地站了起来,拉开门就往外走。钟博士急忙跳下桌子跟了出来。

兰溪正坐在外间的沙发上,见郎周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吃了一惊:“怎么了?”

“没什么,咱们走吧!”郎周拉住她。

钟博士急忙说:“郎先生,你能否稍等一下,我想和兰小姐谈些事情。”

兰溪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郎周,然后点点头:“郎郎,听话。稍等我一会儿。”说完跟着钟博士进了办公室。郎周努力平息一下心绪,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外国老人的画像出神。那个老人的目光像鹰一样敏锐。郎周不知道他是谁。

兰溪进了办公室,钟博士关上门,重新把半截ρi股放在桌子角上,跷起脚,可是这回神情却凝重了起来。兰溪问:“钟博士,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怎么他那么生气?”

钟博士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的抗拒力这么强。嗯,他是在保护什么还是在抗拒什么?”他用指头敲敲脑袋,没敲出答案,于是凝重地望着兰溪,“兰小姐,事情很严重。”

兰溪吓了一跳:“你说他……什么很严重?”

“他童年的经历。”钟博士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思考了片刻,说,“咱们先从逻辑方面分析一下。你想,一个人和一辆汽车,如何才能从雪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要知道,按照他的描述,雪地上只有上山时的车辙痕迹,他父亲的脚印也是到了停汽车的地方就终止了。咱们先分析一下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发生。”

“似乎……”兰溪沉思着说,“会不会是他父亲按照来时的车辙痕迹倒了回去?”

钟博士笑了笑:“这只是小说里的情节,而且小说里也只能做到踩着自己来时的脚印倒回去,汽车嘛,你也会开车,可能吗?没有人能在雪地上倒车下山。况且,郎周甚至对轮胎的胎纹都记得很清楚。”

“那倒也是。”兰溪点点头,“可是郎周当时那么小,他能记得清楚吗?”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呀!”钟博士闷闷地说,“事情太奇怪了。我判断,郎周的童年里,一定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现在他大脑中呈现的,也就是说,他所告诉我们的,肯定不是真实的情况。”

兰溪吓了一跳:“那……那会发生些什么?”

钟博士一摊手,无奈地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找你来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两种办法,一是让他继续治疗,我有办法从他的大脑里看到事情的真相;二是咱们去他童年生活的小镇—百吉镇,真相就在那里。”

兰溪的心怦怦直跳,急忙说:“那咱们两种方法同时进行。”

郎周坐在外间的沙发上,不时盯着墙上那个外国老人的画像,心也在怦怦地跳。这个老人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感到心虚,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这时,内间办公室的门开了。兰溪笑吟吟地和钟博士走了出来,轻轻和钟博士握了握手:“非常感谢您,钟博士。既然没什么大问题,我们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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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7)

钟博士客气了一下,兰溪招呼郎周离开。郎周站了起来,回头又望了一眼那个老人的画像,忍不住问:“墙上挂的是谁的照片?”

钟博士回头看了看:“哦,弗洛伊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郎周惊讶地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钟博士笑了起来:“他可是我这一行的鼻祖。奥地利伟大的心理学家,就是他开创了心理分析学派,让人类对自己的认识从微小的细胞深入到了心灵。我现在就是托他的福在混饭吃。”

“哦。”郎周正惊讶着,就被兰溪拉了出去。

一出门,郎周就有些恼怒,甩开兰溪的手:“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兰溪也恼怒了:“你真是孤陋寡闻,难道来看心理医生的就是神经病?”

郎周有些狼狈,大声说:“可是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任何一个人,在他的专业上也会有弱项,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在绘画上没有突破,不是我不愿意突破,而是我确实做不好!我跟你说过,我上­色­上不好,不愿意画油画,可是你非逼着我画油画。我画不好,你就抱怨我心理有问题,居然还带我来看心理医生!你­干­吗不把我送到­精­神病院?”

这里是商务楼,走廊上人来来往往,听见他们说的话,纷纷抛来异样的眼光。兰溪又气又恼:“郎周,我真是受够你了!”

郎周呆了呆,默默地望着她,眼神中露出一种兰溪无法理解的悲哀。然后两人不再说话,走进电梯,在运行的噪音中缓缓沉到地下停车场,上了索纳塔。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沉默,仿佛彼此都在考虑着一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兰溪本来想和他回自己在八里庄的住处,但看着郎周一直不做声,心里也恼了,驶上长安街,打算把他送回通州拉倒。忽然郎周像下了什么决心,嚷着:“停车,我要下去!”

兰溪不明所以,问:“下去­干­什么?”

郎周摇摇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兰溪停靠到路边的公交站牌前,郎周拉开车门下来,砰地合上车门,朝她摆摆手,然后快步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兰溪忽然明白了:他要离开她!兰溪猛地打开车门,后面一辆帕萨特紧急打了一下方向盘,贴着车门掠了过去,车ρi股后留下一连串的咒骂。

兰溪站在车边,朝着郎周的背影大喊:“郎周,你要去哪儿?”

郎周的身影很快融入了人群,只有交错攒动的人头在她的视线里沉浮。兰溪呆呆地望着郎周消失的背影,泪水滑过雪白的脸颊。

郎周是在观望大街上的人流时做的这个决定。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意识到,他很快就要失去她了。“郎周,我真是受够你了!”这句话带给他深深的刺痛,他意识到兰溪很明显地对他做出了暗示:她即将离开他。他无法容忍,无法容忍又一次被抛弃,主动放弃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愿再经历一次被抛弃的过程,那种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直到走进人群中,郎周才轻松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北京的大街上走过了,长安街让他感到陌生。他好奇地东瞅西看,甚至还到商场里逛了一圈。好久没有这样流浪过了,一切都让他感觉新鲜。

这一天,他疯狂地折磨自己的脚,仿佛要用脚丈量北京城。直到黄昏的时候,他才想起往何处去这个问题。画家村是不能回的,兰溪肯定会去那里找他。去哪里呢?他流浪过很多地方,可他从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天安门广场,秋高气爽的黄昏,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在广场上放风筝,他默默地看着,忽然感觉想哭。自己就像断线的风筝……“我该去寻找父亲了。”他想,“那个女孩子—杜若—在上海,她会陪我去寻找父亲。”一种强烈的感动突然使他充满了活力,对,寻找就是一种进取,它能让生命充满激|情。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兰溪颓然地在德胜门停下了汽车。她已经在北京城内疯狂地寻找了五个小时,她也知道这样开着车四处乱转根本找不到郎周,北京城太大了,他能去的地方太多。可是她不甘心。只有她才知道,她对郎周是一种生命的需求,跟金钱无关,跟生活无关,跟艺术无关,甚至跟爱情也无关,她是个模特,在她这个圈子里,感情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爱情也经历了太多,直到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直到她遇见郎周,才感觉她第一次距离生命的真相这么接近。她好想陪在郎周身边,慢慢品味这场生命,直到衰老,死去。他天真、执拗、胆怯,还故作坚强。可是没关系,这一切她统统喜欢。她知道,郎周是唯一一个能够陪着她欣赏生命的人。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8)

可是他却决然地离开了她。

兰溪心里空落落的。绕着三元桥转了两圈,路面已经被路灯照得通明,天黑了。她决定回通州。郎周无论去哪里,最终也会回到那里的。

兰溪顺着原路回到了通州画家村。像所有的农村一样,这里的街道十分逼仄,民房破旧低矮,垃圾遍地,土狗在黑乎乎的街巷里四处乱窜。好几条捷径都太窄,汽车开不过去,兰溪只好绕来绕去,不时鸣笛驱散街上的土狗,到了郎周租住的房子前停下。

她有钥匙,是那个­色­迷迷的单身男房东免费并且亲自跑腿为她配的。打开院子里的铁门,便看见一楼郎周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兰溪叹了口气,开门走了进去。

兰溪正要摸电灯开关,忽然听见里屋似乎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怪异声,轻微的咝咝声中带着一阵摩擦,仿佛毒蛇吐信,仿佛鼠类潜行。侧耳倾听,那声音却消失了。兰溪按了一下电灯开关,灯却没有亮。

兰溪又按了几下,灯还是没亮,看来开关坏了。郎周这死家伙居然没有修。兰溪叫了一声:“郎周?”没有人应,屋里静悄悄的。里屋是郎周的卧室,或许他回来了,正躺在床上睡觉。

一想起睡觉,兰溪忽然明白了:那是人的微弱的呼吸声!屋里有人!她心中狂跳起来,夹杂着一种惊喜,一种恐惧,慢慢地走进去,手指找到电灯开关,一按,灯仍然没有亮。兰溪纳闷了,怎么两个灯都坏了?

“郎周,别跟我开玩笑。”兰溪喊。仍旧没有人,甚至连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都没了。兰溪进了屋里,正对着门是一只木质衣柜,深沉的昏暗里,仿佛有个人影站在衣柜旁,脸朝着她,一动不动,眼睛却仿佛闪烁着一种幽幽的光芒。

兰溪吓了一跳,随即醒悟过来,郎周屋里有几尊石膏雕像,大概他把雕像移动了位置。可是……不对,石膏像怎么会慢慢抖动?兰溪惊恐地捂住了嘴,战战兢兢地说:“郎周,是你吗?别吓我。”

那人影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兰溪慢慢走过去,忽然脚下一滑,身子扑通摔倒。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手掌上却黏黏的,又湿又滑,同时鼻子里闻到一股怪异的腥味儿。兰溪疑惑地把手伸到鼻子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鼻孔。这是血!

兰溪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借着显示屏微弱的光芒想找路逃出去。刚一转身,显示屏的光芒正好照在贴着衣柜的那个人影上,兰溪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看见一张根本不是活人的面孔!那人影赫然是血淋淋的尸体!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珠突出,像条死鱼一样毫无表情地盯着兰溪。张大的嘴巴里血­肉­模糊,赫然Сhā着一根锋利的尖锥,尖锥从后脑勺穿了出去,将他活活地钉死在木柜上!

兰溪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可是这座房子位于村边,比较独立,房子的隔音效果也比较好,根本就没有人听见。兰溪刚刚摸着门把手,“啪!”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按在了墙上!她刚想惊叫,嘴也被捂住了。接着那人将她拦腰抱起按到了床上。兰溪充满了恐惧,拼命挣扎,但那人身强力壮,将她死死地按在床上,她丝毫动弹不得,整个脸部被压在被子里,嘴里呜呜叫着,却喊不出来。

嘴里吸不进空气,意识却无比清醒。他是要杀我还是想强Jian?兰溪想起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几乎要昏厥。这时,那人骑在了她身上,将一根带子样的东西缠在了她脖子上。正当兰溪以为自己即将被勒死的时候,那人却放开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别动,别叫,否则你就会没命。”

兰溪伏在被子上拼命点头。那人从她身上离开,兰溪挣扎着想起来,这才发现手脚都被绑住了。那人走到床头柜旁打开台灯,屋里顿时一片通明。

兰溪翻了个身子坐在床上,惊恐地打量着他。那人大约三十岁,穿着一身黑­色­的李宁运动服,身材魁梧,像个体育教练。长相没什么特别,眉毛浓密,深眼窝,露出一种­阴­森森的表情。那具尸体还挂在木柜上,满身鲜血,面孔扭曲着,露出一种极端的痛苦和恐惧。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9)

兰溪忽然觉得那死者有些熟悉,像是郎周的男房东。可是房东怎么会跑到郎周的屋子里,并且被如此残忍地杀害?这个魁梧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凶手了。可他为什么会来郎周的屋里?难道是盗窃?

兰溪脑中混乱,身体不停地颤抖,双手挣扎了一下,没挣脱。那男子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很欣赏她挣扎的样子,说:“没用。我的目标不是你。只要你合作,就会没事。否则,我就要你的命。”他说得很平淡,但兰溪知道他绝不是恐吓,这人说话的表情带给人一种残忍的感觉,兰溪甚至觉得他好像很喜欢自己挣扎,好找借口把自己杀掉。她不动了。

那男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兰溪壮起胆子问:“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男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走到木柜前抓住尸体口中的尖锥柄,把锥子拔了出来。房东的尸体扑通摔在了地上。有一滴血溅上了兰溪的面颊。那男子坐在兰溪身边,扯了一张卫生纸擦拭着尖锥上的血迹,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他妈的,全乱了!”他望着兰溪惨白却动人的面容,点点头,“果然很漂亮。呵呵,你知道吗?你应该感谢我,今晚我替你挡了一劫。”

兰溪的身子仍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男子自顾自地说:“你是郎周的女朋友吗?这个是你的房东吧?嘿嘿,真他妈好笑,刚才我进了屋子,刚把灯泡拧掉,这个家伙就鬼头鬼脑地钻了进来,我赶紧躲到床底下,不料这家伙也往床底下躲。我只好制住他,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刚才在村口见你一个人开车回来,赶紧跑回屋子躲到床下想强Jian你。嘿嘿,他注意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兰溪顿时瞠目结舌,好半天才说:“你……是你把他杀了?”

那男子嘿嘿笑了笑:“他趁我不注意揍了我一拳就想跑,我一锥子把他钉到了柜子上。然后我在这里等着,还以为郎周也会过来,没想到就你一个人,难怪这家伙敢来强Jian你。说,郎周呢?”

兰溪定了定神,摇摇头:“你……你找郎周­干­什么?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那男子一龇牙,像是在笑,一指房东的尸体,“在我杀过的人里,我对这个人是最仁慈的。你看看你的脖子上。”

兰溪这才感觉到脖子上缠了个什么东西,她看不见,感觉大约有一指宽,一厘米厚,仿佛是根带子。兰溪颈部白皙修长,向来崇拜颈部装饰主义,也经常戴颈部饰带,可是想不通这人­干­吗给自己戴着这东西。

那男子不说话,扫了一眼房间,见墙壁旁立着一尊大卫王石膏雕像。他站起身走过去,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大卫王的脖子,脸上露出沉醉的表情,然后从身上取出一根灰­色­的绳带。兰溪一看就知道跟自己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那男子将绳带缠在大卫王的脖子上,然后回到兰溪身边坐下,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兰溪摇摇头。那男子失望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电路板,轻轻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

“嘭!”轻微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大卫王的脖子断成了两截,头颅摔在了地上,碎成满地的石膏片。

兰溪惊呆了。那男子欣赏着她的脖子:“喜欢吗?只要我轻轻一按,你这白皙、修长,让所有男人陶醉的脖子就会断成两截。”

兰溪脸­色­惨白,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皱着眉头:“郎周呢?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和他去了一趟北京,半途他下车走了。我还以为他会回来,就过来找他。”兰溪说。

那男子脸上的表情顿时狰狞了起来:“他居然不在!打他手机,让他回来!”

兰溪朝床头柜上看了一眼:“手机在那里。他没带。”

那男子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呆了片刻,问:“他能去哪里?”

兰溪苦笑:“我今天找了一下午,北京能找的地方我都去了。”

那男子愤怒地一脚将没有头颅的大卫王雕像踹了个稀巴烂,碎石膏哗啦啦散了一地:“你现在就跟我走,陪我去找他。找不到他……”他冷冷地望着兰溪,“你就会像这石膏像一样,碎成一片一片。”

1中国男孩和弗洛伊德(10)

兰溪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问:“可是……可是你­干­吗要找郎周呢?他从来不得罪什么人,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画家。”

“画家?”那男子惊讶了片刻,“他居然是个画家?”看那神情,仿佛对郎周丝毫不了解,只是喃喃地说,“我找郎周,不是因为他是个画家,而是……”

“而是什么?”兰溪紧张地问,这可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这家伙一看就是个疯子。

“而是一件很神秘、很有趣的事情。”那男子嘿嘿笑着说,“郎周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皱了皱眉,沉吟着,仿佛很不好措词,“有没有提过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他提弗洛伊德­干­什么?”兰溪惊讶地望着他,心里一片茫然,“弗洛伊德好像是外国的一个……一个……”弗洛伊德是­干­什么的,兰溪也弄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名字很熟悉。

“奥地利的心理学家。19世纪的。”那男子失望地摆了摆手,闷闷地说,“好了,咱们走吧!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帮我找到郎周,你将会看到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个谜团。”

他瞅了瞅尸体,居然叹息了一声:“这家伙倒长了一张好皮肤,可惜了,没时间。”言语间不胜遗憾,伸手将兰溪拉出了屋子。兰溪胆战心惊地摸着脖子上的那道绳带,瞥了眼房东惨不忍睹的尸体,惊恐不安地跟了出去。

到了门口,那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对了,你有没有郎周的照片?他长什么样子?”

“你……你竟然没见过他!”兰溪仿佛看一个怪物似地看着他,心里疑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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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已经死亡的凶手(1)

黄昏的时候,起了风。郎周踟蹰在上海的街头,像路边的法国梧桐叶一样在车流与人流里被卷来卷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到上海已经是第三天了,仍然没有找到杜若。他寻找杜若的唯一途径就是QQ聊天,可是一连三天,杜若都没有上线。他没有杜若的照片,没有杜若的电话,也没有杜若的地址,只好每天顺着上海的大街小巷走来走去,连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这里大概是静安寺一带,因为郎周远远地就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希尔顿饭店。郎周正想找个网吧上网,忽然看见路边有个公厕。一到上海,郎周就为了解决第一泡小便憋了三个小时,跑了三条街,结果以后他一看见公厕就感到小腹憋胀,尿意难忍。

郎周快步走了过去,这个公厕是收费的。门口聚了几个闲人,正围成一圈下象棋。郎周过去找那个看厕所的老头儿花五毛钱买了张票,绕过那个象棋摊正要往里走,旁边有人拽他: “喂,买票。”

“我买过票了。”郎周说。

那人叼着烟卷斜眯着眼睛,一脸不耐烦:“拿来看看。”

郎周以为在上海上厕所还要检票,便掏出票让他看了看,那人瞅了一眼,拍拍他肩膀:“不好意思。”仍旧到象棋摊前蹲下。

郎周心急火燎地跑进去,找了个蹲位蹲下,拉住遮板,只见遮板上的厕所文化倒挺发达,譬如“某某某到此一拉”,“本人老婆长期出差,诚招小姐,长期有效”,等等,郎周正看得有趣,忽然在左上角看见一句话:本厕所门前那几个人是小偷,进厕所时请注意。

郎周愣了愣,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这一下顿时就呆了—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钱包不见了!郎周傻了。他钱包里有一千多块钱现金、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这一下子全没了。

他急忙从厕所出来,厕所门前下象棋的几个人已经不见了。郎周问那个老头儿:“刚才在这里下象棋的人呢?”

“走啦!”老头儿­操­着上海话说。郎周勉强能听得懂,他把自己钱包被盗的经过说了一遍,不料老头儿愤怒地­操­着又快又急的上海话说了一通,郎周傻了眼,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后来郎周再说,那老头儿­干­脆推开卖票的窗口朝他大声叫骂。

郎周无奈,找个公用电话报了警。过了几分钟,两个巡警骑着摩托车过来了,一问,郎周把经过说了一遍。有个巡警不相信,亲自到厕所里看了看,果然看见了那句话。巡警们商量了一下,去厕所那个巡警留下,另一个巡警让郎周上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带着他在街道上转了几圈,也没有找到那几个下象棋的家伙。于是把郎周送到了街道派出所,说:“你去备案吧!”

郎周无奈,到派出所里备了案。民警问:“你住在哪里?”

“北京。”郎周说,“刚到上海。”

“在上海你住在哪儿?”民警问。

“酒店。”郎周说完又加了一句,“现在住不了了,没钱了。”

民警摇摇头:“我是说你的联系方式,怎么联系你?”

郎周有些发呆:“恐怕你们没办法联系我,今后这几天我只能在大街上流浪了。”

民警有些不耐烦:“你不能留个家里的电话吗?”

“家里?”郎周想了想,把兰溪的电话留了下来。

从派出所里出来,郎周知道自己完蛋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一个人都不认识,没地方住宿,没地方吃饭,自己流浪了这么多年,居然被几个小偷一下子逼到了绝路。平时流浪的时候再不济自己身上也有支画笔,可以画幅画来卖,可现在他连买画笔的钱都没有了。至于此行最大的目的—寻找杜若,也因为没钱上网联系不到她而告终结。

郎周慢慢地走在繁华的上海街头,没钱的感觉一下子抽掉了他的筋骨,走起来歪歪扭扭,软软绵绵。所幸被偷前刚刚吃过饭,肚子一时还不觉得饿,可是它总有饿的时候,到时候又拿什么来喂它?

2已经死亡的凶手(2)

郎周顺着延安路慢慢地往东走,过了延安东路立交桥,大道上除了汽车已经基本不见了人影。夜深了。

路边是广场公园,郎周有气无力地走进公园,躺到横椅上,一下子就瘫在了那里,天上繁星点点,被大上海辉煌的灯火排斥,没有一丝光亮。今夜大概会在这座公园的横椅上度过吧?可是明天呢?明晚呢?郎周不寒而栗,童年时荒山雪原中那种孤独与恐惧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望着面前犹如铁桶般的高楼大厦,他心里慢慢填满了胆怯和虚弱。

上海的11月虽然不如北京那样冷,可是晚上露天而睡还是挺考验人的。郎周缩缩脖子,把手Сhā在口袋里,突然有几枚硬硬的东西让他心猛地一跳。硬币!老天!居然是上厕所时那老头找的一块五毛钱硬币!

