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博士咂咂嘴,不胜惋惜:“只有再过几十年,到弗洛伊德的档案全部公开,或许我就能够一睹全貌了。唉,可惜弗利斯太太曾卖过弗洛伊德写给弗利斯的大量通信,估计就是档案解禁,也不是完全的了。”
然而,不知道郎周的父亲黄瀚生采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搞到了十多页弗洛伊德写给弗利斯的原始通信手记,偏偏这十几页的信函记录了弗洛伊德研究安娜·欧时偶尔一闪的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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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弗洛伊德手稿(4)
弗洛伊德早年对神经系统的疾病颇感兴趣,他曾在维也纳全科医院工作三年,研究重点就是神经系统方面的生理结构和机能。由安娜·欧这个病例,他产生了一种想法:人的心理状态是否能影响生理的变化?
他和弗利斯对科学都有种神秘主义倾向,于是弗洛伊德写信给弗利斯时就在稿纸上进行了大胆的推测,其中还掺杂了弗利斯的鼻喉五官医学,讨论人的生理和外貌是否也受心理的影响而产生趋同性。欧洲有一句谚语说:人三十岁以后应该对他的外貌负责。就是说你是什么精神状态,时间长了就会在你脸上留下印记。当时欧洲的侦探学还曾经企图从人的外貌中找出人的潜在犯罪倾向。而中国民间也有一种说法:婴儿刚出生时第一眼看见谁以后长相就会跟谁相似。这种说法或许仅仅是一种民间的智慧,但它却是对数千年的人类生活中的事例的总结。因为暗示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人的心理,现代心理学研究得并不深入。
在这篇论述里,弗洛伊德把他的精神分析学和早年研究过的脑神经学、生理学以及药物学相结合,讨论了这种观点的可行性,甚至还列出一大堆能引发外貌变化的药物。
当时弗洛伊德仅是一时兴起,跟弗利斯这个狂想家讨论一种医学可能,他的研究重点并不在这里,写了信一寄走也就抛之脑后。弗利斯收到信后因为缺乏弗洛伊德那种脑神经学、生理学和药物学知识,更重要的是缺乏潜意识精神分析理论的素养,竟然根据自己的五官医学理论进行了深入研究,“判断”出人类外貌可塑性的理论,并且将弗洛伊德的观点进行整理,进行系统化。1836年,弗利斯去世八年后,弗利斯太太出于生活需要,将这些书信卖给了一个书商,结果弗洛伊德大为恼火,坚决不允许自己早年的个人隐私印成书流传出去。后来弗洛伊德的好友,拿破仑三世的夫人波拿巴王妃从书商手里购买了这批书信,但迫于弗洛伊德的压力也没能公开,两人约定把它保存在维也纳的罗思柴尔德银行,“在你死后的80或100年内不准让任何人过目”,弗洛伊德这才作罢。然而世事弄人,波拿巴王妃选择的这家银行偏偏是犹太人所开,希特勒吞并奥地利后,把所有犹太人的产业全部查抄,这些书信大多都四散无踪了。
半个多世纪后,黄教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这十几页书信,他如获至宝,尤其是弗洛伊德的这种狂想,专业正好涉及他所涉猎的各个学科。他由此获得了灵感,立即着手研究这种心理塑造外貌的可行性。他经过十多年的研究,总结出一种理论,称之为“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用心理暗示配上一些容易引起皮肤骨骼变化的药物,让A长期观看B的照片和生理、心理资料,竟然能使A在生理和心理两方面趋同于B。
理论研究成功后,黄瀚生立刻开始进行试验操作,一个神秘而可怕的实验开始了,他称之为“心理克隆”计划。
黄瀚生收养了几名不到一岁大的婴儿,使用“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开始了恐怖的造人实验。实验过程极端复杂,黄教授极度缺乏资金,于是他把这几个婴儿定向培养为一些大财阀大家族的继承人模样。黄教授在教育界也颇有知名度,被好多大财团聘为家庭顾问、心理顾问,他利用这些便利条件,收集了这些大财团继承人的详细资料,大到成长发育,小到个人嗜好、日常趣事,详细分析这些幼小继承人的心理状态和生理状态。
然后利用暗示和照片等视觉影响,将这些资料灌输进试验品的大脑,让两种人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相貌、心理、体质完全一样。这等于说是一种心理改变DNA的过程。其间的繁复浩大可想而知,黄教授经过无数次失败,结果成功培养出三个试验品。
那就是一号:冯之阳;二号:马骏;三号:刘汉阴。
目标对象分别是上海东那实业集团、上海马氏控股集团、广州时代银河集团三个大财团的继承人。当然名字也叫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三个试验品与目标对象的模样、体质、身材、心理特征一模一样,简直无法区分。
6弗洛伊德手稿(5)
“原来他们……他们都是假的?是一个替代品?!”郎周惊叫着,也不知道是背部的伤口在痛,还是心底一种隐隐的恐惧让他浑身颤抖。
“可以这么说。”杜若说,“但是这个克隆计划的成功之处就在于连心理状态都一模一样,无论跟他们再怎么亲密你都发现不了破绽。”
“那么,刘汉阴的指纹呢?他跟那个死去的刘汉阴连指纹都一模一样。”郎周问。
杜若说:“你接着听我讲。恐怖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当这三个试验品长大后,黄教授开始了秘密代入计划,命三个人合力秘密除去三个财团的继承人,剥取他们的指纹皮肤和脚掌皮肤移植在三个人身上,然后成为他们的替身。这种足以造福人类的技术现在被刘汉阴用在死人身上玩那种低级恶心的游戏。冯之阳和马骏先后成功了,马骏在试验过程中遭受了巨大的辛苦,成了马氏财团的继承人后开始花天酒地,纵情享乐—当然这也是他的目标角色的嗜好;而冯之阳的目标角色却过于深沉、冷漠并且残酷,冯之阳本人的性格倒是颇为文雅、宽厚,因此这两种性格的冲突就在冯之阳的内心强烈地碰撞,两种人格交替主宰着同一个躯体,让冯之阳几乎产生精神分裂。
郎周想起冯之阳在山上表现出来的精神分裂症状,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任何一种计划都不是十全十美的。
但是“克隆试验”的威力过于强大,大多数时候冯之阳的性格深沉冷酷,他对黄教授的计划产生了反抗情绪。一则是想保护自身的秘密不被别人掌控,二则是不愿有个实力强大的同类试验品分享黄教授的专宠,冯之阳便在执行刘汉阴代入计划时故意出了差错。
本来三个人将真正的时代银河继承人诱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后会让他神秘消失,然后由刘汉阴替换他的角色,但是冯之阳故意提前使刘汉阴暴露,结果真正的继承人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吓得惊慌失措,拼命反抗,冯之阳居然把他抛下楼,真正的刘汉阴两手扒着窗子,望着脚下离地有二十六层楼高的高度,几乎吓晕了。但是如果这样一来,尸体一落入公众视线,大家都知道此人已经死去,那刘汉阴还怎么代入角色?
当时马骏惊呆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刘汉阴”苦苦哀求,冯之阳却毫不理睬,冷酷地抽出一根尖锥,慢慢扎穿了真刘汉阴的手掌,那个过程假刘汉阴眼睁睁地瞧着。他俩的心理趋同性使假刘汉阴感同身受,仿佛那尖锥是扎进自己手掌一般。真刘汉阴的惨叫、求饶,在假刘汉阴心理烙下了不灭的阴影。直到真刘汉阴受不了手掌的剧痛,失手坠下二十六楼摔成了肉饼,假刘汉阴信念的支柱轰然崩溃,从此对尖锥状的东西产生了难言的恐惧。就像弗洛伊德研究的安娜·欧一样,对所有类似的东西都产生了恐惧感。
黄教授闻讯大怒,此时他获得了冯氏和马氏的资金,财源充足,又开始进行“心理克隆”试验,听到这件事情发生,急忙来到广州,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从尸体手上剥掉皮肤给刘汉阴植上等待机会。
“然后呢?”郎周问。
“然后你的命运就产生了意料不到的悲剧……”杜若正要接着讲,忽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杜若拿起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是冯之阳!”
郎周侧着脸点点头:“我想跟他谈谈。”
杜若按下接听键,只听了一句,就把手机递给他:“冯之阳找的就是你。”
郎周拿过手机,放在耳朵上。冯之阳低沉的声音传来:“郎周,现在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什么?”
“难道现在杜若不是正在跟你讲事情的真相吗?”冯之阳冷笑,“你已被她救走,我就知道她要摊牌了。她越隐瞒你的处境就越危险,她爱你那么深,恨我那么深,难道还会不告诉你吗?”
郎周打了个寒战,这人的判断力竟然如此敏锐,看来黄教授的药物不但改变了他的外貌,也催生了他的大脑发育。天才的魔鬼。郎周想。
6弗洛伊德手稿(6)
冯之阳继续说:“平时,杜若以一个弱女子能够跟我和马骏抗衡,让我们奈何不了她,就是因为她掌握着这个秘密,现在这个秘密公开了,我的报复就开始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呵呵,郎周,你要有心理准备。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是跟着我还是跟着她?”
郎周静静地说:“我们势不两立。”
冯之阳陷入了沉默:“郎周,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害过你吧?”
郎周想了想,确实,冯之阳虽然在利用自己,但其实处处都在照顾他,对这样一个冷酷的人来说,很不寻常。他认真地说:“是的。”
冯之阳陷入哀伤之中,郎周判断,此时应该是他本原的人格占据了上风。他说:“郎周,你知道吗?我现在的财富,几乎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但是这种时候,反而是我最孤单的时候。人生在世,无论你多强大,多富有,你可以选择和获得任何东西,但是有两种人你是无法选择的,那就是父母和兄弟。有时候,我唯一的念头是杀了他们保守我的秘密,但更多的时候,我体会到的是他们的珍贵,因为,只有他们才与我命运相连,共同承担这些秘密,这让我感到不再孤单,不再寂寞,心里充满温情。所以这些年来,我和马骏、杜若、刘汉阴相安无事,难道你真的以为以我的智慧和力量要除掉他们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吗?”
郎周始终对他充满戒心,冷冷地说:“那你为什么那么残忍地谋害你妻子,不但把她送进监狱,还要在一旁欣赏?”
冯之阳笑了:“郎周,我跟你说过,你们的分量和外人是不同的。我也跟你说过,她是别人安排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找的。就是说在我成为现在的身份之前,那个真正的冯之阳就和她恋爱了。我接手了他的父母、财富,还有女朋友。可是那个女人太好了,太优秀了,于是我憎恨: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死鬼?每当我一想到,一旦身份暴露,她就会成为最恨我的人,我就寝食难安,紧张焦虑。我受不了,我一定要杀了她,然后我自己找一个最爱我的人。那次,杜若毕业前,偶然中给我们公司投递简历。很早我就在寻找她的下落,不料她会主动找上门。于是我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缘分,我的爱情,我在办公室里当场把自己的身份挑明,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才能够真正相爱。她对我极端不信任,问我的妻子怎么办?怎么办?哈哈,当然是杀了她啊!将她彻底消灭。而且要让杜若亲眼见证,见证我对她的爱。于是我立刻策划,邀请杜若晚上到周家桥观看我妻子死去的经过。只是那次出了意外,没有能够成功而已。同时也让杜若认为我太残忍,拒绝跟我来往。”
郎周默然,知道现在冯之阳的两种人格已经难分彼此,对于这么残忍的事说起来也带着温情脉脉的口吻,很难拿他当正常人看待了。
郎周哼了一声:“现在杜若爱的是我。你,出局了。”
“哦?恭喜。”冯之阳竟然丝毫不恼怒,呵呵笑着说,“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呢?看着和自己命运相同的孤苦伶仃的兄弟找到了真爱,我替你高兴啊。其实我希望杜若爱我只是一种慰藉。我心里永难忘却的,是我童年在黄教授—哦,我也叫他父亲吧—身边时,邻居那个美丽可爱,嘴角有颗美人痣的小女孩。”
“兄弟?”郎周苦笑,“我们是兄弟吗?”
“怎么不是?”冯之阳认真地说,“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共同的命运比血液中的DNA还要亲近。”
“就算是吧。”郎周被他温情脉脉的词汇弄得有些茫然,于是坚决地说,“可是我们不可能合作的。你要保守秘密,除非让我们一起消失。”
“好,我会让你死得惨不忍睹,给我留下一个最深刻的回忆。”冯之阳的语气立刻杀机涌现,冰冷残忍,“我知道你们在郑州,而且在郑州西郊,恐怕你现在正在医疗所治疗伤口吧?你们无路可逃了,你将见不到明天的日出。再见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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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弗洛伊德手稿(7)
冯之阳丝毫不拖泥带水,喀地挂了电话。
此时,冯之阳坐的奔驰房车其实刚刚到郑州。马骏听他打完电话,问:“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他们跑了怎么办?”
“他们往哪儿跑?”冯之阳斜眼瞥着他,“我就是要让他们跑。他们不跑,我永远找不到父亲。”
这时的杜若他们,也刚刚结束完一场争论。杜若和钟博士几乎被冯之阳追了上千里,早成了惊弓之鸟,一听说冯之阳到了就想逃。郎周无所谓,随他们便,但他们俩却为逃到哪里争论了起来。钟博士说:“去北京吧,我在北京地头熟。”
杜若撇嘴:“冯之阳在北京盖的楼比你认识的人还多。”
钟博士没词了,想了想,说:“要不咱们还去百吉镇,冯之阳决不会想到咱们回去的。”
杜若皱着眉头:“可是……这只是一味的逃跑,对咱们没有任何意义。咱们的目的是寻找父亲。”
郎周Сhā嘴,“对,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寻找父……黄教授,杜若,好像你小时候和黄教授住的地方离广州不远。咱们就去那里寻找线索。”
杜若点点头:“我小时候住在福建龙岩,离广州有四百公里。可是我父亲失踪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仔细找过。”
郎周让钟博士帮他扶直身子,摇摇头说:“不一定,说不定有些东西是你看多了反而不注意的。”
杜若嗯了一声:“有这个可能,那咱们就走吧。”
三个人找来医生,付了医疗费,问怎么上京珠高速。医生说:“你们顺着市中心的金水路往东走,可以上老107国道。郑州正在建设郑东新区,新107国道往东挪了,不过你们上了老107国道也可以上京珠高速。”
杜若道了谢,然后和钟博士架着郎周进了钟博士的别克车,小心翼翼地驶进了市区。钟博士开车,郎周和杜若坐在后排,他背上有伤,就趴在杜若的膝盖上,闻着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心里阵阵痴迷,说:“杜若,你还没跟我讲完呢。”
杜若点点头:“好,下面就关系到你了。最深重的罪行也是从你身上被引发的。”
7克利斯朵夫密码(1)
静谧的城市,车辆稀少,钟博士将别克车开得飞快,顺着金水路疾驰。窗外的街灯映入车窗,飞舞出迷离的色彩。郎周静静地听着关于自己离奇的身世。
黄教授赶到广州收拾残局,不料冯之阳和马骏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同时也为了脱离黄教授的控制,竟然精心设置了一个圈套,胁迫刘汉阴,企图消灭黄教授。不料黄教授看破了他们的用心,在他们凶相毕现的时候夺路而逃。
冯之阳三人亡命追杀,摧毁了黄教授在广州和上海的实验室。在实验室里,他们找到一项记录,发现黄教授仍在进行心理克隆计划,这第二期计划的实验品只有两个,一男一女。
“女的是我。五号实验品。”杜若苦笑着说,“男的就是你了。四号。”
郎周浑身颤抖,脸紧紧埋在杜若的腿上,肩头不停耸动。
男的资料比较详细,郎周,十二岁。实验地点是北方一个小镇,百吉镇。郎周的资料好像即将被废弃,并没有严格加密,他们很容易就得到了。但是那个女孩的资料就比较隐秘,他们无法得到更多的线索,只知道这个女孩叫苏儿。其他一无所知。
三人决定先去百吉镇,消灭掉那个四号实验品郎周,同时守株待兔,干掉黄教授。当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黄教授逃脱后居然还敢回到百吉镇,而且跟他们一前一后。只是当他们到达百吉镇的时候,却听说一天前,黄教授带着儿子郎周去山上打兔子时离奇地失踪了。
当时他们还以为黄教授是知道他们追杀过来,逃亡了。可是仔细一打听,知道事情不对,那种离奇失踪的经过太神秘了,简直就是黄教授知道这三个“孽子”追杀过来,故意以离奇的方式失踪,借此向他们示威。
三人有些心惊胆战,怎么也想不出来黄教授是如何失踪的,同时面对这黄教授留下来的四号实验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按照刘汉阴的想法,干脆就一刀杀了,可是冯之阳和马骏都是有身家的人,在没弄明白黄教授的目的前不愿轻举妄动。因为黄教授留下四号郎周摆明了就是让他们杀的。
三个人通过各种渠道探听郎周的口风,发觉这个小孩子有些傻帽,呆呆地对整个内情一无所知。三个人对他丧失了兴趣,也不愿平白惹上人命官司,就离开了百吉镇继续寻找父亲—黄教授抚养他们时都让他们称呼自己为父亲—的下落。
黄教授失踪之后的六年时间里,这三个儿子像俄狄浦斯王那样锲而不舍地寻找着父亲,想方设法要将他杀死,但是始终无法如愿以偿。明知道父亲跟五号实验品苏儿在一起,就是无法找出五号实验品的所在。时间久了,三人间裂痕加大,本来马骏和刘汉阴都对冯之阳充满畏惧,尤其是刘汉阴,简直是望“冯”色变。可是当马骏继承了马氏控股集团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马骏财富在手,勇气倍增,不愿再活在冯之阳的阴影下,拉拢刘汉阴对冯之阳反戈一击。冯之阳丧失了权威的地位,对马氏控股集团也颇为顾忌,三人就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苏儿就是杜若注定要替代的那个女孩子。黄教授在百吉镇的雪域荒原上离奇失踪后,他的一切资料和心血都被三个孽子摧毁,或许因此丧失了雄心壮志,就一直在福建龙岩陪伴着杜若,仿佛想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可是那时候,杜若的名字叫苏儿。黄教授仍然企图把杜若作为心理克隆计划的五号实验品,替代苏儿的角色,掌握百洋船业的财富。但是他对杜若的态度要比前四个实验品好多了,虽然把一切都瞒着她,可他的慈爱让杜若无比温暖。
不过黄教授失去了实验室,对杜若的长相控制得不是太完美,总是抱怨她长得不像苏儿,最经常说的几句话就是:
“父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唉,你要像苏儿一样该有多好。”
“你总是没有苏儿长得高。”
“你太瘦了,要多吃东西,长得像苏儿那样才好。”
7克利斯朵夫密码(2)
“难道你就不能像苏儿学习吗?你看人家的英语多好?你看人家的成绩多好?”
他甚至问杜若:“如果你总是不听话,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他自问自答说,“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不要让我接受不必要的折磨。”然后他握了握杜若的手,一脸憔悴。
杜若并不理解父亲为什么非要拿自己和别的女孩子比较,这让她充满了逆反心理。她想不明白,明明我是你的女儿,可是为什么你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好?我不是她,我有我自己的人格,有我自己的生活,也有我自己的自由,我凭什么非要长得跟她一样?她哪里比我好了?
杜若很爱自己的父亲,父亲的要求让她痛苦,可是对父亲的爱让她又不愿违拗父亲,于是平时有意识地和父亲作对,但是她的心理压力太大,慢慢地,睡梦中竟然形成了梦游的习惯。梦游中她拼命吃东西,希望自己长得胖一点,高一点,好达到父亲的要求,使父亲满意,使父亲爱自己。结果—钟博士已经研究出来了—由于杜若的体质已经被“心理克隆计划”的药物改造,心理活动对生理的影响过于强烈,她竟然在梦游中吃再多的东西都能被胃部容纳吸收。
终于有一天,杜若十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又重复这样的话,她再也无法容忍,愤而离家出走。她在外面学习、打工,在各个城市游荡了半年多,但是心里却割舍不下父亲。于是她又回到了家。此时家里空无一人,父亲仿佛出去寻找自己了,好久都没有回来。杜若想起父亲寻找自己时那种焦急痛苦的样子,心里开始后悔离家出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呜呜地哭。然后每天坐在楼梯口等待父亲回来,她等待了好多天,直到快要绝望的时候,父亲居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杜若刚和郎周认识时所说的身世并没有什么错误,唯一不同的就是隐瞒了父亲对自己所说的话。
当时,父亲一进门,猛然看见杜若,居然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而是痛苦地坐倒在沙发里,抱着头,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孩子,赶紧走吧,离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杜若当时就呆了。父亲眼中满是泪水,摸着她的头:“几年不见,我的女儿成了大姑娘。这我就放心了。不像小郎周那样苦。以后一个人生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杜若知道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抱着父亲追问。于是,黄教授就把整个“心理克隆计划”详细地向她讲述了一遍。最后说:“我本来打算让你替代苏儿的身份后,就能够保护自己。但是那三个孽子这么多年虽然找不到我,却找到了苏儿的真实身份。他们……他们居然设置了一个计划,在苏儿和她的花花公子男朋友对峙时,在她男朋友的饮料中投放了氰化物,将他毒死了。然后他们绑架了苏儿,在一个公园里将她吊死,还借苏儿的名义给那花花公子的老婆汇去五十万块钱,制造了因情自杀的假象。这样一来,你和刘汉阴的命运一样,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冯之阳那个小王八羔子……这么残忍的事也只有他能做出来!”