郎周兴奋地跳了起来,大上海的楼群在他面前顿时低矮起来。他紧紧攥着这个救命的一块五毛钱,仿佛攥着一辆宾利车或一座豪华别墅。

现在有两个解决的办法:一是给兰溪打电话,二是上网找杜若。

他站在街头的冷风中瑟瑟发抖地思考了半天,给兰溪打电话显然太没面子,可是上网找杜若……万一杜若还不在呢?这倒是个问题,但是第一个选择是必须排除的,他其实也没有选择了。

郎周折向南,进入街道。上海的网吧远比厕所多,他很容易就找到一家网吧,不过拿一块五毛钱来上网,太让人鄙视,收银员不搭理他,好说歹说,那收银员给他开了台电脑,让他上半个小时。他打开QQ,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杜若果然仍不在线。

他打开与杜若的对话栏,写道:杜若,我已经到了上海。你对我说过,要陪着我寻找父亲。对我来说,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对你来说也是一样。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有同样的遭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面临同样的命运,可是,我仍然感到庆幸,我们彼此的痛苦,会有一个人帮着分担。三天前我就到了,可是你一直没有上线,我就在上海等着。可是今天下午我的钱包突然被盗,只剩下一块五毛钱,只来得及跟你说这些话,然后我就找个地方等着你了。我对上海不熟悉,不知道该去哪里等你,那就……东方明珠塔吧!我只知道这个地方。无论白天黑夜我都不走,直到你来……直到我坚持不下去,倒毙街头。再见。

写完以后,他发送出去。然后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等着,等着杜若的头像突如其来地闪跳,然后一切就都解决了,他不用再露宿街头,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在上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可是,直到一块五毛钱的网费用完,电脑屏幕重新锁定,杜若也没有上线。

郎周默默地走出网吧,夜风吹拂他的脸颊,丝丝的凉意提醒着自己仍在流浪中,很有可能当一两个日落以后他就会因饥饿而毙命在街头。这种结局早在他十六岁出门远行的时候他就预料过,没想到它会推迟了五六年。

他一直往东走,这条路的名字他不知道,也懒得理会,只知道这么一直走可以过黄浦江,然后就到了东方明珠塔,他将在那里等待杜若。他走了很远,世界静得可怕,一个人走着,城市的公路仿佛一条隧道。这时候饥饿的感觉上来了,胃里有些刺痛,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他碰上一个拾荒的老头儿。

老头儿正在垃圾箱里扒拉垃圾,看见他过来,目光呆滞地望着他。郎周看见他的手里拿了一个烂西红柿,一小截香肠,不禁叹了口气。老头儿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朝他递了过去。郎周摇摇头,忽然有一股眼泪想奔涌而出。

他急匆匆地走过老头儿身边,撒腿飞奔,一直跑了两条街,双腿绵软无力,扑通摔倒在地。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被地上的碎石子刺得生疼,他却不想起来。直到想起东方明珠塔,他才艰难地爬起来,走过一条条街道,顺着公路桥过了黄浦江……

第二天黎明的时候,他彻底成了流浪汉。

整个白天,他一直在东方明珠塔前逡巡,眼睛不停地在经过的少女少­妇­身上扫视。于是下午的时候,有个警察就来到了这里,专门盯着他。

2已经死亡的凶手(3)

夜晚,他就睡在塔下的广场上,让冰冷的夜风撕扯着自己的肌肤。这一天一夜,他没有喝一口水。

第三个白天,他的身体几乎完全崩溃了。嗓子嘶哑得像摩擦的铁片,身体虚脱,没有一丝力气。他挣扎到了黄浦江边,想喝一口水,可是江岸高耸,离水面起码有两米,并且呈垂直状态,一旦掉下去就只能被淹死。直到在一个垃圾箱里找到一个矿泉水瓶,里面三十多毫升的水救回了他的命,使他有力气支撑着身体到东方明珠塔下过夜。但是,他知道,这一夜,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夜了……

“喂,醒醒。这里不准睡觉。”

郎周躺在东方明珠塔下广场的台阶上,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很模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不清面目。这一瞬间,郎周­精­神一振,是不是杜若来了?可是他很快看清面前这个人是个警察,他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喂,起来呀!”警察说,“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回事?我盯了你两天了,你好像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想死啊?想死的话说说老家在哪儿,我把你遣送回去再死。”

“我……我在等人。”郎周感觉身体软绵绵的,生命力正在逐渐逝去,意识也逐渐濒临涣散。

“等人?”警察惊讶地蹲下身,“等谁?”

郎周摇摇头。警察不耐烦地说:“好了,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郎周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名字好像不断溜来溜去的小老鼠,总是抓不住,好半天才说:“我叫……郎周。家住北京通州。”

“郎……郎什么?”警察的脸­色­立刻变了,惊叫了一声,“郎周?”

郎周没理会,意识昏沉地睡了过去。警察面­色­凝重,朝肩头的对讲机呼叫:“总部,总部,我是巡警16843号,在东方明珠塔下发现了北京通州‘11·6’杀人案的嫌疑犯郎周。”

“总部呼叫16843号,控制局势,我们立即支援。”

警察迟疑地望了望昏睡不醒的郎周,呼叫:“嫌疑犯现在体力虚脱,怀疑有生命危险,请加派救护车。”

原来,11月6日深夜,房东被杀死在郎周的屋子里,尸体直到三天后才被发现。最大嫌疑对象就是失踪不见的郎周,而郎周的女朋友兰溪也同时失踪不见,只在凶案现场的门外发现了兰溪的索纳塔汽车。通州市公安局立刻发布通缉令,全国拘捕郎周,上海警方当然也接到了通缉令。不过谁也没想到郎周居然会成为一个流浪汉,这个警察愣是盯了他两天也没认出他就是郎周。

警察蹲下身迅速搜索了一遍郎周的全身,确定没有凶器,这才松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整个广场上静悄悄的,只有东方明珠塔上的灯柱光束­射­向夜空。忽然远处传来汽车疾驰的声音,警察一看,世纪大道方向驶来一辆出租车,直朝东方明珠塔开了过来。警察立刻全神戒备。

出租车在广场外停住,车门一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急忙跳下车,匆匆忙忙朝这里跑了过来。警察有些奇怪,沉默地盯着她,发现这女孩长相清纯靓丽,很像某位韩国女明星,但气质上给人一种非常冷漠的感觉。

眼看着女孩直接朝这里奔了过来,警察只好一摆手:“站住。”

那女孩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个警察,她愣了愣:“怎么了?”

“你到这里­干­什么?”警察问。

女孩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找人。”

“找人?”警察瞪大了眼睛,“现在是午夜两点,你到这里找人?你要找谁?”

“我有必要跟你说吗?”女孩子冷漠地转过了头,“我一个朋友说在这里等我的。”她四处望了望,忽然发现了台阶上躺着的郎周,脸­色­变得发白,喊了一声,“郎周?是郎周吗?”

“啊哈!”警察喜上眉梢,手按上了枪柄,“你叫什么名字?跟郎周什么关系?”

女孩子脸­色­惨白:“他……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不,不会的,我要……我要过去看看他。”说完就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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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已经死亡的凶手(4)

“站住!”警察拔出枪对准她,“回答我的问题!”

女孩子怔怔地站在枪口下,担忧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郎周,茫然不知所措。

郎周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无数的光­阴­和障碍,轻轻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警察和一个美丽的少女。他笑了笑:“是杜若吗?”

“是。我是杜若。”那女孩子激动地说,“你真的是郎周?”

“是我。”郎周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头顶的天空,星光被城市的光芒遮得黯淡无光。他慢慢笑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哈哈,我……我死不了了……”

警察有些疑惑了:似乎一个杀人嫌疑犯被警察逮住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杜若脸上泪痕斑斑,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温柔地抱住郎周的头,呜呜地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来了上海,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今天晚上我刚刚上网,看见了你的留言……”

远处响起了警笛的声音,两辆警车和一辆急救车快速接近,直接驶到东方明珠塔下,哗啦一声,车门打开,七八个警察荷枪实弹跳下警车将郎周和杜若团团包围。

杜若茫然地望着他们,紧紧抱着郎周,流露出惊恐的神情。16843号巡警把刚才的情况小声对带队的刑警队长说了一下,那位脸膛黝黑神­色­刚毅的队长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杜若,走上去拉起郎周的双手,戴上手铐:“郎周,你因涉嫌北京通州‘11·6’杀人案被拘捕……”

“你说什么?”杜若惊叫起来,“杀人?!”

队长瞥了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职业?住址?你们什么关系?”

杜若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没有理会他,轻轻抱起郎周的头,问:“郎周,你杀人了吗?”

“杀人?”郎周此时身体极度虚弱,仍处在一种半迷离的喜悦中,“杀什么人?我没杀过人。我……只是在这里等你……”头一沉,昏迷了过去。

队长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等在旁边的急救医生推着担架车过来,将郎周抬上担架,推上急救车。队长说:“这位小姐,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做个笔录。”

杜若望着郎周被推走,点点头。

杜若在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呆了两个小时,才被获准去医院探望郎周。整个案情,不但杜若一头雾水,就连刑警们都是一头雾水。一开始,杜若非常配合地做了笔录,可是刑警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写,因为笔录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姓名:杜若。

­性­别:女。

年龄:二十一岁。

职业:学生。

关系:……

看到杜若茫然的样子,警察解释:“和嫌疑人,也就是郎周的关系。”

“网友。”杜若说。

“网……”警察有些发呆,进一步提示她,“具体一点。”

“怎么具体?”杜若不耐烦地说,“我是交大新闻系的大四学生,我们就是在网上聊天认识的,但此前并没有见过面。上周我邀请他来上海,然后就没有再聊过,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到了上海。他在QQ上留言说在东方明珠塔下等我,我就来了。”

警察开始询问杜若对郎周了解的情况,其实杜若对郎周一无所知,仅仅知道的就是郎周童年时期父亲失踪的情况。警察的笔录没法再写下去了。杜若问:“到底郎周犯了什么罪?”

刑警队长一直在旁边坐着旁听,他有三十多岁,对杜若介绍自己姓周,叫周敦意。杜若对这个名字仿佛有点印象,想了好久才明白是在中学课本上听过。周敦意对杜若颇感兴趣:他看第一眼就感觉到杜若是一个非常独立、冷漠高傲的一个女孩,可她为什么会对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的郎周这么关心呢?

周敦意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告诉你。11月6日晚上11点半左右,在北京通州郎周租住的房间内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房东在房间里被人残忍地杀害了,死状惨不忍睹。而后,郎周和他的女朋友兰溪同时失踪。通州方面已经将郎周列为最大嫌疑人,发布了通缉令。”

2已经死亡的凶手(5)

杜若呆呆地听着,脸­色­开始发白。

“我跟你说这些情况,就是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周敦意说,“郎周现在已经苏醒,他身体没有大碍,就是饥饿导致身体非常虚弱。我们的人刚才对他进行了简单的讯问,对杀人一事他矢口否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郎周对你很有好感,你可以帮我们问出他女朋友的下落,她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他有女朋友?”杜若咬着嘴­唇­,说,“他没跟我说过。他女朋友不是同谋吗?”

周敦意摇摇头:“可能­性­不大,通州方面在案发现场发现了她挣扎的痕迹,到处都是她的血手印。并且她的汽车还停在门外没有开走,如果她要潜逃,没理由不用交通工具的……”

就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刚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在他身上找到了机票?几号……几点……你们打电话到北京首都机场查过了吗?嗯,把这情况通知通州方面。”

挂了电话,他怔了片刻,告诉杜若:“好了,笔录做完你就可以回去了。想去医院探望郎周也可以。”

然后警察们开始忙乱起来,没人理会她了。

杜若就这样一头雾水地离开了公安分局,来医院看望郎周。此时郎周经过紧急抢救,又补充了一些维生素和葡萄糖,­精­神已经好多了。他目前还是嫌疑人的身份,住在特护病房,并有警察看守。看见杜若,郎周的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想要跳下床,被警察给制止了。

“杜若……”郎周的喉头有些哽咽,动情地望着她,“来,坐在这里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杜若微笑着走过去,没坐椅子,轻轻在郎周的病床前蹲下,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那­干­枯纠结的头发和憔悴的脸颊让她的眼睛里有些晶莹的光芒:“郎周,你为什么这么傻?等待我,值得你拿自己的命来赌吗?”

“值得。”郎周微笑地望着她,一脸满足的神­色­,“你跟我说过,听过我的身世,你感到无比亲切。就是这句话,即使我抛弃了生命也值得。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我的身世对我产生过亲切的感觉。他们总是不相信,总是嘲笑我,总是不愿意和我接近。杜若,在这个世界上,我孤独了太久了。”

杜若慢慢握住他的手,望着他黑黑的眼睛:“我也是。”

两人就这样凝视着,握着手,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温柔很快被打破了,因为在这个病房里还有一个人。那个警察木雕泥塑一样坐在椅子上,实在忍受不了这么­肉­麻的感觉,便咳嗽了一声。郎周惊醒过来,立刻朝他怒目而视。

一看见警察,郎周忽然想起来:“对了,杜若,警察说我杀人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知道?”杜若诧异地问,“我也不明白,他们说你杀了你的房东。”然后把案情经过说了一遍。

郎周顿时呆了:“房东在我房间里被杀了?兰溪……兰溪也不见了?”

“兰溪是谁?”杜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郎周没有在意,他此时已经心乱如麻:“兰溪是我的女朋友。唉,那天在北京大街上我离开她后,就想来找你,可是没买到火车票,就去搭乘晚上的航班来了上海。她怎么又去我房间里了?”

“你是坐飞机来的?”杜若忽然想起周敦意接到的那个电话。

“是啊。”郎周说,“刚才他们还搜我身,把机票给拿走了。”

杜若又仔细询问,这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原来警察在郎周身上找到了一张机票。这张机票使案情复杂了起来。因为这张机票的时间是11月6日晚上9点40分的航班,郎周就是坐这趟班机来了上海。这样一来,他跟“11·6”杀人案完全没有关系了。警察现在唯一需要去证实的,就是当天是不是郎周本人拿着他的身份证来登上飞机的。

到了第二天,这个问题得到了证实。机场安检和北京一处机票代办点的售票人员证实:11月6日晚上,购买机票并且登机的人的确是郎周本人。尤其是机票代办点的那个女售票员对郎周的印象还颇深:“我记得很清楚,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就是郎周。因为很少有人来订这么紧急的机票。他说他今天晚上必须离开北京。”

2已经死亡的凶手(6)

这样一来,郎周的嫌疑彻底解除了。

医院这个鬼地方郎周一刻都不想呆,尤其不想看见看守他的警察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周敦意一对他宣布他可以离开,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办出院手续。周敦意说:“我话还没说完。你可以离开,但是住址必须向我本人汇报。也就是说,必须在警方的监视下居住。”

郎周不以为然:“你们爱监视就监视,不过别……”他指了指那个看守他的警察,“别派个人住在我屋子里就行。”

看守警察翻起白眼不理会他。

杜若来为他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带着他来到交通大学附近的番禺路上,杜若在这里租有房子。房子是单元式,在二楼,两室一厅。原本有个女生和杜若合租,上个月这女生到广州实习去了,房间正好空着。杜若为他买来枕头、被子、被褥,另外还买了一只毛茸茸的史努比狗靠枕,将房间布置得充满了孩子气。

郎周不以为然地摇头,不过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气氛。他和杜若刚刚见面,却有一种相识很久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全身放松,他不需要在兰溪的督促下硬着头皮画油画,也不需要因为童年的­阴­影而产生巨大的压力。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一头扎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杜若已经做好了饭。

“懒鬼,终于肯起来了吗?”杜若推开他房间的门,探进头笑嘻嘻地说。

“唔。”郎周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12点半了,他有些吃惊,“我居然睡了十四个小时?”

“你说呢?”杜若嘟着嘴说,“还说今天早晨给我画肖像画呢!”

“抱歉,抱歉。”郎周急忙爬起来,睡觉时他连衣服都没脱,“我这就画!”

“先吃饭吧!”杜若笑着打了他一下,“我做的饭你要敢不吃,小心我修理你。”

“好好……”郎周一迭声地答应着,飞快地刷牙洗脸梳头。

等他忙完,杜若已经在餐桌旁等着了,笑吟吟地看着他:“郎周先生,我代表上海人民欢迎你。”

郎周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首先欢迎我的是上海的小偷,和公园里的躺椅。”

杜若咯咯地笑了起来。正笑着,响起了敲门声。杜若跑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人,竟然是周敦意!

杜若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周队长,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可以接受警方监视居住,但你们不需要在两三米的距离内监视着我们吧?”

周敦意尴尬地笑笑,扬扬手,手里居然还提了一袋水果:“哪里,哪里。我是……我是代表……代表上海浦东新区公安分局来看望郎周的。”

杜若和郎周一怔,想起方才的话,同时捧腹大笑。杜若边笑边说:“一分钟前,我刚刚代表上海人民欢迎过他了,现在上海公安居然上门欢迎。郎周,你真是宝贝啊!”

郎周望着周敦意警服上亮闪闪的警号,喃喃地说:“我这个宝贝恐怕又有麻烦了。”

周敦意看着方才杜若由冷漠到大笑,仿佛雪莲乍开,不由有些发呆。他上午到交通大学摸过杜若的底,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反映杜若人很好,很有同情心,只是平时待人比较冷漠,从来就没有见她对人笑过,被男生称为“冰山美人”,也许跟从小没有父母有关,­性­格非常独立自主。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杜若,却对一个刚刚见面的郎周巧笑倩兮,并且还为他的病情哭了好几次。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听见郎周的话,周敦意才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把水果放在茶几上,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说:“不算什么麻烦事,你们吃完饭再说。”

“我吃饭时不喜欢有人看着,尤其是警察。”杜若说,“你有话就说吧!”

“好。”周敦意点点头,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那张黝黑的脸膛仿佛一块铁板,“郎周猜得没错,的确有麻烦了,很大的麻烦。”他见杜若紧张地望着郎周,便苦笑了一下,“这个麻烦不是郎周的,是我们的。”

2已经死亡的凶手(7)

郎周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不说一句话。杜若忍不住问:“怎么讲?”

周敦意嘴­唇­抿了抿,一脸郑重:“我们在案发现场—也就是郎周在画家村的屋子里采集到了一枚沾有被害人血迹的指纹,在郎周床头柜的灯泡上。其他地方统统没有他的指纹,估计被他很仔细地擦掉了。这个指纹的主人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凶手。”

杜若Сhā口问:“查出这个指纹的主人是谁了吗?好像你们警方建有指纹库。”

周敦意点点头:“公安部在2002年建立的,全国联网。”他叹了口气,“就因为我们查到了这个指纹的主人,这个事情才麻烦起来。”

“怎么麻烦?能让你们警方麻烦的事情很有限吧?”杜若冷笑了一下,“是不是这个人地位非常高,权力非常大?你们不敢拘捕他归案?”

周敦意脸一沉,刚要生气,一看见杜若清纯明净的脸,顿时气不起来了:“我们的确没法拘捕他归案,倒不是因为他地位非常高,权力非常大,而是他根本就是个死人,谁也不敢到阎王爷那里去拘捕他。”

“什么?!他是个死人?!”郎周和杜若一起惊叫。杜若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紧紧抓住郎周的胳膊。

周敦意叹了口气:“是的。他十年前就死了。11月6日,又到北京杀了你的房东,抓走了你的女朋友。”

周敦意盯着他们,说:“很荒唐还是很可怕?可是这样荒唐可怕的事确确实实在我们警察的眼皮底下发生了。现在别说上海警方被震惊,就连通州警方也都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杜若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望了望郎周,发现郎周也在好奇地望着她。杜若伸出手,握着郎周冰冷的手,说:“周队长,这件事我一点不觉得荒唐,而是很可怕。可是这种可怕的事情是由你们警方来处理的,跟郎周有什么关系?你们现在已经否定了他的杀人嫌疑了。”

周敦意点点头:“这的确是我们警方的职责,我来这里就是来问郎周三个问题。第一,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北京?第二,这种死人复活来杀人的恐怖事件为什么发生在你的身边?第三,你究竟有什么秘密对我们隐瞒着?”

郎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杜若冷冷地说:“周队长,我提醒你,郎周现在不是你的犯人,你没有权力用这种审讯的口吻对他说话。”

周敦意张口结舌,半晌才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请他到公安局去说,而是……”他指了指那兜水果,“而是提着水果上门拜访……”

“哦。”杜若冷笑了一下,“原来那兜水果是个道具。”周敦意脸­色­涨得黑红,杜若接着说,“周队长,我可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郎周来上海是我请他来的,这一点我已经跟你们说明白了。第二个问题就需要你们调查了。第三个问题是,我们没有秘密。即使有,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个人隐私。”

周敦意皱着眉,对杜若冷冰冰的口吻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他想了想,问:“你找他来上海是为了什么原因?”

杜若问:“周队长,你离时代太远了,没听说过网上交友吗?就这么简单。我们在QQ里聊得投机,就想见见面。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的饭菜都凉了。”

周敦意无奈,站了起来,刚要转身,郎周忽然说:“等等,周队长,你们有没有兰溪的消息?”

周敦意摇摇头:“没有。估计还活着。因为凶案现场没有发现她的血液,如果凶手要杀她,肯定在现场就把她解决了。既然他带她走,肯定有原因。”他定定地望着这对青年男女,“他很有可能来找你。”

郎周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着杜若,杜若仍是面无表情,这女孩的神经当真坚韧。郎周平静了一下,问:“那么,那个死人……就是那个凶手是什么身份?”

“告诉你也无妨。”周敦意又转回身重新坐下,一看见杜若正望着他的座位,又急忙站了起来,做出要走的姿势说,“他姓刘,叫刘汉­阴­。十年前的8月4日在广州一家五星级酒店坠楼身亡,死前被尖锥刺穿了手掌,估计是被人谋杀。可案子至今未破。他是广州时代银河实业集团董事长的独子,死时年仅十九岁。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应该不可能有什么生死大仇人,当时警方的判断是恶­性­企业竞争而产生的报复行为。”

2已经死亡的凶手(8)

郎周紧紧抓着杜若的手,忧心忡忡地问:“你们确定死的是刘汉­阴­吗?”

“毫无疑问。”周敦意肯定地说,“作为亿万富翁,他父亲不可能连死的是不是自己的儿子都搞不清。况且当时广州公安部门为确定死因,还进行了尸检。”

“会不会刘汉­阴­有孪生兄弟?”郎周问。

周敦意苦笑:“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找你吧?因为这几天广州公安在调查刘汉­阴­出生的医院,找到了当时负责接生的医生和护士,证实刘汉­阴­的确是独生子。况且,即使孪生兄弟,指纹相同的情况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发现,更不用说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

郎周听得汗毛直竖,一想到这个死而复生的恶魔有极大可能会来找自己,他就感到毛骨悚然,急忙说:“会不会这个人就是刘汉­阴­?我记得福尔摩斯说过一句话,什么排除所有可能什么的……”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最不可能的就是事情的真相。”周敦意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那个凶手就是刘汉­阴­。我们也这样想,他死亡时肯定有什么特异的情况发生,他其实还活着,所以现在通州方面已经派人到广州调查十年前的那桩案子。”他恳切地望着郎周,“你如果真的有什么秘密……涉及一种很怪异现象的秘密,一定要告诉我们。这不仅仅是能否抓获凶手的问题,还关系到你们自己的人身安全。”

杜若淡淡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们会保护自己的。如果郎周想起来他有什么所谓的秘密,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她丝毫不假辞­色­,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周敦意无可奈何,只得告辞。刚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杜若立刻就不客气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敦意脸­色­尴尬地咳嗽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钱包:“这次来我还有一个主要目的是还钱包给郎周,刚才都忘记了。厕所旁边那个小偷团伙让我们给一锅端了,在他们的赃物里找到了你的钱包。给我写个收据,你就可以拿走了。”

郎周又惊又喜,急忙拿过钱包看了看。周敦意说:“不用看了,里面的一千多块现金给他们挥霍光了,卡里面的五千多块钱还在。他们取不出来。你的身份证也在,不然我也不知道是你的。”

郎周连声道谢,又开了收据。周敦意这才走了。

他一走,两人又想起刚才的谈话,房间里立刻陷入了冰冷的沉默,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一种­阴­冷的感觉。一想到有个死而复活的恶魔杀手会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踏入这个房间,他们心中的惊惧便如野草般疯狂地滋长,顷刻蔓延了全身。

过了好久,杜若才喃喃地说:“吃饭吧。外面的阳光很好,待会儿咱们出去走走。”随即又狠狠地把筷子扔到了餐桌上,“哎呀,菜都凉了。”

“ 没关系。”郎周平复了一下心境,笑着说,“我喜欢吃凉菜。唉,前几天我好容易才克制自己没去垃圾箱里扒拉烂菜叶。”

两人拼命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刻意逗对方乐着,笑着,吃完了这顿残羹冷炙。然后杜若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去了徐家汇公园,让郎周为她画肖像。

这天是周末,阳光温暖洁净,徐家汇公园上空飘着风筝,地上孩子们在奔跑欢叫,情侣们拥抱着凑在一起呢喃私语。郎周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感动,这才是正常人的幸福生活吧?他呆呆望着杜若玉石雕刻般的脸庞,有些发痴。

杜若脸上染上一抹羞涩的红晕,拉着郎周选了一处寂静、光线充足的松树林,让他画肖像。郎周仍然沉浸在那种幸福的突然一击中,帮她摆好姿势,架好画板,很快一幅肖像画一气呵成。

杜若跑过来观看,发觉郎周很好地捕捉到了自己淡雅清丽的气质,但眼睛里却带着一抹很淡很淡的孤独和冷漠。她惊讶地问:“在你眼里,我是这个样子吗?”

郎周仔细观看着自己的作品:“差不多吧。我可能加入了自己的一些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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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已经死亡的凶手(9)

杜若望着画面上自己悠远的眼神,忽然想起了什么:“郎周,你能不能把你父亲的模样画出来?咱们不是要一起寻找你父亲吗?”

郎周心里一沉,闭着眼睛想了想,淡淡地说:“好啊。我从来没有画过他的画像,时间久了,怕就忘了他的模样了。”他把杜若的画像摘下来递给她,闭着眼睛回忆了好久,才在画纸上慢慢地画了起来。

杜若无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默默地望着那个人在画纸上一点一点地呈现,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一个冷静、执拗、严肃,文气中充满了野­性­的中年男人的形象一点点地凸现。杜若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身体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但慢慢地就平静了下来,兴趣重新放在了郎周专注的脸上和不断颤动的手臂上,一种温柔悄然生起。她想:“童年那场­阴­影对他的影响看来太强烈了,连画他父亲的样子时他的手都在颤抖。”

忽然旁边传来爽朗的笑声:“呵呵,杜若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杜若吃了一惊,发觉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他身后还远远地站着两个人,一个瘦瘦的,有点斯文,夹着个公文包。大概是秘书。另一个是个魁梧大汉,戴着墨镜,看来是保镖。这英俊的男人大约三十岁,脸上架着一副金­色­眼镜,眼睛不大,线条却很柔和,嘴角微微上翘,一副文质彬彬的富家子模样。杜若瞥了一眼郎周,急忙站到他身前挡住那男人的视线。

这时郎周已经画完了最后一笔,将画取下来交给杜若,看见那个富家子,愣了一下,问杜若:“你朋友?”

杜若将两幅画卷了起来,看也不看那富家子一眼,说:“谁跟他是朋友!”说完拉着郎周就要走,那富家子及时地凑上来向郎周伸出手:“哈哈,你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冯,冯之阳。东那实业集团的总裁,你一定听说过。”

郎周愣了愣,这个名字他还真的听说过,东那实业集团几乎算是国内最大的房地产商,他们的楼盘遍布全国各地,北京十个最大的楼盘中有三个就是东那实业盖的。不过真正使冯之阳出名的还是福布斯排行榜。每年大陆福布斯排行榜一出来,冯之阳铁定排进前五,然后他就在媒体上叫屈,说世界上最穷、最难做人的人就是房地产开发商。

郎周刚要伸出手,杜若把他的手拉了回来,让冯之阳的手尴尬地在半空里悬着。杜若瞥了他一眼,说:“他还有个绰号叫‘疯子阳’。”

冯之阳尴尬地把手收回来,宽厚地一笑:“哪里。杜若你不要对我成见这么深嘛。”他瞅了瞅杜若手里的画,指了指,“这位朋友看来是个画家,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作品?”

郎周觉得过意不去,说:“可以啊!”

杜若立刻说:“不可以。”

郎周也有些糊涂了,冲着冯之阳尴尬地笑了笑,他不知道冯之阳和杜若什么关系,也就不再说话。冯之阳倒颇有涵养,认真地望着杜若:“杜若,我上次跟你说过,希望你来我公司工作。销售部经理虚席以待,年薪至少五十万。”

“对不起。我没兴趣。”杜若说完拉着郎周就走,冷若冰霜的样子让郎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冲冯之阳点了点头,就去收拾画板。

突然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轰隆隆地卷进了松林,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辆运动型摩托车呼地从杜若身边掠过。骑摩托那人头戴头盔,身穿摩托车手装,掠过杜若身边时一伸手, 从杜若手里抢过那两张画,撞碎一排木栅栏,便消失在一丛女贞树后。

杜若惊叫了一声,脸­色­煞白。郎周急忙扔下画板跑了过来,不料冯之阳反应更激烈,他脸­色­铁青,指着不远处那两个随从,大吼:“他妈的,愣着­干­什么?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把画夺回来!”

那个保镖反应快捷,撒腿追了上去,那个秘书抓起领口的通话器开始呼叫:“一组,二组,立即拦截一辆运动型摩托车!现在往东门方向驶去!他抢了老板的两幅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铁牙已经追过去了!”

2已经死亡的凶手(10)

郎周望望冯之阳,心里猛然一冷,只见冯之阳方才还温文儒雅的面孔突然间变得狰狞可怖,脸上青筋跳动,仿佛里面蠕动着无数的毒蛇,目光冰冷得仿佛一把冰锥。郎周震惊得无以复加,面前这个人竟然一瞬间变了一副面孔,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自己随手画的两张画居然会有人劫夺?看冯之阳的安排,似乎这公园里到处布满了他的手下,可看起来他们仅仅是场偶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冯之阳和那个秘书急匆匆地向树林外跑去,而杜若望着他们的背影,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似乎带着一丝恐惧,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迷茫。郎周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杜若,到底怎么回事?”

杜若怔怔地摇摇头,望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好久,杜若平静下来,淡淡地说:“没事了。只是刚才被吓着了。咱们走吧。”

郎周觉得莫名其妙,边走边说:“哎,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原来上海也有飞车党!还有啊,他怎么会不顾危险来抢走两幅画呢?好像我的画还没这么珍贵吧?”

杜若笑了笑:“也许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火了,一幅画都值个百八十万。”郎周顿时笑了起来:“这个嘛,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哎,杜若,那个冯之阳跟你什么关系啊?一开始我还以为他追求你呢,可后来画被抢走后,他对那幅画比对你还关心。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没什么,认识而已。”杜若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

就是从这一刻起,郎周才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种种异常现象警觉起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明显感觉到生活中充满了异常和诡谲,甚至有些恐怖。他想起失踪不见的兰溪,想起被残忍杀害的房东,想起刚才骑摩托抢劫画纸的车手,还有冯之阳对那两幅画紧张的神情,好像某个看不见的手正在以自己为圆心的空间内搅拌着其中的一切。

这个念头困扰了郎周好几天,他对杜若日渐迷恋,两人几乎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只差这个“爱”字尚未说得出口。杜若也好几次暗示,郎周琢磨了一下,一来不敢肯定杜若的意思,二来他牵挂着失踪的兰溪,觉得该跟兰溪明白说一下好了无牵挂,因此这个字就讷讷地在口腔里盘旋,却说不出来。

杜若已经落实了工作,是上海一家颇有名气的电视台,过了年就需要去实习。临近毕业,学校有很多手续需要办理,她常常去学校,不过每次都去打个转,就急匆匆回来陪郎周。杜若不在的时候,郎周就一个人在附近游荡,在画家的眼里,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入画。尤其是老上海那逼仄的街道,斑驳的墙壁,幽深的里弄。

这一天,他逛到中山路附近,正在路口等红灯,忽然一辆黑­色­奔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郎周以为它要拐上人行道,刚要往后让,车窗玻璃慢慢落了下来,冯之阳坐在驾驶座上朝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郎周一愣,警惕地望了望他的面孔,还好,儒雅和蔼。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奔驰车驶上中山路向西开去。

“嗨,郎周,又见面了。”冯之阳愉快地说。

郎周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偶遇吧?上海这么大,怎么咱俩见面就这么容易?”

冯之阳呵呵笑着:“这个无所谓,关键是我们又见面了。哎,上次真不好意思,竟然当着我的面让人把你的画抢走。当时我派了十几辆车在各个路口围追堵截,但还是让那家伙溜了。后来我让上海公安方面的朋友帮忙,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在曹家渡附近的淞江里找到了那辆摩托车,后来查证是一家摩托车俱乐部的被盗车辆。这几天我就是在摸这家俱乐部的底。”

郎周听得呆住了:为了自己的两张素描画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和­精­力,值得吗?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冯先生,你看过我这两张画吗?”

“没看清楚。”冯之阳说,“所以我才找。”

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让郎周觉得更不安:“可是,这仅仅是两张素描画而已,你费这么大的­精­力,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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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已经死亡的凶手(11)

冯之阳张大了嘴,差点连方向盘都丢了,脸上的表情要多惊讶有多惊讶:“你……原来……”他想了片刻,“原来如此。”

郎周更加茫然:“原来如此什么?”

冯之阳笑了笑:“郎周,最近你身边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发生?”

“是啊!你怎么知道?”郎周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对人对事毫无戒心,仿佛找到了知己,滔滔不绝地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和兰溪被绑架的事情说了一遍。冯之阳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郎周,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现在处于极端的危险中。”

“是啊,那个警察周敦意也这么说。”郎周叹了口气,“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周敦意?”冯之阳皱眉,“那个人称‘黑米周’的刑警队长?那些警察,让他们帮个忙还行,真正碰上事情是靠不住的。这样吧,郎周,你跟着我走吧,我在佘山有一幢别墅,那里比较偏僻,我把这幢别墅送给你,你和杜若搬到那里去住。我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们。”

郎周顿时张大了嘴巴,他这几天在上海,也听说过佘山,那里是上海顶级的富人区,随便一幢别墅,起码也得上亿的价格,就这么说给就给了?虽然冯之阳有钱,可对一个刚刚见过两面的人—即使包养明星—也不见得让他随手甩出一个亿吧?郎周此刻想起周敦意的话—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秘密,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的任何东西当做秘密,他从来对人缺乏防范之心,即使一面之交,也会把心事说给别人听。即使像父亲失踪这样影响他一辈子的事情,他也没有藏在心里。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秘密呢?它能使一个死人死而复活,绑架杀人;能使一个富翁谈笑间送给他一幢价值上亿的别墅,甚至……他不敢再想,可思维还是不由自主地延伸了出去—甚至使一个仅仅在网上聊过几次天的美丽女孩子对他倾心相爱!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郎周?郎周?”冯之阳喊了他几声,把他从深思中惊醒。

“哦,没什么。”在这一刻,郎周才真正惊慌起来,因为他知道让一个亿万富翁也感觉到危险的危机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况且,他急需证实,杜若是不是因为他身上所谓的秘密才会爱他。他立刻做出了决定:“不用了,冯先生,是不是有危险我不在乎。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潜伏在我身边。”

冯之阳无奈:“好吧。这样吧,郎周,我负责把你女朋友兰溪给救出来,无论绑架她的人是谁,我相信他也躲不过我的掌控。另外,我给你一个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郎周,“你把这个东西时刻带在身上,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就把这个给他。”

郎周接过盒子,是个扁扁的木质黑漆小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大约五厘米长,装饰用的不锈钢尖锥,上面还有一个两厘米长的手柄。看来是缩小版的。郎周有些纳闷:“这个东西能保护我?呵呵,不会是什么开过光的法器吧?凶手虽然死而复活,但是不见得是个鬼魂吧?”

冯之阳笑了笑:“如果你不小心的话,你即将面临的比鬼魂还要可怕。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会把兰溪救出来给你看的。”

前一句话让郎周脊背发凉,但对他的最后一句话却感到些许欣慰,就点了点头。这次谈话就到此为止了,郎周把漆盒放在口袋里,带着一脑袋的莫名其妙回到了家。

天很晚了,杜若已经从学校回来,正在屋里焦灼不安地等着他,一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跺着脚埋怨:“你,你去哪儿了?这么久都不回来,吓死我了。”

一看见杜若,刚才在冯之阳车上的那个念头顿时疯狂地涌进了大脑:杜若是不是因为什么秘密而跟我相爱?他默默地望着杜若,眼神中有一种深沉的悲哀。杜若明显觉察到了,轻轻地叫了一声:“郎周?”

“我今天见到了冯之阳。”郎周说。

2已经死亡的凶手(12)

杜若惊讶地望着他,似乎有些紧张:“你怎么会见到他?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郎周把冯之阳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杜若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郎周吃了一惊,急忙搂住她:“你怎么了?”

杜若摇摇头,正­色­说:“郎周,以后你不要再跟这个人在一起。你知道我一见到他有什么感觉吗?像见到一条潜伏在草丛里的蛇,一只把毒尾露出地面的蝎子……”

“可是我感觉他挺好的啊!”郎周分辩说,“他看起来很儒雅,很和气,对我也很关心。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

“你——”杜若恨恨地甩开了郎周,坐到沙发上,“你怎么不明白呢?好吧,我跟你说一下我认识他的经过。”杜若眼神里露出一丝恐惧,“那是几个月前,我们开始找工作,打算实习。当时我并不认识这个东那实业的老总,就向东那实业投了一份简历,像他那么大的公司,我本来并没有把握,可是没想到冯之阳竟然让秘书打电话通知我去面试。我很意外,因为像他们这种大公司,老板根本就不会亲自见新员工的,人力资源部的经理会把一切都解决。我很奇怪,就去了东那实业大厦,见到了这位全国的超级富豪。冯之阳对我很热情,详细地问了我的家庭和身世,我原原本本地说了。后来过了几天,他又让我去见他,但是态度明显就有了变化,根本不是那种对员工的态度,而是一种追求女孩子的态度。后来­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我能否做他女朋友。我当时简直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于是,我说,我听说您已经结过婚了。他哈哈大笑,说是的,不过他可以给我一个惊喜,让我午夜12点到周家桥北岸,东那实业旗下的一座大厦去。我怕会有什么陷阱,后来他信誓旦旦,说让我看一出戏。我后来按捺不住好奇心,就过去了……在那里,我看到的事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连续几个月都在恐怖的梦中被惊醒。”

杜若双手抱着肩,身子微微颤抖,郎周默默走到她身边,抱住她。杜若把头偎在他胸口,继续说:“那天夜晚,我到了那座大厦,他的秘书把我带到顶层一座大套间。当时冯之阳站在阳台上,宽大的阳台正好面对着淞江。整个屋子没有别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在阳台上支了两架高倍望远镜。”

郎周认真地听着,但听得越来越糊涂,阳台上支着望远镜,­干­什么?

“他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淞江沉默不语,也不跟我说话。过了几分钟,他妻子打来了电话,说她已经跟客户谈完,正在回来的路上,到周家桥了。冯之阳说:‘那几个日本人居然能乖乖地签了合同!老婆,我实在太崇拜你了,你太出乎我意料了!’他说话的声音温柔体贴,逗得他老婆在电话里咯咯地笑。挂了电话,他让我把眼睛凑到望远镜上望着周家桥方向,然后他指给我看,说:‘看见了吗?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就是我老婆的车。她真是个优秀的女人,如果我真的能有这样一个妻子该多好!’”

“当时我听得很惊讶,说她不就是你的妻子吗?他只是摇摇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很难捉摸。他让我仔细盯着那辆红­色­法拉利看。这时候路上的车辆很少,我好奇地望着那辆法拉利,望远镜的倍数很高,我可以清晰地看见车子里那个女人漂亮的脸庞和上身完美的曲线。她脸上挂着笑容,仿佛在渴望尽快回到家。突然事情发生了变化,就在她快要上桥时,从右侧的长宁路上突然转过来一辆车,以飞快的速度向桥上拐去,一下子撞在了法拉利上。危急中冯太太一打方向盘,法拉利的制动­性­非常好,被撞之后顺势转了个圈,一头撞在了护栏上。可那辆肇事车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车速很快,重重地撞在桥的钢筋水泥柱上,侧翻在地,车头当场就陷了进去。当时我一声惊叫,说:‘你太太出车祸了!’冯之阳微笑地抬起头嘘了一下,示意我继续看。

“当我看到法拉利的安全气囊弹出来,将冯太太包了起来时,不禁松了口气。冯太太惊魂未定,放掉安全气囊,想推开车门爬出来,不料那辆肇事车司机浑身是血,从侧翻的车里爬出来扑向法拉利,鲜血淋漓的手掌按在了挡风玻璃上。冯太太惊叫着,发动汽车冲了出去,将那人撞得飞了起来。我听不到声音,眼前上演的是一幕无声剧,可是那种可怕的感觉让我毛骨悚然。冯太太将那人撞飞后急忙停下车,这时候桥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她远远地站着却不敢过去,便掏出手机打电话。过了片刻,我听见冯之阳身上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打给她丈夫。”

2已经死亡的凶手(13)

郎周听明白了:“原来是冯之阳设计好的!”

“还不仅仅如此。”杜若彻底沉入那场可怕的回忆中,“我听着冯之阳用温柔的声音跟他妻子说话。冯太太在电话里哭叫着,把经过说了一遍,问冯之阳怎么办。冯之阳说:‘立刻开车离开,现在估计不会有目击者,即使有我会给你摆平的。那个人估计已经死了,你绝不能牵扯进人命官司里。’冯太太听了他的话,钻进汽车飞快地逃离了现场。然后冯之阳又拿起一部手机,拨了110,把一台采访机对准话筒,采访机里播出几句话:‘我刚刚看见周家桥上发生一起车祸,一辆红­色­法拉利撞死一个开车的司机后逃逸。车牌号是……’对不起,我记不住了。”杜若喃喃地说,眼神有些涣散。

“不要说了,我知道了。”郎周安慰她。

“不,你不明白的。这仅仅是开始。”杜若摇着头,继续说,“他望着法拉利消失,慢慢地抬起头来。我当时恐惧极了,一直往后退,当时怕他过来侵犯我,就想心一横,从这三十多层的大楼上跳下去。可是他没有过来,却对我叹了口气,说:‘她的命可真大,连这样都死不了,反而搭上我一个手下。不过也很好啦,这回她至少要在牢里呆个十年八年。我查过交通法,简单的交通肇事罪最高刑期是三年,再加上因逃逸而致使他人死亡,判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这是交通法第一百三十三条明文写着的。到时候她肯定还要委托我帮她找律师,嗯,我找个得力的律师,起码能多加两三年刑期。十年,真的很好……可是,唉。十年后我该怎么办?’我被他这种无耻的态度给激怒了,忘了危险,说:‘像你这种人渣,你以为你能活到十年后吗?’冯之阳被激怒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可怕(郎周想起公园里冯之阳脸上表情的突然转变,浑身哆嗦了一下),说:‘难道我有错吗?冯氏家族所有的产业都是我的!我一个子儿也不允许别人和我分享!凭什么那个死鬼给我安排一个女人来分享我的财产?我不管,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她死!’

“我几乎吓呆了,知道自己的处境极端危险,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人灭口。不料说着说着冯之阳居然平静了下来,他微笑地望着我说:‘说得好!杜若,咱们是坦诚相对啊!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恶行,也从不掩饰心中的欲望。如果不是因为法律会惩罚我,我简直想把我做过的所有罪行都让大家知道。哦,那种赤­祼­­祼­展示在光天化日下的感觉,多爽!’我听得目瞪口呆,知道这个人的心理到了变态的地步,就夺路而逃,冯之阳也不拦我,说:‘杜若,我现在用事实回答了你今天上午的问题,如果你要主持你心中的正义,就去报警,我会去主持我心中的邪恶。如果你不是我的恋人,那就是我的敌人。’我没敢答话,匆匆跑了出来,居然没受到任何阻拦。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放任我离开。”

“后来呢?”郎周问。

“后来,冯太太被审判,果然在冯之阳的­操­纵下被判了十年。”杜若哀伤地望着他,“我没有去报警,因为……我害怕,我只要一报警,唯一的结果就是死路一条。况且,我根本没有证据。”

郎周感到心脏怦怦乱跳,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没有做错。像这种恶人,自然会有正义来惩罚他,咱们……代表不了正义。”他取出冯之阳送给他的小漆盒,取出里面的那枚尖锥,就想扔掉,“像他这样的人,我用他的东西就感到耻辱。”

杜若把那枚小尖锥拿了过来,仔细观看:“我有种感觉,这个小尖锥似乎是缩小的,你看它还有手柄。那么……那么……”她忽然想起周敦意的话,“周敦意说那个幽灵杀手叫什么?对,刘汉­阴­。他死前曾经被一种锥子样的东西刺穿了手掌。会不会就是这把尖锥的原件?”

郎周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极有可能。但是如果这样,刘汉­阴­来的话,看见这枚尖锥,肯定以为我跟杀他的凶手有什么关联。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2已经死亡的凶手(14)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种可能,异口同声说:“他想借刀杀人?!”

郎周打了个寒战,对冯之阳的话更加一个字都不信了。但是他想起冯之阳下午跟自己说的话,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于是问:“杜若,我只问你一句,杜若,你……你不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秘密才跟我在一起的吧?”

杜若呆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凄然的表情:“郎周,我们因为什么才会在一起?”

郎周想了想:“寻找我们的父亲。我们都是孤儿,相互做过承诺,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去寻找彼此的父亲。”

“还有别的吗?”杜若问。

“别的?”郎周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杜若慢慢推开了他,眼中含着泪,脸上却在笑:“是啊,对你而言应该是没有了,可是对我来说还有。看到你以前,我也是这样单纯地想,寻找父亲,就是这么简单。可是看到你以后,我发现我找到一种感情,一种爱,我想陪着你,无论是寻找父亲还是寻找任何一种东西……”

“杜若。”郎周的心被重重一捶,各种各样的念头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慢慢地走上去拥抱着她,一切的怀疑都烟消云散了。他甚至觉得什么都不想再寻找,只想这样抱着,抱着她到岁月的尽头。

杜若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们不再说话,就这样抱着,直到杜若昏昏欲睡。郎周把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盖上了被子,然后蹲在床边看着她。杜若拉着他的手,互相说起童年的往事,两个人同病相怜的一切……

不知不觉中,杜若沉沉地睡了过去,眼角仍挂着一丝泪痕。郎周帮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回到自己房里睡觉。

他们住在三楼,阳台外面是一棵巨大的黄褐­色­香樟树,清晨起了风,树叶被风吹动,哗啦啦的声音伴着鸟鸣声将郎周吵醒。他睁开眼睛拿过闹钟一看,居然9点半了,急忙起来,到杜若房间外敲门。

杜若也刚刚睡醒,眼睛因昨夜的哭泣而红肿。郎周胸口涌出了一股温情,说:“我去给你做饭好不好?”