当时杜若对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虽然被“心理克隆计划”震惊得目瞪口呆,但是想到苏儿死了,父亲不会逼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了,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说:“爸爸,不要紧。我不需要财富,也不需要地位,更不想成为什么名门大小姐。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好好地过日子。”
黄教授摇摇头:“晚啦。我到底中了冯之阳的计,他费尽心机设置这么复杂的杀人计划除掉苏儿,其实就是想引我出面。当时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被震惊了,心想苏儿应该不是这种性格的人。我心里犯疑,于是到广州查访真相,一下子坠入了冯之阳的圈套,暴露了自己。我费尽心机才逃脱,现在冯之阳他们已经跟踪过来了。咱们必须分开了,这样你才不会暴露。无论我是生是死,你从今以后要隐姓埋名,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7克利斯朵夫密码(3)
“不!”杜若哭着说,“我宁愿被他们杀死也不会和你分开。”
黄教授自信地笑了笑:“他们想杀你,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胆量。但是为了让他们不敢杀你,我们必须分开了。孩子,在这里等我十分钟,我去屋子里收拾些东西。十分钟后,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黄教授走进了他的房间。他们所住的房间是小区住宅,两室两厅,杜若一间屋子,黄教授一间屋子。黄教授进了房间后,杜若就像七年前的郎周一样痴痴地等着。可是过了半个小时也不见黄教授出来。
杜若有些担心,敲门,没人应,她打开门,赫然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黄教授生活清贫,屋子里没什么东西,除了一面墙立着书架,架上放满了书,就是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三面都是白花花的墙壁。杜若看了看床底、书架后,甚至敲了敲地板,什么都没发现。父亲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杜若不甘心,急匆匆地去报了警。警察一听,倍感离奇,来了一大帮人进行了仔仔细细的搜索,书架后没有夹层,地板上没有洞,窗外的防盗网好好的,钢筋上积满了灰尘,只要杜若站在门口,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这间封闭的屋子内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警察认为杜若产生了幻觉,收队走了。杜若想起父亲的话,知道他是有意离开自己,便不再悲伤,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家,给自己起个名字叫杜若,从此在上海呆了下来。
直到投递简历遇见冯之阳后,杜若才知道,当时冯之阳三个人的确是追踪着父亲一路过来。但是刚刚到了龙岩,就听到满城都在传说黄教授失踪的怪事。当时冯之阳他们就吓呆了,尤其是刘汉阴,居然当场尿了裤子。这已经是第二次失踪了,都是在他们即将追上他时凭空消失。三人产生了难言的恐惧,黄教授在他们心目中本来就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这下子更增添了他们对父亲的恐惧,他们眼睁睁看着杜若离开,居然不敢有任何举动。
杜若对冯之阳的纠缠感到恐惧,同时也有一种强烈的孤独,四个实验品,只有她寻找父亲的目地是为了爱,而其他人都是为了仇恨和杀戮。她忽然想起了百吉镇的那个孩子,他现在还好吗?他是否也在寻找父亲?于是杜若开始下工夫寻找那个叫郎周的孩子。她去过百吉镇,打听到郎周很早就离开了。杜苦没了办法,便在网络上找。
“几个月前,有一段时间你QQ上的昵称叫‘寻找父亲’,我就是根据这个试探着将你加为好友。”杜若说,“然后我稍微一问,你就毫不遮掩地把童年的经历告诉了我,然后我再问你的名字,你说你叫郎周,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郎周慢慢地抬起脸,脸上挂满了泪痕,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原来……原来父亲失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这就是说他没有抛弃我,只不过冯之阳他们追杀他到百吉镇时我还小,因此我才受了那么多苦?”
杜若无言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微微点了点头。郎周欣慰地笑着,把头埋在她的腿上,像个孩子一样睡着了。三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微亮,冷冷的风呼啸着在窗外掠过,在玻璃内侧凝了层密密的水珠。好像昨夜有人把泪洒了上去。杜若一夜未眠。
杜若把郎周放平,让他侧躺着睡觉,然后和钟博士换了位置,自己驾驶汽车让钟博士在副驾驶座上睡觉,中途不停,轮换着休息。仅仅在经过九江时,钟博士到庐福大酒店取回了自己的衣物,立刻又打扮得西装革履。
到了龙岩已经是深夜,他们找了一家酒店开了两个房间住下,休息片刻,给车加了油。此时郎周的伤口还没有结痂,疼得无法躺着。杜若把钟博士撵到另一个房间,自己和郎周住在一起,细心照顾着他,直到郎周蒙睡去。
梦里,郎周找到了父亲,父亲很慈祥,待他很好,对他说:“儿子,你终于长大了,不会受人欺负了。当年我抛弃你,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你,救你的命。郎周,你能原谅爸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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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克利斯朵夫密码(4)
“原谅。”郎周喃喃地说,他抱住父亲幸福地哭了起来,可是突然间父亲在他梦中成了一具僵硬的干尸,怪异地说了一句:有朝一日,当我再也无法思考或言语时,该怎么办?然后他笑了一笑,突然间四分五裂,碎成了粉末。
“爸爸——”郎周惨叫一声,挣扎地醒来。
“郎周,你怎么了?”杜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伏在他身边,关切地问。
郎周摇摇头,目光呆滞地望着她。杜若微微笑了一下:“又梦见父亲了吧?郎周,刚才我一直在想,不如现在就去我家。我也被心里的疑问煎熬得受不了了。”
郎周点点头,一手撑着腰,艰难地站起来。杜若说:“不如你在这里休息,我和钟博士去。”
郎周摇摇头:“咱们的父亲是同一个父亲。”
杜若不说话了,紧紧攥着他的手。
两人去敲钟博士的房间,钟博士披着睡衣出来开门。两人跟他说了一下,钟博士喜出望外:“我也是迫不及待了。”说完要杜若出去,他要换衣服。杜若说你直接把西装套上去就行了。钟博士无奈,只好在睡衣睡裤外套上西服,不料这样一来没法打领带了。杜若雷厉风行,把领带套在他脖子上,便把他拉了出来。
一路走过酒店的走廊和大堂,钟博士的服饰让人纷纷侧目,他窘得无地自容,缩着脖子跟在后面。杜若宽慰他:“说不定今晚之后,你就会成为世界一流的心理学家,丧失点形象有什么打紧呢?你这猥猥琐琐的样子才真正丢人。”
钟博士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胸膛也挺了起来。
龙岩市属于闽西,这里山清水秀,气候温和,温和的夜风中三人开着车到了龙川路,这里东临龙津河,空气清新。杜若开车,带着他们东绕西绕,进了一座小区。整个小区有十几栋楼,看门的是个老太太。老太太把车拦下,用难懂的客家话问:“你们找谁?要登记。”
杜若放下车窗,露出一张笑脸。老太太顿时睁大了眼睛:“小苏苏!你回来啦?你这出去可好多年了。”
杜若笑了笑,说:“于婶婶,您身体还这么好啊!我带着两个朋友来冠豸山、石门湖玩了几天,顺便回家里看看。”
于婶婶眉开眼笑,打开大门,让他们开了进去。车刚开出十几米,于婶婶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叫了一声:“哎呀,你们不能去那屋子里。屋子里有—”可是别克车已经走远了。
夜晚的小区深沉幽暗,老式的路灯打得很高,筛下细碎的枝叶树影,在地上摇摆。别克车停在一排邮政信箱前,三人下了车,杜若领着,走进前面一幢黑漆漆的楼房。楼道内是声控灯,杂沓的脚步声惊起了灯光,昏黄幽暗。他们上了三楼,三楼有东西两户,他们在东户门前停了下来。这里,就是黄教授曾经和杜若生活的地方。
郎周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简陋的防盗门,仿佛那门上有他童年时刻下的名字。杜若理解他的心情,握住他的手,然后掏出一把钥匙,Сhā进了锁眼。老家房子的钥匙她一直当做一种记忆,随身携带着。
杜若拧了一下钥匙,却拧不动。她呆了一呆,疑惑地看看自己的钥匙,不错,两把,一把是防盗门的,一把是屋门的。可是为什么打不开了?钟博士弯腰查看了一下,表情凝重了起来:“锁眼周围没有灰尘,很干净,不久前有人来过。”
两人吃了一惊,杜若脸色变了:“会不会是冯之阳他们?”
“很有可能。冯之阳的车是奔驰,速度比咱们快得多,他们曾经来过这里,如果能判断出咱们来这儿,他们也有可能乘飞机。”钟博士说。
杜若沉思了一下:“既然来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他们肯定没能进入屋里,说不定一看到锁孔周围是厚厚的灰尘,知道咱们没来,就走了呢!”她又Сhā进钥匙试了试,纹丝不动,“估计是时间太长,锁里生锈了。怎么办?”
“撬锁吧。”钟博士建议,“这锁是老式的,不牢固,我的后备箱里有工具,撬开它。”
7克利斯朵夫密码(5)
“撬。”郎周脸色涨红,紧紧地盯着防盗门,“我一定要进去看看。”
三人说干就干,反正是杜若的房子,也不在乎别人误会。他们搬来工具箱,螺母拆装器、大力钳、锉刀、螺丝刀等等一个个地试。他们弄出的响声太大,西户的人被吵醒了,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里面的木门,隔着防盗门向外问:“你们干什么?”
杜若认识他:“周叔叔,我是苏儿,对不起,吵醒你们了。刚回来,打不开门了。”
这个中年男子惊异地望着杜若,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点点头,没再说话。杜若很奇怪,这个周叔叔小时候待自己很好的啊,怎么现在这么冷淡,还带着一丝惊恐?但她没时间理会这个,和钟博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门打开了
防盗门一开,她又试里面的门,居然也打不开。不过这扇木头门就好弄多了,三下两下就捅开了锁。三个人推门进去,里面是阴沉沉的黑暗,寂静得让人心悸,充满着一种陈腐的气息。他们刚一进门,钟博士忽然惊叫一声,面前出现一双幽幽发亮的眼珠!
郎周和杜若也看见那双眼珠,刚要惊呼,映着门外走廊声控灯的微光,一道雪亮的光芒朝郎周的胸口射了过来。郎周吓得往后一仰,后背贴在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嘭!”一把匕首Сhā在了木门上,刀刃寒光闪烁,紧紧贴着他的脸颊。
与此同时,钟博士看见一条瘦小的人影在地上一滚,消失不见。他惊慌失措地大喊:“开灯!”杜若凭着记忆伸手去开墙壁上的灯,突然耳边一声呼啸,手臂仿佛被木棍砸了一下,痛得她惊叫一声,抱着手臂直不起腰。钟博士吓呆了,转身要逃,才发现刚才郎周撞到门上,把门又锁住了。急切间,郎周在门上摸索,却摸不到门的把手。
这时钟博士惨叫一声,身子扑通摔倒在地,好像被一只野兽拽着在地上乱拖。杜若忍住胳膊上的疼痛,掏出手机递给郎周:“用屏幕的光,开门。”
郎周把手机拿到眼前,一按按键,手机屏幕亮了。忽然黑暗里有个尖细的声音咦了一声,有人惊叫着:“叔叔!”
随后灯亮了。郎周和杜若感到眼睛刺痛,急忙用手捂住。屋子里悄无声息,只有钟博士在地上的咳嗽和呻吟声。等他们适应亮光,睁开眼睛,发觉客厅的沙发后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那小孩子长得黑瘦,然而浑身充满动感和野性,仿佛一头小豹子。他手里拽着根绳子,绳子的一头套在钟博士脖子上,把钟博士勒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杜若赶紧去解绳子。
那孩子只是惊喜地盯着郎周,又叫了一声:“叔叔,是你吗?”
郎周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你叫我什么?”
那孩子扔下绳子跳过沙发,敏捷地蹿到郎周跟前,仰起脸望着他:“叔叔,你是郎周叔叔!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鹿啊。刚才你们砸门,我还以为是坏人,就……对不起啊,郎周叔叔。”
郎周揉着脑袋,迟疑地望着他:“小鹿?我……咱们见过吗?”
那孩子有些哀伤,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失望:“郎叔叔,你不记得陆鹿了吗?你看,”他转身指着墙上的一幅水粉画,上面是头小鹿在悠闲地吃草,“你还给我画过画呢!这幅画我一直珍藏着。”
郎周可不记得自己来过龙岩,更不记得自己认识个叫小鹿的孩子,还为他画过画。他疑惑地走了过去,想看清上面的签名,不料一看见墙壁,顿时惊呆了:墙上满是杜若的大幅照片!这本来就是杜若的家,并不奇怪,令他感到愤怒的是墙上杜若的照片被人弄得惨不忍睹。照片上的杜若有些被挖掉了眼睛,有些被剜掉了鼻子,有些被撕掉四肢,还有些胸口Сhā着明晃晃的匕首。不是画上去的,而是Сhā着真匕首!
“杜若,你快来看。”郎周顾不得理会这孩子,转头喊杜若。这时杜若已经解开了钟博士脖子上的绳子,将钟博士搀扶了起来。两人听见郎周叫,一起回头,一看都惊呆了。
7克利斯朵夫密码(6)
那孩子疑惑地看了看杜若,脸色突然变得可怕,又转身看看墙上的画,恶狠狠地咆哮一声:“妈妈,那个臭女人来啦!”
说完从画上拔出匕首凶狠地扑向杜若。杜若惊叫一声,郎周急忙挡在她身前,伸手去抓那匕首。
“小心!”杜若惊叫。
郎周这一下却抓了个空,匕首刺向他胸口。郎周冷汗直流,心想完了,没想到稀里糊涂死在这里。不料那孩子—小鹿却停住了,怔怔地望着郎周:“叔叔,你干吗不让我杀她?”
郎周睁开眼睛,看见匕首尖离自己的胸口不到一厘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正要说话,里屋响起咳嗽声,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说:“小鹿,你糊涂了,刚才还说郎叔叔来了,怎么又成了臭女人?好好招待郎叔叔。”
接着听见有人下床的声音,小鹿收回匕首,冲进里屋,过了片刻,扶着一个苍老的女人走了出来。那女人眯着眼瞅了瞅,脸上的表情顿时惊喜起来:“真是郎周?你……你来看我们了?”
“妈妈,你看那个臭女人!”小鹿一指杜若。
那女人可能视力不好,眯着眼睛仔细望了望杜若,脸色立时就变了,愤怒,憎恨,惊恐,哀伤,种种表情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闪现,让人看了就心寒。
那女人冷漠地看了杜若半天,忽然恶狠狠地吐出两句话:“杀了她!我已经记住她的模样了!”
小鹿应了一声,握着匕首冲了过来,敏捷无比。郎周吓了一跳,急忙抱住他:“你干吗要杀她?”
那孩子纳闷地看看郎周,又看看母亲,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女人也奇怪地望着郎周,说:“郎周,你怎么了?”
郎周挠挠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第一次见你儿子和你,可是你们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还要杀了我朋友。杜若好像也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吧?”
杜若点点头:“我第一次见他们。而且这是我的家,怎么……”
那女人好像比郎周还茫然:“你第一次见我们?你看看你给小鹿画的画。而且,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个女人呢?就是她毒死了我丈夫啊!”
“你……你是……”钟博士指着那女人惊叫了起来,“你是陆海生的老婆?”
“陆海生?”郎周更迷茫了,“陆海生是谁?”
杜若也吃了一惊:“他……陆海生就是勾引苏儿的那个花花公子!”
这一下郎周想起来了,杜若曾经跟他说过,在黄教授的“心理克隆计划”中,她的目标角色就是百洋船业总裁的女儿苏儿。这个苏儿知道了陆海生欺骗她的真相,用氰化物毒死了他,自己也上吊自杀。自杀前还给陆海生农村的妻子孩子寄了五十万块钱。后来黄教授判断这是冯之阳用两条人命设计的圈套,目的是引诱他出现。
没想到陆海生的妻子和儿子竟然会出现在杜若家。而且他们竟然好像还在这里住了好多年,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好像跟郎周很熟!
真是奇怪。
郎周望着呣子俩憎恨的目光,急忙挡在杜若身前:“你们……你们误会了。陆海生不是她杀的!”
陆太太冷漠地摇摇头:“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她,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郎周,你让开吧。”
郎周刚要说话,钟博士捂着脖子说:“等等,陆太太,咱们先把情况弄清楚怎么样?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等她?是谁让你们在这里等的?”
“是冯叔叔。”小鹿抢着说。然后口齿伶俐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三年前陆海生毙命,消息传到他的家里,陆太太和两个儿子悲痛欲绝。她身体有病,两个儿子还小,陆海生平时游手好闲,家境很不宽裕。陆海生后来去广州打工,因为相貌英俊,经人拉拢,做了牛郎,专门陪一些寂寞难耐的阔太太和情场失意的富家小姐。后来陆海生干脆专门干起来这行,从这些太太小姐身上骗钱,一个不幸的偶然,苏儿遇见了他,立刻就坠入了爱河。这就是苏儿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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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克利斯朵夫密码(7)
陆海生所干的这些事,陆太太从回家的老乡嘴里也有所耳闻,但她也无可奈何,丈夫不干这个拿什么养家呢?两个孩子太小了,她又没有劳动能力,虽然在村里招人耻笑唾骂,也只有默默地忍下。但她告诫陆海生,千万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否则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陆海生答应了,当时他还以为苏儿也跟其他的富家小姐一样,是在寂寞中寻求安慰,不料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后发觉苏儿竟然是Chu女,这下子陆海生傻了眼,知道事情闹大了。偏偏苏儿这女孩子对感情无比执着,还高高兴兴地把谈恋爱的事告诉了老爸。
她父亲苏凤阳调查未来的女婿,很容易就揭出了陆海生的老底,苏凤阳暴跳如雷,勒令苏儿立刻和他分手。苏儿当时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然后做了什么,只知道两人在最后一次约会后,陆海生中毒身亡,苏儿失踪,接着就在公园的树林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陆太太先接到了苏儿的汇款,然后才得知了丈夫的死讯。苏儿的汇款单的附言栏上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她当时不明白什么原因,她被五十万的惊人巨款吓呆了,还以为是丈夫汇来的,可是汇款人的姓名不对。她开始为丈夫担心起来,接着村里人就告知,她丈夫死了,被一个女孩子杀害了。当时她就昏厥在地。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原来这五十万买走了我丈夫的命!她本想去见丈夫最后一面,可惨重的打击使她一病不起,接着丈夫的尸体直接在广州被火化,骨灰被送了回来。
她终于崩溃了,把两个儿子叫到面前,让他们去广州,一定要记住仇人的模样。
钟博士问:“你有两个儿子啊?那另一个呢?”