“你会做饭?”杜若睁大了眼睛。

“当然。我流浪了那么多年,不会做饭还不饿死?”郎周笑了笑,到厨房里拉开冰箱,一看,顿时吓着了,急忙叫,“杜若,杜若!”

杜若走过来:“怎么了?”

郎周指着冰箱:“咱们昨天中午明明在超市里买了那么多东西!黄瓜,西红柿,金华火腿,一只叫化­鸡­,还有两盒牛­奶­……怎么……怎么统统不见了?”

杜若目瞪口呆地望着冰箱,昨天还塞得满满的冰箱里,只剩下了两节藕和几罐青岛啤酒。她风一般飞跑到屋门口拉了拉防盗门,锁得紧紧的。然后两人提心吊胆地在屋里各个角落巡查了一遍,没有人潜藏。这房子是幢老式的单元式家属院,每个窗子外面都有防盗网。防盗网也没有切割的痕迹,到底贼是从哪里进来的?

“听说,好多贼都有一种万能钥匙,什么锁都能打开。”郎周分析说,“可是如果有贼进来,为什么只偷了些食物呢?奇怪。杜若,你有什么东西被盗没有?”

杜若扫视了一下客厅,大到家电,小到一些装饰品都在,她又到房间里看了看,没有被翻过的痕迹,也没丢什么东西,甚至手机和钱包都在。郎周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身子同时颤抖了一下。会是谁,潜入房间只为了偷一些食物?是不是那个死而复活的恶魔杀手?

3密室惊心(1)

两人在惊悚不安中度过了一整天,郎周甚至出去买了两把防身的匕首,交给杜若一把,另一把自己贴身藏好。晚上,他留在杜若的房间里。两人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都不敢睡觉,后来再也熬不住了,杜若将匕首放在枕头下,睡在床的里侧,郎周睡在外侧,手里紧紧握着匕首。

朦胧中,郎周似乎听见一丝响动,仿佛有野兽在房间里爬行,呼吸声在静夜里嗬嗬地响,还有一种啮齿类动物咀嚼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却无法从梦中挣扎出来。直到啾啾的鸟鸣声吵醒他方向,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天亮了。

匕首已经掉在了床下。他想起昨天发生的恐怖事件,四处打量一眼,卧室里没有一点变化,杜若正缩在床上静静地熟睡,一条纤细白皙的胳膊搭在了他的腰上。望着杜若熟睡的模样,郎周心里涌出一种温柔的情愫,他轻轻在她­唇­上一吻。杜若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睛,脸上闪过一抹羞红,搂住他的腰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这时候郎周忽然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鼻子里弥漫着一股气息,他脸­色­一变,赤着脚跑到冰箱边拉开冰箱门,顿时一股寒意浸透了肌肤—昨天买的满冰箱的食物全部不翼而飞!

杜若也光着脚跑过来,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没有惊叫出来。然后她发疯似地从卧室的枕头下抽出匕首,在屋子里来回逡巡,将柜子、床底、沙发后、阳台上,全部都找了一遍。没有人,甚至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郎周犹豫了一下,也开始配合她四处搜寻可疑痕迹,他在地上爬行几乎像猎狗一样,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地上断断续续有几团碎面包屑。他­精­神一振,喊来杜若,两人顺着面包屑的路径寻过去,却发现它延伸出了门外。他们打开门,看见整洁的楼梯口拐弯处,三楼的垃圾通道旁边,掉了一片火腿肠的肠衣。肠衣旁边是零零散散的面包屑。

两人愣住了:难道那个潜入者竟然就地将食物吃完扔进了垃圾通道?那么多食物,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吃得完的。他们到楼下的垃圾池里一翻,­鸡­碎骨,几张火腿肠肠衣,面包袋……丢失的东西全被吃完,残骸聚集在这里。

看食物包装被撕裂的样子,不可能是老鼠之类所为,甚至一盒牛­奶­还被Сhā上了吸管。两人顿时头皮发麻,屋子里真的有一个隐身的幽灵!

两人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心思去做,夜晚来临的时候,郎周终于遏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目光闪烁不定,尤其是衣柜镜子上的反光和人影,让他心里直跳:“杜若,不如咱们离开这里吧?你想想,当我们睡着时,四周一片寂静,床边会站着一个隐形的人,在悄悄观察着我们,这种日子我真是受不了。甚至当你夜晚到卫生间,到没有一个人的客厅,他都会在你身边跟着你。我们看不见他,摸不着他,甚至连他走路时带起的风声都感觉不到,这……这太可怕了!”

杜若沉默着,问:“咱们去哪里?我难道能去学校寝室里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即使咱们离开,谁知道他会不会仍旧在身边悄无声息地跟着咱们?”

郎周哑然,半晌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实在没办法。不如咱们去寻找父亲。你不是说过吗?要陪我去找他!”

杜若眼中忽然泛起一丝泪光,伸手轻轻摸着他的脸:“我答应过的,我一定做到。但是我一定要找到这个隐形的家伙,否则咱们到哪里都无法安心。他会永远跟着咱们的。”

郎周只好点头同意。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守夜,一定要捉住那个隐身的恶魔,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然而到了深夜,郎周又有些坐立不安了,主张报警,杜若说:“你跟警察说咱们屋里的东西被人偷吃了?”

郎周苦笑一下,只得作罢。闹钟里的时针一点点地往上移,四周逐渐死亡般寂静,他们的心慢慢提了起来。午夜12点的时候,杜若缩了缩身子,说:“听说12点是昼夜交替的时刻,这个时间­阴­气最重,它会不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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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密室惊心(2)

郎周并不知道她将人称换成了“它”,勉强笑了笑。他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虚弱。郎周十六岁就敢在全国各地流浪,但他也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胆大。童年时,镇里的孩子总是嘲笑他被父亲抛弃,这带给他一种寻找父亲探求真相的动力,加上那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使他­性­格有些倔强、偏执,这才敢不顾一切离开小镇。但这并不意味他坚强,他知道自己其实很脆弱,很胆怯,缺乏自信,缺乏勇气,可偏偏他生命中所遇到的两个女人,兰溪和杜若,都是很独立,很坚强,这带给他一种莫大的压力。然而,这恐怖的时刻,他必须要拿出勇气,来保护她。

郎周深吸了口气,说:“杜若,别胡思乱想了,要不你先睡觉吧。昨晚你熬到了将近2点,今天又一整天­精­神紧张,不要累坏了身子。”他把杜若拉进卧室,“我在这里陪着你。”

杜若也实在熬不住了,眼睛仍有些红肿,便点了点头,叮嘱他:“有事喊我啊!”

郎周答应。杜若躺到床上睡觉去了,连鞋都没脱,匕首也抱在怀里。郎周怕匕首刺伤她,想从她怀里拿出来,但想了想,还是留着让她壮胆子吧。为了让隐形人出现,他们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他坐在床前,看不见杜若的脸庞,但从那沉重的呼吸听来,她已经睡着了。郎周一会儿盯着寂静黑暗的客厅,一会儿瞪大眼睛观察着自己身边,感觉那股寂静像是一把冰冷的尖刀在缓慢地向自己刺来。可他看不见那把尖刀……

他站起来活动一下,确定卧室没有人潜入,悄悄走出卧室,拉上门,缩在沙发角埋伏起来。触目是团团黑暗,夜空中无星,无月,仿佛有树叶沙沙地响,也仿佛是远处夜行人走过的脚步声。郎周缩在黑暗中不停地拿匕首划着周边,因为他看不见,即使有人悄悄接近也很难发觉。

不知道夜有多深,也不知道那股寂静还能维持多久。郎周渐渐觉得睡意袭来,连连打呵欠,眼睛也泪汪汪的。他迫使自己不要睡觉,可是不知不觉中那种疲劳困倦的感觉松弛了他的神经,大脑处于一种麻木状态……

突然,头重重地一沉,他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打了个盹。他舒了口气,忽然,一种若有若无的声响传来,在房间里!

郎周汗毛直竖,紧紧握住匕首,神经紧张得似乎要绷断,一股­阴­冷的气息随之而来,弥漫了他的全身。他瞪大眼睛,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可是黑暗太浓重了,什么也看不见。沙沙沙……嗤嗤嗤……微弱然而实在。仿佛是某种物体在地上拖着身躯爬行,仿佛是某种动物充满警戒的呼吸。郎周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忽然,吱……呀呀呀,一种磨牙的声响传来,似乎是门被慢慢地推开了。

郎周顿时焦急起来,哪一间卧室?难道那隐形人是从窗口防盗网处潜入的?千万不要进入杜若那一间。郎周祈祷着,可是不远处即是黑暗翻卷,他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冷气袭来,卧室门的确开了。他甚至听见真切的呼吸声,它在朝自己接近!

屋外响起汽车驶过的声音,划过一束微弱的光柱。就在那一闪中,郎周看见一个人影在黑暗的客厅中悄无声息地行走,犹如鬼魅一般。那人影经过沙发,在郎周头顶带过一缕气流,让他感觉冷飕飕的。然后脚步声朝厨房方向传去。

厨房里的冰箱里有一只酱板鸭,两盒牛­奶­,十几个­鸡­蛋,一根蒜茸火腿肠和五六个苹果,橱柜里还有上午买的一个大西瓜。郎周壮着胆子慢慢跟了过去,厨房里稍微亮一些,他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手中寒光一闪,咔嚓一声,吓了郎周一大跳。

然后那人影飞快地伸出手抓起一个东西往嘴里塞,一些液体嘀嘀嗒嗒地坠到了地上。原来是砍开了那个西瓜。过了片刻,那人影拉开了冰箱,冰箱里的灯光慢慢地泄露了出来,照在那人影的脸上。这一刻,郎周看见了那人的模样,顿时浑身颤抖!

这个每天晚上偷吃东西的隐形人,居然是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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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密室惊心(3)

剧烈的恐惧在郎周的喉咙里澎湃着,他使劲捂住嘴巴,缓缓地跌坐在了地上。曾使他们惊恐交加、疑神疑鬼的隐形人居然是杜若!原来那无限的温柔里,才潜伏着真正的危机。

郎周眼睛眨也不敢眨,生怕被杜若发觉,她手里寒光闪闪的匕首让他肌­肉­收缩。

杜若可怖地睁着眼睛,眼神中充满冰冷、虚无,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雪。她拉开冰箱门,取出那只酱板鸭,双手拉着两只鸭腿一撕,鸭子裂成了两半,她抓住一半鸭子拼命地撕扯着吃起来,那种贪婪、饥饿的样子让郎周感觉到仿佛自己的肌­肉­被撕裂一般痛苦。

片刻工夫,整只酱板鸭只剩下一副骨架。她把鸭骨扔在地上,拿出一盒牛­奶­,Сhā上吸管,喉咙咕咕咕地响,不到一分钟,一斤装的牛­奶­被她喝得­干­­干­净净。郎周看得目瞪口呆。她随手扔掉空牛­奶­盒,又拿出另一盒牛­奶­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后拽出火腿肠,用匕首在肠衣上一割,撕开肠衣大口大口地吞吃火腿­肉­。半斤多重的蒜茸火腿顷刻间被吃个­干­­干­净净。郎周这时才想起吻杜若时闻到的那股怪味,居然是她口腔里吃蒜茸火腿残留的味道!

吃完火腿肠,杜若又喝了两个生­鸡­蛋,然后提起匕首把冰箱里剩下的­鸡­蛋尽数捣个稀烂,这才罢休。这一顿吃的东西,足够两个人吃一天。她那么纤弱的人怎么吃得了呢?令郎周奇怪的是她清早起来照样胃口很好,丝毫没有饱胀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郎周知道杜若要离开了,悄悄地后退,隐藏在餐厅的椅子后。可是厨房里 直响,就是不见杜若出来。郎周觉得奇怪,起身探头进厨房里看,猛地眼前出现了杜若的面孔,直勾勾盯着他!

郎周顿时惊呆了,甚至忘了逃跑。但是等了几秒,预想中匕首Сhā入胸膛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杜若睁着眼睛,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手里提个垃圾袋,袋里装着刚才吃剩的残留物,一步步走来。郎周忽然明白了:她这是在梦游!

他怔怔地看着杜若提着垃圾袋打开门,将垃圾袋扔进楼道拐角的垃圾池,又转身上楼,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若在梦游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正常的人又怎么能吃下那么多东西仍然不觉得饱胀?这根本不是人类的生理现象能解释得通的!看杜若白天的反应,她对自己夜晚梦游似乎毫不知情,那么到底是什么在控制着她?是否有一种东西潜藏在她身体里,控制着她的行动?难道夜晚梦游来吃那么多食物,是因为“它”感到饥饿?

郎周怔怔地想着,忽然杜若仿佛警觉到了什么,头一扭,眼睛里散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杀机迸现。郎周还没反应过来,杜若手里的匕首恶狠狠地挥了下来。郎周惊骇地偏头,眼前寒光掠过,额头上一阵剧痛,已经被匕首劈中。

“杜若!是我!”郎周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到门口打开了灯,耀眼的灯光哗地铺满了屋子,杜若伸手遮了一下灯光,手重新放下的时候,眼睛里的杀机已经消失,重新恢复了迷茫的神情。

她呆滞机械地握着匕首,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郎周愣愣地跟上去,发觉眼角一阵模糊,血腥味扑鼻,手一擦,才知道满脸鲜血。他顾不得包扎,只是呆呆地望着杜若。她机械地回到卧室,重新抱着匕首缩在床上沉沉睡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郎周松了口气,到卫生间里洗净了伤口,从杜若的卧室里找出创可贴贴上。照镜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满眼血丝,脸­色­白得吓人。

这一夜,他再也不敢睡觉,紧紧握着匕首守在杜若床前寸步不离。

黑暗一点点地淡薄,天亮了。

杜若醒过来,一睁眼,发现郎周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她揉揉眼睛,嫣然一笑,关切地问:“你一夜没睡?”

郎周傻傻地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昨晚发生的事。杜若忽然想了起来,瞪大眼睛问:“那……那恶魔……来了吗?”忽然,她发现了郎周额头上的伤口,脸上骇然失­色­,“你受伤了?是……是它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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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密室惊心(4)

郎周看见她花容失­色­的惊恐模样,心里叹息,说:“没有外人进来。这伤……这伤是我晚上抱着匕首睡觉,不小心划伤的。”

杜若这才发觉自己手里仍旧握着匕首,急忙把匕首丢开,跳下床去抚摸郎周额头的伤口:“痛吗?”

郎周浑身一颤,忙不迭地避开。杜若一愣,郎周­干­笑一下,说:“你差点碰上我的匕首。”说完把匕首藏在了身后。杜若叹了口气:“我决定了,听你的。今天咱们就走,不再找什么隐形人,什么恶魔了。这样子下去,咱们神经都太紧张了。像昨晚这样,万一刺中的地方稍微一偏,那可……那可怎么办?”

如果在平时,杜若的关心总会使郎周心里热流翻滚,可是现在他却感动不起来。想着昨晚匕首刺来的一幕,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杜若说:“你状态很不好,别是熬夜熬坏了身体。你睡一觉吧。我去做饭。今天咱们就走。”她眼睛里带着强烈的渴望,“去寻找咱们的父亲。”

郎周傻傻地点头。

杜若还以为他太困,没有在意,先去洗漱了一下,然后去做饭。

郎周想:“你还能吃得下吗?”

过了片刻,就听见“啊”的一声尖叫从厨房里传来,杜若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惊恐地指着门外:“那……那恶魔……恶魔又来了!郎周!冰箱里的东西又没啦!”

郎周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杜若怀疑地看着他,“昨晚你什么动静也没发现吗?”

郎周摇摇头。杜若的身体像根抖动的绳子一样突突颤抖,语无伦次地说:“那……那就是说……我们真的是看不见它的?不,”她环顾着左右,“这里不能呆了。咱们走,立刻走。”

郎周摇摇头:“不用走了。”

“不用走了?”杜若有些吃惊,“郎周,你怎么了?你这副呆滞的样子,让我好担心你啊。为什么不用走了?”

“因为……”郎周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他知道自己心里藏不住事,不说出来他办不到,“因为,没有恶魔,也没有隐形人。”

“那冰箱里的食物……”

“是你在梦游。”

杜若仿佛被子弹击中一般,身体有一种被抛飞的感觉,但她终于站稳了,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来。郎周说:“是的。是你在梦游。你从睡梦中爬起来,提着匕首,眼神冰冷。你走出房门,黑暗对你毫无影响,你走进厨房,劈开那只西瓜,将瓜瓤抓出来吃,像抓出了活人的心肝。”郎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刻薄,仿佛是一种欺骗的感觉令他两眼通红,心中刺痛,冷冷地盯着杜若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身体,无情地说了下去,“我听见液体滴在地板砖上的声音。你打开冰箱,将那只鸭子撕裂,大口大口吞吃,那种饥饿的样子使我像看见了一头饥饿的野狼。你将冰箱里所有的东西吃个­精­光,将吃不了的­鸡­蛋砸得稀烂。然后你把它们装到垃圾袋里扔进垃圾池。我站在你面前,你挥手就给了我一刀,你看看你的匕首,那上面沾着我的鲜血!”

杜若的眼睛无神地大睁着,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抽出那把匕首。上面沾着血迹。

“是郎周的。”她想。她软倒在地上。

郎周孤独地站在客厅里,无声地站立了很久,慢慢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到了清晨的阳光下。

恶魔最终还是没有的。可他却又一次开始了流浪的生涯。正像他来时那样,他什么也没能带走。

走在上海的街头,郎周发觉自己对这个城市又重新陌生起来。一种疑惑一直在他脑子里旋转:“吃那么多东西,杜若为什么不觉得饱胀?”

他想了想,却想不明白。这种生理和心理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太陌生了。脑子里一闪,他突然想起了北京的钟博士,那个海龟应该对这个有专业的见解。他急匆匆地在一个十字路口找到邮政报亭,那里提供长途电话服务。他没有手机,原来的丢在了画家村的家里,到上海后杜若打算给他买一个,他不太习惯花女人的钱,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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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密室惊心(5)

拿起电话他才想起来,他不知道钟博士的电话。但是隐约记得钟博士办公室走廊的牌子上写着:钟氏心理咨询。他试着给114查询台拨打电话,居然真的登记有,服务台小姐把钟博士办公室的电话给他。郎周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居然是钟博士亲自接的,一听是郎周,钟博士兴奋起来:“啊哈,郎先生,我正愁找不到你呢。你难道没跟兰溪小姐在一起吗?怎么她在江西,你在上海?”

“什么?”郎周顿时呆了,“兰溪在江西?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奇怪。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本来约好到你老家百吉镇去一趟的,但是随后我就联系不上兰溪了。昨天有个人给我打来电话,我听着像是兰溪的声音,但她只叫了一声‘钟博士,我是兰溪’就断了。然后再也没有打过来。我查询了一下电话号码,是江西的,我还以为你们去了江西。”

“你……钟博士,你能把那个号码给我吗?”郎周顿时焦急了起来。昨天,也就是说兰溪现在还活着!在江西!

钟博士把电话号码说了一遍:“没用的。我又打过好几次,但是根本打不通,占线,估计电话没挂好。我查过那个区号,是江西九江的。具体大概在九江南面的一个区,好像是庐山区吧。这个很简单,一查就能查到。”

九江,郎周并不陌生,他流浪时代曾经在庐山呆过一段时间,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庐山终年­阴­雨。他又问钟博士关于梦游的问题。钟博士沉吟了一下,说:“梦游,简单地说就是患者在睡眠的时候突然下地行走,做出各种各样的举动,过后再回到床上睡觉。但是你要明确一点,虽然被称作梦游,其实跟做梦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因为梦游的时候,患者处于深层次睡眠状态,这个时候人是不会做梦的。梦游在儿童里不算稀罕,几乎每十个孩子中会有两个半有梦游的经历。但是成年人梦游就非同寻常了。嗯,你说的那个人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

“是个女孩子,二十岁了,算成年人了吧?”郎周低声说,报亭在路边,有些吵,他怕钟博士听不清,又重复了一下,“成年人。”

“二十岁肯定是成年人了。刚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哈哈。”钟博士笑着说,“弗洛伊德认为—当然,现代人还这么认为,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妈的,又是弗洛伊德!郎周恶狠狠地想。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这个名字总有些恐慌的感觉。)嗯,你不懂心理学名词吧?其实也很简单,就是说一种痛苦的经历,她平时不愿回想,结果久而久之就被意识给压抑下去了,变成了潜意识。这时候的她几乎忘了以前曾经发生过的痛苦经历,能够开开心心地生活,不再受这些痛苦记忆的影响。可是,这种痛苦的记忆并没有被消灭啊,它只是被你无意识中给压抑了嘛,因此在某些时候,一旦外界有所刺激,你那被压抑的潜意识就像被手压在水面下的空瓶子一样,手一挪开,或者手上用的力气一小,它就浮上来了。浮上来怎么办呢?就在你大脑皮层休息的时候控制了你的大脑,驱使你的身体去做一些你非常想做的事情。”

钟博士像在普及心理学知识一样,浅显易懂地讲解,郎周几乎能感觉到从电话筒里溅过来的唾沫星子,不过他还真的听懂了,但没有注意到钟博士不知不觉中将人称代词换成了“你”。

钟博士沉吟了一下,问:“她梦游时有什么举动?”

郎周打了个寒战,结结巴巴地将杜若梦游中可怕的场景说了一遍。钟博士奇怪地砸了咂嘴:“奇了。梦游中极少出现伤人的举动,怎么会把你脑门给弄伤了……哎,你刚才说……说什么?她吃了一只酱板鸭,两盒一斤装的牛­奶­,一只大西瓜,还有一根半斤多重的火腿?这……她……”

“她第二天清早还是正常吃饭,仿佛前一晚的东西是吃进了别人的肚子。”郎周静静地说。

“天哪!”钟博士吼了起来,震得郎周耳膜生疼,“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心理现象!这个女孩儿在做她以前最想做的事情!可是……可是这超越了人的生理极限哪!在她儿童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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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密室惊心(6)

钟博士大吼大叫,把那种儒雅的海龟派头抛之脑后,急切地说:“郎周,你知道吗?这是心理学上从未有过的大发现……不不,还不止是心理学的!这是个新大陆,是全世界心理学家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美洲大陆!我就是……哦,你就是……咱们都是即将发现美洲的哥伦布!以前心理学界有个狂人,号称‘黄伦布’,经常发表各种奇谈怪论,可他的命运也像哥伦布一样,最终也没能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哈哈,郎周,咱们就要去啦!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去见你!”

郎周对他的狂热丝毫无法理解,心想:这个家伙看来应该先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咨询。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是回答:“我在上海。”

“我知道你在上海。”钟博士急不可待,“在上海哪里?我马上乘飞机过去。”

“我……”郎周犹豫了一下,“我马上就要离开上海,去九江找兰溪。”

“哦……”钟博士有些失望,随即又振奋起来,“这样吧,我也去九江,在那里和你会合,一块儿去找兰溪。找到她之后你帮我引见引见那个女孩子。”

郎周唔唔两声,不置可否。钟博士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我没有手机。”郎周说。

“啊?这样啊。”钟博士考虑了一下,说,“要不这样,你到九江后就去庐福大酒店,我订好房间。你从上海到九江坐火车要十七个小时,坐大巴要十二个小时。我去乘最近的航班,肯定比你先到。”

郎周还没说同意不同意,钟博士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好,咱们就这样约定。我现在尽快去订机票了。”说完不等郎周回答,竟然匆匆挂了电话,看来钟博士从地球另一端去印度的渴望,竟然比哥伦布还强烈,好歹哥伦布从计划到出航还筹备了十几年。

郎周从上海西客站坐卧铺大巴,连夜出发,横越浙江省,直到第二天中午,跨过了鄱阳湖大桥,才到了九江。下了车,感觉腰酸背痛,身体像生锈了一样。他坐在车站外的球形石墩上想了想,知道寻找兰溪过于危险,自己一个人极可能将­性­命丢在那里。多一个人还是好的,起码更有把握把兰溪救出来。不过这个危险­性­必须事先跟钟博士交待清楚,自己死了就当偿还兰溪的情了,钟博士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就太对不起人了。

对于流浪探险,郎周颇有经验,他先到一家户外用品店买了野营必备的东西,装了一个大背包。然后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很快将他带到庐福大酒店门前。九江市规模不大,只能算一个二级城市,市内建筑普遍不高,但庐福大酒店却高达二十层,耸立在长江边。

郎周到大堂里一问,服务员说钟博士刚到,正在1816房间等着他。郎周想:这钟博士看来无论见到谁都要自我介绍他的三项原则,连服务员都知道他的博士头衔。

他上了电梯,1816房间正对着电梯口,一敲门,钟博士兴高采烈地迎了出来:“你终于到了!”

郎周一见他的打扮,不禁有些发呆:笔挺的西服,鲜艳的条纹领带,脚下是锃亮的皮鞋,上面还挂着个兔子标志,花花公子的。

“钟博士,你这身打扮……咱们好像是要到乡下去的吧?”郎周问。

“啊?乡下?”钟博士愣了愣,说,“对啊。我仔细查清楚了,那个号码是九江庐山区, 一个叫吕家咀的村子。那地方在庐山和鄱阳湖之间,靠近鄱阳湖西岸。的确是乡下。”

“可是……”郎周没法跟他解释,“那地方很危险!”

钟博士笑了:“那地方有什么危险的?咱们又不下鄱阳湖。”

郎周无奈,只好把兰溪被死而复生的杀人魔刘汉­阴­掳走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钟博士吃惊地望着他,郎周还以为他怕了,不料他连连摇头:“哪里有这种事情!这个世界上很多怪事都可以用弗洛伊德解释清楚。警方神经过敏。”

郎周劝他仔细考虑清楚,会有生命危险,钟博士只是摇头不信,反而兴趣十足。最后郎周没了办法,说:“要不这样,咱们过去只是探路,绝不打草惊蛇,如果真有线索,立刻通知警方,让他们来处理。”

3密室惊心(7)

钟博士点头同意,郎周说那你就要换下你这身名牌西服和花花公子的皮鞋了,你这身打扮到乡下太惹眼。钟博士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换了一身休闲服装,边换衣服边嘟囔着一些心理学名词,什么群体人格,什么个体差异,郎周也听不懂,但最后一个词他听懂了—“气质”。他说这是我本人的独特气质。

郎周没理会他。两人在房间里休息了几个小时,然后到酒店餐厅里吃了饭,租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吕家咀。路程不算太远,但是路不太好走,都是盘山公路。天上迷漫着庐山特有的雨雾,使得天­色­有些­阴­沉。庐山是避暑胜地,夏天的山上清爽宜人,但11月的庐山已经挺冷了,山风从满山的绿树中刮来,郎周感觉心里冷飕飕的。

到了吕家咀,郎周才发觉来得不是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吕家咀是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濒临鄱阳湖的一个湖湾,全村以渔业为生,风景秀丽无比。此时正是打鱼归来的时候,湖岸上停满了船,男女老幼,­操­着难懂的九江方言吵吵嚷嚷搬运打回来的鱼虾。

郎周在庐山住过一段时间,只要他们说得慢,也能听懂。他上前找到一个扛着一篓鱼的老头儿,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张东的?”这是注册那个电话号码的名字。

那老头儿吓了一跳,警戒地上下打量他,摇摇头:“搞摸司?恩不知道客。”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学富五车的钟博士顿时茫然了。郎周又找了几个人问,都是一听说张东就赶紧跑,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郎周顿时也茫然了。他们一直问到天黑,结果把湖畔的人统统吓跑了,两人傻傻地站在岸边,望着湖里的渔船晃来晃去,心里也是晃来晃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郎周一开始没有准备,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到了这里就走了,现在两人可谓走投无路。后来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不提找张东的事,到一户人家里买点饭吃。花钱买,渔民们当然乐意,一个­干­瘦的小伙子充满戒备地请他们进来。这家里只有这个小伙子和他老娘住,老太太倒很热情,专门给他们做饭。郎周趁机问小伙子关于张东的事。小伙子冷着脸不说话。

老太太给他们端上一盆鱼汤,说:“恩莫打听了,外面黑麻了地,恩们吃完就回去吧。”

“大婶,我们是专门从上海过来的。有什么事情你就告诉我们吧。”郎周哀求。

老太太叹了口气,惊恐地朝门外望了望,悄声说:“好骇人一个哦。张东是村里的流子板儿……”郎周看见钟博士一脸茫然的样子,悄声解释:“就是地痞的意思。”

“家里原本很有钱,盖了个洋房,就是湖边那头的白房子。不吉利呀。”老太太说,钟博士一句话也听不懂,郎周只好按原话给他翻译,“刚盖了房子,家里人就死个­精­光,剩下他一个人。后来他出去混日子,过了几年和一个外地的男伢一块儿过来住了一段时间,接着又出去,没几天就死了。那男伢拿着张啥手续,说张东把这房子卖给他了。从此就住了下来……”

老太太说到这里不说了。郎周再问,小伙子急忙去关上了门,然后亲自给他们讲起了村子里发生的种种恐怖事件。

没有人知道那男伢叫什么名字。大约三十岁,长相没什么特别,深眼窝里总是闪烁着­阴­冷的寒光。而那个仿佛中了魔鬼诅咒的白房子,就成了全村人的梦魇。起初倒也没什么异常,那男伢非常有钱,自己有辆金杯车,他还在湖边建了个码头,买了一辆快艇,装了四部发动机,开起来像子弹一样快。他并不和村里人来往,自己一个人住在那座白房子里。可是有一天夜晚,村里有个渔民吕三伢在湖上捕鱼时船坏了,很晚才回来。经过湖边的白房子时,发现白房子二楼的窗口有两个人,只露出两个脑袋,紧紧贴着窗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后来其中一个脑袋一下子就不见了。

吕三伢当时没在意,还以为那男伢来客了。第二天不经意地把这事说了出来,有个和张东关系比较密切的渔民当场就变了脸­色­,说不可能,因为那座白房子二楼对湖的窗子里,靠墙是一溜固定在墙上的墙柜。即使有人紧靠着墙柜,头也不可能贴在窗户上。能与窗子贴那么近的,除非只是两颗脑袋,被砍掉了放在窗台上。

3密室惊心(8)

这话一说,吕三伢害怕了。因为后来其中一个脑袋向上一抬,猛地就不见了,现在看起来,那分明就是一个脑袋,没有连着身体和脖子。他们的身边居然住着一个杀人恶魔!村里人恐慌了,有人悄悄报了警。来了五六个警察,仔细搜查了那座白房子,只在屋里看见了几个用湖边带有黏­性­的胶泥土塑成的人物脸谱。

那男伢说自己是艺术家,喜欢民间的纸扎工艺。纸扎是一种冥器,用竹篾、芦苇、高粱秆扎成各种具器皿和人物框架,糊上­色­纸,饰以剪纸,焚烧给死者。纸扎虽然是用纸扎成,但人物塑像的头部却需要用带有黏­性­的胶泥土捏成烘­干­,这鄱阳湖边有大量的芦苇、竹林和胶泥土,他才买下张东的房子住在这里潜心艺术创作。

警察很理解这种有些怪癖的艺术家,草草看了看就走了,但是从此村子里就陷入了恐怖。首先是吕三伢家丢了一只­鸡­,过了几天这只­鸡­找到了,活灵活现地站在­鸡­群里,却成了一只空壳。­鸡­身体里的内脏、­肉­等东西统统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完整的­鸡­皮和一副骨架,被重新密封起来充进气体,就像活的一样。

村里一开始还以为­鸡­的内脏被什么怪物吸­干­了,后来这种东西陆陆续续出现,更恐怖的是这种东西竟然越来越大,从­鸡­到鸭,从鸭到鹅,后来竟然连羊都变成了一只空壳!村里人开始怀疑是那个男伢搞的鬼,他在报复!顿时人心惶惶,村子笼罩在极度的恐惧中。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变成了空壳,活灵活现地站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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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皮宫殿(1)

小伙子眼神里闪烁着恐惧,屋里灯光昏暗,仿佛有浓重的­阴­影在房间里飘忽。郎周毛骨悚然,钟博士更张大了嘴巴,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小伙子继续说着,两人逐渐被那种不可思议的恐怖完全攫获了……

时间是清晨,渔民老王早早出门下湖打鱼,到了街上,忽然看见一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吕三伢的家门口。老王有些奇怪,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觉瞧模样那人像是吕三伢他爹。老王年纪大了,眼睛有些不太好,便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是吕三伢他爹。老王问:“吕爹,你站这头­干­哈?”

吕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老王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三天前,吕三伢他爹明明已经死了啊!当时还是自己亲自给他挖坟把他埋了的!

老王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惨叫着跑了。叫声惊来了很多清早出门打鱼的人,也把吕三伢惊醒了。大家围过来看着死而复活的“吕爹”,一个个脸­色­惨变。吕三伢出门看见他爹,当时就吓晕了,大家把他救醒,人一多,胆子也大了,然后围着“吕爹”仔细观察,才发现“吕爹”已经成了一具空壳,身体内的血­肉­不翼而飞。

正当大家恐慌之时,吕爹的身体忽然燃烧了起来,几秒钟烧了个­干­­干­净净,一缕头发都不剩。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如果不是众目睽睽,一定会以为做了一场噩梦。

有人当场要报警,但这时证据已经烧掉。警察又怎么会相信?又有人提议掘开吕爹的坟,吕三伢哭着说,让我爹死得安生些吧。那个魔鬼,咱以后再也不招惹他了。哪怕他杀人放火咱也不敢再看他一眼了。

从此村里人远远避开那座白房子。还在村子和白房子之间种上一片竹林,隔开了彼此的视线。这种彼此不­干­涉的态度一做出来,村里再也没有异事发生,从此谁也不再提那座白房子,也不再提那个恐怖的纸扎艺术家。

小伙子说完后,屋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恐惧的空气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扼住他们的喉咙,郎周感到一种窒息。这时候钟博士也感觉到此行所面临的巨大危险,问郎周:“咱们……咱们怎么办?是不是报警?”

郎周横了他一眼,心里有些鄙视他,心想这世界上的男人都怎么了?他和兰溪在一起时,由她帮他挡住外面的一切;和杜若在一起时,杜若又给他带来胆量。可是这个钟博士,看来还得自己给他壮胆了。

郎周说:“报什么警?如果可以报警,村里人早就报警了。咱们这次来是要确定兰溪是不是落在他手里,只能确定了才能报警,否则打草惊蛇,对方有了防范,就再也找不到兰溪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家伙明显具有情绪­性­人格障碍,或许还具有恋尸癖,看起来还很严重,他们往往具有强烈的暴力倾向。”钟博士一说起心理学倒是鞭辟入里,但一面对现实立刻就没了主张,“咱们就两个人,这会很危险,很危险的……美国的连环杀手大多具有这种心理症状。”

“什么是情绪­性­人格障碍?”郎周问。

钟博士咧咧嘴:“情绪­性­人格障碍分有好多种类型,例如反社会型、边缘型、表演型、自恋型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过分地试图让自己的行为引起他人的注意,仿佛自己是这世界的主角,以此达到一种心理满足。比如有些人一看见血就会晕过去,或者看一些肥皂剧悲伤得无法自抑,都是想引起他人的关注。这个家伙采用如此极端的手段,大张旗鼓地恐吓别人,恐怕也是这种心理。”

郎周对他的大段心理分析不感兴趣,他忽然觉得自己该坚强起来了,好像意识中他曾经也很坚强,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内心开始充满虚弱和畏惧呢?他不再犹豫,拉起钟博士:“咱们走吧!”

“去哪儿?”钟博士惊恐地问。

“去探探那座白房子。”

钟博士立刻惨叫起来,被郎周生拉硬拽给拽出了门。老太太和小伙子目送他们走出去,目光里充满了恐惧,老太太双手合十,喃喃地向佛祖祈祷。

4人皮宫殿(2)

一到了外面,钟博士面对寂静幽深的街道,居然镇静了下来,不过手指不停地在胸口划十字,喃喃地说:“我给你害惨了。他极有可能是个变态连环杀手,在亚利桑那州读书的时候,我就参与了一个叫‘绳锯杀手鲁伊’的变态杀手的心理分析,太恐怖了……这……这不是心理学家所能够应付的。当年FBI出动了几百人……”

郎周嘘了一声:“到了!”

钟博士吓了一跳,马上闭上了嘴。

面前是一片竹林,想必就是村里人为隔离白房子所种。竹林顺着一座小土丘而上,借着清冷的月光,和竹林摇曳的缝隙,依稀可以看见竹林外白房子的轮廓。鄱阳湖水拍打着岸边,送来澎湃的潮音,多少掩盖了一些他们行动的声音。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竹林中往小山坡上爬,那座白房子在坡顶,二楼亮着灯光,依稀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窗子前,窗上投­射­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真人?”郎周问。

钟博士身体一颤:“你­干­吗问我?我不知道,这跟心理学又没关系。”

郎周无可奈何:“我跟你讲清楚了,这是关乎咱们生死的大事,你别再拿心理学理论来分析别人,而要拿出刑侦学知识提前嗅出危险。这样咱们才能活命。懂吗?”

钟博士点点头,张了张嘴,郎周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不料他说:“可是我没有学过刑侦学。”郎周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接近白房子时,发现二楼的人影动了动,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是真人。也就是说就是刘汉­阴­本人了,那么其他地方应该是安全的。他们飞快地跑到墙角,这种老式的别墅庐山上很多,多数都有地下室。有些别墅的地下室还有地下台阶通往外面。他们绕着别墅找了一圈,终于在房后找到一排延伸向地底下的台阶。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眼前一抹黑,郎周拿出两支防水手电筒,递给钟博士一支,笔直的光芒顿时刺破了黑暗。阶梯到了尽头是一扇白­色­的木门,估计是地下室的门。门上没锁,拧了一根铁丝。郎周从背包里掏出钳子拧断铁丝。钟博士惊讶地盯着他的背包,没想到他准备得这么充分。

轻轻地推开门,一股潮湿陈腐味儿扑面而来。郎周拿起手电筒四面照了照,地下室里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破旧家具。他悄悄走进去,突然脚下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郎周拿手电筒一照,钟博士立刻惊叫了一声,又赶忙捂住了嘴。原来郎周踩碎的是一颗人头!

两人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不是真正的人头,而是用胶泥土塑成的,不过上面的表情栩栩如生。看来仅仅绘画就下了不少工夫。郎周朝钟博士瞪了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这回走得更小心,一路上看见不少人体和动物的躯­干­、头颅之类。

郎周正往前走,忽然感觉身后没了人,拿手电筒一照,原来钟博士呆呆地望着地上一具人体骨骼,他望了望郎周,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指了指那具骨骼,小声说:“这不是胶泥土塑的,这是真的。表面已经形成了单质磷。”

郎周无动于衷,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大胆。这种大胆的感觉像狂潮一样冲击着他,他仿佛觉得自己很久以前也曾经这么大胆过。至于是什么时候,他忘了。他继续往前走,钟博士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尽头就是地下室通往别墅内的阶梯,但是也有一扇门,外面锁着。郎周想了想,用嘴咬住手电筒,从背包里掏出螺丝刀,将右面那扇门的螺丝钉卸掉。地下室的门安装得很简单,仅仅是起到美观和间隔的作用。

卸掉门以后,郎周给钟博士做了个手势,两人把手电筒关掉,悄悄上了阶梯,进入别墅内部。他们不敢亮手电筒,只能借着斑驳的月光四处查看。这一看,两人顿时浑身发抖,黑暗的大厅中,到处都是人,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们!

“完了。”钟博士呻吟一声,“我还以为这房子里只有一个人。”他望着那些人,“绳锯杀手鲁伊把他抓到的人都制作成了人­肉­­干­。”

4人皮宫殿(3)

“别紧张。”郎周仔细打量着那些人影,“他们不是真人。”

钟博士吃了一惊,小心翼翼地朝那些人晃了晃手,人影仍是静止不动的。他松了口气,悄声说:“听村里人说这家伙自称是纸扎艺术家,恐怕这些人都是纸扎成的。吓了我一跳。”

郎周走上前看了看,果然不是真人,比真人体积稍小,有男有女,全部都是­祼­体,栩栩如生。看这些假人的皮肤质感,根本不像是纸做的,因为那些女人的Ru房摸上去竟然有弹­性­,还能微微弹跳。

钟博士啧啧称赞:“这到底是什么做成的?里面好像填充的是塑料泡沫。不仅仅是躯壳。”他说着摸了摸,手感柔软且富有弹­性­,稍带粗糙感。

钟博士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郎周问:“怎么了?”

“这王八蛋……这王八蛋……”钟博士抖抖索索地说,“他用的是人皮!”

郎周身体一抖,顿时担心起兰溪来,急忙问:“你确定吗?”

钟博士说:“一个成年人的皮肤面积大概有~平方米,不包括皮下组织的话,厚度在2~4毫米间,大约八千克重。这里的人皮经过了鞣制和烘­干­,要轻薄一些,同时也缩小了。所以这假人个子才小多了。但是皮肤也坚韧多了,能够长时间保存。你看,它的表面还有毛囊和汗腺。”

郎周听得冷汗直冒,不顾一切地打开手电筒,照在那些人脸上一个个辨认。这些人有十多个,表情各异,有的甚至还有眼珠,但是眼珠经过脱水后变得紧皱­干­小,嵌在眼眶中极其诡异恐怖。没有熟悉的面孔。郎周松了口气,看来兰溪仍旧活着。

他关上了手电筒,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四周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郎周仔细望了望,这才发现了异样—钟博士哪里去了?

他走到刚才的位置,果然不见了钟博士。他心里一沉,轻声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知道,像钟博士这样胆小的人是不太可能远离自己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两人已经被发现了。刘汉­阴­悄无声息地绑架了钟博士!

郎周慢慢静下心来,缓缓打开手电筒。既然已经被发现,就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刘汉­阴­!你出来!”郎周突然大喝一声,空旷的大厅内回声阵阵。震得郎周自己心胆收缩。

回音落下,四周死亡般寂静。郎周警觉地留意周围的动静,却没发现一丝声响,黑暗的大厅里,仿佛只他一个活人,还有那些人体标本。

“你残暴、懦弱、胆小、自闭,你根本是一只老鼠,寄生虫,只敢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郎周豁出去了,一连串恶毒的话喷薄而出。

“你骂够了没有?”忽然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郎周急忙回头,却分辨不出那声音从哪里传来。郎周冷笑一声:“刘汉­阴­,我知道是你,你把兰溪和钟博士弄到哪儿了?”

“他们嘛,你自己找吧。”刘汉­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欢迎你来到我的艺术宫殿。我将中国伟大的纸扎工艺进行了改良,用新鲜的人皮代替纸张,就像当年蔡伦用纸张代替羊皮和竹简一样。这是不是个伟大的突破?待会儿你朋友的皮肤就会被剥下来,我让你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郎周呸了一声:“你根本不懂艺术,把人体搞得那么丑陋。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艺术美,什么是人体美。”

刘汉­阴­暴怒起来:“你说什么?这些都是艺术,我在这里躲了十年,创造出了无与伦比的伟大艺术,你居然敢说我不懂艺术!哼,兰溪和钟博士都在我手上,几分钟后他们的皮肤就会和肌­肉­分开。我让你看看你美丽的情人是不是个伟大的艺术品。”

郎周心急火燎,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铁扳手,不顾危险,顺着楼梯慢慢走上去。一到二楼不禁骇然惊呆了。二楼有灯光,亮堂堂的,正中是个人体标本,靠墙也是密密麻麻的人体标本。

真正可怖的是,客厅正中间那人体标本被囚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笼子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毒虫、斑斓的毒蛇、丑陋的蜘蛛、扭曲的蜈蚣、滴着唾液的蟾蜍、黑森森的蝎子,一直从地面堆到那人的脖颈。那些毒虫都是真虫制成,灯光照耀下,一只只斑斓闪耀,光晕流动,仿佛在不停地蠕动。爬到年轻人脖颈处的毒虫一只只龇着牙,舞着爪,翘着尾,喷着毒液,恶狠狠地扑向他的脸……那个人体面孔扭曲,双手抓住铁笼上方,­干­瘪的眼睛惊恐地盯着越来越高的毒虫,仿佛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

4人皮宫殿(4)

使郎周吃惊的是,这个人体标本的面孔似乎有些熟悉。周围又响起了刘汉­阴­的笑声:“郎周,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郎周忽然心里一动,喊道:“冯之阳!”

刘汉­阴­惊讶了:“你知道?”

郎周突然想起一件事,掏出冯之阳送的小盒子,说:“刘汉­阴­,你看看这是什么!”

刘汉­阴­问:“什么?”