小鹿冷漠地说:“死了。我妈妈病倒后,那天夜晚下着大雨,哥哥到镇里给妈妈买药。半路经过一座山坡,下着雨,路滑,哥哥掉进了山沟。他当时没死,腿被摔断了,他爬不上来,在雨里冻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别人发现他时,早已硬邦邦了。”
陆太太低声啜泣。三人彼此望望,心里沉甸甸的,两条命的深仇,不知道怎么化解。
小鹿埋葬了哥哥后,打算一个人去广州,这时村里来了个人,说他叫冯之阳,他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冯之阳将陆太太带到城里医好了病,告诉他们:杀死陆海生的女孩子叫苏儿,还有个名字叫杜若。外面传说她毒死陆海生后殉情自杀,可是她并没有死,被苏家花了巨额的财富隐瞒了真相,让她逍遥法外。
陆太太恨得咬牙切齿。冯之阳就把她和小鹿带到了龙岩,让他们住在了杜若的家里。说杜若杀人后隐居在这里,现在她去了外地,谁也找不到她,但她必定还要回来。她一回来你就可以报仇了。冯之阳怕呣子俩不认识杜若,还给了他们一大摞杜若的相片。小鹿将相片贴在墙上,思念父亲的时候就狠狠折磨这些相片,小小的心灵越来越乖戾。陆太太有五十万的存款,生活倒也不愁,于是两个人就在这里住下。
闽西人多数讲客家话,陆太太他们听不懂,也不愿跟邻居交流。这小区是有物业管理的,左邻右舍也不喜欢一个乖戾的小豹子样的人物住在这里,向物业反映他们抢占民房,要求赶他们出去。于婶婶来了很多次,小鹿就是不理会,谁敢讲他们坏话,敢撵他们,小鹿就在他们家的妇女小孩们回家的时候守在路口,手里拿把匕首霍霍地磨着,用冷冰冰的目光打量他们,甚至亲手在小区里剥了一条胳膊粗的毒蛇。结果小区里人人恐惧,有人打电话报警,但冯之阳铁心要让他们在这里扎根,施展他的通天手段,警察来回告诫几次,事情也不了了之,反而招来小鹿更恐怖的报复,后来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都知道黄教授家里被一个小疯子占据了。
小鹿说到这里望着郎周说:“郎叔叔,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吗?两年前,你背着画夹来到这里,说要找你爸爸。当时我妈妈病重了,我背不动她,小区里也没人帮助我们,你背着她跑到了医院救了她的命。然后我妈妈就请你在这里住了下来,你教我画画,教我识字,甚至还给我找到郊区一所学校,让我上学。”小鹿眼里热泪滚滚,“郎叔叔,那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么疼我,包括我爸爸在内。郎叔叔,你知道吗?上个月,我在区里参加绘画比赛,获得了一等奖,得了个大奖杯。妈妈搂着那个大奖杯整天哭,一直思念你,说:你郎叔叔答应咱们还会回来的,可是他为什么就抛下咱们不管了呢?”
7克利斯朵夫密码(8)
陆太太呜呜地哭了起来。小鹿抹了抹泪,说:“我告诉妈妈,郎叔叔要找父亲,他找到父亲就会回来了。”他跑回自己房间里抱出个大奖杯和一封信,“郎叔叔,你看看我的奖杯。”
郎周接过来看了看,奖杯的底座上写着“龙岩市新罗区青少年组绘画一等奖”,可是奖杯的上面却画着个男子,依稀就是自己的模样,用手托着奖杯,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笔法比较稚嫩,看来是小鹿画的。郎周茫然了:我什么时候来过龙岩呢?看来是真的来过,墙上那幅画的签名也是我的笔迹,不会是冯之阳的阴谋。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丝毫印象呢?
小鹿又递给他一封开了封口的信:“郎叔叔,当时你问黄教授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咱们在屋里找了几个月都没有发现什么,后来我灵机一动,撬开了外面的邮政信箱,在里面找到了这封信。当时你兴奋得抱着我跑了出去请我吃了麦当劳。那是我第一次吃麦当劳。”
郎周心里跳动得厉害,难道这封信里真的有父亲的下落?可是这么重要的线索他怎么全给忘了呢?钟博士比他更急,抓过信就看,信封除了一行外文,还有一行中文,写着杜若家的地址,这种外文不是英文,钟博士不认得。信早被裁开了,他抽出信纸,只有薄薄的一页,页眉印着几行外文,这个留过学的博士同样不认识。
可是信里写的几句话是中文,手写体,字写得歪歪斜斜,仿佛是在仓促间写成的。钟博士读了出来: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钟博士读完后茫然不解,看了看杜若和郎周。杜若拿过信只看了一眼,立刻惊恐地捂住了嘴。郎周关切地问:“杜若,你怎么了?”
杜若惊恐地盯着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爸爸的笔迹……”
郎周哗地一下夺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剧烈地扭曲,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眼睛瞪着信,眼泪哗哗地流淌,半晌才说:“我有了一点点印象,我好像真的曾经见过这封信。只记得我痛哭着,把这封信一扔,从一个房间里跑了出去。”
屋子里陷入了死亡般的沉默。钟博士说:“郎周,看来你真的来过这里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这一段经历在你大脑中被抹掉了。就是说失忆了。你是否摔伤过头部,或者出过车祸?”
郎周摇摇头。小鹿说:“郎叔叔,你看完这封信后,就走了,是飞跑出去的,说要去找你的父亲。我们舍不得你走,可是我妈妈说,这是郎周叔叔的心愿,就像我,如果爸爸还活着,我也一定要去找他的。妈妈说,如果找到你父亲,你就和他一起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答应了。”
郎周狠狠地捶着头:“为什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呢?为什么?我找到他了吗?我接着又去了哪里?不不,我没有失忆,我接着去了北京,住在通州画家村。我记得清清楚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部因痛苦而扭曲,额头大汗淋漓。
“郎周!”杜若心疼地抱住他,“不要想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人有很多情况下都会忘记一些事情的。钟博士,你说对不对啊?”
“对,对。”钟博士急忙说,“郎周,人的大脑如果是物理性损伤,损坏了记忆中枢,或者受到外部震荡,都会有失忆的现象。还有,如果服用错了一些药物,也可能引起一定程度上的失忆,甚至一些心理原因也会引起失忆。”
“不!”郎周怒吼一声,仿佛变了个人,脖筋膨胀,眼睛通红,大吼着说,“这段记忆我不能失去!我不能忘!眼看……眼看我父亲就要找到了,可是我却……我却忘了!我受不了!”
“郎叔叔,”小鹿说,“无论你忘记了什么都不要紧,你都不要灰心,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我杀了这个女人后,就陪你去医院,治好你,每天陪你去登高山画画。你会快乐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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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克利斯朵夫密码(9)
郎周顿时停止了捶头,吃惊地望着小鹿:“你要杀了她?可是,可是她不是杀死你爸爸的凶手。”
“郎叔叔,”小鹿怒不可遏,“我不会认错的,我看着她的照片整整看了三年,哪怕她化成了灰我都认得!”
郎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不是说你认错了,而是杀死你爸爸的凶手根本不是她。”
“不可能。冯叔叔说过,让我们在这里守着,她一定会回来的。她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叫苏儿,一个叫杜若,刚才我听这个穿睡衣打领带的家伙叫她,就叫杜若。”
钟博士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不由苦笑。郎周也苦笑,这个误会怎么才能解开呢?他问:“小鹿,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冯之阳?”
“当然相信你。”小鹿毫不犹豫地说,“我妈妈也一样。”
陆太太认真地点了点头,说:“小鹿你不要打岔,让郎叔叔把事情讲清楚。”
郎周犹豫地看了看杜若,杜若慢慢点了点头:“讲清楚吧,这家人太可怜了,不能再让冯之阳愚弄利用他们了。”
郎周点点头,拉着小鹿坐下,陆太太也坐在沙发上,几个人围着茶几,在即将黎明的空气里,倾听郎周叙述那场骇人听闻的往事:“我爸爸其实不是我亲生父亲,我只是他领养的一个孤儿。我爸爸姓黄,叫黄瀚生,是上海一所大学的教授……”
太阳一忽儿就蹿到了半空,热辣辣的阳光照射进三楼的窗户。他们才发现郎周居然讲了四个多小时。
“冯之阳三个人为了引出我们的父亲,就这样炮制了这场惨案,牺牲了苏儿和陆海生的性命。结果我父亲还是逃跑了,逃到哪里我们都不知道,直到现在还在寻找他。”郎周慢慢结束了讲述,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淌了满脸。
陆太太和小鹿张大了嘴,很久都没合拢,但望着杜若的脸色却渐渐地柔和了。郎周讲完,房间里冰冻般沉默。好久,陆太太说:“那么说,真正杀死海生的是冯之阳?”
郎周摇摇头:“我也不敢确定,这是我爸爸——黄教授判断的,但真相到底怎么样,恐怕还得冯之阳才能说清楚。但是,这个事情真的跟杜若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那个可怜女孩儿的替身。你们不要难为她了。”
陆太太沉默了下来,眼睛木木地望着窗外,嘴角的线条不停抖动。屋子里也沉默了下来,郎周等人紧张地望着她,仿佛在等候一场裁决。
“郎周。”陆太太仍旧望着窗外,静静地说,“我信任你,胜过相信我自己。自从两年前你来到这里,让小鹿上学,教他画画,背我去看病,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完全值得信赖的人。可能你认为你做的没什么,但是对我们,却太重要了,那是这么多年里唯一有过快乐的时候……”她抹了一把眼泪,大声说,“郎周,我听你的,即使她真的杀了海生,我……我也原谅她!我原谅她!她是你女朋友吧?只要你幸福,我什么都原谅她!”说完扑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郎周和杜若对视了一眼,都不知所措。小鹿慢慢地走过去:“妈。”蹲在地上抱着母亲痛哭。
陆太太抚摸着小鹿的头:“孩子,以后把这场仇恨放下吧,不要让它把你的心给扭曲了。明白吗?仇恨很大,但是比仇恨更大的,是法律。妈妈不想让你成为一个杀人凶手。而且,这些年我也想清楚了,你那不争气的爸爸也是死有余辜,无论是谁杀了他,但那个好好的女孩儿,是彻底被他毁了。他真的是对不起人家,赔人家一条命,也是应该的。何况,咱们这些年吃的,穿的,用的,你上学的学费,都是那个可怜的女孩儿给的钱。孩子,不要再恨了,这个世界的好人比坏人多,而你爸爸就是个坏人。去,对着她的照片,说声对不起。”
小鹿低着头站起来,讷讷地问:“郎周叔叔,你和我妈妈的想法一样吗?”
郎周点点头:“你妈妈说得非常好。她是个好妈妈。”
小鹿哭了起来:“郎周叔叔,我听你的。不再为爸爸报仇了。”说完跪在墙壁前对着苏儿的照片嘭嘭嘭磕了几个响头,但是这种感情转换实在太剧烈,小鹿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痛哭了起来,然后又跪在杜若跟前磕了几个头:“杜若阿姨,刚才我用棍子打你,还骂你臭女人,对不起。”
7克利斯朵夫密码(10)
杜若将他抱在怀里,陪着他哭了起来。陆太太盯着杜若,慢慢叹了口气,心结慢慢地解开,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加上见到了郎周,浑身充满了活力,走路也似乎轻盈了许多。
龙岩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11月末,阳光仍然暖洋洋地照着,比起北方天寒地冻的景象,让人心情舒爽。吃过午饭,小鹿和陆太太带着他们到登高山公园去散步。钟博士和杜若都知道,陆太太的意思是想让郎周看一看他曾经画过的风景,借以唤醒他遗忘的记忆,他们心照不宣,相携来到登高山。
登高山位于市中心,是座三百多米高的小山,整个公园就建在山上,贯穿全市的龙津河在山脚下分岔,蜿蜒而下。顺着龙川路向南行,然后穿过龙津河,就到了山脚下。幽谧深邃的宁静仿佛一座无形的房间,一下子就将他们锁在了其中。
山脚面临着潺河水的地方,是个空坪,旁边有个小亭。此时正值午饭时间,游人稀少,小鹿跑到河岸,靠着石雕的栏杆大声喊:“郎叔叔,你以前就经常在这里教我画画,记得吗?”
他这样一说,陆太太和杜若的表情立刻就紧张起来了,果然,郎周开始茫然起来,走到栏杆旁,面对龙津河,迟疑地摇摇头。钟博士笑了笑:“郎周啊,首先你不要紧张,我跟你讲,失忆是很正常的,例如脑部外伤,老年人经常患的脑部器质性疾病,服用阻抗神经的药物,甚至曾经有个孩子因为鼻窦炎竟然引起了失忆。仅仅单纯心理原因引起失忆的就有好几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郎周漠然地点点头。钟博士说:“有一位麦小姐,她身世很可怜,她母亲行为不端,父母离了婚,她跟母亲住在一起。可是母亲离婚后仍然勾搭姘夫,麦小姐甚至好几次还受到了母亲姘夫的性骚扰。后来麦小姐爱上了一位船员,并且怀了身孕,可是就在婚礼前,那船员却失踪了,从此就一去不回。麦小姐将孩子生了下来,带着孩子跟父亲和弟弟一起住。可是父亲待她并不好,一天到晚地骂她,在这种地狱般的日子里,她慢慢开始头痛、失眠、焦虑,就在这时候,她爱上了一个男孩,那个男孩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可是有一天,她搭公共汽车去看医生……然后她出现在一个小镇。中间有七个小时,她的记忆出现了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从中午12点到晚上7点,这七个小时的时间在她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一点印象。”
“那她后来呢?”杜若问。
“后来,她去警察局求助。警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经过仔细的询问,居然发现她最后到达的小镇,就是她男友工作的地点。”钟博士说。
杜若紧张起来,她脑中呈现一种血淋淋的惨状:“难道,在这个小镇里……在她和她男友之间,曾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钟博士笑了笑:“大家都会这样想的,认为只有极度痛苦的经历和刺激才会让一个人失去记忆,不愿去回想它。可事实并非如此,心理医生后来用催眠术对她进行治疗,将她催眠后,终于知道了那七个小时的空白中发生的事情。那天,她搭上公共汽车去看医生,因为她的生活实在太悲惨,她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幻想,想杀死她父亲、杀死她弟弟、杀死她儿子!她被这种恐怖的念头折磨着,便去看医生。可是当她到了医生家里,医生却没在家,她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于是她就去找她的男友,她希望她的男友能够帮她。她感到一瞬之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帮她了,母亲不关心她,父亲责骂她,要好的女友也避而不见,医生又不接她电话,她感到那一瞬间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变得孤苦无依,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男友身上。”
“那她男友是不是也抛弃了她?”杜若问。
钟博士摇摇头:“那不是抛弃,可是一个人总有某一个瞬间连一点点的小挫折都无法承受。麦小姐搭车到了男友工作的小镇,她看到男友的车子停在停车场,男友正从停车场的另一个入口走向他的车子。麦小姐这一刻对她男友充满了期待,她以为男友一定会看见她,带她去找医生,同情她,安慰她,处理她的一切难题,让她平静而充满幸福。可是男友没有看见她,开着车就走了,她拼命地追赶,直到她累得喘不过气来,男友的汽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正在她伤心绝望的时候,一辆冲过来的汽车差点撞倒她,她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要死了一样,她急忙走进警察局求助……于是从上公共汽车看医生到去警察局求助之间,这七个小时的记忆完全成了空白。”
7克利斯朵夫密码(11)
小鹿撇着嘴:“没什么大不了的呀!我遇到的困难比这多多了。”
钟博士看了看他,又望了望郎周说:“是啊。你很坚忍,但是我说过,一个人总有某一个瞬间连一点点的小挫折都无法承受。不是因为他不够坚忍,而是痛苦实在太多,一点点地积压起来,总会在某个时刻让他无法承受。这位麦小姐所患的失忆症,在心理学上叫做‘心因性记忆丧失’,就是说由心理原因引起,使人的意识的正常功能发生突然的、暂时性的改变,以至这些功能的某部分丧失。其实人的心理有种保护的功能,如果说某种痛苦、某种不堪回首的经历总是让人感到痛苦,无法正常地生活,潜意识就会产生一种‘潜抑’作用,将这些痛苦的经历统统封闭在内心的最深处,让你平时回忆不起来,让你‘忘掉’它,从而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刚才我所说的麦小姐,她那天充满了杀死父亲、弟弟、儿子的恐怖幻觉,她急需别人的帮助,可是四处碰壁,当她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男友身上时,男友当着她的面离她而去,这下子带来了致命的一击。当时的孤独、无助和绝望超出了她的负荷,于是‘潜抑’就发生了作用,将这些经历扫出了意识层面,不让她去回想这些不愉快的经历。”
四个人听得呆住了,没想到心理居然这么奇妙。郎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博士说:“郎周,你不用为这个烦恼,你的生活太苦了,忘掉它你才能好好地生活。或许你根本没有找到父亲,你绝望了,彷徨了,不知道生活中还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人生失去了目标,于是你不由自主地忘记了让你感到绝望的经历,重新开始去寻找你父亲。”
“那么……就是说,”郎周沉吟着说,“到了龙岩后我走到了绝境,对寻找父亲感到绝望,于是我忘了这个绝境,重新又开始寻找一遍?”
“我的判断是这样的。”钟博士说,“因为这封信—你所谓的线索根本就是一个谜语,不可解的。我不大相信你能破解这个谜语,更进一步。”
郎周拿过那封信,将信纸摊在凉亭的石桌上,皱眉望着它,细细思索。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研究这封信。信应该是从外国寄来的,信封上的语言是英文,但拼写出的单词却不是英文。这种文字和汉语一上一下地写,写的是邮寄的地址,就是杜若家的信箱。信封左上角还有个秤形的标志,好像是欧洲某个机构或古老家族常用的族徽之类。
钟博士叹了口气:“回头我把这个标志扫描下来发给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朋友,大学里有专门研究世界各个家族、王国族徽的专家,他们应该能帮我查出来。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最令人费解的这几行字。”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最后是个疑问句,仿佛是个谜语。但克利斯朵夫是什么?他怎么会生出耶稣基督呢?生出耶稣的是圣母玛利亚啊!《圣经》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不过令他们心动的是最后一句,“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仿佛是说,克利斯朵夫的下落,就是黄瀚生的下落。
除了小鹿呣子,三个人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激动得浑身颤抖,六只眼睛盯着这张纸目不转睛。
“克利斯朵夫是什么?”钟博士问,“好像是个人名。”
杜若和郎周对视一眼,摇摇头。小鹿喃喃地念:“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钟博士眼睛瞪圆了:“你知道?快想想!”
小鹿说:“好像我们哪一次考试时有过一道题,是填空,说克利斯朵夫的作者是谁。不过那个空我不会填。”
杜若咯咯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一部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代表作品。爸爸以前让我读过,说可以使我正视生活中的苦难。可是我不太爱看小说,它太厚了,就没看完。胡乱蒙混了过去。”
7克利斯朵夫密码(12)
“啊哈。”钟博士叫了起来,“咱们赶紧去找这本书!”
郎周摇摇头:“让小鹿到书店去买,咱们继续研究。”他给了小鹿一百块钱,让小鹿快去快回。小鹿飞奔着去了。然后三个人开始皱眉苦思。郎周问:“除了那个约翰·克利斯朵夫,还有别的克利斯朵夫吗?”
杜若摇摇头:“没听说过。我觉得咱们应该去找个通晓这方面知识的人问问。”
“嗯。”钟博士同意,又问,“找个通晓哪方面知识的人?”
杜若怔住了。是啊,去找通晓哪方面知识的人?这个克利斯朵夫看来是个欧洲的姓氏,姓克利斯朵夫的人即使没有中国的赵钱孙李一样多,也是不计其数的。从哪方面着手去问?文学的,心理学的,历史学的,还是宗教学的?通晓这所有学问的,恐怕……恐怕比能猜出这个谜语的人还少。
他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小鹿抱着一摞书来了,正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厚厚的四卷本,大翻译家傅雷先生的译作。他们翻看了一下前言,原来这本小说是罗曼·罗兰根据伟大音乐家贝多芬的生平虚构的小说。
郎周看了傅雷的前言中的一段文字,内心猛然一震:
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所以在你要战胜外来的敌人之前,先得战胜你内在的敌人;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的自拔与更新。
这段文字让他热泪盈眶,内心有一个堡垒仿佛被飞速而来的导弹击中,摇摇欲坠,几乎要四分五裂。可是下一句让他又清醒了过来,让他醒悟过来他看这篇小说是为了什么目的。
《约翰·克利斯朵夫》不是一部小说,—应当说:不止是一部小说,而是人类一部伟大的史诗。它所描绘歌咏的不是人类在物质方面,而是在精神方面所经历的艰险,不是征服外界而是征服内界的战绩。
郎周感到,这句话好像在告诉他什么,可是他捉摸不定这种飘忽的感觉。傅雷在译者献词里说:战士啊,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止你一个时,你定会减少痛楚。郎周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摧毁人性的教育方式的牺牲品,在寻找自己这种悲剧命运的根源。
郎周拿了第一册,杜若和钟博士以及小鹿就拿了其他几册翻阅着,他们不知道该查什么,胡乱把四卷本的大作翻看了一通,也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起码没有查到克利斯朵夫跟耶稣基督有什么联系。
几个人怏怏地合上了书,面面相觑。后来钟博士提议:“不如咱们回家,我车上有个笔记本电脑,看看我国外的朋友谁在线,可以询问他们。他们是基督教国家,对宗教比咱们要了解多了。”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但他们不愿离开登高山回家,而是建议钟博士回家取出笔记本电脑,再回到登高山。钟博士气急败坏,面红耳赤地争执了一番。杜若说:“你要知道,现在冯之阳他们正在追踪咱们,冯之阳知道我家在哪,讨论这么重要的事情能在家里吗?”