郎周把那只盒子打开,取出那根小锥子,拈在手指上:“你过来看看。”

刘汉­阴­哼了一声,没说话,过了片刻,他忽然怒吼起来:“原来你是冯之阳派来的!”突然间仿佛有光亮一闪,“砰!”廊柱上Сhā了一根明晃晃的尖锥,离郎周的脸颊不过一寸。墙角的人体标本堆里有个人影蠕动起来,跨过其他人体,慢慢走了出来,眼睛里闪烁着凶恶的寒光。

郎周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不料刚下了五级楼梯,脚下突然空了,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身体直坠下去。惨叫声还没发出来,身体砰地落在一个斜坡上,嗤的一下向下滑去。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郎周手脚挣扎,身体撞上某样东西,弹了两弹,停住了。

眼前一片通亮,他这才发现自己被裹在了一张渔网里,远离地面有一米多高。旁边还挂着一张渔网,网里裹着的却是钟博士,像条死鱼一样。钟博士看了看他,脸­色­惨白地说:“你也来啦?我还等着你救我呢!这地上到处都是翻板,我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掉了下来。”

“这里是哪里?”郎周问。

钟博士摇摇头:“地底下。我估计离地面起码有三米。这里似乎是个作坊。”他哭丧着脸,“绳锯杀手鲁伊也有个作坊,专门加工被他虐杀的尸体。咱们完蛋了。”

这时郎周感觉屋里一暗,面前多了个人。从钟博士那个角度看不到,他使劲儿扭过头,才发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尖锥。深眼窝,淡眉毛,神情有些兴奋,又有些羞怯,仿佛一个抓着稀罕玩具的孩子。

“刘汉­阴­?”郎周问。

那人点点头,却不说话,将网解下来,郎周被网卷着啪地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几乎要吐出来。刘汉­阴­一言不发,拖着网来到一张手术台前,连人带网扔在手术台上,先将他四肢用皮带固定,然后抽去渔网。郎周就呈大字形被固定在了手术台上。

然后刘汉­阴­又去解钟博士的渔网。钟博士叫了一声:“慢点,会摔死我的—”砰,钟博士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呻吟着同样给固定到了手术台上。

刘汉­阴­把两人的衣服剥了下来,顿时他们赤条条的。边脱衣服,刘汉­阴­边问钟博士:“你对人体皮肤还是很有研究的嘛。”

钟博士说:“当然,我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同时也拥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对人体多少要了解一些的。”郎周心想,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在介绍他的三项原则。

刘汉­阴­最后把裤头给他脱掉,嘲弄着说:“可惜有些地方说错了。”

“我说错了?不可能。”钟博士说,“这都是经过解剖学检验的。”

刘汉­阴­手脚麻利地把他的鞋子也脱了下来:“皮肤的厚薄因年龄、­性­别、部位等因素有很大的差异,而且有些地方的皮肤无法鞣制,一脱水就­干­燥,变成粉末。”

钟博士惊讶地问:“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刘汉­阴­点点头:“这是我在很多活人的皮肤上试验过的。”

钟博士顿时闭了嘴。

刘汉­阴­拿起尖锥来到郎周跟前:“郎周,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本来还想去找你呢。”

“是兰溪从你这里给钟博士拨了个电话。我们通过张东登记的电话号码查过来的。”郎周说,“兰溪呢?”

刘汉­阴­一脸奇怪的样子:“电话号码?我这里没有电话啊!张东以前装有电话,我给拆了。而且兰溪也没来过这里。”他转头问钟博士,“你就是钟博士?你确定是兰溪给你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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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皮宫殿(5)

钟博士战战兢兢地说:“是的。我听她说我是兰溪……然后就挂了。”

郎周吃了一惊:“兰溪不在这里?那她在哪里?”

刘汉­阴­露出残忍的笑容,将尖锥抵到了他赤­祼­的胸口:“我只能说很抱歉,你们上了别人的当了。恐怕那人就是冯之阳,他想要你做替死鬼。”

“对对对。”钟博士大叫,“之前是有个男人打电话来询问关于郎周的事,我问他是谁,他说是郎周在上海的朋友,关心郎周的情况。还仔细询问郎周父亲失踪的事情。”

刘汉­阴­残忍地笑了笑,用尖锥在郎周胸口划了一道口子,立时鲜血淋漓。刘汉­阴­痴迷地看着,喃喃地说:“你的皮肤太好了,给了我一种创作的冲动。我三分钟就能把你的皮肤剥下来,你信不信?呵呵,我先把你的眼珠挖出来吧,这个脱水比较困难,得提前做。”说完尖锥慢慢扎了下来。

郎周拼命挣扎,但是皮套牢固无比,手术床更是坚固,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劳,只好眼睁睁看着尖锥刺上眼皮……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过了半晌也感觉不到挖掉眼珠的刺痛,郎周觉得奇怪,睁开眼,只见刘汉­阴­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两人相互盯了半晌,刘汉­阴­忽然叹了口气:“郎周,我实在不想杀你。这样吧,我抓走你女朋友也无非是为了一句话。你告诉我,然后我放了你和你朋友,怎么样?甚至我可以打电话给我的老板,让他放了兰溪。”

“你还有老板?兰溪在他手里?”郎周惊讶地望着他,“你要问什么?”

“弗洛伊德……”刘汉­阴­犹豫了一下,眼睛里突然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去他妈的弗洛伊德!我要知道你父亲的下落!”

“我……我父亲?”郎周顿时呆了。

刘汉­阴­认真地点点头:“其实无论是抓兰溪也好,冯之阳引诱你们来这里也罢,所有的原因都是为了逼迫你说出你父亲的下落。只要你说出来,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我父亲跟这些有什么关系?”郎周一脸莫名其妙。

“这个我就不能说了。”刘汉­阴­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说不说?”

“可是我不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啊!”郎周说,“他早在我小时候就失踪了,我也一直在找他!”

刘汉­阴­冷冷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在找他,否则我就没必要绑架兰溪,直接把你绑来,严刑拷打,逼你招供就得了。我们认为你是故意做出这种样子给我们看,好使你父亲隐藏起来。什么雪地上连着汽车踪迹不见,糊弄傻子而已。”

郎周没了办法:“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你们到底找我父亲­干­什么?”

刘汉­阴­脸上肌­肉­残忍地抖了抖:“你要不合作,那就成为艺术品吧!”说完,尖锥狠狠地刺了下来……

郎周望着那闪闪的尖锥在眼前缩成一粒刺眼的光芒,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有个人懒洋洋地说:“你还是那么­性­急。杀了他,你连线索都没了。”

“谁?”刘汉­阴­急忙转身,郎周也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地下作坊的门口懒洋洋地站着个人。表情儒雅、和蔼,笔挺的西服一尘不染。郎周一看,竟然是冯之阳!他这才相信了刘汉­阴­的话,看来自己真的是给冯之阳诱来当炮灰的。

“在这里躲了这么多年,当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冯之阳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慢慢走了过来。

刘汉­阴­惊叫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就像吞了一条毒蛇,恐惧,焦虑,胆怯,还有一丝躲躲闪闪的畏惧,甚至手里的尖锥都在颤抖。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冯……冯之阳!”

冯之阳笑了笑:“对,是我。我来看望你啦!你这个地方可真难找。”

刘汉­阴­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冯之阳根本就不理会他手里的尖锥,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嘴里啧啧称奇:“不赖,真不赖!我刚才参观了二楼,我的人体标本做得很不错。那些虫子更漂亮,都是你一只一只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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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皮宫殿(6)

刘汉­阴­脸­色­发白,似乎想逃,脚尖转了转,终究没敢转过身,连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竟然堆出一丝媚笑:“是……是的……呃,不是不是……”刘汉­阴­表情尴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的这些人皮都是真的?”冯之阳问,“这些尸体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我……”刘汉­阴­汗如雨下,哭丧着脸说,“除了这房子的原主人张东,其他的大都是从刚埋的坟墓里挖出来的,还有两三具是鄱阳湖里淹死的。不过淹死的人皮肤肿胀,没什么艺术价值……”

刘汉­阴­说着说着居然开始跟冯之阳探讨起自己的人皮艺术,才说一句就想起面前的对象是谁,急忙闭嘴。冯之阳笑着点点头:“看来你把老家伙那套皮肤移植的技术发扬光大了呀!”

郎周没想到刘汉­阴­竟然对冯之阳恐惧到了这种地步,不禁高兴起来,知道有救了,喊:“冯先生,帮我把皮带打开。”

冯之阳笑呵呵地欣赏着他的­祼­体:“嗯,皮肤果然不错。怪不得刘汉­阴­这么喜欢。”他拍了拍手,“胡秘书,铁牙,你们进来,把他们放出来。”

门外奔进两个随从,正是郎周在上海见过的那个秘书和保镖铁牙,跑过来分别给钟博士和郎周解开皮带。两人一跳下手术台,急忙穿上了自己的衣服。胡秘书和铁牙退出门外守着。

冯之阳哈哈笑了笑:“郎周,实在抱歉,先骗你来探路。没办法,他这里陷阱太多,不把你骗过来暴露他的陷阱,我恐怕真被他困在铁笼子里被毒虫咬啦。”

刘汉­阴­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哪里……哪里……”

冯之阳忽然看见地上从郎周身上掉下来的小漆盒,弯腰把那枚尖锥拿起来,怜悯地望了望刘汉­阴­手上的大尖锥,说:“你现在终于不怕它了?嗯,原来是有了后台老板。”

刘汉­阴­脸­色­难看,望着那根小尖锥身体直发抖。冯之阳问郎周:“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个给你吗?因为那时我就打算要你来引发刘汉­阴­的陷阱,但我又怕你真被杀了,所以就给了你这个玩意。呵呵,知道这是什么吗?”

郎周摇摇头。冯之阳说:“这就是杀死刘汉­阴­的那把凶器的缩小版!十年前,我在广州时代银河大酒店的二十六楼把刘汉­阴­推出了窗外,可是他居然两只手抓住窗框,全身悬在四十多米的高空。他乞求我饶了他,像一条狗一样求饶,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我感觉很开心啊,可是他必须死,于是我拿出尖锥—嗯,比这个大得多—慢慢地,慢慢地扎穿了他的手掌……他惨叫着坠了下去,摔成了­肉­泥。”

刘汉­阴­浑身颤抖,几乎要瘫到地上。钟博士点点头:“嗯,这种东西在他心里形成了­阴­影,他对尖锥具有一种恐惧感。直到有了后台老板,他才试着战胜自己的恐惧,便用尖锥做武器……”郎周忽然反应过来,惊恐地望着刘汉­阴­,“他……他死了吗?”

“哈哈!你说呢?”冯之阳嘲弄地望着刘汉­阴­。

郎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既然死了,怎么……怎么……”

冯之阳叹了口气,望着他说:“这就是你那失踪的父亲所带走的大秘密!他可以使死人复活,可以使你成为任何一个人,哪怕你想当美国总统或者比尔·盖茨!”

“荒唐!荒唐!”钟博士连连摇头,“哪里有这样的事!”

冯之阳不理他,紧紧盯着郎周。郎周忽然想起来:“杜若的父亲不是也失踪了吗?好像他也是因为知道一个秘密才失踪了,杜若的父亲知道的是什么秘密?”

冯之阳怜悯地望着他,摇了摇头:“你永远也想不到真相有多么惊人。啊,如果你真不知道你父亲在哪里,也没关系嘛,咱们一起去找他。”

郎周像傻了一样,神情呆滞,一句话也不说。冯之阳不再急于追问,转头问刘汉­阴­:“你的后台大老板是不是马骏?哼哼,也只有他才敢,也有这个力量和我抢人。你们见我盯着杜若,就不敢动她,暗中破译了杜若的QQ密码,才找到了郎周,对不对?”

4人皮宫殿(7)

“对。”刘汉­阴­喃喃地说,“马骏让我去北京将郎周带来,我运气太差,正好郎周跟他女朋友兰溪吵架,离家出走。我去了他屋子里没找到他,反而等来了兰溪。我想反正可以要挟郎周,这样多少能给马骏一个交代,于是我就把兰溪绑架,带到了上海,交给马骏。”

冯之阳眼里凶光四­射­,点了点头:“亏马骏平时做出的样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居然敢暗中和我争夺!那么说,在徐家汇公园里抢走郎周父亲画像的也是马骏了?”

刘汉­阴­低下了头:“是马骏派我­干­的。兰溪对郎周的父亲一无所知,我们也不敢确定郎周的父亲就是那个人,正好杜若要郎周画出他父亲的画像,马骏用望远镜在远处高楼上看着,见郎周画了出来他却看不清楚,才命我抢夺。”

“好啊。”冯之阳气得双手发抖,目光中露出凶煞气,“这些年马骏表演得真是­精­彩,整天醉生梦死的,我还以为他不愿意再为此烦恼了。没想到他在演戏!”冯之阳冷冷地笑着,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其实这又何必呢?咱们的目标既然一致,那就可以合作嘛,都是要找黄教授,也就是郎周的父亲——”他转身去看郎周,突然咦了一声,“郎周呢?”

两人这才发觉不见了郎周和钟博士!

冯之阳朝门外喊:“郎周有没有出去?”

门外的胡秘书回答说没有。刘汉­阴­战战兢兢说:“我这里……里面还有个通道,通往鄱阳湖边……我给自己挖的逃命通道。”

“快追!”冯之阳大吼。

“没用了。”刘汉­阴­哭丧着脸,“湖边是我的码头,那里有我的快艇……”

从听到自己的父亲因为一个大秘密失踪的时候开始,郎周脑袋里就充满了一个恐惧的想法:自己和杜若是不是同一个父亲?他被这个念头震惊着,浑身颤抖,大脑混乱,他知道,自己仍然爱着杜若,如果他们是兄妹关系……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时候钟博士悄悄拉了他一下,手背在身后指了指作坊内侧,郎周看见那里有个小门,心里会意。两人悄悄地蹲在地上,挪到小门前。钟博士拉开小门,果然露出一个台阶,两人悄悄钻进去撒腿狂奔。跑了有几十米,用钳子拧断铁栅栏上的锁,钻出地道,耳边尽是鄱阳湖波涛澎湃的声音。原来到了湖边的码头。

码头上停着一艘白­色­鱼雷型快艇,后面竟然装了四部发动机。他们知道这是刘汉­阴­的快艇,急忙上去,拉响发动机,这时候冯之阳的两个保镖也追了过来,其中一个跳进湖里抓住快艇的船舷,被钟博士一脚踹进了湖里。快艇风驰电掣地离开了湖岸,子弹头一般,劈开波浪,转眼间将那座白房子抛得无影无踪。

两人驾着快艇飞越鄱阳湖一路向北飞驰,这艘快艇的速度快得惊人。看来刘汉­阴­当初在这艘快艇上的确下了不少工夫。清冷的月­色­下,快艇在浩大的鄱阳湖里宛如一枚水面飞行的导弹,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鄱阳湖入长江口的湖口县。两人在一座码头上停下,借口加油,然后扔下快艇逃之夭夭。

他们连夜从湖口县乘大巴到铜陵,然后在铜陵转车,第二天黄昏时到了上海。九江的这段经历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在上海的黄昏里悄然结束。

想到即将见到杜若,揭开她身上的秘密,郎周惘然若失,但钟博士却高兴得手舞足蹈,似乎一条可以抵达印度的新航线在等待着他。

5她早已死去?(1)

郎周在番禺路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拿不定主意。钟博士催促:“进去吧。有我在,你怕什么呢?”郎周瞪了他一眼,钟博士自从这次助他脱险后开始有点居功自傲了。

郎周不再说话,走进了杜若居住的家属院,但上了三楼把手放在门铃上却又犹豫了。钟博士不耐烦了,伸手按响了门铃。过了片刻,门开了,杜若呆呆地站在他的面前。

“杜若……”郎周辛酸地看着她,几天不见,杜若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一声叫下来,杜若扑进他怀里呜呜地放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郎周,知道吗,咱们都是命运相同的苦孩子,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郎周也眼圈发红,紧紧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离开你的,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钟博士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条手帕,郎周为杜若拭­干­泪。杜若这才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脸一红,问起他的身份。郎周告诉她,是个心理专家。钟博士不满意了,Сhā嘴说:“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钟,是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博士,拥有高级心理咨询师职业证书。”

郎周哑然失笑,杜若原先听郎周说过兰溪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的事,对这位心理医生的自我介绍三项原则印象很深,两人搂抱着咯咯笑了起来。钟博士茫然不解,看看自己的衣服,才发觉穿的是休闲服,忘了穿西服打领带。原来如此。他长叹一声,想:衣物还留在九江,回头该打个电话让酒店寄到上海。弗洛伊德在纳粹的枪口下逃亡仍然保持着风度,自己可不能差了。

“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回到屋里,杜若泪汪汪地问。

郎周望望钟博士,钟博士说:“说出来吧,这件事似乎跟她也有关系。”

郎周点点头,说:“我去救兰溪了。”然后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杜若听得脸­色­煞白,双手忍不住颤抖,埋怨说:“这么危险的事,你们也太冒险了。”郎周讪讪地不说话。

钟博士脸­色­庄重地问:“杜小姐,看来你们两人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的危险中。那个冯之阳收服了刘汉­阴­,看样子要和一个叫马骏的联合对付你们。”

杜若丝毫不奇怪,淡淡地说:“马骏是马氏实业的董事长,身价不比冯之阳差多少,他不会那么简单就屈服了。三个人各怀鬼胎而已。”

郎周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牵涉到这么多的超级富豪?”

杜若摇摇头,似乎不愿多说。钟博士咳嗽一声,说起了杜若夜晚梦游的事,问:“杜小姐,你身上有种很奇怪的生理现象。注意,不是心理现象,梦游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心理压力过大,平时不愿去面对这种压力,都有可能梦游。但是梦游中你为什么会偷吃东西,而且吃那么多?这根本不是生理所能承受的。”

杜若脸变红了,讷讷地说:“我也不知道,直到郎周跟我说起,我才知道自己夜晚梦游。”

钟博士点点头:“梦游患者醒来后大都会遗忘,这不奇怪。你很小的时候有没有极端反感的事?比如父母强迫你吃东西啦,你很喜欢吃某种东西但是父母不给你买啦,陷入一种封闭的环境内被饿过好长时间啦,等等。反正跟食物有关。”

“没有。”杜若摇头,“小时候家庭比较富足,我没有母亲,父亲对我很好,要什么买什么,他也不强迫我吃什么。像小孩子挑食被父母责怪这些事从来没有。”

郎周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在QQ上聊天的时候说过,你父亲很希望你向某个女孩子看齐,但你不愿抹煞自己的个­性­去迎合父亲,后来和父亲产生了冲突,离开了家。”

“嗯。但那和食物没什么关系。”杜若说。

“不不不。这可能会有关系。”钟博士急忙说,“谈一谈吧。”

“也没什么。”杜若显然不愿意谈,“就是父亲总是让我看一个女孩子的照片,说她多好多好,要是我像她一样就好了。然后总是数落我这里不像她,那里不如她,没有她的脸型好,没有她穿上这个衣服好看,没有她胖,什么衣服都撑不起来……”

5她早已死去?(2)

“等等。”钟博士急忙打断,“没有她胖?她很胖吗?”

杜若摇头:“不是的。她也不胖,但是我小时候太瘦了,跟她比起来就差多了。不可否认,女孩子小时候还是胖些好看,不过长大后就难说了。要不怎么这么多人减肥?”杜若显然到现在还有些不服气。

钟博士陷入沉思中,过了半晌才问:“那个女孩子对你——不是,对你父亲——很重要吗?”

杜若嘴一撇:“我都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相片。”

钟博士点点头:“这就对了。唉,杜小姐,归根结底,你是太爱自己的父亲了。你愿意顺从他,听他的话,做他喜欢的事,为了父亲,你愿意牺牲一切,但是你希望独占你父亲的感情,不希望分一点点给别人,尤其是别的女孩子。这……有些弗洛伊德所说的恋父情结。当然,这丝毫不奇怪,对女孩子来说这种情结很正常。可是问题在于你父亲非要拿你和另一个女孩子作比较,也许家长都有望子成龙的心态,也许别人的女儿优秀让他感到嫉妒,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的女儿也像她一样。但是这在你心中造成了­阴­影。你在有意识地抗拒你父亲,责怪你父亲,但因为你的独占欲,你又不自觉地在无意识中向那个女孩子看齐。因为你瘦,你就拼命吃东西想胖起来,达到父亲的要求,让父亲对自己完全满意。我敢保证,你小时候常常偷着吃东西。”

杜若垂下头,嗯了一声。钟博士­精­神大振,继续分析:“梦游归根到底是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而已。这个适当的时机就是郎周来到你身边,要和你一起寻找父亲。你心里有种恐慌,怕见到父亲时他对你不满意,因此很多年来被压抑的情感就在睡梦中爆发,形成梦游,偷着吃冰箱里的东西。”

这一番分析让杜若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郎周问:“可是杜若吃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够吃得了的呀?你刚才也说了,这是生理问题,不仅仅是心理问题。”

钟博士苦笑一下:“这么复杂的事如果我坐在这里几分钟就能分析清楚,我早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啦,还有哥伦布什么事?嗯,杜小姐,你儿童时期有没有吃过什么影响体质的药物?哦,是大量吃。”

杜若摇头:“这我哪里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生病,吃过的药太多了。”

钟博士说:“小孩子经常生病不奇怪,因为他的免疫系统还没有形成。我说的是那种不常见的药物……唉,这个你肯定也记不清楚。除非我化验一下你的血液。”

郎周吓了一跳:“你越想越夸张了,你可别拿杜若做实验,我警告你。”

“哪里,哪里。”钟博士一边否认,一边瞟着杜若,明显心痒难耐,“这个……不急,啊,不急。如果能找到你父亲,问一问就一切都清楚了。”

“是啊!”杜若幽幽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父亲呢?”

郎周的嗓子突然变得­干­涩起来,嘴­唇­也颤抖:“杜……杜若,你有没有你父亲的照片?我想看看。”

杜若吃惊地看着他:“郎周,你怎么了?”

“我想看看你父亲的照片。”郎周执拗地说,“我怀疑……我怀疑……”

杜若微笑起来:“郎周,你怀疑你我的父亲是同一个人吗?这怎么可能。我看过你画的你父亲的肖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你父亲已经失踪了十年了,而我父亲,三年前才失踪。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同一个秘密,但是……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想了。”她叹了口气,“有些秘密,有些往事,会噎着你的喉咙,让你喘不过气来,让你窒息,我一个人承受也就够了。”

“杜若,还有些什么事我不知道?”郎周哀求,“我希望跟你分担。”

杜若摇摇头。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声冷笑:“她当然不敢跟你说了。因为她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原来刚才他们进来时忘记关门了。

三个人吃了一惊,扭过头,门口站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郎周惊叫一声:“兰溪!”

5她早已死去?(3)

杜若和钟博士也吃了一惊:兰溪不是被刘汉­阴­绑架,又送给马骏了吗?

可是门口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兰溪。几天不见,她似乎一点没有变化,还是那么漂亮、优雅,似乎并没有因为刘汉­阴­的劫持受到一点惊吓。她看见郎周,眼圈慢慢红了,一头扑进郎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狠心,抛下我就走!我恨死你了!”

郎周尴尬地望了望杜若,顿时手忙脚乱,说:“我刚刚还去九江找刘汉­阴­了,但是你没在那里。”

“我知道。马骏都跟我说了。”兰溪破涕为笑,“所以我才原谅你了。”

“马骏?”郎周惊讶地问,“他不是绑架你了吗?”

“我这几天就跟马骏在一起。”兰溪笑着说,“可是他没绑架我,而是救了我。”

郎周,包括杜若和钟博士都给弄糊涂了。杜若感到心里一阵酸涩,默默地别过脸。

兰溪绘声绘­色­地讲起她这几天的遭遇,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天在画家村她被刘汉­阴­劫持后,那种血腥的场面真的吓坏了她。刘汉­阴­把她带上自己的金杯车,逼她和自己寻找郎周的下落,两人开始在北京的大街小巷转悠了起来。其实兰溪早把北京找遍了,就胡乱陪他找了几天,后来刘汉­阴­失望了,驾着汽车顺着京沪高速一路向南。

在一个加油站时,兰溪找个上厕所的机会逃跑,结果跑了一百多米就被刘汉­阴­抓住了。两人正在厮打时,马骏开着一辆奔驰越野车正好经过。

“马骏是马氏控股实业集团的总裁。”兰溪说,“他喜欢玩,喜欢闹,很有骑士风度。马骏认识刘汉­阴­,当时让保镖把刘汉­阴­控制住,骂了他一顿,把我救了下来。”

“他……他……”郎周结结巴巴地说,“他和刘汉­阴­是一伙儿的!就是他让刘汉­阴­去北京……”

“对呀。”兰溪竟然丝毫不觉得惊讶,“刘汉­阴­是个变态狂。马骏让他去北京找你,希望把你请到上海,他没找到你,怕没法子交待,居然把我给抓了过来。还在北京杀了人!马骏 听说刘汉­阴­杀人,也吃了一惊,让保镖抓住他把他送交警方。不料刘汉­阴­乘机逃跑了。”

郎周亲耳听刘汉­阴­说过事情的经过,对什么送交警方的话压根就不信,肯定是马骏和刘汉­阴­在兰溪面前演的戏。

兰溪继续说着。刘汉­阴­逃跑后,马骏派人去报警,同时通知警方兰溪已经获救的消息,然后邀请兰溪到上海做客。兰溪早就知道这位中国的超级富豪,心里也很好奇,就跟着他来到了上海。马骏在上海没有单独的别墅,就住在马氏控股大厦,大厦的第五十六层是他的私人住宅,足有上千平方米。四周保安森严。

马骏对兰溪的到来非常高兴,抛下公司的事务,亲自陪同兰溪四处游逛,疯狂购物,甚至还送了兰溪一条价值五万美金的钻石项链。并且打算收购一家时装公司,将兰溪捧红成世界级的超级名模。兰溪在社会上闯荡多年,知道马骏必有所图,而且所图非小,最后必定会提出来,于是也就开开心心地疯玩,马骏说什么答应什么,送什么要什么,等待马骏开出条件。

后来马骏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要找郎周,是因为他失踪的父亲牵涉到一个秘密。这个秘密隐藏在西方一个伟大心理学家的著作中,神奇得让你无法想象。但是他却神秘地失踪了。马骏想找郎周,就是想和他一起寻找他父亲。但是问题在于,在郎周的身边,还有两股势力在明争暗斗。马骏希望兰溪能告诫郎周提防,并让他和自己合作。

“那两股势力是谁?”郎周问。

兰溪叹了口气:“最让马骏头痛的是东那实业集团的总裁冯之阳。他势力太庞大了,而且为人冷酷、深沉,马骏这些年就是被他压着抬不起头来。”她冷笑了一下,瞥了杜若一眼,“另一股势力虽然弱小,甚至只有一个人,却最让马骏忌惮,甚至比冯之阳还难以应付。”

“谁?”郎周茫然地说。

5她早已死去?(4)

钟博士叹了口气,心想郎周是太傻还是被爱情迷惑了,没一点判断力。

果然,兰溪的眼光紧紧盯着杜若,说:“就是你面前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姑娘,还没有毕业的美女大学生!”

“什么?”郎周腾地跳了起来,“你是说杜若?不可能!她……她只是个小女孩,因为父亲失踪孤苦无依,她凭什么和冯之阳、马骏的百亿财富斗?兰溪,你被人骗啦!”

“是吗?”兰溪脸­色­涨红,恼怒起来,“郎周,到底是我被人骗了还是你被人迷了?你问问她,她……她是个真正的人吗?”

此言一出,杜若顿时脸­色­煞白。郎周和钟博士骇然失­色­,目瞪口呆:“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正的人?”

兰溪鄙夷地盯着杜若,伸手从坤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郎周:“你看看吧!”

郎周双手颤抖,一种巨大的恐慌感笼罩着他,他几乎要窒息了。他知道,秘密,到了揭盖的时候了。他拿过信封,钟博士急忙把脸凑过来。杜若无动于衷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木雕泥塑,对发生的一切都失去了感觉。

郎周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是几张照片和一张三年前的晚报。一看到那张照片,郎周就感觉当头一­棒­,眼前金星乱冒,一身的魂魄都给打散了。浑身冰冷,似乎连呼吸都给冻僵了。

照片上,赫然是一具女孩子的尸体。仿佛是缢死,脖子上有一条乌黑的勒痕。两眼紧闭,嘴半张,露出半截舌尖。那眉眼,那模样,依稀就是杜若!钟博士抽出另外两张,一张是那个死者缢死的现场,吊在一根树杈上,脸部微微上扬,表情恐怖。另一张是死者生前的生活照,开着一辆红­色­宝马,巧笑倩兮,青春洋溢。完全可以肯定就是杜若。

那份晚报是关于此事的大篇幅报道:广州百洋船业总裁之女为情自杀!

原来百洋船业的总裁苏凤阳有一个独生女儿,取名苏儿。苏儿十七岁那年遇上了一个花花公子,从此就坠入情网。两人山盟海誓,如胶似漆。故事发生时苏凤阳并不知情,后来听到了风声,命手下人去打听那家伙的来历,手下人几天工夫就把那家伙的详细资料搜集了过来。苏儿爱上的这个人原来早就有了妻子,还生有两个孩子,他隐瞒自己的婚史,靠着长相帅气,专门钓名门豪富家的太太、千金,以此为生,并养活自己在农村的妻子和儿子。其实富豪圈内明里暗里多少都知道这个人,吃过亏的大都不愿声张,顶多雇人修理这家伙一顿也就够了。可是苏儿情窦初开,对感情过于执着,连苏凤阳也没料到后来的结局居然这么严重。

苏凤阳把那个花花公子的资料往苏儿面前一摆,让她立刻离开那家伙。苏儿当时表现得十分平静,看完之后也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说话,就开车离开了。苏凤阳以为她去质问那男子,就派个手下跟着,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不料第二天就传来了那个花花公子的死讯,服用了过量的氰化物,身中剧毒而亡。

苏凤阳这下子慌了,派出人马四处寻找苏儿,但是苏儿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她的下落。直到三天后,警方找到了她,她已经在广州某一公园的一棵树上上吊自杀。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留下线索。自杀前,她给那个花花公子在农村的妻子汇去了五十万块钱,那是她攒下来的私房钱。她用这些钱买了那个农村妻子的丈夫的­性­命。

时间是三年前的9月份。也就是杜若离家出走的日子。

郎周默默地看完,身体居然停止了颤抖,像看陌生人似地望着杜若,问:“那个花花公子叫什么名字?”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问出这样问题。

杜若垂下头,叹了口气,说:“陆海生。”

“你……你是在骗我吗?”郎周悲哀地望着她,“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杜若茫然地摇头:“不,不,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钟博士在一旁抓耳挠腮,脚板跺得发疼,说:这不是重点!不是重点!你应该问她怎么活过来的!这才有价值!傻蛋!

5她早已死去?(5)

但是郎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他的内心完全被一种巨大的失落所淹没了。他惨笑着:“没有吗?你没有骗我吗?你说你叫杜若,你说你父亲失踪了,你说你孤苦伶仃,你说我们同病相怜……这难道是真的吗?啊?这难道是真的吗?”

杜若的脸­色­惨白似纸,哀求似地望着郎周,脸上泪珠滚滚:“我……我没有骗你……相信我……”

“相信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郎周哈哈大笑,脸上热泪横流,“你年少无知,被人欺骗了感情,我不怪你;你杀了他,犯下罪行,我也不怪你;你能汇钱给他的家人,我非但不怪你还高兴;你死而复活也无所谓,哪怕你真的是一个鬼魂我也不在乎……可是,”郎周的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可是你为什么骗我?哪怕你什么也不说,哪怕你让我一无所知,哪怕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瞒着我也好!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父亲的秘密?好,我陪着你去找他,让他给你。你想把我控制在手中?好,我让你控制,让你利用。你还想怎么样啊?让我去死吗?你说一句话就可以了!可是你为什么让我的幸福彻底幻灭呢?我……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幸福啊……”

杜若无声地啜泣起来。兰溪在旁边听得脸­色­铁青,身子像电击一样不停地发抖,望着杜若的目光中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郎周说着说着,慢慢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笑了笑,满脸凄楚:“杜若,我这一走,还能找到理由回来吗?”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出了门外。离他回来不到三十分钟。兰溪狠狠地瞪了杜若一眼,跟着走了出去。钟博士望望杜若,又望望郎周逐渐消失的背影,欲言又止。杜若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你还不走吗?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你不跟着他们去寻找那个大秘密吗?”

钟博士听了这话,又折回身来:“我对什么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样死而复活的,也想研究出你梦游吃东西的原因。”

“好啊。”杜若说,“我告诉你。”

郎周漫无目的地走上了大街,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街上到处是步履匆匆的人群,可是他们急着回家,我能去哪里?郎周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兰溪从后面急匆匆地追了过来:“郎周,等等我。”她身后还跟了一辆三开门的奔驰车。

郎周回过头来,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兰溪,我的心意你都知道了。我可以为救你而付出生命,可是……可是……”

兰溪神情­阴­郁,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跟我过来。”说着拉开奔驰车的车门,将他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从另一侧钻进去。

郎周一进入奔驰车,不禁大吃一惊。这辆奔驰竟然是辆小型房车,前后是两排沙发,中间是个茶几,车内有对讲系统、远程可视系统、等离子电视,非常豪华。更让他吃惊的是,面前的沙发上居然坐着两个人,左边那人赫然是冯之阳,右边是个身穿休闲装的年轻人,长相蛮帅,神情却比较懒散,嘴里嚼着口香糖,斜眼瞅了郎周一眼,便不再理会,专心嚼他的口香糖。

这时兰溪拉开旁边的车门钻了进来,坐在郎周旁边说:“郎周,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冯之阳先生,你们好像已经见过面了。”

冯之阳笑了笑:“见过好几次了,最近一次是昨天晚上。”

兰溪指了指她对面那个年轻人:“这位是马氏控股集团的总裁,马骏先生。刚才我跟你提过。”

忽然,隔开前面驾驶室的玻璃缓缓降了下来,露出一张脸:“哈哈,郎周,还有我,也是昨天晚上刚刚见过。”

郎周一看,心脏猛地一跳,这人居然是刘汉­阴­!看来冯之阳和马骏真的同流合污了,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开始­精­诚合作。他有些惊慌:“你们……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找你父亲啊!”冯之阳说,“分别十年了,难道你不想他吗?这些年要不是我们三拨人相互牵制,早就去找他了。现在我和马骏取得了一致意见,杜若就不在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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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她早已死去?(6)

“到底怎么回事?”郎周问。

“呵呵,慢慢地你就清楚了。现在咱们连夜去百吉镇,走京沪高速,估计天亮就能赶到。”冯之阳说。

“什么?!”郎周震惊了,“去百吉镇?我……我家?”

“是啊。让你来就是为了让你领路,否则谁让你过来。”马骏懒洋洋地说,打开车窗,噗的一声把口香糖吐了出去,正粘在一辆并排行驶的马自达上。然后又抽出一根烟点上。他的嘴仿佛永远都不能闲着。

郎周愤怒地望着兰溪:“你事先为什么不跟我说明?我不想去!我不想再见到那个地方!”

兰溪别过了脸,淡淡地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马骏鄙视地瞥着他,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跟兰溪上过床没有?”

郎周怔住了,望望兰溪,有些莫名其妙,兰溪的脸一红,垂下了头。郎周忽然明白了,心里一股尖锐的刺痛,勉强笑了笑:“怪不得他陪你玩乐,怪不得还送了你价值五万美金的钻石项链。兰溪,祝福你啊。”

马骏哈哈大笑。兰溪低声说:“跟你在一起……我也太累了,我只想找一个归宿。”

郎周无言。马骏笑着问:“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们上过床没有?”

郎周一拳击在了他脸上,恶狠狠地说:“我跟你妈上过床。停车,我要下去!”

这一拳让马骏猝不及防,正好揍在他鼻子上,鼻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马骏勃然大怒,挣扎着从地板上爬起来,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手枪,抵住郎周的脑袋,血污的脸紧贴着他:“信不信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兰溪惊叫一声,冯之阳睁开眼盯着他的手枪恼怒地说:“谁让你带枪的?这个事情有多重大你不知道?碰上警察巡查怎么办?任何一点岔子都会让我的心血白费!收起来!”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马骏强忍着怒火收起枪,死死地盯着郎周,狞笑一声:“我现在正式宣布,你被绑架了。找到你父亲后,我们会撕票。”他朝通话器里喊,“刘汉­阴­,恭喜你多了张人皮收藏。”

刘汉­阴­的声音传了过来:“谢谢老板。”

兰溪脸­色­惨白:“你……你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

马骏抽出几张面巾纸拭­干­了血迹,微笑地望着她:“那个秘密的价值我已经跟你说了,你觉得能让他泄露出去吗?拥有了这个秘密,我就会无所不能,百亿的财富唾手可得,死个把人算什么!哈哈,你想不想咱们的儿子以后成为美国总统?”

兰溪不说话了。

冯之阳闭目假寐,只当什么都没听见。郎周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凉:原来生活中到处都有欺骗,只要你有被骗的价值。可是我又有什么价值值得这些超级富豪和美女欺骗呢?父亲所带走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又为了什么抛弃我,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尽屈辱,受尽欺骗?

奔驰房车行驶得异常平稳,甚至茶几上水杯中盛满的水都没有溢出来,车外什么也看不见,估计上了高速。车内没人说话,都在默默地想着心事,马骏抽完了烟又开始嗑瓜子,只有喀吧喀吧的嗑瓜子声单调地响着。

天快亮的时候,奔驰车驶下高速,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就进了丘陵地带。百吉镇附近全是丘陵,山上的土壤呈酸­性­,湿度较高,最适合茶树生长,漫山遍野都是茶园。眼前的景物越来越熟悉,郎周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似乎极端不愿意让这些人到他童年成长的地方。但是他没办法阻止,这辆德国人生产的钢铁怪物并不由他控制。

就在郎周的心越来越慌乱的时候,他看见了镇里的那座尖顶的教堂。冯之阳睁开眼睛,说:“郎周,你家就在教堂的旁边吧?东边那个院子是吗?我调查过,已经卖给一户姓刘的人家了。咱们去参观一下。”

郎周没有说话,看来冯之阳此行准备得充分无比,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奔驰车在院子门前停下,一行人下了车。此时是凌晨,勤奋的农民们早已来到地里­干­活,看见这么豪华的汽车,嘴里啧啧称赞着。刘汉­阴­到院子门前拍门,过了好久才有人应声:“来啦!”

5她早已死去?(7)

门一开,郎周看见兰婶走了出来。他太熟悉了,房子卖了以后,他思念父亲,好多次翻墙进入院子里偷偷地哭,都是被兰婶逮着的,痛打一顿,然后推出来。这个女人是典型的碎嘴,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什么事都知道。

兰婶一看见门口这么多人,还停了一辆车,顿时愣住了。冯之阳笑容可掬地问:“是兰婶吧?刘大叔在家吗?”他居然连这都知道。

兰婶诧异地看着他们:“他出门去了。你们是……”

冯之阳笑了笑,一把将郎周推了过来:“兰婶,你认识他吗?”

兰婶打量着郎周:“咦,眼熟啊。”

郎周苦笑了一下:“兰婶。”

“啊,你是郎周!”兰婶叫了起来,“你个小贼皮,好些年没见你了。咦,混发达啦。”

郎周讪讪地没说话。小贼皮这个称呼由来已久,当时郎周被镇里“抚养”,最大的问题就是吃不饱饭,偶尔­干­些偷吃点剩馒头烂红薯的事。农村人不会可怜你,逮着就打,打完还游街示众。当然,郎周年纪小,也没人拿他游街。

兰婶嘴不饶人,在她意识里也根本不懂得你发达了我就替你避讳的观念,叽叽呱呱把郎周童年时没出息的事都抖了出来,并且Сhā入自己当时可怜他心疼他,恨铁不成钢的心理活动。郎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陈胜吴广,才感觉到陈胜杀那几个来投奔他的童年伙伴多么无奈。

冯之阳听着兰婶对童年郎周的照顾和心疼的往事,感动得热泪盈眶,从皮夹里掏出一千块钱递给兰婶:“兰婶,郎周是我的好兄弟,感谢你从前对他的关爱。这点钱先拿着。”

兰婶当时就张大了嘴,手脚反应的速度奇快无比,远超大脑,直到把钱装进了兜里,嘴还没有合拢。一行人走进院子,又进了屋里,四处看了看郎周和父亲以前居住的地方。冯之阳问:“从前郎周的爸爸有没有什么东西留下来?”

兰婶摇摇头,说电器家具啥的都被镇里拉走卖了,其实都是卖给镇里的­干­部,一台电视才二十块钱,一张桃木雕花大床才十五块。冯之阳摇摇头,问有没有一些小东西,例如小纸片之类。并且解释,郎周孤苦伶仃的,作为他兄弟,有义务帮他寻找到他父亲。

兰婶也被感动得泪汪汪的,说你真是大好人,大善人哪。然后开始回想。过了好久,兰婶突然一拍大腿:“嘿,纸片没有,书倒是有一些。”当即跑回屋里抱出一大摞书,倒在茶几上。

书有十几本,多数都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学著作。例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梦的解析》、《自传》,弗洛姆的《被遗忘的语言》等等,还有欧文·斯通所著的《弗洛伊德传》以及另外几本与弗洛伊德同时代的心理学家和作家的德文版通信录。

在郎周的记忆里,似乎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也是,父亲是在全国各地做生意的,一个生意人看弗洛伊德­干­什么?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们要寻找的父亲并不是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是父亲的另一副面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

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把这些书一页页地仔细翻看,不禁有些失望,书里没夹什么纸条,甚至连批注都没有,很­干­净。冯之阳扔下书,拿出郎周画的那幅父亲的肖像,问:“兰婶,是他吗?能不能给我们讲讲郎先生的一些事?”

“郎先生可是有钱人啊!”兰婶说,“他是个茶叶商人,在全国各地倒卖茶叶,我们这镇上就数他有钱。但他在各地跑生意,不经常在镇里,镇里人对他也不是太熟。不过他有个怪癖,不让郎周上学,自己在家教他,直到七八岁,还是让他看些画册类的书,怪不得郎周后来会成了画家。我看看这画。嗯,是他。嘿嘿,是小郎周画的吧?”

冯之阳和郎周同时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兰婶笑了:“郎周小时候也画过他父亲的画像,喜欢在他父亲脸上加道皱纹,看,就在这里。”兰婶一指肖像的眉梢靠近额头的那个位置,果然有一条皱纹,“这样一加啊,老郎看起来就凶狠多了,也苦多了。其实他没这么凶,长相很和气,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模样。后来镇里人问郎周,说你­干­吗把父亲画得这么凶?郎周说他就长这个样子。其实哪儿啊,郎周那阵儿还小,对他父亲的印象还没我们清楚。后来镇里一个算命先生看了看说:这孩子太苦啦,他给父亲加的这道纹,相书上叫折曲纹,又叫蛇行纹,相术上说有这种纹的人会背井离乡,死在半路上。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心里有股怨气,对他父亲怀恨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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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她早已死去?(8)

郎周脸­色­涨红,连他也忘了自己居然还有这种评价。

冯之阳慢慢闭上眼睛,眼中忽然沁出几滴泪水。兰婶以为是他跟郎周感情太深,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马骏抽出根烟叼上,漫不经心地问:“那么,他父亲失踪的事你清楚吗?”

兰婶摇摇头说:“具体咋失踪的,没人亲眼看着,都是听送郎周回来那老头儿说的,那老头儿还是听郎周说的,归根结底大家都是听郎周说的。不过这失踪的怪事农村里不稀罕,大家都传说,是老郎在外面有了老婆,不想要这孩子了,就把他抛在半路自己跑了。老郎每年有七八个月都在外地,这事十有###。唉,这人咋这么狠心呢?”

郎周咬着牙,别过脸,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冯之阳点点头:“嗯,谢谢你了,兰婶。我们去找那老头儿问问。”兰婶连忙客气了几句,送他们走出去。

镇上的街道深沉、繁复,弯弯曲曲的,秋季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一种积年的­阴­郁,翻起地上的垃圾。他们开着车出了镇子,冯之阳来这里之前已经下过很大工夫,连郎周都忘了救他命的老头儿住在哪里,他居然都查了出来,在白石井村东头,老头儿姓周。

路程很近,只有八公里,不过公路弯弯曲曲,时不时地碰上一些牛车,得使劲儿鸣着笛才能让那些老农民把牛牵到路边让开道。路上的牛粪和其他动物的粪便不时粘上轮胎,让马骏直恶心,虽然车里闻不见也看不见,他还是用白手绢捂住嘴。也仅仅在这个时候,他嘴里才停止吃东西。

在他们离开两个小时后,兰婶正在屋里数冯之阳给的钱,又有人敲门了。兰婶打开门,发现这次来的显然又是大城市的人,开着一辆车,一男一女,男的微胖,有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很年轻,文质彬彬,西装笔挺,皮鞋锃亮,鞋帮上还缀着个金­色­的小兔子。女的二十岁左右,身材纤细修长,长得极漂亮。

兰婶问:“你们找谁?”

那女孩子问:“请问郎周以前是住在这里吗?”