钟博士一想,事实确实如此,只好闷闷不乐地回了小区。笔记本电脑在车上,他也不回屋里,开着车就出了小区。
他刚离开,三楼,杜若家的窗帘哗地拉开了,三张面孔出现在窗帘后,正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刘汉阴喃喃地说:“我说怎么没人在家,原来他们怕咱们来,在外面又找了个地方。”
钟博士开车回到登高山,把车停在公园外的停车场,取出笔记本电脑回到河边的凉亭里,四个人正在眼巴巴望着。见他回来,杜若一把抢过电脑,钟博士又急忙抢了回来,启动Skype网络语音聊天工具。
原来钟博士在Skype上的昵称叫兔兔,杜若扑哧笑了起来。钟博士老脸一红,装作没听见,看了看在线的联系人,说:“有个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时代的同学,是奥地利人,现在在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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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克利斯朵夫密码(13)
钟博士突然惨叫起来。郎周等人吓得脸色煞白,杜若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鬼叫什么?”
钟博士拿过那个信封,仔细瞅了瞅,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这……这信封上的文字是德文!德语在欧洲很多国家都有使用,包括德国、奥地利、瑞士,以及比利时、法国、卢森堡三国与德国接壤的地区。一想起这个奥地利同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这个同学叫沃尔夫·迪特里希,是奥地利萨尔斯堡人,萨尔斯堡在奥地利西部边境,和德国接壤。你们一定听说过萨尔斯堡。”
可郎周和杜若同时摇了摇头。钟博士有些丧气:“他就是因为是萨尔斯堡人我们才对他印象深刻,因为萨尔斯堡就是奥地利音乐家莫扎特的出生地!”他嘴角撇了撇,“同时也是莫扎特最憎恨的城市。因为萨尔斯堡人不理解他的音乐。”
郎周怔怔地点头,说:“嗯,我也听不懂。”
所幸钟博士没听见这句话,他正在用英文跟沃尔夫聊天,边聊边说:“好极了,沃尔夫也看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妈的,他看的肯定是法文原版的。呵呵,郎周,快翻开《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最后一页念给我听。那里有耶稣基督和克利斯朵夫的联系。”
郎周急忙拿过来第四卷,翻到最后一页,念:“他的意志完全涣散了。克利斯朵夫合上眼睛。紧闭的眼皮内淌着幸福的眼泪。门房的小姑娘瞧着他,很虔诚地替他抹着眼泪,他可没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乐队的声音没有了,他耳朵里昏昏沉沉的只留下一片和声。谜始终没解决……”
“不不,不是这里。是最后那个寓言。”钟博士说,“有没有圣者克利斯朵夫?”
郎周往下看了看,说:“有。”接着念了起来,“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了河。他在逆流中走了整整的一夜。现在他结实的身体像一块岩石一般矗立在水面上,左肩上扛着一个娇弱而沉重的孩子……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了彼岸。于是他对孩子说:‘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郎周停顿了一下,说,“后面还有三个字:全文完。没有耶稣基督啊?”
钟博士眼睛盯着电脑,不耐烦地说:“那个孩子就是耶稣基督!”
“啊?”杜若和郎周同时惊叫了起来,“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对。”钟博士阅读着对话栏里沃尔夫的话,说,“可是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沃尔夫说,克利斯朵夫是公元3世纪的基督教圣徒,他身材高大,自从信奉基督教以后,专门背负别人过河。一天晚上,一个小孩叫醒他,要他背负他过河。克利斯朵夫微笑着背起了他,可是,当他穿越河流的时候,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背上,他几乎要被压倒,于是他拼了全身的力气顶住。快要倒下来的克利斯朵夫终于到达彼岸,他问孩子:‘孩子,你究竟是谁呢?’孩子回答说:‘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圣者克利斯朵夫后来才知道,他背负的,正是创造了世界的基督。”
杜若问:“这个含义是什么呢?跟那个谜语有什么关系?”
钟博士把这句话敲了过去,等待了一会儿说:“沃尔夫说,圣者克利斯朵夫是把世界的意义用双肩扛过了河。”
杜若沉吟着问:“这就是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太牵强了吧?”
钟博士点点头:“不会这样简单,如果这封信真是黄伦布……呃,黄教授写的,以他的智商,决不会是个很肤浅的谜语。咱们必须开动脑筋,从他的知识范围内查找线索。也就是说,这三行字的谜语不但和历史学有关,和宗教学有关,和教育学有关,甚至还和心理学有关。我把这个谜语整个说给沃尔夫,看看他是否听说过。”
三个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过了片刻,钟博士把鼠标重重地一按,刚要张大嘴狂喊,杜若早有防备,伸手捂住他的嘴:“低声,别忘了咱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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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克利斯朵夫密码(14)
钟博士一口气被憋住,拼命点了点头,杜若一放开手,他连连咳嗽,说:“你……你憋死我啦。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妈的,我怎么会忘了呢?原来弗洛伊德引用过!”
“又是弗洛伊德!”郎周对这个名字突然有些憎恨,他想,如果世界上没有这个人,自己的命运或许会幸福一些。可是很快他就丧气了,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悲剧不在于有没有弗洛伊德提出这个理论,而在于有好多父母都会因为自己的野心去扭曲一个孩子的心灵。
钟博士说:“这是弗洛伊德在阐述暗示与力比多时所引用的一个古老的谜语。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当一个患者表现出不服从的迹象时,便会遭到这样的呵斥:‘您在干什么?您在反抗暗示!’我自语道,这显然是极不公正的,是一种暴力的行为。因为当人们打算通过暗示使他就范时,他当然有权利反抗这种暗示。后来,我就把矛头指向这样的论点:可用于解释一切事物的暗示作用本身却用不着解释。想到这一点,我复述了一个古老的谜语: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杜若看着屏幕上弗洛伊德的原文,有些不解,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心理学专家,给我们解释一下。”
钟博士说:“弗洛伊德是在探讨暗示的根源问题,是什么心理作用使暗示发挥了它的力量?可是当时欧洲的医生们都不去深入挖掘这些问题,他们强制病人服从暗示,同时也使自己的研究裹足不前。当时有一种观点,就是说暗示可以解释一切,而它本身却不用解释。就像他所引用的那个谜语一样。”
“别人用不着解释,而弗洛伊德却解释了,因此他成了弗洛伊德!”杜若问,“是这个意思吗?”
钟博士眼前一亮,急促地说:“那么套用到黄教授身上就是:别人没有发现‘心理—生理趋同性’,而他发现了,所以他成了现在的黄教授!”
“不,不。”郎周使劲儿摇着头,“不是这样解释的。咱们刚刚读过《约翰·克利斯朵夫》,里面有一句话: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把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的东西—不管是真理是谎言—一概摒弃,敢把没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是这种心理状态驱使克利斯朵夫肆无忌惮地抨击前辈的宗师,抨击早已成为偶像的杰作。”
郎周总结说:“这是反抗权威,反抗暗示,反抗一切操纵自己命运的人。我刚才看了弗洛伊德的资料,他青年时期也是反抗权威,坚持自己的独立人格。而约翰·克利斯朵夫也一样,你们想想,为什么会如此巧合?父亲在告诉我们什么?”
他这样一说,钟博士和杜若刚刚理清的头绪又乱了,两人面面相觑。后来钟博士仔细看着那个谜语的笔迹,说:“单纯解释这个谜语,恐怕太困难。咱们还有一条线索,就是寄出这封信的地址,黄教授肯定去过那里。这三行字分明是在非常仓促、非常急迫的情况下写的,他当时一定碰上了什么危急的事情,才匆匆写下这个谜语寄给你—杜若。是想告诉你什么还是想寻求你的帮助,就不得而知了。我刚才问了,信封上的那个标志是奥地利维也纳的一个拍卖行的标志。这个拍卖行叫布洛斯拍卖行,是欧洲最古老的拍卖行。但是黄教授怎么会去布洛斯拍卖行?他又在拍卖行里碰到了什么事情,促使他急匆匆地写下这几行字寄给杜若?—注意,这相当于一个谜语,一个密码,也就是说他怕别人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只想让杜若你知道。”
杜若摇摇头:“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这个谜语。”
郎周忽然产生了一种嫉妒的情绪:为什么父亲碰上困境的时候只会想起杜若呢?他感觉一种尖锐的痛楚刺痛心脏,忽然惊叫起来:“我明白了!咱们想得太复杂了,你们看: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提到这个寓言的时候干脆就说‘一个孩子’,咱们把耶稣基督替换成孩子,就成了:
7克利斯朵夫密码(15)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钟博士和杜若眼前闪耀着光芒,问:“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郎周惨笑着:“他在那个孩子的身子底下!他创造出了那个孩子,背着他过河,让他拥有了整个世界,而这个孩子却压垮了他!”
“爸爸从奥地利发这封信给我,是要告诉我,他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杜若喃喃地说,“他是要我帮助他!可是,两年多了,我却没有回过龙岩。爸爸的求助信,竟然在信箱里躺了两年!”
杜若扑在郎周怀里痛哭:“爸爸的意思这么浅显,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心理学理论,只需要看过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就能破解这个谜语。爸爸以前的确让我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可是他的话我总是不听,胡乱应付过了。我对不起爸爸,郎周!”
郎周心里五味杂陈,是啊,父亲遇到危险时宁愿求助于一个娇弱的女孩子也想不起他这个儿子!看来,父亲是完全忘了我这个儿子啦!郎周闭着眼睛努力平静了一下心绪,拍着杜若的脊背:“杜若,你不要伤心,爸爸这个谜语咱们还没有破解完。这个谜语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什么含义?”杜若问,钟博士也竖起耳朵倾听。
郎周慢慢沉吟着:“如果爸爸寄给你这个谜语的目的是向你求助,那么他肯定会在这里面暗示他的藏身地,不然你去哪里帮助他?”
“对呀!”钟博士一拍石桌,“我们可以肯定黄教授现在安然无恙,因为从这些散乱的笔迹来看,他肯定是在很急迫的情况下写给你的。但如果他没有把握逃脱危险,他给你写这封信干什么?让你去送死?他既然向你求助,让你帮助他,就是说他有把握逃脱危险。”
杜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刚才过于伤心,忽略了这一点,仔细一思考,不禁点头:“这种逻辑很有道理。爸爸当时应该在一种很急迫的环境中,想让我去找他。可是他怕这封信会落在别人手里,不能明着在信里说出他的住址,因此出了这么隐晦的谜语来让我猜。他知道我曾经看过《约翰·克利斯朵夫》,以为我能猜得出来,可是他没想到我竟然三年没回龙岩……”
“嗯,”钟博士补充,“对于黄教授这种天才的心理学家而言,他出的谜语每一处线索都是有用的。我们必须综合分析才能猜出他的藏身地。”
“是的,爸爸告诉给我们两重意思。”杜若此时的思维异常活跃,“这个信封和信纸本身应该是一条线索,表明他当时是在维也纳的布洛斯拍卖行里;另一条线索就是这个谜语,说出了是谁在迫害他,为什么要迫害他,他最终又藏在了哪里。可惜我们只猜出了前两个疑问,最后一个——他最终的藏身地——还是不得而知。”
“前两个疑问你们猜出来了吗?”郎周好奇地问,他一直怔怔地听着他们分析,有些发傻,虽然一开始的思路是由他打开的,可是杜若和钟博士的思路一被激发,两人就侃侃而谈,郎周的思维立刻就乱了。两人精辟独到的分析使他有些自卑和虚弱,一种与生俱来的依赖感使他的思维停滞,仿佛从小他就在寻找着一种依赖,一旦找到,他就感觉到自己很渺小,很虚弱,需要受人保护。
像绘画一样,他的创造力就是被这种感觉所扼杀。
“事情是明摆着的。压垮他的孩子就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他们之所以要迫害他,是因为你爸爸给了他们整个世界,他们只有杀了你爸爸,这个世界才会完全属于他们。”钟博士呵呵笑着说,“这样一来,情境就跟这散乱的笔迹照应上了。当时布洛斯拍卖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哈哈!你们真聪明,这么复杂的谜都让你们破解了。”山脚下的一个树林里忽然出现五六个人,呈扇形向他们围了过来。正是冯之阳等人,兰溪跟在马骏身后,脸色憔悴,表情凄楚。郎周三人和陆家呣子一下子惊呆了。
7克利斯朵夫密码(16)
冯之阳哈哈笑着走进凉亭。四个魁梧的大汉在凉亭的两个出口前后一站,手伸在西服内,仿佛握着枪柄或者刀把,脸上带着冰冷的杀机,将郎周等人堵在了里面。郎周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事情往前跨了一大步,却被别人捡了现成便宜。
“你们猜得很对。”冯之阳笑着坐了下来,指了指凉亭四周的栏杆围成的圈椅,仿佛这座登高山是他家的后花园,“当时在布洛斯拍卖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来,坐下来好好聊聊—啊哟!”
“嘭!”他还没说完,一大块土块突然砸在了他的额头上,他被砸得眼前一黑,顿时懵了。清醒过来,冯之阳抹抹脸上的土,发现小鹿拍打着手上的灰土,正骄傲地望着他。
原来小鹿一见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就是他杀害的,顿时分外眼红。他人小,冯之阳的手下也没注意他,于是小鹿悄悄蹲下身子,在一丛冬青树底下捡了一块土块。他还嫌它太松,使劲儿捏了捏,朝着冯之阳就砸了过去。
马骏和刘汉阴瞥见冯之阳挨了一家伙,仿佛没有看见,翻起眼睛望着凉亭的雕花壁廊,嘴角还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保镖们一眼瞥见小鹿,怒骂着追了上去,小鹿几步蹿到龙津河边,跨过栏杆,大喊:“再追我就跳下去。我不会游泳。”
陆太太吓坏了,尖叫一声拉着郎周。郎周瞅着小鹿狡狯的神情,知道他肯定会游泳,不过也不能当真让他跳啊。正要说话,冯之阳摆摆手,抹干净脸上的灰土:“不要理会他了,他爱跳不跳。”
保镖们悻悻地撤了回来,小鹿有些发怔,不知道是不是冯之阳的计策,仍旧扶着栏杆时刻准备着。冯之阳眉毛上顶着灰土,四处眺望了一下,吩咐手下把守在石坪四周,得意地笑着说:“两年前我就知道了这封信,可是除了知道信是从布洛斯拍卖行寄出来的,其他我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只好寻找能够破解这封信的人。”
他瞥了郎周一眼:“其实说起来,后来的故事还是从他们呣子身上开始的。首先我声明,陆海生和苏儿不是我杀的,我只不过在监视着他们,因为总有一天父亲会让你—杜若来替换苏儿的。可是我没想到苏儿的性格会这样刚烈,居然毒死了陆海生,自己自杀了。于是我利用她的死亡布了一个局,就看父亲来不来。结果他真的来了,我四处合围,不料他居然是和警方一起来的。这下子我没辙了,只好撤退。父亲发现了陷阱,就和警方的人回到了公安局,从后门逃走了。我派人追踪到了龙岩,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又一次神秘地凭空消失,几乎把我们吓坏了。对父亲权威的恐惧使我们眼睁睁看着杜若离开也没敢动手。过了一段时间,我回过神,想了个法子,把陆海生的妻儿接过了过来,说苏儿没死,让他们守在这里,等苏儿回来报仇。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哪。”
冯之阳叹息着看了看郎周,继续说:“两年前你流浪到了龙岩,找到陆家呣子,我当时就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没有父亲的线索,就在暗中观察。你居然想到去打开小区里的邮政信箱,找到了那封信。我听说后急忙赶来,可是你已经走了。我找到陆太太看了那封信,一点也不理解,就还给他们。后来我派人找你,可你是个流浪汉,随便往哪个桥洞一钻,谁也找不到。你这一走,就像失踪了一样。我找了你两年啊,郎周!直到前几天,监控杜若网络通信的人向我报告,说杜若联系上了你。我才找到你,希望你跟我合作,共同寻找父亲。”
杜若怒气冲冲地问:“你居然在网络上监视我?”
冯之阳笑了笑:“不单我,马骏也一直在网络上盯着你,否则他怎么会派刘汉阴去北京找郎周?唉,关键是你的QQ密码太简单了,密码是你的生日,连白痴都能破解。”
杜若说不出话来了。
“我跟你合作?寻找父亲?”郎周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找到之后呢?”
冯之阳的眼神像刀锋一般:“你说呢?当然是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郎周,你,我,他们,”他一指马骏和刘汉阴,“咱们是一群流落在大地上的俄狄浦斯,在印证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命运。你逃不过的。”
7克利斯朵夫密码(17)
郎周憎恨地望着这个仿佛掌控一切的家伙,有时候他也恨自己的父亲,可是当别人要威胁到父亲时,他还是无法容忍。杜若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尖有些发白,脸也有些发白。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黄昏时分,很多游人都到登高山散步,远远地瞥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保镖,不敢过来。
“是吗?”郎周实在无法容忍内心的愤怒,朝着他得意洋洋的脸,一拳砸了过去。“砰!”冯之阳的面部再一次遭受重创,鼻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非要杀他?”郎周一拳一拳朝他脸上击,“他是我们的父亲!他养育了你!他给了你一切!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冯之阳满脸鲜血,他的保镖怒喝着冲过来架住郎周的两臂,铁牙照着郎周的肚子猛击了一拳,郎周的脊背立刻弯成了虾米状,背上伤口迸裂,鲜血渗透了衬衫。冯之阳跌跌撞撞冲过来,劈手抓住铁牙推了出去:“滚开,不要碰他!”铁牙等保镖不知所措,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郎周正在发怔,冯之阳也朝他脸上轰了一拳,吼叫着:“因为他毁了我!难道只有你们爱他?难道我不爱他——”这句话很快就被郎周的一拳打断了。两人边吼边打,抱在地上滚作一团。众人全惊呆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斗中,冯之阳的鲜血和眼泪滚滚而下,脸上表情扭曲,狰狞可怖,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 “我也爱他啊!可是他毁了我,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的童年时代……他那种变态的教育……让我经受了多少恐惧吗?我明明是我,他非要我成为另一个人……你知道他怎么样践踏我的人格吗?我没有尊严……没有欢乐……没有爱好……没有伙伴……我整个童年都没有啦!”
“可是你的报复也够啦!”郎周鼻子里血流不止,强忍背上伤口的疼痛,趁着冯之阳说话的工夫猛捶两拳,将他压在身下,“你杀了他的目标角色,你毁了他的实验室,你追得他东躲西藏,你让他跟亲人离散,你让他远走异国他乡……你让他尝遍了孤独和凄凉……这还不够吗?”
“不够!”冯之阳朝着郎周下巴上揍了一拳,将他揍得向后仰倒,冯之阳趁机骑到他身上,按着他的头吼叫,“不够!你知道吗?我的心,我的人格,彻底被他撕裂成了两半!有时候,我是童年里……那个天真善良的孩子,有时候……我就变成了魔鬼!我想杀人,想毁灭,想把自己的罪恶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连我自己都让自己恐惧。你知道吗?他毁了我啊!呜呜……”
冯之阳居然哭了起来,郎周一拳打到他鼻尖前,又停了下来,心情复杂地收回了拳头,轻轻一推,冯之阳躺倒在地上,放声痛哭。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看着,马骏皱着眉头,悄悄告诉刘汉阴:“他的情绪转化越来越快了,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格冲突了。如果他完全失控,我们就会很危险,一出现这个苗头,你就——”他竖起手掌,做个了下劈的手势。
刘汉阴紧张地点点头。兰溪紧紧拽着马骏的手臂,眼中充满了惊恐。
黄昏的阳光照在龙津河上,波光粼粼,七八个人站在河岸石坪上,望着躺在地上喘息痛哭的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外围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市民,他们离得远,隐约听见两人的对话,还以为是兄弟不和,都在摇头叹息。一个年轻的妻子告诉丈夫:“阿东,以后还是让咱们的儿子快快乐乐地成长吧,你非要他考第一,这样逼他,总有一天孩子会受不了的……”
郎周比冯之阳先爬起来,他一起来,冯之阳居然不哭了,从地上站了起来,怔怔地望着郎周,表情一瞬间就平静了,淡淡地说:“嗯,这样,郎周,咱们做个交易。”
郎周断然拒绝:“我不会跟你谈任何交易。”
“是吗?”冯之阳血淋淋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机,凶狠地盯着杜若,手一摆。
铁牙走到杜若背后,低声说:“杜小姐,冯总请你到他的车上坐坐,否则我的同伴会一枪打爆郎周的脑袋。”
7克利斯朵夫密码(18)
郎周没听见铁牙说些什么,疑惑地望着杜若。杜若愤怒地盯着冯之阳,冯之阳笑了笑:“杜若,你先过去吧。郎周会很安全的。”
杜若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好慢慢走进了那辆奔驰房车。
冯之阳说:“郎周,我这辆奔驰车玻璃是防弹的,你放心,杜若不会乱跑的。咱们可以谈谈条件了。”
“什么条件?”郎周有些发急,“杜若为什么听你的话?”