兰婶顿时愣了:“你们找郎周?他来啦,刚走两个钟头。”

那女孩子有些发怔:“你说郎周来了?他一个人吗?他现在去哪儿了?”

兰婶上下打量她一下,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冯之阳给了一千块钱的事被隐瞒了。那女孩子脸­色­立刻变了,道了声谢,问清楚白石井村的方向,急匆匆地上车走了。

兰婶有些吃惊,喃喃地说:“看来郎周在外面真混发达了,唉,刚才怎么没把自己含辛茹苦照顾他的话说一遍呢?”她望着远去的汽车,心里后悔不已。

一下车,马骏就惊叹起来。白石井村真漂亮,除去路上的动物粪便不说,当真是山清水秀,村前是一条白石河,河水从东面的山上奔泻而下,水急滩浅,河底铺满白­色­的卵石,仿佛一条银带。

他们找到一个老农,问周老头的家。那老农说这里好多老头儿都姓周,冯之阳是从百吉镇政府里查到的名字,镇政府的人也只知道送郎周回来的老头儿姓周,是白石井村的,叫什么名字他们也不知道。这下子抓了瞎。

郎周慢慢地说:“就是没儿没女那个。”

“哦。”老农一下子就知道了,“村东头那个塌了一半的茅草房子。你们找他­干­啥?他死啦。”

“什么?”冯之阳、郎周等人大吃一惊。冯之阳说:“不可能吧?我七八天前问过,还活着呢。”

那老农说,三天前刚死,这些年他又老又病,还有一条腿瘫痪了,那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屋顶塌了下来,把他埋在了里面。他挣扎不出来,也没人发觉,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时,尸体都硬了。

郎周呆了。他忽然涌出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当年他被这个老头儿领养,那么他就会没有这些烦恼,或许会娶一个村里的姑娘,现在正在白石河边钓鱼,或者在河里教他的儿子游泳。那么老头儿也不会死了,他会照顾他,盖一座漂亮的房子,茅草屋顶不会塌下来,老人临死前也不会没人发觉……

5她早已死去?(9)

眼角慢慢涌出泪水,郎周突然发疯般朝村东跑去。马骏脸­色­一变:“他想跑,抓住他!”

刘汉­阴­脸上肌­肉­一抖,­阴­沉沉地追了过去。铁牙也要去追,冯之阳一摆手,面无表情地说:“他不是逃跑,是缅怀。”

果然,郎周跑到那座塌了一半的房子前,扑通跪下,呜呜地痛哭起来。刘汉­阴­追到跟前,傻了眼,呆呆地望着马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冯之阳走过去,和郎周并肩跪了下去,说: “周老先生,你救了郎周,就是救了我。谢谢你。”说完竟然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郎周呆了,马骏也呆了,把嘴里的口香糖恶狠狠地吐到了地上。冯之阳把那老农叫过来:“周老先生的坟在哪里?”

那老农迟疑了一下说:“离这里比较远。在白石河边。”

冯之阳说:“把坟迁到高地上,你把村里负责人叫来,我给村里三万块钱,为周老先生修一座最好的坟墓。上面写:被救孤儿郎周谨立。”他招手叫来铁牙,“这事你去办。”

铁牙答应一声,陪着老农走了。郎周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我……谢谢。自从父亲辜负了我之后,我就无法容忍自己辜负别人,可是……我知道你想利用我找到我父亲,不用你逼我,我带你们去找。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之阳点点头:“这也是我的一大心愿,所以我知道怎么了结别人的心愿。”

几个人上了车,按郎周指示的方向,向山上开去,这里除了郎周,世界上没有人知道。直到这时,马骏才不得不服气冯之阳的先见之明。可是,那是先见之明还是预先安排好的?马骏陷入沉思,在他印象中的冯之阳绝不会给人磕头……

他忽然全身抖了一下,对冯之阳的戒备更深。

郎周对冯之阳的态度倒颇有改观。上山的时候,两人在车上居然闲聊了起来,先是冯之阳说:“郎周啊,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书生气了。”

郎周便摇摇头,感慨了一番,问他:“上次杜若说你设计陷害了你老婆?”

郎周本以为冯之阳发怒,不料他也是感慨了一番,说:“是啊。我安排的那个人太笨,居然没把她的法拉利撞下大桥,还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过他这条命也挺有价值,换来她蹲十年监狱。”

“那你为什么要杀你妻子呢?”郎周问,“她对你不好吗?”

冯之阳摇摇头:“对我太好了,以后我肯定找不到对我这么好的女人。她聪明、漂亮,在公司管理上能力比我还强,对我忠贞不二,对我出格的事很容忍,对我父母也很孝顺……”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她?”郎周奇怪了。

“因为……她是别人安排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找的……”冯之阳摇摇头,“回头再跟你说吧。只要能从山上找到线索,我就什么都不瞒你了。”

郎周不说话了,指了指前面的山坡说:“到了。”

一车人全紧张起来,冯之阳、马骏、刘汉­阴­甚至兰溪,脸上全充满了恐惧和紧张以及期待。他们下了车,站在山冈上,面前是一片树林,左右都是连绵的山冈,分布着一层层的茶园。来时的路从山坡上被甩了下去,消失在小山的腹部。

冯之阳说:“郎周,你把当时的情景讲一讲,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郎周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把当时的情景重述了一遍。雪原的荒山和此时的荒山在记忆里错位,仿佛经历了太多的岁月变迁。冯之阳和马骏按郎周所指的位置把车停在郎周父亲停车的地方,然后一行人顺着郎周的记忆往树林里走去。

……爸爸,咱们能抓到活兔子吗?

爸爸,你看那只兔子……别杀它!

砰!枪声震动了树林,也震动了郎周的记忆。

小兔子好乖,它断了腿……

儿子,在这里等我,汽车防盗器响了,我去看看。

那个孩子站在雪地的树林里,漫长地等待着,这一等待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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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她早已死去?(10)

“就这里吗?你抱着兔子站的地方?”马骏丈量了一下,“离停车的地方大约五百米。当然,这里被树林遮盖了,看不到汽车。”

冯之阳点点头:“这里的树都是什么品种?”

胡秘书掏出一只商务通,翻阅了一下说:“本地的树有一百多种,这里是杂交林,有桧柏、侧柏、毛白杨、刺楸、刺槐、臭椿、榆树、朴树、泡桐、沙枣以及野生茶树和一些野生 荆条之类的灌木。”

“都不是很高大结实的树种,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树可以悬起来一辆汽车。”冯之阳沉吟着,“这里也没有悬崖,把车推下去摔个无影无踪。那么……在地上挖坑呢?土壤成分。”

胡秘书说:“这座山主要是石灰­性­土壤,含钾量高的黏质潮土,硬度不高。土层深三米,下面是石灰岩,再下面是玄武岩。非常坚硬。”

冯之阳大怒:“妈的!我让你收集这些资料,要的不是非常、不高之类的模糊词汇!硬度多少?在零下10摄氏度的冻土中挖一个两米深的大坑需要多长时间?这些你有了解吗?”

胡秘书脸­色­发白,讷讷地说:“我……我咨询的是当地的农业局和林业局,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冯之阳冷笑着:“是吗?你的都是从实地得来的?车里你有没有准备铲?给我挖!现在就去实践实践!”

胡秘书答应一声,从车里拿出备用铲,弯腰挖起来。冯之阳怒不可遏,冲过去狠狠踹了他一脚:“滚!我说的是零下10摄氏度的冻土!”

胡秘书被踹得一溜滚。冯之阳脸­色­狰狞地问马骏:“马老板,你那么聪明,应该可以猜出来他是怎么从雪地上消失的吧?”

马骏踌躇片刻说:“他可以把汽车倒回山下……”

冯之阳冷冷地打断他:“车轮胎的胎纹痕迹是朝前的,这些兰溪小姐给你讲清楚了吧?碰上漂亮女人不要只急着上床。”

马骏脸­色­尴尬:“我还没说完呢。倒下山后先把雪扫平整,然后用两个备用轮胎,中间Сhā一根棍子再滚上山坡。”

“脚印呢?”

“扫平整。”

“轮胎呢?”

“埋到雪里。”

冯之阳鄙夷地望着他:“你是看中国的肥皂侦探剧看多了,回头多看看美国的CSI《犯罪现场调查》。你以为雪地是沙漠?你以为黄教授的智商那么差?这里面有秘密!大秘密!”他愤怒地张开手臂,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神犹如针尖般锋利,仿佛恶魔附体,和平时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冯之阳突然跪在了山冈上,把头埋进泥土里,呜呜地痛哭,忽然抬起头望着郎周,泥土沾了满脸,龇着牙一笑:“郎周,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入荒原中的俄狄浦斯,在寻找着惩罚与宿命。”他瘫倒在地上,仿佛崩溃了一般哈哈大笑,“郎周,我告诉你,你知道吗?杜若没有骗你。只是有一点你不知道,你要寻找的父亲,和杜若要寻找的父亲,其实是同一个!他盗取了属于上帝的秘密,获得了上帝才有的能力,所以他受到了惩罚。可是第一次惩罚来临前,他神秘地从你身边失踪,逃避了惩罚;三年前,当又一次惩罚来临时,他居然又一次从一个封闭的屋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逃避了惩罚。哈哈。我、马骏、刘汉­阴­,已经掌握了他大部分能力,靠这些能力获得了百亿的财富。可是……可是他让我恐惧……让我恐惧,你知道吗?你说,一个大活人是如何从雪原上和一辆汽车一起消失的?又如何从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消失的?不知道这些,我永远也不是他的对手,永远也斗不过他,永远都会被掌握在他的手心里。知道吗?郎周!”

郎周彻底被震撼了,思维几乎空白。

冯之阳跪在地上大吼:“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我猜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啊!黄瀚生,你到底在哪里?出来,我要挑战!挑战!挑战——”

马骏和刘汉­阴­也是如丧考妣,失魂落魄的。郎周喃喃地说:“我和她同一个父亲?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往事仿佛一块火红的烙铁一样刺激着他的大脑,他忽然大声喊叫,“我想起来了!我……我在汽车消失的地方站了很久,有一阵,感觉到面前的整座山在抖动!”

5她早已死去?(11)

“整座山在抖动?”冯之阳惊呆了,喃喃地说,“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他的脸­色­越来越恐惧,仿佛一个孩子畏惧大人的惩罚,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胡秘书急忙跑过去。马骏和刘汉­阴­、兰溪也是脸上失­色­,畏畏缩缩的,充满了恐惧。

突然,郎周感觉眼前白光一闪,他循着光源望去,仿佛是从一个草丛里发出来的。他慢慢走过去,冯之阳立刻注意起来,却没敢过去,紧紧盯着郎周的背影。郎周走到草丛里看了看,什么也没有,他继续走,面前是个稍陡的斜坡,他站在斜坡上往下一看,顿时呆了。

6弗洛伊德手稿(1)

这里是层层的梯田,两米高的斜坡下,杜若手里拿个化妆镜,正向他招手。原来杜若和钟博士也打算到百吉镇寻找郎周父亲的踪迹,不料找到了兰婶家却意外得知冯之阳等人带着郎周也来到了这里,刚刚去了白石井村。

杜若深知郎周的处境危险,急忙和钟博士赶往白石井村,到了那里忽然看见冯之阳的保镖铁牙,急忙偷偷打听,一路跟踪着他们上了山。到了山腰,正找不到人,听到了冯之阳撕心裂肺的狂呼声。杜若以为郎周出了危险,心惊­肉­跳,急忙让钟博士开车在半山腰等着,自己从旁边山坡地荆棘丛中爬上了山,趁他们不注意,用化妆镜发光照­射­郎周,将他引到了陡坡边缘。

杜若焦急地冲郎周招招手,郎周不傻,听马骏说过要把自己­干­掉,还能不逃?他冲冯之阳等人看看,略一犹豫,冯之阳已经发现了不对,大叫一声:“快去抓住他!”

刘汉­阴­和胡秘书狂奔过来,边跑边拔出尖锥和匕首。郎周心一横,纵身从两米高的陡坡上跳了下去,底下是层层的梯田,种满茶树,郎周跳得急了,几乎跳到下一层梯田中。杜若一接他,冲力太大,两人顿时抱作一团,从梯田上滚了下去。所幸下面茶园的梯田经过人工修整,不算高,也不算陡。他们狼狈地站起来,刘汉­阴­和胡秘书不要命地也跳下来,紧追不舍。他们就在层层的梯田上跳跃奔跑,翻过一丛丛的茶树,前面就是钟博士的汽车。

钟博士发动汽车,打开车门,紧张地招手:“快!快!”

但是这时刘汉­阴­已经追到了,一刀劈了过来。郎周往杜若背后一挡,同时把杜若推上车,钟博士发动汽车就跑。郎周背上中了一刀,一股尖锐的痛苦直贯神经,他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到车顶,两手扣住车门,全身趴在车上,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起伏。

刘汉­阴­恶狠狠地追上来,朝着车后备箱盖劈了几刀,却追不上飞驶的汽车,只得停了下来。

汽车驶过一个山坳,停了下来,郎周顿时摔了下来,脑袋撞上了一块大土块,顿时昏了过去。杜若跳下车将他拖了上来,钟博士欢呼一声,开着车飞快地跑了。这时候,山冈上卷起阵阵尘土,奔驰车仿佛疯牛般追了下来。

驶上平稳的柏油路,杜若才有机会察看郎周的伤口。背上的衣服被撕裂,血­肉­翻卷,有一道深深的口子,另外头也撞破了,满脸灰土和鲜血。杜若满眼泪水,拿着一张纸巾小心地给郎周擦拭,嘴里慌乱地喊:“郎周?郎周?你怎么样啊?别吓我!”

钟博士说:“你别吓我才对。他不会有事的,人的头骨由四块骨头拼合而成,呈拱形结构,很符合力学原理,很结实的,起码比啤酒瓶子硬,而那个大土块比玻璃硬度差多了。”

杜若恼怒地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比啤酒瓶子硬?回头非拿你试验不可!”

钟博士这才闭了嘴,隔了半天终于提出了实用­性­意见:“他头骨肯定没事。背上的刀伤还真是麻烦,咱们得找个医院给他治疗,你现在给他止血。用大拇指压着伤口上部,这里没有云南白药,先用纱布给他扎住。嗯……纱布也没有,那就把你脖子上的纱布围巾用上。不过吸血效果不好。”

杜若解下围巾,问:“什么吸血效果好?”

“纯棉。比如内衣­内­裤——”一说到这里,他急忙闭嘴,但是晚了,果然杜若叫了起来:“那就把你的内……衣脱下来!”

不知为何,现在钟博士对杜若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拗,只得苦着脸,边开车边把内衣给脱了下来。

路途的颠簸中,郎周一点点地清醒了过来,从黑暗混沌的昏迷中慢慢觉醒,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往事一幕幕重现:父亲失踪的场景,在百吉镇屈辱的岁月,背着画夹去流浪……这之间是一片空白,直到遇见兰溪,直到在网上遇见杜若,然后他离开兰溪孤身去上海,奄奄一息时遇见了杜若,从此他的人生就变化无常,凶险莫测,充满了神秘与离奇。

6弗洛伊德手稿(2)

先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幽灵闯入自己在北京的家中杀死房东,绑走兰溪,他几乎被警方当做凶手;然后在公园画的父亲的肖像遭到冯之阳和马骏两股势力的劫夺,随后杜若向他讲述了冯之阳文雅外表下的凶残与可怕,而冯之阳却送给他可以克制幽灵刘汉­阴­的缩小版尖锥;之后怪异的事情就惊呆了他的眼睛,家里食物连续莫名其妙地被偷吃,到最后却是杜若梦游,贪婪地吃光了它们;他离开杜若,和钟博士去九江救兰溪,却意外地得知刘汉­阴­居然还有幕后老板,并­阴­差阳错促使冯之阳与马骏联合;他在钟博士狂热的研究兴趣下回到杜若身边,兰溪却投入马骏的怀抱,对他揭开了杜若的底—她是个死去的人。他伤心而走,却被兰溪诱骗,遭到冯之阳等人的挟持,回到自己受尽屈辱的小镇寻找父亲的下落……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失踪而引起。可是他却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地成了别人拨来拨去的棋子。

“爸爸,我一定要找到你。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他半昏迷中喃喃自语,忽然大吼起来,睁开了眼睛。

“郎周!”杜若关切地望着他,“你怎么了?好些了吗?”

郎周四处望了望,发现面前雪白,自己趴在一张病床上。杜若告诉他,他们东躲西藏了六个小时,暂时躲开了冯之阳的追踪,现在是在郑州西郊的一家私人医疗所里。现在是半夜时分,整个病房就他们三个人。

“没事了,郎周。”杜若温柔地替他抚开头上的一绺头发,蹲在床边,让他看着自己,“你背上受了刀伤,头上也被撞了一下,现在只能趴着。”她调皮地一笑,“不过一样可以看见我。”

郎周握住她的手,眼中涌出眼泪,喃喃地说:“杜若,无论从前怎样,以后我永远不离开你了。好吗?”

杜若的大眼睛也湿了:“真的吗?我愿意永远陪着你,前天晚上,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绝望了,可是当我看见你,当你把我推开挡住了那一刀,我……我就决定了,再也不离开你。除非你赶我走。”

郎周闭上了眼睛,任眼泪奔涌:“杜若,不要再瞒我了,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分担,但是我受不了猜疑和欺骗。”

杜若点点头:“我早就决定了,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走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钟博士了,他责怪我不告诉你,说把一切都瞒着会让你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钟博士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郎周,这回我发啦!我终于从地球的另一端到了印度啦,原来心理学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发现,整个心理学界都一无所知。哈哈,这回我不­干­心理咨询了,我要去哈佛、去普林斯顿、去斯坦福,开创一个生理心理学派。哈哈,我要名垂青史啦。”

郎周奇怪地看着他,钟博士得意的神­色­戛然而止,尴尬地笑笑:“当然,这是你的功劳,有你的一半。我答应过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郎周侧着脸向杜若哀求。

杜若点点头:“这一切要从你父亲,也是我父亲说起……”

于是,在这个寂寞的秋夜,郎周听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巨大的秘密……

钟博士曾经说过,心理学界有个狂人,叫黄瀚生,是上海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他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心理学,对生理学、脑神经学、药物学,甚至教育学、历史学和物理学都颇为­精­通。他喜欢发表一些奇谈怪论,没有一条被心理学界认可,人称“黄伦布”。钟博士谈起他的时候曾引用过国内心理学界对他的嘲讽—你永远不可能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印度。

可是就是这个黄伦布,他真的从地球的另一端到达了印度,还不止于此,居然开辟了心理学界一个从未有人涉及过的领域。提到这个领域,就不得不提开创了­精­神分析学派的奥地利伟大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因为这个领域的钥匙曾经在弗洛伊德的大脑中偶然一闪,最后又被邮差从他手指缝中寄了出去。

6弗洛伊德手稿(3)

从1880年开始,一直到此后十年的漫长岁月中,刚刚成为执业医师,二十四岁的弗洛伊德,就对一个奇怪的女病人—安娜·欧的歇斯底里病症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安娜·欧的原名叫柏达·巴本哈因姆,正是弗洛伊德的研究,使她的病症成为医学史上划时代的著名病例。而郎周的父亲黄伦布,也从弗洛伊德治疗手迹偶尔的思想闪光中发现了一个全人类的秘密。

安娜·欧小姐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维也纳姑娘,那年夏天,她父亲卧病在床,她不眠不休地照顾父亲,结果自己却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直到她父亲不幸去世后,这种病症愈加强烈,几乎产生了生命危险。刚开始是全身虚弱,脸­色­苍白,没有胃口,接下来是后脑勺疼痛,视力也模糊不清,觉得房间的墙壁仿佛要塌下来一般,到最后全身的肌­肉­发生僵直或麻木,四肢开始挛缩与麻痹。

而她的­精­神也发生了异变,大脑中仿佛具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意识形态:在A意识中,她比较正常,仅仅表现得忧郁、焦虑,但转换成B意识状态时,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根本不认识周遭的一切,表现得亢奋、狂暴,乱抛东西,撕扯床单,同时也变得惊慌、害怕,将任何一个柔软的长条物看成是蛇,大声尖叫。

当时这个病例曾经困扰过维也纳医学界很多年,弗洛伊德和他的一位师长布洛伊尔也对此研究了很多年,弗洛伊德甚至远赴法国和德国学习歇斯底里的研究成果。直到后来,弗洛伊德采用催眠术,使安娜·欧进入催眠状态,秘密终于被他们揭开了。

原来,某个深夜,安娜·欧照顾父亲时过于劳累,不知不觉地靠在病床边睡着了,后来她醒过来时发现父亲发了高烧,但她实在太累了,居然又睡了过去。睡梦中,她梦见一条黑蛇从墙壁上爬下来想咬她父亲,她挥手想赶走那条黑蛇,却发觉自己的手臂麻木,不能动弹了。惊恐中,她发现自己的五根手指全变成了小蛇!

第二天,她到草丛里捡东西,一条弯曲的树枝让她想起了昨晚的黑蛇,于是手臂跟着发生麻痹,以后她每次看见像蛇一样的东西,四肢就跟着开始麻痹。

弗洛伊德认为,安娜·欧的肢体麻痹现象属于转化型歇斯底里症,就是因为心理障碍引起身体生理器官的功能失常,如肢体麻痹、视觉障碍等。

弗洛伊德当时还没有形成­精­神分析学的系统理论,所研究的课程非常庞杂,常常充满一种神秘的狂想。这时候,1887年,德国柏林慕名来了一位鼻喉专家—威廉·弗利斯。

郑州西郊的这个秋夜,当杜若和钟博士互相补充着为郎周讲述这个神奇的秘密时,他们才知道,这个已经死了七十八年的威廉·弗利斯和弗洛伊德偶然间的思想碰撞,会在他们生活中成为一个恐怖的来源!

威廉·弗利斯是个绝对的狂想医学家。两个狂想家大为投缘,弗洛伊德从弗利斯那里吸收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医学理论,弗利斯认为人的鼻子就像一根Ъo起的###,­性­病是由于人的鼻子黏膜的失调造成的,还认为鼻子主宰着女人月经周期的变化……然而很多科学发现往往是从狂想中开端的,例如弗利斯就是欧洲最早推测­妇­女月经周期和避孕有关联的人。现在这个理论已经成为夫妻生活的常识。

弗洛伊德自己也阐发了很多令医学界瞠目结舌的观点,在十五年的亲密交往中,弗洛伊德把一些最大胆的思想都拿来和弗利斯讨论过。弗洛伊德给他的信函、卡片、摘记共计284件,其中有168件构成了题为《­精­神分析的起源》的论文,奠定了­精­神分析学的基础。直到现在,­精­神分析学界有不少问题就是由于无法获知弗洛伊德与弗利斯的全部通信内容而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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