“她爱我呀!”冯之阳呵呵笑着。
“放屁!”郎周怒目而视。
冯之阳刷地收起笑脸,冷冷地说:“她凭什么不能爱我?告诉你,条件就是十天之内你要给我找到父亲,否则,你下一次见到杜若,肯定是她的一条腿或者一只胳膊。”他扔给郎周一个牛皮信封,“这里面有你到奥地利的签证和机票,早就给你办好了。还有十万美金,是路费。”
郎周呆若木鸡。
冯之阳望着刘汉阴:“你上车去陪着杜若,如果郎周报警,你就提前把杜若的一条腿送给他!”
刘汉阴磨着牙齿,嘿嘿笑着:“能不能送他一套新鲜的人皮?”
“没问题。”冯之阳说,“但是一定要完整的,让他能够认出是杜若。”
刘汉阴答应一声,兴冲冲地跑上了车。
郎周望着刘汉阴的背影,毛骨悚然,他在九江亲眼见过刘汉阴剥下来的人皮,一直对这个阴沉、残忍的家伙充满恐惧。冯之阳居然让他来对付杜若……
“可是……可是十天工夫我上哪里去找父亲?”郎周急得大汗淋漓。
冯之阳嘲弄地望着他:“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有些事你把它当成秘密,藏在心里,我不愿逼你说出来,可是你不要当我不知道。郎周,我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找到你,一定是有理由的。就看你对这个女人爱得多深了。”
郎周茫然不解,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哈哈。”马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至于怎么找,这就是你的事了,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已经等不及了。”他凑到郎周耳朵边诡秘地说,“其实我倒盼望你找不到父亲呢,因为兰溪很吃那个女人的醋,我心里很不舒服。”
“记住,现在是下午5点。十天后的下午5点,我要看到父亲!”冯之阳说完转身就走,马骏呵呵笑着跟在后面。
“你们……你们……”郎周气得险些吐血,“你们简直是对王八蛋!”
冯之阳毫不理会,马骏优雅地转回身笑了:“说得对。咱们五个人是一窝王八蛋,都是同一个王八制造的。”
郎周眼里喷着怒火,却哑口无言。
钟博士也是一脸恼火:“这是绑架!绑架!”
郎周心里烦得要命:“你说点有建设性的东西好不好?我当然知道这是绑架,那又能怎么样?他们连人都杀过!”
钟博士呻吟了一声:“他们找了两年都没有找到,却只给咱们十天……”
“不是咱们,”郎周望着他说,“是我!”
“你什么意思?”钟博士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郎周点点头:“博士,这次去维也纳危机重重,说不定我会死在那里。你跟这件事情没有关系,还是回北京吧!你已经知道了‘心理—生理趋同性’理论,已经够你轰动心理学界了。”
钟博士立刻急了:“你想撇下我?不行,这件事对我太重要了,如果我不能彻底了解‘心理克隆计划’的临床数据,即使我活一辈子也是白活!而且,这次去维也纳,你需要我。”
郎周默默地望着他,伸出一只手,钟博士放下了心,伸出两只手紧紧握着郎周的手。
“郎叔叔,你又要走了吗?”小鹿跑过来问。
郎周点点头。陆太太拉住小鹿:“小鹿,别阻碍郎周叔叔。你杜若阿姨被坏人抓走了,他得去救她。”
小鹿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却没有说话。郎周叹了口气,蹲下身望着他:“小鹿,叔叔找到爸爸,救出杜若阿姨,就会回来陪你们的。”
7克利斯朵夫密码(19)
“郎周叔叔,你可不要像这次一样又忘记我和妈妈啊!”小鹿的眼睛红了。
郎周苦笑,事实上他连上次的事都没想起来,只好点着头:“叔叔不会忘的,叔叔把它刻在心里了。”
陆太太默默地捡起地上的牛皮信封递给他,郎周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护照签证、一张信用卡、一张机票。他看了看那张机票,脸色顿时变了:“妈的,广州新白云机场!今晚11点40分的飞机!龙岩离广州有多远?”
“大概有五百多公里吧!”钟博士也惊呆了,“只有六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了。我还没有订机票。”
“签证呢?”郎周问,“十天工夫恐怕你连签证都办不下来。”
钟博士想了想,哭丧着脸说:“签证倒不是问题,我有到意大利的签证,可以从意大利去奥地利,咱们得分头行动了。你拿着我的手机,我开通了全球漫游,你到维也纳后我安排沃尔夫·迪特里希做你的向导,他跟我学过中文,可以帮你。我到了维也纳就去找你们。”
郎周像木偶一样接过钟博士的手机,他知道,自己又得一个人上路了,不过这次不是在中国的大地上,而是远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可是,自己到底遗忘了些什么呢?值得冯之阳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逼他吗?
8弗洛伊德故居(1)
郎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花格子布的沙发躺椅上。这是个古旧阴暗的欧式房间,右手边立着一座古老的座钟,座钟旁是个壁柜,上面放着几尊大理石雕像,以及一些埃及和欧洲的古老文物。四壁的墙上大大小小挂着十几幅人物肖像画和离奇怪诞的油画,郎周一眼看出其中有两幅是20世纪西班牙画家达利的超现实主义作品。
“这是哪里?”郎周使劲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我明明上了飞往维也纳的飞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感觉头有些痛,手一动,手腕处有冰冷坚硬的东西,他的手居然被铁环固定住了!他大吃一惊,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肢都被固定在了这个沙发躺椅上。他开始惊慌起来,努力撑起身子,喊:“有人吗?这是哪里?为什么锁住我?”
房间里空无一人,郎周拼命挣扎,突然他听见自己的脑袋后面响起低沉的声音:“欢迎你来到弗洛伊德禁地。”
郎周浑身发凉,拼命扭头想往后看,可是他脑袋底下枕着高高的软垫,还垫着几个白枕头,看不见后面的人。他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什么叫弗洛伊德禁地?”
脑袋后那人的声音毫无感情:“弗洛伊德禁地,就是人类生命中不能碰触的死亡区域。在这里,人类一切的价值都会荡然无存。道德、仁慈、关爱、高贵,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反作用的力量。贪婪、残忍、自私、嫉妒、杀戮、毁灭,所有阴暗的东西都会从你的内心释放出来,像洪水一样毁灭一切。是弗洛伊德首先发现了它,可是他稍一碰触,就感觉到了恐惧,他知道这是人类生命中的一个禁忌,只属于上帝所有,凡人不得涉足,否则就会招来滔天大祸。于是,弗洛伊德将这个发现封存了起来,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可是一百年后,又有人打开了它……”
“这跟我没关系!”郎周惊恐交集,大喊。
“有关系,因为打开它的人就是你的父亲黄瀚生,而你就是从这个禁地中诞生出来的。”
“不,不。”郎周满头大汗,“我对这个禁地不感兴趣,我只想找到我父亲。”
“我告诉你父亲在哪里。”身后的人说。
“在哪里?”郎周急忙追问。
“就在你内心的弗洛伊德禁地。”身后的人说,“我可以为你取出来。”
郎周的眼睛上方突然出现了一截手臂,手臂前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手掌上握着一把冰冷的手术刀。郎周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体内似乎有种强有力的东西在蠕动、挣扎,想从他的体腔内挤出来。手术刀冰冷的寒光映上了他的睫毛,郎周的眼睛瞪得几乎要爆裂,他拼命躲避着慢慢Сhā下来的刀锋……
“嗤。”刀锋强有力地切进了他的额头,鲜血一滴滴流了出来,然后刀锋一划,像撕开一张薄薄的草纸,从他额头一直割到肚脐。郎周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是赤祼祼的。他失神地望着自己胸腹部的刀口,那刀口因皮肤的收缩力而迅速扩大,皮下脂肪和组织翻卷了上来,体腔内一种奇怪的生命体七手八脚像章鱼一样钻了出来……
同时,身后那个人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郎周顿时惊呆了,那人竟然是……
“嗡——”重达五百多吨的空客A330客机在维也纳国际机场的跑道上重重一震,郎周猛然惊醒,手里的书掉了下来,这才发现已经从亚欧大陆的东端到了西端。刚才,自己居然在飞机上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他呆怔了一会儿,仔细回想梦中的场景,所有的细节都历历在目,可是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人却模糊不清。他到底是谁呢?
郎周弯腰捡起书,这是一本《弗洛伊德自传》。这才明白刚才的噩梦从何而来。从下龙岩的登高山开始,他一直在思考父亲信中的那个谜语,他有种感觉,那个谜语所有的线索都跟弗洛伊德有关。为了了解弗洛伊德,他在广州购买了好几本有关弗洛伊德的著作,仅仅弗洛伊德的传记就有弗氏本人的自传版本、欧文·斯通的小说版本、彼得·盖伊的学术版本以及几个中国作者的版本。还有一些弗洛伊德的著作《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学引论》、《日常生活的精神病理学》、《图腾与禁忌》、《文明极其不满》等等,他一时也看不了这么多,就弄个背包装起来。
8弗洛伊德故居(2)
“嗨,先生,您是记者吗?”一个经过他身边的奥地利女孩好奇地看着书的封面问道。她的中文居然说得很不错。
郎周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那奥地利女孩笑了笑:“如果不是为了采访纪念活动写稿子,平时没有多少人看弗洛伊德的。”
“采访纪念活动?”郎周不解地问,“我不是记者。什么纪念活动?”
那奥地利女孩“哦”了一声:“原来你还不知道。今年是弗洛伊德诞辰一百五十周年,他出生于1856年。”她从飞机座位后的报刊袋里抽出一份报纸,“这是维也纳的《信使报》,你看看吧。再见。”那女孩朝他笑了笑,拉着皮箱走过过道,下飞机去了。
郎周疑惑地接过来,把《弗洛伊德自传》装进背包,边下飞机边看那份报纸。
这份维也纳《信使报》的头版有两个人像,左边是个年轻俊秀的欧洲人,手里握着一把小提琴;右边是个欧洲老人的头像,一把雪白的大胡子,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额头半秃,整齐的西装,手里夹着支大雪茄。
“这个老头儿好像有些面熟。”郎周想,他仔细看了看,心里一跳:“这是……这是弗洛伊德。”
郎周急忙往前跑去找那个懂中文的奥地利女孩,那女孩正拖着皮箱走向自动电梯,郎周冲过去一把拉住她。那女孩子吃了一惊,看见是郎周才嘘了口气:“您……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好意思。”郎周瞥见两名高大的奥地利警察露出戒备的神色,朝他走了过来,急忙松开那女孩的胳膊,说,“你能给我讲讲吗?这份《信使报》上的……”
“可以啊!”那女孩子也看见了走过来的警察,调皮地冲那两个警察笑了笑,警察摇摇头,嘟囔了一句,转回了身。女孩子说:“今年是2006年,是弗洛伊德诞辰一百五十周年,维也纳从5月份开始,开展纪念活动。左边那个人就是我们奥地利最伟大的作曲家莫扎特,今年正好是他的二百五十周年诞辰。奥地利的报纸把两个人放一块儿纪念。”
“这么巧?”郎周瞪大了眼睛。
“是啊。”女孩儿没理解他的意思,说,“莫扎特生于1756年,弗洛伊德生于1856年,两人正好差一百岁。”
郎周摇摇头,他想的是自己来到维也纳的时候,居然正赶上弗洛伊德一百五十周年诞辰。他默默叹了口气,意识到这种巧合中,似乎冥冥中有一种推动,看来这次要和这位首先发现人类潜意识的大心理学家纠缠到底了。
他谢完女孩子,目送她离去,自己背着包慢慢地溜达出了机场大厅,一出大厅,郎周就打了个寒战。11月底的维也纳已经开始进入漫长酷寒的冬天,虽然还不算太冷,但由于时差原因,维也纳此时是深夜,气温非常低,维也纳人都穿了厚厚的外套。郎周在广州和龙岩穿的都是衬衣,没考虑到气候的问题,一下子冻了半死,急忙又退回大厅里。
机场大厅外灯火通明,郎周校正了一下手表,夜晚10点15分,按照钟博士的安排,他那个同窗,沃尔夫·迪特里希,应该在这里接机了,他却没有见过沃尔夫的照片。
郎周在机场大厅门口来回走动,心急火燎,心里咒骂:十天,妈的,到今天下午5点,第一天就已经结束了,可是我才刚刚到达维也纳,一切都茫无头绪。忽然,他看见从外面的停车场里跑来一个奥地利男子,气喘吁吁的,见到亚洲人就比划手势。郎周估计就是沃尔夫了。
郎周疾步走过去,那奥地利人刚刚失望地离开了一群日本游客,正在四处打量,一眼看见郎周,他顿时高兴起来,远远地就招手,操着半生不熟的中文问:“嗨,是郎……狗吗?”
郎周心里一阵腻歪,钟博士把这家伙的中文教得也太差了,居然把我的名字叫成了狼狗!不过他此时高兴大于恼火,疾步跑过去:“你是沃尔夫·迪特里希先生吗?”
那奥地利人快活地抱住了他,哈哈笑着:“终于见到你了,郎狗先生。叫我沃尔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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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弗洛伊德故居(3)
“窝儿?”郎周心想,“差不多。我是狼狗,你是窝儿。还不算吃亏。”
“狼狗”和“窝儿”亲热地拥抱起来。沃尔夫大约四十岁,个子挺高,身材挺胖,是一个具有典型的日耳曼人特征的奥地利人,一个英俊的鹰钩鼻是他脸上最醒目的特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就像山梁上架着两部军用雷达。
沃尔夫很像萧伯纳笔下单纯、热情、快乐的爱尔兰人,总是兴高采烈的:“狼狗先生,欢迎你来到奥地利,中欧的黄金心脏。”
郎周奇怪地问:“为什么叫黄金心脏?”
沃尔夫眨了眨眼,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深入研究,想了半天才说:“因为欧洲的地图倒过来看,像一只正在奔跑的袋鼠。奥地利的地图就像一颗心脏正好嵌在袋鼠的胸口上。”
郎周频频点头,其实他也没注意过奥地利和欧洲的地图。
沃尔夫带着郎周出了候机厅,郎周冷得瑟瑟发抖,沃尔夫急忙跑到停车场把车开了过来,居然是一辆宝马。不过后来郎周才知道,奥地利连出租车都是宝马或奔驰。沃尔夫拉开车门让郎周进来:“郎狗先生……”
郎周纠正了一下:“叫我郎周吧。”
“哦,狼狗,”沃尔夫点点头,郎周立刻被气得半死,沃尔夫打开空调,接着说,“很抱歉,我没想到你会穿着衬衣来迎接维也纳的冬天。不过我在市内预订了酒店,到了酒店,他们会为您提供衣服的。”
“没关系。”郎周稍微暖和了一些,问,“钟博士什么时候到维也纳?”
“钟博士的飞机大概五个小时后到罗马,他会转乘罗马到维也纳的航班,将会在明天中午抵达。”沃尔夫说。
机场在维也纳东南郊区,他们顺着锡默灵大街驶进市内,一座原汁原味的19世纪的欧洲古城缓缓出现在了车窗外。
奥地利地处中欧,是个内陆国,阿尔卑斯山脉自西向东横贯全境,将它的森林、山谷和坡地一直推到了东北部边境的多瑙河畔,维也纳就铺展在多瑙河与阿尔卑斯山脉之间,著名的维也纳森林从西、北、南三面环绕着城市,渡过多瑙河,就是辽阔的东欧平原。
一进入维也纳,即使在寒冷的深夜,郎周也能感觉到一种金碧辉煌的视觉冲击。奥地利人比较随遇而安,喜欢舒适、安逸,从18世纪起,他们就开始热衷于把历史浓缩成一幢幢豪华宏伟的建筑保存下来,自己躲在其中,仿佛躲在令他们自豪的历史中。
奥地利人将这些建筑搞得金碧辉煌,甚至连城市公园里的施特劳斯汉白玉像也给镀上一层金。白色的汉白玉拱门外,施特劳斯像金光闪闪地站着拉小提琴,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维也纳人喜欢。
维也纳人似乎很习惯自己古老的居住环境,或许是为了一出门就能够到歌剧院听音乐、到圣史蒂芬大教堂做祈祷,很不愿意现代的高楼大厦入侵自己的生活,把极其现代化的联合国城远远地撵到了多瑙河东岸,自己生活在狭窄、古旧的街道中,和各种各样的名人故居做伴。
沃尔夫一边开车一边向郎周介绍维也纳的历史名人:“狼狗,维也纳最欢迎的就是艺术家!维也纳拥有欧洲最伟大的音乐家,海顿、莫扎特、舒伯特、约翰·施特劳斯,当然还有贝多芬,在维也纳,你能够闻到他们的气息。”
郎周只好向他解释自己是绘画的,不是音乐家,沃尔夫于是又列举了维也纳的一大堆著名画家,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等等。不过他也知道奥地利历史上的绘画怎么也比不上意大利,于是又开始得意扬扬地展示他们的建筑,圣史蒂芬大教堂、歌剧院、霍夫堡宫等等。
郎周打断他问:“窝儿,你知道布洛斯拍卖行吗?”
“当然。”沃尔夫眨眨眼睛,“就在环城路上,你住的酒店离布洛斯拍卖行不到五百米,明天我可以陪你去参观。还想参观什么?圣史蒂芬大教堂、国家歌剧院,还是国家美术馆?它们围绕在你酒店的周围,拥抱着你入眠。”
8弗洛伊德故居(4)
“我想……”郎周犹豫了一下,“我想参观一下弗洛伊德的故居。离得远吗?”
“啊哈!它离你住的酒店很近,不到两公里。”沃尔夫兴奋地朝他一咧嘴,“狼狗,我代表维也纳心理学界和弗洛伊德先生欢迎你。从5月6号弗洛伊德一百五十周年诞辰开始,维也纳人简直要把平时冷冷清清的柏格街19号给挤爆了。狼狗,你怎么会对弗洛伊德感兴趣呢?钟博士说你是个画家,我还以为你是来参观美术馆的,就在那附近给你订了房间。不过它们相距很近,维也纳的精华浓缩在步行范围内。”
郎周瞅着这个兴高采烈的窝儿,不明白他为什么每时每刻都快快乐乐的。郎周沉吟了一下,说:“嗯,画家也会喜欢精神分析学的,达利不就很崇拜弗洛伊德吗?能为我介绍一下弗洛伊德吗?”
“当然可以,我在萨尔茨堡就是教心理学的。”沃尔夫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犹太人,19世纪对世界影响最大的犹太人,一个是马克思,一个是爱因斯坦,还有一个就是弗洛伊德,他们都把各自的研究领域扩展到了当时人类视线之外。不过弗洛伊德的出生地在弗莱堡,属于捷克,他是他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很受母亲宠爱,后来弗洛伊德说:‘如果谁是自己母亲的无可争辩的心肝,他将会一生都持有某种获胜的感觉,实际上,他常常会真的获得成功。’他三岁的时候,弗莱堡反犹思想越来越严重,其父亲雅各布带领着他们全家迁居到德国的莱比锡,一年后又迁居到维也纳,弗洛伊德一直在维也纳生活了七十八年。直到1938年在纳粹党的枪口下逃出维也纳,流亡伦敦。1923年的时候,弗洛伊德被确诊得了上颚癌,以后的十五年里,上颚癌一直折磨着他。到了伦敦的第二年他的上颚癌复发,弗洛伊德希望体面地死去,医生为他注射了过量吗啡,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沃尔夫停顿了一下,说:“狼狗,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了解他的哪一方面,弗洛伊德的生平可以写上千页的书。”
郎周想了想,问:“他最后是自杀的?”
“不,不,不。”沃尔夫连连摇头,“自杀是违背宗教精神的,弗洛伊德是安乐死,他命令他的私人医生,苏尔医生,为他注射了过量的吗啡,这跟自杀不是一个概念——”
“你说什么?”郎周怪叫一声,猛地直起了身子,头砰的一下撞到了汽车顶棚。
沃尔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郎周惊恐地瞪着他,结结巴巴地问:“你说……他的私人医生,最后为他注射过量吗啡的……叫什么?”
“苏尔。”沃尔夫说。
郎周顿时呆若木鸡,苏尔—苏儿,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差别呢?不过一个是20世纪为弗洛伊德实施安乐死的医生,一个是21世纪黄教授那桩可怕的心理学实验的牺牲品……不,苏儿在某种意义上并没有死—杜若,就是黄教授专门创造出来的“苏尔”!
郎周知道,弗洛伊德的私人医生的名字和广州百洋船业总裁女儿的名字相同未必是一场巧合,因为黄教授很可能在苏凤阳的女儿刚诞生时就开始筹谋他的计划,可是……可是黄教授这样辛苦筹划十几年,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写密码信招来杜若,恐怕不会仅仅是思念女儿的缘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宝马车驶上伦恩路,经过黑山广场,就上了著名的环城马路,马路两侧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即使深夜也有不少乘兴夜游的人群。沃尔夫介绍:“环城马路修建于1857年,也就是弗洛伊德出生的第二年。你看,左侧窗口外是国家美术馆,前面就是举世闻名的国家歌剧院。”
国家歌剧院在夜晚各种灯光的照射下仿佛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型水晶,沃尔夫说:“现在它是整个奥地利的骄傲,可是1869年刚建成的时候,维也纳人对它极不满意,指责它没有一点格调,是美丽的维也纳身上的一颗毒瘤,甚至连约瑟夫皇帝也不满意。它的设计师范德尔纳竟然因此而开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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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弗洛伊德故居(5)
“自杀了?”郎周震惊地问。
“是的。范德尔纳本人也过于敏感脆弱,不过当时维也纳因循守旧的风气的确很盛行。维也纳人的性格从这座城市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比较因循守旧,随遇而安,他们上班期间最重要的事就是计算假期什么时候来临。弗洛伊德能够在这样一座城市里说人类具有恋母情结和弑父情结,而神圣的婴儿甚至是全方位的变态综合体,实在是个奇迹。弗洛伊德自己也说,人类可怜的自尊心曾蒙受三次致命打击:哥白尼发难说,地球不是世界的中心,这个世界不是仁慈而全能的上帝为人类特设的;然后达尔文认出了我们卑微而野蛮的祖先是一种动物;20世纪初,又一个近似于魔鬼的声音宣布:甚至在自己的屋子里,我们都不是自己的主人!整个人类的演化全部沉潜在每一个人的深处,那儿像一鼎沸腾的大锅,煮着乱仑、嫉妒、虐杀和狂妄。”
“这个20世纪初的魔鬼就是弗洛伊德吗?”郎周问。
沃尔夫说:“是的。当时维也纳的医学界和宗教界批判弗洛伊德,说他毒化了过去,庸俗了现在,谋杀了未来。噢,到了。”
宝马车驶过国家美术馆,绕过雕像簇拥的特蕾莎女皇纪念碑,在一座中世纪风格的酒店前停下。
“狼狗,这里就是西卡斯贝格大酒店。西卡斯贝格也是国家歌剧院的设计师之一,当然,他没有范德尔纳那么脆弱。这座大酒店的设计方案据说是从西卡斯贝格遗留的手稿中发现的,非常独特。”沃尔夫边说边把车停在停车场,然后带着郎周走进酒店富丽堂皇的高拱形大门。
整座酒店充满了巴洛克风格,到处都是风格各异的人物雕塑,高高的穹庐上绘满了色彩绚丽的飞翔着的天使。郎周语言不通,托沃尔夫帮他到大堂办好手续,两人乘着直达电梯上了六楼,楼层服务员把他带到房间。房间不大,但是很舒适,维也纳人考虑到了生活中的各个细节。
“狼狗,让伟大的维也纳伴着你入眠吧。”沃尔夫仔细跟他讲解了房间内各种设施的使用方法,问,“明天,想先到哪里参观?”
“柏格街19号。我要去访问弗洛伊德的故居。”郎周说。
为了倒时差,直到第二天中午沃尔夫才打电话叫醒郎周,陪着他到环城马路上一家快餐店吃了份蒂罗尔馅饼、一份啤酒煮的萨尔斯堡牛肉(这是沃尔夫盛情推荐的家乡美食)、四块美味的杏子饼,沃尔夫还喝了一杯水果杜松子酒。然后两人步行,绕过特蕾莎广场,向西进入柏格街。
“这条柏格街也有人叫上坡街,这里是维也纳最陡峭的街道之一。”沃尔夫介绍,“从这里地势就开始进入维也纳森林的边缘,一路向上,就是被称为维也纳护城山的卡伦山。弗洛伊德年轻的时候,经常和他的妻子玛莎到山上散步。”
郎周好奇地望着街道两侧的建筑,说:“也就是说,咱们脚下的这个位置,弗洛伊德在一百年前曾经站过?”
“当然。”沃尔夫说,“弗洛伊德行医时足迹遍及维也纳。哦,到了,这里就是柏格街19号。”
郎周猛地停下脚步,一想到即将和这位伟人“见面”,他就没来由地恐慌,甚至有一些畏惧。
柏格街19号是建于19世纪的五层楼住宅,底层是商店。弗洛伊德的故居是一座连成一片的公寓楼,临街的正面装饰着大力神雕塑。他们走进门厅,里面是个别致的庭院,草坪经过精心修剪,仿佛一座小花园。他们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楼梯和天花板装饰精美,虽然有些陈旧,但仍然显得颇为雅致。沃尔夫告诉郎周,这里以前属于中产阶级的商业区。弗洛伊德故居在二楼,旁边的几间房子还住着维也纳的平民,维也纳人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名人故居,他们和这位大师和睦相处,谁也不干涉谁。
故居最大限度地保存了弗洛伊德生活时的场景,门上还有个猫眼,仿佛弗洛伊德深邃的眼睛仍然会透过这个猫眼观察来访的客人。进了门,是门厅。门厅的衣钩上挂着弗洛伊德用过的礼帽、手杖和外套,还放着他旅行时用的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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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弗洛伊德故居(6)
刹那间,郎周仿佛穿越了一百多年的岁月,回到19世纪的维也纳,从门厅里走进去,脱下衣服挂在衣钩上,然后走进候诊室,等待着弗洛伊德先生的治疗。他恍恍惚惚的,思维似乎有些紊乱。他仿佛看见弗洛伊德站在这里,搂着妻子玛莎的腰肢,温柔地说:“我们能在这里建立一个朝代吗?”
候诊室原本是厨房的位置,里面是一张椭圆形的桌子和几把皮椅子。候诊室里面有一道门,郎周迷迷糊糊地推开门走进里面那个房间。到了门口,他几乎想伸手敲门,发现门是开着的,他这才意识到弗洛伊德已经死去了六十六年了。
“狼狗,这里是弗洛伊德的门诊室。”沃尔夫跟在后面说,“对心理学而言,这个房间是最有价值的。”
郎周猛然清醒过来,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双脚:“我怎么会一下子就来到他的门诊室里?”
沃尔夫率先走了进去,郎周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一看,他顿时呆若木鸡—弗洛伊德的诊室,跟他在飞机上梦见的那个弗洛伊德禁地一模一样!
书桌,椅子,书架,长沙发床,床头的软垫子和白色枕头,座钟,壁柜上的大理石雕像和文物赝品……甚至墙上的人物肖像画和达利的油画都是一模一样!
“不,不……”郎周使劲儿抱着脑袋,喃喃地说,“不一样,一定不一样。”
他弯下腰,面朝着那张沙发床,沃尔夫以为他在说那张沙发床,便说:“它们是一模一样的,原本的那张沙发床,弗洛伊德逃亡英国时带走了,现在这张是复制品。当年,来就诊的病人就躺在这张沙发床上,弗洛伊德认为,人在躺着的时候,大脑处于最肆无忌惮的状态。弗洛伊德用软垫子和白枕头把沙发床垫得高高的,他坐在床后面的椅子里,病人恰好看不见他,而他就像一个幕后者那样倾听他们一天来的琐事、古怪的梦魇、恐惧的症结和难见天日的性焦虑。”
“那么……那么,”郎周结结巴巴地问,“弗洛伊德会把病人的四肢用铁环固定起来吗?”
“嗯?”沃尔夫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弗洛伊德是最尊重病人的,从不用任何方式强迫病人,正是他创立了‘自由联想’的心理分析方法。在他这里看病,就跟聊天一样轻松。”
郎周摇摇头,脑袋里依然混沌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像熊熊的火焰一样不停地跳动:我为什么会梦见这间诊室?我从没有来过这里,可是……可是这里的一切为什么如此真切地出现在我的梦中?这……这究竟是为什么……那个躲在帘幕后的人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是谁?是谁?
他的脑袋被这个疑问充满,涨得他眼前发黑,仿佛有星光闪烁,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他紧紧抓住沃尔夫,喃喃地说:“窝儿,我们……我们离开这里……”
“你怎么了?狼狗!”沃尔夫见他脸色忽然变得雪一样白,身子几乎要瘫倒,吃了一惊,急忙扶他。一把没扶住,郎周已经栽倒在地……
“郎周此时已经到了维也纳。”
此时的地球另一端,冯之阳正坐在一座别墅的顶楼,轻轻摇晃着高脚杯里的勃艮第红酒。鲜红的酒液映着下午的阳光,晃得杜若心烦意乱。
这里是广州南浦的一座豪华别墅。别墅面临珠江,是冯之阳在广州的住处。别墅顶层是座小花园,中间是个游泳池,设计师别出心裁地把游泳池设计成加勒比海海滩的风格。游泳池边是一圈沙滩椅和一张白色大理石圆桌。杜若表情冷漠,和冯之阳面对面坐着。
杜若不说话。冯之阳叹了口气:“我真的很羡慕郎周,他凭什么能得到你的爱?”
杜若不理他。冯之阳接着说:“也许,你也是在利用他吧!毕竟你也想找到父亲,但是你没有我和马骏的财富,也没有刘汉阴的残忍,只能利用自己的魅力了。”
“我和郎周的感情用不着你来挑拨。”杜若冷冷地说。
冯之阳恳切地望着她:“杜若,这次我把你从郎周身边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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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弗洛伊德故居(7)
“是绑架!”杜若纠正。
“哦,就算是绑架吧。”冯之阳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郎周让我嫉妒得发狂,但我又不能杀他……”
“你可以杀了我啊。”杜若说,“这样你就不用嫉妒了。”
冯之阳皱起了眉:“杜若,我跟你说正经的!我已经为你杀了我太太。”
杜若嘲讽地看着他:“你是为我杀的吗?”
冯之阳语塞,半晌呷了口红酒,说:“不说这个吧。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你知道,父亲的实验从小就毁了我们,我们的秘密不能说给别人知道,我们无法享受到平常人的欢乐,我们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我们承受着山一般的心理压力,你没有替代苏儿的角色,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多么恐惧。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豪华的卧室里,望着周围的一切,每一分钟都在担心门被踹开,有人揪出我这个冒牌货,将我的一切东西都收回。承受不了的时候,我就拿刀子狠狠割着自己身体,只有肉体上的痛苦和鲜血,才能让我清醒起来,奋起保卫我的秘密,我的财富,我的幸福。我真的很想有个人和我分担。可是这个世界上和我同类的人只有四个,只有你能分担我的一切。杜若,嫁给我吧。我不但和你分担这些秘密、这些痛苦,也和你分享数百亿的财富……”
“打住!”杜若做了个手势,嘲讽地望着他,“你这种杀其人,夺其妻,霸其家产夺来的财富,我不稀罕!
冯之阳嘴唇哆嗦着,咬着牙又灌进一杯红酒,脸上显出了狰狞的神态。
“冯之阳,我看你是白费心机。”杜若根本不看他,“你把我绑架来,让郎周一个人去维也纳,他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你凭什么认为他一定能找到父亲?”
一谈到这个问题,冯之阳的神情立刻就平静了,居然笑了笑,摇摇头:“我之所以这样做,一定有我的理由。郎周能在地球上流浪那么多年,自然有他的生存方式。”
“地球上?”杜若惊讶地问,“他只是在国内流浪,你说得太夸张了吧?”
“是吗?”冯之阳说,“但是我有理由认为他曾经流浪到国外。这是2004年9月15日上海浦东机场的出入境名单,你看看。”说完从西装兜里掏出一张打印纸递给了杜若。
杜若接过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身份证号、日期、所乘航班号、目的地。她一眼就看见中间一个名字用红笔给圈了出来:郎周。
杜若心里一跳,急忙往后面看,日期是2004年9月15日,航班是OS058,奥地利航空公司,目的地是维也纳。
杜若的心脏一阵收缩,惊骇地抬起头:“他……他去过维也纳?”
“是的。”冯之阳呷了口酒,“他在维也纳……呆了两三个月才回国。但是我无法掌握到他的行踪,直到他回国两个月后我才通过朋友查到了他的航班。他回国的地点是北京国际机场,以后再没有离开北京,在通州画家村当起了画家,直到被你找到为止。”
杜若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他……他去奥地利干什么呢?”
“你说呢?”冯之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在你龙岩老家的信箱里发现了那封信。即使那个谜语他无法破译,但是他完全可以按照那个定制信封上的地址找到布洛斯拍卖行。然后他又发现了什么,他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就不是我所能查知的了。可是,你要知道,他在维也纳呆了两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呢?”
“你是说……”杜若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有可能找到了父亲?”
“我没这么说。”冯之阳耸耸肩,将红酒一饮而尽,“可是,我敢肯定,在寻找父亲这条路上,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走得都远!可惜啊,他失忆了,从找到那封信到远赴奥地利之间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呢?是谁造成了他失忆?为什么他的其他记忆都是正常,偏偏和寻找父亲有关的一切记忆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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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弗洛伊德故居(8)
杜若脸色煞白:“你是说……是父亲抹去了他的这些记忆?”
冯之阳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认为没有可能吗?父亲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修改人的记忆对他来讲是最简单的事。但是我没办法了解到他是用什么办法抹去了郎周的记忆,心理暗示、药物,还是脑部创伤?所以我将你……请来,就是要让郎周一个人重新回到维也纳,在那种陌生而熟悉的环境中再一次寻找父亲的痕迹,希望他的记忆能够在这种寻找的过程中恢复过来。”
“可是……”杜若焦虑起来,“他会很危险!我们不知道父亲当年为什么抛弃他,但是父亲肯定是不喜欢他的!父亲既然能够抹去他的记忆,就是不想让别人顺着他这条线索找到自己的藏身处,他再一次找过来,父亲一定会动怒的!”
“然后呢?”冯之阳微笑着问。
“然后……”杜若忽然明白了过来,“你根本就不在意郎周的死活!你只是利用他为你探路!”
“人哪,”冯之阳喃喃地说,“为什么非要在意生命呢?人的生命只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在时间里一飘,瞬息就散了。生命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追寻一种真相和一种意义。郎周存在的意义,就是寻找父亲。找到了父亲,他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活着还是死了,有多大区别?”
杜若冷冷地盯着他,眼里像要喷出火来,手指悄悄摸上了圆桌上的红酒瓶。冯之阳看着她的手抓住瓶颈,脸上露出了一种满足的喜悦,慢慢闭上了眼睛。可是等待了很久,红酒瓶都没有砸下来,冯之阳不禁有些失落,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碎裂的巨响,一小块玻璃碎片溅到了他的脸上。
杜若优雅地把碎玻璃瓶扔在了桌子上,说:“滚。”
冯之阳睁开眼,望了望满桌子的碎玻璃,站起来说:“明天上午8点,咱们搭乘班机去维也纳。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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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
郎周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是雪白的一片。眼睛上方俯过来一张面孔,钟博士正惊喜地看着他:“郎周,你醒了?”
郎周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喃喃地说:“终于没人叫我狼狗了。”
钟博士哈哈大笑:“这个沃尔夫啊,他总是发不出汉语的‘周’字音,我教他念‘诺亚方舟’,他非要念成‘诺亚方狗’,事情也碰巧,你偏偏叫‘郎周’,那不就成了‘狼狗’嘛!没关系,回头我尽力让他纠正过来。嗯,你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郎周挣扎着起来,望望四周,“这是哪里?”
“这里是维也纳综合医院。”钟博士望着他,“弗洛伊德的事业就从这里开始。你上午在参观弗洛伊德故居时昏倒了,沃尔夫把你送了过来。医生为你做了检查,说你只是压力太大,身体没有什么毛病。”
“哦,昏倒了。”郎周坐起身,使劲闭上眼睛,弗洛伊德诊室里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眼前,“我昏迷了多久?”
“大约四个小时,不过大部分时间处于深度睡眠状态。”钟博士说。
四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是下午了。郎周想了想,一摆手:“咱们走吧。窝儿呢?”
“沃尔”和“窝儿”在中文里发音相同,钟博士没听出来,说:“这里的医生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好久没见了,正在走廊里聊天。”
两人出了病房,沃尔夫正和一个身材高瘦的医生在嘻嘻哈哈地笑着,一看见郎周出来,急忙走了过来:“狼狗,你没事了吗?”
钟博士咧了咧嘴,郎周笑笑:“对不起,窝儿,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正好使我有机会见见老朋友。”沃尔夫把那个医生介绍了一下,郎周和他握了握手。
医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请沃尔夫翻译,沃尔夫只翻译了一句话:“他说你心理压力太大,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应当多休息一下。狼狗,你是否回酒店休息?”
郎周摇摇头:“不了,窝儿,你替我谢谢他。咱们下一站是布洛斯拍卖行。”
钟博士关切地说:“郎周,你还是休息一下吧。身体要紧。”
郎周痛苦地摇摇头:“十天时间,转眼已经过了两天,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必须救出杜若,你也知道,冯之阳是个疯子。”
钟博士默默点点头。沃尔夫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问:“狼狗,你真的要去吗?”
郎周点头。三个人和医生告了别,走出维也纳综合医院。
三人坐上汽车,顺着环城马路往南,经过维也纳大学和议会大厦,在特蕾莎广场外停了车,前面就是布洛斯拍卖行。沃尔夫说:“布洛斯拍卖行是欧洲最古老的拍卖行,至今已经有二百九十多年的历史。金银首饰、古董、瓷器、名画、乐谱、家具,甚至汽车,什么都可以在这里拍卖。”
布洛斯拍卖行从外表上看去,仿佛一座教堂,高高的拱门气势威严,拱门上是四周镶边的圆形花玻璃窗,窗户和栏杆都是精雕细镂。顶楼上的一座座尖塔直Сhā天空。三人顺着台阶进了拍卖行,此时并没有举行拍卖会,不过展示有一些标有底价的拍卖物品,多数是一些风格各异的沙发桌椅。几个欧洲人围坐在一张沙发上正在激烈地争论。
一个年轻的维也纳小伙子迅速地迎了过来,鞠了个躬:“欢迎你们光临布洛斯拍卖行,请问先生们需要一些什么东西?”
他说的是德语,沃尔夫翻译了一下,然后和钟博士都看着郎周。郎周迟疑了一下,掏出黄教授寄的那封信,将信封递给他:“这封信是从你们拍卖行寄出去的吗?”
沃尔夫翻译过去。这个工作人员接过信封看了看:“是的,先生。这是拍卖行使用的特制信封。”
郎周思考了一下,掏出黄教授的照片,这是冯之阳给他的,问:“这封信上的日期是2003年10月份,信是这位黄先生写的,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工作人员看了看照片,问:“是日本人吗?”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2)
“不,是中国人。”
“哦,是中国人的话……只要不是游客,或许勃拉姆先生会有些印象,他是客户部经理。”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是否需要约见勃拉姆先生?”
郎周说:“希望能见到他。”
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告知他们:勃拉姆先生很高兴约见他们。然后带着他们顺着大厅里的旋转楼梯上了二楼,进入一间会客室,说:“请在这里等待几分钟,勃拉姆先生正在接待客户,稍后会出来见你们的。”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等待,郎周扫视着会客室,默默不语。过了片刻,里面镶满花纹玻璃的门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的维也纳老头儿走了出来,他身材瘦削,头发半秃,一看见郎周,脸上露出笑容,远远地就伸出手来:“欢迎你,郎先生。”说的是英语,沃尔夫和钟博士都能听懂。
沃尔夫把这句话一翻译过来,郎周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他惊恐地望着勃拉姆,身体突突突地颤抖。钟博士也惊讶地望着郎周,不明白为什么布洛斯拍卖行的经理会认识郎周。 勃拉姆发现了郎周的异样,关切地问:“郎先生,您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医生?”
郎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才摇了摇头,问:“您认识我?”
勃拉姆耸了耸肩:“我接触过的中国人十分有限,对您印象很深刻。”
“您见过我吗?”郎周又问,还抱着一丝侥幸,“……我们面对面地接触过吗?”
勃拉姆惊讶地看了看他,又扫了钟博士和沃尔夫一眼,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郎周仿佛坍塌了一样缩在沙发里,讷讷地说:“可能……可能我的记忆力出了点问题,您能给我讲讲咱们见面的经过吗?”
勃拉姆露出怜悯的表情,望了望他手里的照片:“我深表遗憾,郎先生。刚才我听工作人员说过,您是来找黄教授的,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又一次来找他。2004年的9月份,您曾经拿着他的肖像画来拍卖行找我,我向您提供了黄教授的情况,然后您破解了保险箱的密码,就离开了……”
“等等,等等。”钟博士突然问,“保险箱密码?什么保险箱?”
勃拉姆以征询的目光看着郎周,郎周点点头。勃拉姆翻看了一下记录说:“那是2004年9月17日,您来拍卖行找我,让我看一幅肖像—就是您手里相片上这位黄教授,您说他是您的父亲,你们失散多年,但是您在中国找到了他去年—也就是2003年从本拍卖行寄出来的信件,因此从中国来到维也纳,希望找到您的父亲。我接触过的中国人很少,因此对这位黄教授印象很深刻,就向您介绍了黄教授2003年在拍卖行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归根到底,本行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
“等等,”这回是郎周打断了他的话,“勃拉姆先生,您能不能说得详细点?2003年,黄教授在拍卖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您连这些也忘了吗?”勃拉姆吃惊地看着他,“2003年冬天,本行即将举行一场拍卖会。拍卖物中有一份是弗洛伊德先生在19世纪写给他的密友威廉·弗利斯医生的一卷书信,这批手稿从来没有发表过,记录了弗洛伊德在心理学上的一个重大发现,因此引起了全世界心理学家和学会的极大兴趣,当时黄教授就是因为这批手稿来到了维也纳,他希望参加竞拍。是我为他办的竞拍手续。”
“然后呢?”钟博士问。
“在拍卖大厅里,经过几轮角逐,最终黄教授以六百万美元竞拍成功,这批手稿归他所有。我帮他办完各种手续,他从瑞士银行转来所需款项。这时候有一家台湾心理研究机构的负责人希望和他商谈共同研究弗洛伊德手稿的事,黄教授委托我将手稿锁进拍卖行的保险箱,然后和那位台湾人出去会面。过了几分钟,黄教授急匆匆找到我,告诉我,他现在遇上紧急的事情,无法带走手稿,希望寄存在拍卖行。本行有这项业务,可以为顾客提供寄存服务,于是我带着他去办了手续,他更改了保险箱密码,说:‘如果有人来取手稿,即使他提供了密码,也只能在拍卖行里研究这卷手稿,而无权带走。’然后他急匆匆地走了,十分钟后,拍卖行里发生了枪击事件,黄教授倒在血泊之中……”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3)
“什么?”郎周震惊了,“后来呢?黄教授有没有事?”
“他受了伤,警察很快赶到,将他保护了起来,送进了医院。警方调查枪击案,我们才发现根本不存在那家台湾心理研究机构,看来是凶手为了抢劫手稿制造的谋杀案,黄教授跟他会面后觉察出了危险,这才将手稿寄存在拍卖行,可是他还是受到了枪击。这个案子最终没有破获,因为黄教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失踪了。”勃拉姆说。
“失踪了?”郎周又想起父亲的几次离奇失踪,问,“是不是很离奇地就凭空消失了?”
勃拉姆诧异地望着他:“凭空消失?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医院的草坪上散步时不见了,可能自己走掉了。因为医院报了警,警方找到了目击证人,有人看见他一个人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没有发现任何强迫的痕迹。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说过黄教授的消息。”
“我上次来找您,了解到的就是这个情况吗?”郎周问。
勃拉姆摇摇头:“当然不止这些。您希望察看一下黄教授留下来的手稿,但是根据黄教授的委托,您只有提供密码才可以打开保险箱。于是您就开始破译密码,我当然不知道您都输入了什么密码,您一开始试了两次,后来我告诉您,只要输错三次,保险箱就会被锁定,您就没有再尝试,离开了拍卖行。大概过了两个星期,您又来了,这次只输入一次就破译了密码。”
“我……我破译了密码?”郎周目瞪口呆。
钟博士问:“他输入的密码是什么?”
勃拉姆微笑地望着他:“请问您是……”
“哦,我忘了介绍了。”郎周说,“这位钟博士是我的……医生。这位是沃尔夫·迪特里希先生,在萨尔斯堡教心理学,是我的翻译。”
勃拉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郎周增加了一些同情,说:“非常抱歉,钟博士,他输入的密码我没有可能知道的,完全是电脑操作。待会儿我可以陪你们到保险库去,根据黄教授的委托,任何人都可以尝试去输入密码,但是一个人只有三次机会,因为输错三次,计算机会根据您的指纹进行锁定。”
“勃拉姆先生,请您带我们过去吧!”钟博士急不可待地说。
“非常荣幸,请跟我来。”勃拉姆做出邀请的姿势。
郎周站了起来,问:“勃拉姆先生,我看过手稿后又去了哪里?”
勃拉姆一摊手:“这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
郎周沉默了下来。根据勃拉姆的要求,他们掏出了身上所有的电子物品和带有磁场的物品,跟着勃拉姆上了直达电梯,电梯向下运行,似乎进入了地下。出了电梯,前面是个封闭的金属大厅,大厅的墙壁内嵌着一张显示屏,屏幕下方是一组键盘。勃拉姆敲击了几下键盘,屏幕上出现一个对话框,显示出七个方格。
“黄教授设置的密码是七位的,请把您的密码输入这七个方格里。”勃拉姆说,“如果取出了密码箱,你们只能在这座全封闭的大厅里观看。请不要尝试把手稿带出大厅,因为进门时计算机已经记录了你们的体重,精确到了毫克,哪怕你们只带一片纸,整座大厅都会自动封闭。”
勃拉姆鞠了个躬,轻轻地退了出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这时候沃尔夫已经知道了郎周此行的目的,对弗洛伊德手稿也充满了神往,说:“狼狗,密码是什么?”
郎周的目光有些呆滞,摇了摇头:“我……我真的不知道……别,别问我。”他痛苦地抱着头,贴着金属墙壁滑到了地上。沃尔夫吃了一惊:“很抱歉,狼狗。”
钟博士扶起他说:“郎周,我知道你不愿回想往事,可是……可是你必须想起密码。你说过,你的生命就是为了寻找父亲而存在,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不要着急,慢慢地想。”
郎周点点头,盯着键盘一动不动,过了半天,钟博士问:“有线索吗?”
郎周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颅,大吼一声:“我想不起来!”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4)
钟博士和沃尔夫吃了一惊,都沉默了。过了片刻,沃尔夫说:“狼狗,要不咱们猜一下吧。密码是七位,可以找些对黄教授很有意义的词汇来猜。”
钟博士赞同这个提议,说:“郎周,你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呢?对黄教授而言最有意义的。”
“杜若。”郎周说,“因为他要找杜若来到他身边。可是这只有两个字。”
“拼音呢?”钟博士说完就摇头,“拼音只有四个字符。英文……人名仍旧是这种拼法。嗯,”钟博士灵机一动,“杜若的生日呢?”
“1984年6月21日。”郎周说,“你是说——1984621?这个的确是七位数字。”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要试吗?”郎周拿不定主意。
沃尔夫点点头,郎周把手放到了键盘上,慢慢地按下了这七个数字,然后手指放到回车键上,紧紧抿着嘴唇,不动了。钟博士慢慢伸出手,压在了他的手指上,说:“还有机会!”
手指按了下去,屏幕上弹出红色的警告框:密码错误。
三人面面相觑。沃尔夫问:“还有什么可能?狼狗,你要战胜自己。黄教授他自己的生日呢?”
郎周苦笑:“咱们别费力气了,如果是这样简单的密码,任何人都可以打开这只保险箱。”
钟博士找出那条谜语:“这上面会不会透露出密码的信息?”
沃尔夫请钟博士为他翻译了一下,说:“是的,这个谜语弗洛伊德引用过,你曾经问过我。嗯,耶稣基督在英语和德语里都是Jesus Christ,显然无法当做密码,那么克利斯朵夫呢?英文和德文也都一样,是Christophe。弗洛伊德的英文是五位数,如果加上他的名字西格蒙德,那就太长了……”
钟博士拍了拍郎周的肩头:“郎周,还是得靠你来想,人的记忆总是很奇怪,它就像雪花一样,夜里还铺满了大地,白天就在太阳下融化。可是它并不会消失,只不过渗透进了你心灵的地下。你需要像一个园丁一样,用铲子将那些积年的泥土铲出来,才能看见昨天的雪花。”
郎周精神颓唐,仿佛随时就要崩溃,钟博士一改往日温和的口吻,严肃地望着他:“郎周,你要知道,第二天就快结束了。”
“不要逼我!”郎周几乎歇斯底里了,冲着钟博士疯狂地挥舞着拳头,“难道我不想回忆起来吗?难道我不想救出杜若吗?难道我不想找到父亲的下落吗?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缩在墙角“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处于幻觉中。难道我真的来过维也纳吗?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钟博士重重地叹了口气。沃尔夫忽然用英文说:“钟,你看是否可以采用催眠的方法?”
“催眠?”钟博士皱起了眉头。
“是的。”沃尔夫说,“我认为他失去的记忆只不过被压抑在了他的意识深处,在催眠的状态下,他的潜意识不再受到约束,肯定可以回忆起那些往事。不过……这些我们必须征求他的同意,你可以劝一下他。”
郎周惊惶地望着他们:“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钟博士冲他笑笑,摇摇头,然后用英文告诉沃尔夫:“我认为,不能事先告诉他。我曾经为他做过心理咨询,他的阻抗力太强大了。让他的意识有了防范,我们的催眠不会成功的。”
沃尔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沉默了。
透过稀疏的女贞树树叶,月光斑驳地洒落在杜若的脸上。她警惕地望了望,草丛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虫鸣,有风掠着草坪沙沙而过。远处的南浦别墅沉浸在黑暗的睡眠中。杜若不再犹豫,轻轻地攀上别墅的铁栅栏围墙,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咚”的一声响,杜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别墅里巡夜的保安听见了响声,飞快地跑了过来:“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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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5)
脚踝仿佛扭了。杜若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跑。明天就会飞赴维也纳,她只有这个机会了,无论如何,也要逃离冯之阳那个魔鬼的掌控。
杜若刚刚跑了二百米,别墅的灯光全亮了起来,冯之阳、马骏、刘汉阴等人怒骂的声音响了起来,十几个人追了出来。这一带全是别墅区,地势一览无余,杜若咬着牙,往前跑了几百米,冯之阳等人已经追了过来。杜若绕过一条幽静的街道,左右看了看,往珠江边跑了过去。珠江边是座正在修建的滨江花园,有些地方已经绿化,移植过来的绿化树种错落有致,还有些地方则堆着高大的土堆,还是一个大工地。
杜若在一丛浓密的紫藤中喘息了半天,这才抬头察看周围。她一眼就看见了冯之阳,他站在一座土丘上,身边是马骏和刘汉阴,正指挥着手下人四处搜索。过了片刻,马骏和刘汉阴也跳下土丘,加入搜索的队伍。
杜若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那些人暂时还没搜索到这里,她休息了片刻,匍匐在地上,悄悄钻过一个花圃,在一丛银杏林中蹑手蹑脚地往前走。走了几百米,她才开始飞奔,不料地上到处都是碎砖头、破石块,脚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杜若魂飞魄散,刚要爬起来,一个人突然扑过来拽住了她。
杜若刚要惊叫,那人低声说:“别说话,我是来救你的。”说完拉着她往前飞奔。四处都是摇曳的黑影,杜若也看不清他是谁,但听声音有些熟悉,就不再挣扎,跟着他奔跑。那人带着她出了花园,路边正停着一辆车,那人拉开车门把杜若推上车,自己也钻进车里,汽车飞驰而去。
杜若惊魂未定,打量着司机和救他的人。顿时惊叫一声,方才救她的人竟然是马骏!而开车的司机赫然是刘汉阴!
“杜小姐,没想到吧?”马骏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刘汉阴没有说话,专注地开车。
“你们……”杜若深深吸了口气,镇静下来,平静地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马骏望了杜若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没什么。我想和你以及郎周合作。”
“合作?”杜若挑了挑眉毛,“什么叫合作?合作起来寻找父亲?”
马骏摇摇头,脸上狰狞起来:“我对寻找父亲不感兴趣,我们的合作只有一个目的—除掉冯之阳!”
杜若吃了一惊:“你……你们不是和冯之阳合作要找到父亲吗?”
“哼。”马骏哼了一声,“寻找父亲?凭他也配!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他的能力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他能让我们一瞬间拥有数百亿的财富,难道当冯之阳想谋害他的时候,他就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起初,我突然获得了马氏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拥有数百亿的财产的时候,也和冯之阳的想法一样,认为除掉父亲,就没有人能够再控制我们了,我们就能够为所欲为,肆意地享受这凭空得到的财富。于是我和冯之阳一拍即合,企图除掉父亲。可是,在实施刘汉阴的代入计划时,他居然违反父亲的规定,没有秘密处理掉真刘汉阴的尸体,而是堂而皇之将他推下了楼,使得刘汉阴彻底成为一个无法见人的废品。于是我就知道了冯之阳的野心,他不但要除掉父亲,还会除掉每一个实验品,我也包括在其中。但是此时我已经上了他的贼船,而且我也很希望除掉父亲这个巨大的阴影,想到除掉父亲之后,我的实力足以和冯之阳抗衡,于是我就参与了他的计划。我们借着刘汉阴事件设下圈套,不料父亲早就觉察了出来,根本就没有中计。我们只好捣毁他的实验室,然后到百吉镇追杀他。”
车子在一个咖啡馆门前停了下来,马骏带着她和刘汉阴进了咖啡馆,老板显然是他们的人,一言不发地把他们带进一个包间。三人坐下,马骏继续说:“不料到了百吉镇,我却听到了这辈子最让我恐惧的消息,父亲居然抛下四号实验品郎周,在大雪中凭空消失!”
马骏端咖啡的手颤抖了一下,脸上肌肉抽搐,显然内心充满了恐惧。刘汉阴默默地埋头喝咖啡,身子却在突突地颤抖。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6)
“我承认,当时我们三人都被吓坏了,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敬畏,他究竟有多少神秘的力量?结果刘汉阴本来想杀了郎周那孩子,却被我和冯之阳阻止了。因为我们不明白父亲的意图,他抛弃郎周肯定是有目的的,既然他敢把郎周一个人留下来,就不怕我们杀。”马骏叹了口气,说,“但是既然杀机已露,我们只好横下一条心干下去,于是四处寻找父亲的下落,终于查出来五号目标就是苏儿,于是我们一直监视着苏儿,知道有一天父亲肯定会让你代入苏儿的角色,找到了你就等于找到了父亲。不料我们没等到你代入苏儿的角色,苏儿自己的感情却发生了问题,居然毒死了那个……陆什么,自己也上吊自杀。这一来我们只好碰运气,布下一张网,等着父亲来查看苏儿的死因。父亲果真来了,虽然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我们的圈套,但是却被我们跟踪到了龙岩。可怖……可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马骏铁青着脸,将咖啡一饮而尽,说:“他居然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又一次凭空消失!这一次我们三人彻底陷入了极度恐惧之中,谁能够奈何一个有能力随时在你眼前消失的人?我想,梦魇就梦魇吧,反正我是真的恐惧了。我宁愿好好地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再与父亲为敌,过一天是一天,如果父亲有一天要收回我的一切,那也没关系,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也享受了这么多年,妈的,值了。我和刘汉阴的感受一样,于是我们和冯之阳决裂,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但刘汉阴没有,我就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在九江隐居下来。这些年我过得潇潇洒洒,过一天算一天,即使午夜被父亲带来的噩梦惊醒,也只当看恐怖片了。他妈的,没想到……没想到……”
他无奈地看着杜若:“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郎周!而冯之阳跟我通气,说郎周去过维也纳,肯定知道父亲的下落。他要求合作被我拒绝了,但我知道,这回我逃不过了,所以我必须首先找到郎周。”
杜若问:“你既然不打算寻找父亲,干吗还要找郎周?甚至派刘汉阴到北京绑架杀人?”
马骏惨笑一声。“知道吗?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干掉冯之阳,没有人再寻找父亲,我还可以得过且过;另一个是抢先一步寻到父亲,向他忏悔,祈求他的原谅。嘿嘿,凭着父亲的智慧,第一个怎么也要比第二个简单吧?所以我必须比冯之阳先找到郎周。至于派刘汉阴到北京,绑架郎周倒是我授意的,可他妈的这家伙,”他瞪了刘汉阴一眼,“这家伙在这么多年的恐惧的煎熬下,居然以杀人剥皮为乐,一出手就致人死命,弄得我没法收场。”
“嘿嘿。”马骏得意地笑了笑,“你以为我真的和兰溪上过床吗?你以为我在去百吉镇的路上真的因为嫉妒想杀郎周吗?那全是在演戏!从冯之阳找到郎周那天开始,我就计划好了这一天,我要和你以及郎周弄得关系僵硬,不可调和,这样一来冯之阳根本不会防范我和你们联手,咱们才会有机可乘。”
杜若瞠目结舌:“你是说……兰溪仍然爱着郎周?而且……”
“而且为了郎周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牺牲自己在爱人心目中的形象!”马骏啧啧称赞,“这女人,真是了不起。当我一说郎周现在处境极端危险,她只有和我做戏才能救他,她立刻就答应了。”
杜若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垂下头,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回到冯之阳身边,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马骏一字字地说,“到了维也纳,我们联合起来,总能置他于死地,否则,无论他能否找到父亲,我们都会被他灭口。”
杜若闭上了眼睛,幽幽地问:“我能够选择吗?”
“郎周,你现在很平静,很平和,没有一点烦恼,没有一点忧虑。你是个快乐的孩子,你仿佛在云端里,浑身轻飘飘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西卡斯贝格大酒店。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昏沉阴暗,郎周半躺在沙发上,钟博士手里拿着一颗晶莹的水晶球悬在郎周的眼前。郎周呆滞地望着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混乱的思绪慢慢趋于平静,眼皮也沉重起来。沃尔夫坐在一边,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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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7)
钟博士的声音温柔、平和,带着一种妖异的诱惑力:“郎周,你看见了吗?你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草原,天空辽阔,白云就在你的头顶,你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空气里充满了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你赤着脚踩在草地上,小草带着露水,打湿了你的脚……”
“小草带着露水,打湿了我的脚。”郎周喃喃地说,眼皮重重地垂了下去,“我听到蜜蜂嗡嗡地叫……”
钟博士松了口气,知道已经成功地把郎周送进了催眠状态。他已经失败好几次了,差点想使用辅助药物,但被沃尔夫坚决制止,他只好放弃。其实钟博士心里也颇有些不安,因为催眠是个侵犯隐私性的医疗方式,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在未经病人同意的情况下催眠。可是郎周的心理阻抗力太强,在他有戒备的情况下,恐怕极难成功。为了黄教授的“心理克隆计划”,钟博士也顾不得许多了。
钟博士轻轻地问:“郎周,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郎周沉睡的脸上忽然一阵扭曲,满头大汗,挣扎着说,“我……我看见天黑了,它被乌云遮住了,闪电,雷电……天塌了,它裂开一条缝!”郎周大叫起来,“有一把铁锤,它要砸我!它要砸我——”
钟博士和沃尔夫惊恐地对视了一眼,额头上冷汗涔涔。钟博士咬紧牙,努力使声音平静下来:“郎周,那是幻觉!雷电平息了,闪电也不见了,乌云慢慢消散……你看见了吗?太阳出来了,照耀着你,你的眼睛看到了刺眼的阳光……”
郎周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努力闭紧了眼皮,仿佛真有阳光射在他脸上。钟博士心里放松了一下,温柔地说:“现在,你到了维也纳,你在环城马路上游逛,你看到了白皮肤黄头发的外国人,他们吃着香肠,在你身边说说笑笑。你看到了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圣史蒂芬大教堂的塔楼耸立在你眼前,直Сhā到了云霄……你还看到环城马路上的电车晃荡着从你身边驶过……郎周,你还看到了什么?”
郎周脸上的肌肉慢慢平静下来:“我看见马车夫带着高高的帽子,驾着马车,他在我身边停了下来。我坐上了马车。”
“很好。马车带着你去了哪里?”
“去了……去了……”郎周的表情开始犹豫,似乎内心正在经历痛苦的挣扎,“去了布洛斯拍卖行……”
“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了勃拉姆先生,勃拉姆告诉我,我父亲在这里寄存了一只密码箱。父亲……父亲……受到了枪击!他差一点死了……”郎周激动起来,身子在沙发上突突颤抖,“我要找到他,照顾他……”他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
钟博士急忙控制他的情绪:“你现在从拍卖行出来了,你站在环城马路上,你在思考着往哪里去……思考着如何破解密码箱的密码……”郎周开始露出思索的表情,“这时候,你想到了什么?它跟密码有关,它可以破解密码,打开密码箱,找到你最爱的父亲。郎周,你想到了什么?”
郎周的脸上又开始扭曲,仿佛有个巨大的禁忌掐断了他的记忆,他正在与之拼死搏斗,脸上冷汗滚滚,手脚也躁动起来。沃尔夫急忙凑到钟博士耳边,低声警告:“这样太危险了,他会疯掉的。”
钟博士摇摇头,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他宁愿为之疯掉,因为寻找已经是他的生命,就看他能否战胜自己了。”
郎周仍在挣扎,身体仿佛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像鱼一样扭曲着身子。沃尔夫打断他的话:“他的失忆如果是由药物和脑部创伤引起,你根本无法让他回忆起来,只会把他的大脑搅成一锅粥。他将精神失常!钟,你不能这样做!”
钟博士露出犹豫的表情,却迟疑着不愿放弃。突然,郎周喊了一声:“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我……我到了克利斯朵夫!”然后他在睡梦中抱着头翻滚起来。
钟博士大惊失色,急忙凑到郎周耳边,温和地说:“郎周,你是在做梦,你可以醒来了。醒来吧,睁开你的眼睛。”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8)
郎周如释重负,身子瘫在了沙发上,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呆怔了片刻,仔细瞅了半天,才看清了面前的人影,喃喃地问:“我……我刚才怎么了?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钟博士犹豫了一下,说:“你刚才没有做梦,是我将你催眠了。”
“催眠?”郎周不明所以。
“是的。”钟博士说,“因为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只有在催眠状态下,才能让你回忆起来,想起布洛斯拍卖行的密码。所以……我自作主张,对你进行了催眠。”
“你——”郎周勃然变色,一跃而起,照着钟博士脸上就是一拳,吼叫,“你凭什么对我催眠?我不是你的病人,不是你的囚犯,我是否失忆关你什么事?”
钟博士捂着脸,龇着牙,分辩说:“我……我也是为你好,为了帮你尽快找到你父亲。因为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杜若很快……”
郎周呆住了,重重地坐到了沙发上,使劲儿揪自己的头发,过了好半晌才闷闷地说:“我说了些什么?”
钟博士说:“你最后只说了‘我到了克利斯朵夫’,然后催眠就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克利斯朵夫?”郎周茫然地抬起头,“那不是个人名吗?我怎么用‘到了’这两个字……”
钟博士仔细回想着那个谜语:
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
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
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
“黄教授的智慧是不可想象的。咱们原来判断克利斯朵夫是指他自己,其实它还有另一层含意—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他就立足于克利斯朵夫!”钟博士问沃尔夫:“奥地利有克利斯朵夫这个地方吗?”
沃尔夫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但想遍了奥地利的九个州,也没有印象:“没有。奥地利是个八万平方公里的小国,只要是地名我即使没去过也会听说的,可是从没有个地方叫克利斯朵夫。”
“你有没有朋友在地理方面见多识广?可以咨询一下。”钟博士仍然不死心。
沃尔夫点点头:“我有同事是旅行家,他曾经开着汽车到过南非。”
沃尔夫给他拨了个电话,钟博士和郎周都不懂德语,不听他叽里咕噜地说,只把眼睛盯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才说了几句,沃尔夫瞪大了眼睛,恼怒地嘀咕了几声,挂了电话。
“有克利斯朵夫这个地方吗?”钟博士问。
沃尔夫点点头:“他……他什么的?”
“什么他什么的?”钟博士茫然不解。
沃尔夫说:“你们中国有句国骂,叫他母亲的还是父亲的?”
钟博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他妈的!你问这干什么?这跟克利斯朵夫有什么关系?”
“是圣·克利斯朵夫,我应该想起来的!”沃尔夫哭丧着脸,“它在意大利,在意大利和奥地利的交界处。它是个小镇,在多洛米蒂山的山坡上,和它隔了一座山坡有座小城叫拉瓦罗内,5月份刚刚在那里举行过摩托车障碍赛,我还去观看了。他……他什么的?这我竟然没能想起来!”
钟博士倒不在乎他那自责的模样,快活地说:“看来咱们还真是找对了,说不定到那里就能找到黄教授。”他热烈地抱着郎周,“啊哈,郎周,用不了十天,你就可以救出杜若啦!”
“是……是吗?”郎周喃喃地说。
“是啊。”钟博士兴奋地拉着他,“咱们这就走。”
三个人出了西卡斯贝格大酒店,沃尔夫驾车,他们驶出维也纳,顺着维也纳和克拉根福间的高速公路向南驶去。多洛米蒂山在意大利北部,与奥地利西部的蒂罗尔州接壤,以山势陡峭壮观著称,是意大利著名的攀岩胜地。
出了维也纳没多远就是山区,奥地利号称山之王国,山地面积达70%以上。高速公路在一半皑皑一半苍翠的山岭间穿梭,风景如画,奥地利东部的河流密集,公路桥一座接着一座,每过一座桥就变换一番景致。入夜时分,他们赶到了奥地利南部的大城市克拉根福。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9)
在克拉根福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他们便顺着两国交界的卡尔尼斯山向西进入了意大利边境。欧洲的边境并不严格,在锡利安检查站,郎周一亮奥地利的护照,就放行了,钟博士本身持有的就是意大利护照。往南行驶了不到五十公里,他们就进入了多洛米蒂山区。
沃尔夫没有到过圣·克利斯朵夫,他把车开到了拉瓦罗内。拉瓦罗内也是个小城,他们向一个开旅馆的意大利人打听,意大利人指着高耸的多洛米蒂山:“噢,圣·克利斯朵夫嘛,它就在您的眼前。顺着这条公路,爬过山坡就到了。”
三个人上了车,开了十几分钟,一座浓郁的意大利风格的小镇出现在山坡下。郎周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办?”只要身边有人,他的依赖心理就占据上风。
沃尔夫把车停到小镇上唯一的停车场,然后找到唯一一家旅店的老板,问:“请问我怎么找一个住在这座小镇里的中国人?”
“中国人?”这个肥胖的意大利人很快就摇头,“这座小镇上没有中国人,只有来这里度假的奥地利人。”
“你确定吗?”沃尔夫问,“他大概是好几年前就住在这里的。”
意大利人好像无法容忍被奥地利人怀疑,怒冲冲地说:“中国来的旅行团像亚得利亚海的鱼群一样多,可是他们只去罗马和威尼斯,在圣·克利斯朵夫,我从来没有见过中国人。这座小镇里的每个人我都能叫得出名字,根本没有中国人,连黄皮肤的亚洲人都没有。”
三个人面面相觑,沃尔夫说:“看来咱们的思路是错误的,黄教授根本没来过这里。狼狗,把那封信拿出来,咱们再猜猜那个谜语。”
郎周拿出黄教授的信,三个人把信摊在车顶讨论了起来。那个意大利人好奇地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我们在猜谜语。”沃尔夫嘻嘻笑着,“看看克利斯朵夫在何处立足。”
那意大利人居然来了兴趣,强烈要求把这个谜语说给他听,沃尔夫念了一遍,说:“这是中国的一位教授写的,他就居住在这个谜语的谜底里。”
意大利人摇了摇头:“你们还是去找科蒂先生吧,他是小镇上最博学的人。他开了一间咖啡馆,专供人聊天。”
钟博士勉强能听懂几句意大利语,顿时喜上眉梢:“看来这是个蒲松龄式的人物,问他肯定会有收获。”
沃尔夫不知道“蒲松龄”是谁,用中文说:“钟,你不知道,我们最信不过意大利人,你如果找个意大利人问路,他会开着车把你送进妓院。意大利的小偷世界闻名。”
“我们可以去看一看吧?”钟博士吓了一跳,却仍不死心,“小镇里的咖啡馆不至于有妓汝吧!”
“那倒也是。”沃尔夫问清楚了科蒂先生的咖啡馆,带着他们走了过去。小镇很宁静,是个疗养和旅游攀岩的好地方,尤其在雄伟的多洛米蒂山映衬下,简直就像一座公园,不过意大利人的卫生状况实在不敢恭维,比起奥地利的整齐、洁净,就大大不如了。
圣·克利斯朵夫实在很小,他们绕过几座乡村别墅,就到了小镇最繁华的中心,有一座加油站、一间银行、一所邮局、几家旅店,然后是两三家规模很小的饭店,剩下的就是科蒂先生的咖啡馆。
他们进了咖啡馆,咖啡馆里光线阴暗。科蒂先生大约六十多岁,身材挺瘦,戴着副黑框眼镜,正在跟一个肥胖的意大利人聊天,郎周一看那个肥胖的意大利人,还以为是停车场的老板的翻版。沃尔夫已经开始询问科蒂先生。郎周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见沃尔夫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朝科蒂先生比划。
科蒂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朝沃尔夫耸了耸肩,说了一大堆。钟博士注意倾听,摇摇头说:“他说的和停车场老板说的一模一样,这座小镇根本没有中国人。”他把两人的对话向郎周翻译。
沃尔夫问:“小镇里有没有什么跟中国人有关系?”
科蒂:“没有。对圣·克利斯朵夫来说,中国人遥远得就像美国的国际空间站,我们只从电视里看到过他们。”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0)
沃尔夫问:“您刚才看过这个谜语,“那么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这句话怎么解释呢?”
科蒂:“小镇的名字由来是基督教里的圣者克利斯朵夫,但是叫克利斯朵夫的人很多,这不是一个很显赫的姓氏,欧洲各国都有,如果它是指一个人名的话……很抱歉,镇里没有姓克利斯朵夫的,叫这个名字的人也没有。那位中国的教授为什么会写这样一个谜语?”
沃尔夫:“他是一个心理学家,喜欢让人猜不透。”
科蒂耸耸肩,无言。
郎周忽然问:“科蒂先生,这个小镇上是否有关于心理学的东西?”
沃尔夫急忙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科蒂沉思了半天,摇了摇头。钟博士问:“郎周,难道你想起了什么吗?”
郎周摇摇头:“我只是怀疑这座小镇跟弗洛伊德有关,因为父亲这个谜语是从弗洛伊德的著作中摘录下来的,范围不会更大。”
沃尔夫急忙问:“科蒂先生,您听说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吗?”
科蒂:“当然听说过,他是维也纳人。”
沃尔夫:“那么……这个小镇跟弗洛伊德有没有关系呢?”
科蒂:“你们奥地利人从中世纪起就喜欢来意大利度假,这里离奥地利不到五十公里,很多奥地利人光顾,我也说不清楚弗洛伊德有没有来过。”
这回轮到沃尔夫无话可说了。
三个人正愁没办法,忽然科蒂先生睁大了眼睛:“啊,我想起来了,弗洛伊德好像去过拉瓦罗内!上次我在拉瓦罗内的历史展上看到过!”
“拉瓦罗内?”三个人面面相觑,即使弗洛伊德去过拉瓦罗内,但这个谜语好像跟拉瓦罗内没有一点关系。
钟博士想了想:“我们还是到拉瓦罗内问问吧。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漏掉。”
郎周没什么主张,他什么也不想,跟着钟博士上了车,掉头回到山坡后的拉瓦罗内。拉瓦罗内风景秀丽,是个疗养度假胜地。他们找到市政厅,询问之后惊喜地得知,这座小城居然有一座历史文化博物馆。
三人立刻赶到博物馆,找到博物馆馆长。馆长叫皮蒂安先生,也是个胖胖的意大利人,不过这回郎周不会再将这个胖胖的意大利人跟那个停车场老板搞混淆,因为皮蒂安明显要老多了。
皮蒂安在宽大的办公室内接待了他们,一听他们问道弗洛伊德,毫不思索地说:“是的,弗洛伊德经常在这里度假。”
“哦?”沃尔夫和钟博士仔细思考了一下,“那么弗洛伊德跟圣·克利斯朵夫有什么关系?”
皮蒂安先生说:“我不是研究心理学史的专家,我只是收集跟拉瓦罗内有关的历史人文资料,在我的记忆里,弗洛伊德好像跟圣·克利斯朵夫没什么关系,不过1923年夏天,他在拉瓦罗内度假的时候,被宣布得了上颚癌。”
沃尔夫问皮蒂安:“皮蒂安先生,1923年弗洛伊德确诊得了上颚癌,他在这里度假,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喔!”皮蒂安先生惊喜地说,“我想起来了,1923年,弗洛伊德在这里度假,他的精神分析学会的成员就在圣·克利斯朵夫开会,讨论弗洛伊德的病情。因为当时弗洛伊德患上颚癌的消息还瞒着他本人。”
钟博士恍然大悟:“沃尔、郎周,我明白了!我们破解出了布洛斯密码!”
钟博士满脸兴奋,抱着皮蒂安先生:“感谢您,皮蒂安先生,您帮了我们的大忙。”
皮蒂安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看,沃尔夫和郎周也是莫名其妙。钟博士说:“沃尔,黄教授真是太伟大了,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当时在圣·克利斯朵夫开会的精神分析学会的核心委员会成员是弗洛伊德最亲密的六个门徒—亚伯拉罕、艾廷冈、钟斯、兰克、费伦奇、萨赫斯!明白了吗?沃尔?”
沃尔夫兴奋地跳了起来:“啊哈,明白了。黄教授真是了不起!这个谜语太奇妙了!”
郎周茫然地看着他们,正要问,钟博士拉着他向皮蒂安告了别,匆匆回到车上,说:“咱们赶紧回维也纳,边走边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1)
“可是……咱们不用再回圣·克利斯朵夫了吗?”郎周不解地问。
“不用。圣·克利斯朵夫没有别的意义,只是为了提示我们去注意这段历史。”钟博士说,“密码我已经破解出来了。实在简单,郎周,任何人都能够破解,只要对弗洛伊德的生平有一点点了解。你当时肯定就是这样破解的。”
“是什么?”郎周仍然不解。
沃尔夫发动了汽车,他们驶出拉瓦罗内。钟博士说:“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弗洛伊德是个很具有父性权威的人,他把他的弟子当做儿子一样看待。他经常戴着一枚金戒指,上面嵌着一只古希腊凹雕,后来他向他的六名得意弟子每人送了一只这样的凹雕,而这六个弟子也把凹雕嵌在金戒指上。这就是著名的‘七只戒指’。后来,美国心理学家弗洛姆曾说:弗洛伊德搞得自己的组织带有很强的政治性和宗教性。”
郎周仍旧不明白:“这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你仔细想想。”钟博士微笑地看着他。
郎周的心一跳,陷入了沉思中。钟博士说:“但是弗洛伊德在学术上对他的门徒们禁锢得很厉害,稍微对他的学术思想质疑,他就认为是离经叛道。这使得很多门徒无法容忍,很多人叛离了弗洛伊德的阵营,甚至他的钦定接班人、他当成儿子一样的荣格也另立山头。这对弗洛伊德的打击很大。1923年,那些带着凹雕戒指的门徒如兰克、费伦奇等人还在圣·克利斯朵夫开会讨论,是否告诉弗洛伊德他得了上颚癌。但是1924年,兰克就叛离了弗洛伊德集团,接着费伦奇也声明退出精神分析学会。兰克等人的背叛行为令弗洛伊德无比愤怒,他甚至对兰克进行精神分析,指责兰克是在弑父,具有俄狄浦斯情结。”
“弑父!”郎周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忽然感觉到弗洛伊德和父亲是多么相似,这种相似感令他充满了恐惧。
“是的。这是精神分析史上的一件大事,凡是对精神分析稍有涉猎的人都清楚,每一部弗洛伊德的传记必然要提到他对兰克的精神分析和斥责。”钟博士深深地望着郎周,“你知道俄狄浦斯吗?”
“不……不知道。”郎周声音颤抖地说,将头埋了起来。
“俄狄浦斯是古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底比斯国的国王。底比斯国瘟疫盛行,天神宣告,只有杀害前王拉伊俄斯的凶手伏法,才能消灾祛祸。前王外出,与卫兵一起遇害,至今不知凶手是谁。国王俄狄浦斯严厉诅咒凶手,并号令全国追查。先知却说,凶手就是俄狄浦斯本人。他一出生就有预言家预言,说他命中注定会杀父娶母,他的双亲就让牧羊人把他抛弃在野外。不料他却被人收养,活了下来。他以为收养他的人是亲生父母,为了逃避杀父娶母的预言,他离家流浪,流浪时,因为一个老人侮辱了他,他将那个老人打死了。后来他辗转来到底比斯国,当时底比斯国正笼罩在狮身人面妖的恐怖之下。狮身人面妖出了个谜语,凡是猜不出来的人统统被它杀死。俄狄浦斯猜出了谜语,拯救了底比斯国,国人拥戴他做了国王,因为老国王新丧,他娶了王后为妻。后来真相终于查明,原来俄狄浦斯杀死的那个老人就是底比斯的国王,而国王和王后就是曾经抛弃他的亲生父母。他始终逃不出杀父娶母的悲惨命运。王后羞愤自尽,俄狄浦斯刺瞎双眼,拄着手杖自我放逐。”郎周默默地听着,脸色惨白,身体仿佛一根随时都会折断的枯枝。钟博士说:“从这个神话中,弗洛伊德研究出了男人都具有一种弑父情结,他称之为‘俄狄浦斯情结’。他分析兰克,指责他弑父,就是这个意思。”
郎周沉默不言,过了半晌才问:“父亲告诉我们的密码究竟是什么?”
“俄狄浦斯,就是布洛斯拍卖行保险箱的密码。”钟博士说,“在英文里,俄狄浦斯是Oedipus。正好七位数。你再想想那句谜语:克利斯朵夫生出了耶稣基督,耶稣基督又生出了整个世界,可是克利斯朵夫当时何处立足?寓意就是:父亲背负他们渡过人生的河流,他们却把父亲压垮了。当时我一想起圣·克利斯朵夫会议中有兰克和费伦奇,就想起他们背叛后弗洛伊德对他们的指责:弑父。弑父情结在心理学上就是俄狄浦斯情结。对于黄教授来讲,Oedipus他太熟悉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当时在布洛斯拍卖行枪击黄教授,企图抢夺弗洛伊德手稿的,必定是冯之阳等人。所以你父亲以‘俄狄浦斯’作为密码,就是指责,或者说在告诉杜若,他们在弑父!”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2)
郎周重重地吐了口气,说:“那就是说,父亲给杜若写这封信,让她找到圣·克利斯朵夫,不止是要告诉她布洛斯拍卖行的密码,还要告诉她枪击案的凶手?”
“对。”钟博士说,“这样的话,杜若自然就会提防冯之阳等人了。如果不出所料,他的藏身地址应该就在那只保险箱中。咱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不会的,不会这样简单的……郎周心里有个声音在挣扎着,可是却释放不出来,他努力忍受着那种将大脑撕裂般的痛楚,在连绵的山峦与森林中,被宝马车载着驶向维也纳。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回到了维也纳。沃尔夫开着车驶上环城马路,将车子停在了布洛斯拍卖行门口的停车场。钟博士笑着问:“郎周,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一切都结束?”郎周顿时茫然了。这个问题郎周还没有想过,在他的意识里,寻找父亲已经成了一种生活的惯性,他没想到它会结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找到父亲的那一天。如果这种惯性消失,他会怎样?
钟博士显得很开心,和沃尔夫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布洛斯拍卖行。到了大厅,钟博士找来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郎周先生希望约见勃拉姆先生。
工作人员很快打过电话,说:“勃拉姆先生很高兴立刻见到你们。”
然后带着他们从大厅的椭圆形楼梯上了二楼,勃拉姆已经在楼梯口迎候了,见他们上来,满面堆笑地和郎周拥抱了一下:“郎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郎周也笑了笑:“勃拉姆先生,我希望再一次去保险库,我们已经知道了密码。”
“是吗?”勃拉姆高兴地看着他,“这当然没有问题。祝贺您,郎先生。不过有几位先生希望见见您。”
“谁?”郎周问。
勃拉姆先生神秘地一笑,说:“当初拍卖弗洛伊德手稿的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郎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在哪里?”
“在我的会客室等着您。”勃拉姆带着他们进了会客室。
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两个人正襟危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郎周一看就惊呆了,居然是冯之阳、马骏和刘汉阴!弗洛伊德手稿居然是他们拍卖的?
冯之阳看见郎周进来,笑着站了起来:“欢迎我们的英雄凯旋而归。”
郎周咬着牙问:“弗洛伊德手稿是你们拍卖的?原来父亲在这里被枪击又是你们干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杀了他才甘心?”
马骏和刘汉阴诧异地望着冯之阳,显然也莫名其妙。冯之阳嘴角动了动:“不是我们,是我。这场最后的谋杀他们没有参与,是我为了引出父亲,托人在欧洲花重金购买了弗洛伊德手稿,在布洛斯拍卖行公开拍卖。消息向全世界散发,尤其是刊登在各心理学的网站和期刊上,我知道父亲肯定能够看到,就雇佣了一个台湾的杀手,在布洛斯拍卖行布下天罗地网。拍卖结束后,果然不出我所料,父亲竞拍到了弗洛伊德手稿,杀手便冒充台湾心理研究学会的人,和他商谈,希望合作研究这卷手稿。不料父亲实在太聪明,刚一见面他就嗅出了危险。他居然借口去取手稿,将手稿寄存在拍卖行,然后企图逃走。那个杀手……”
“砰。”冯之阳优雅的脸上又挨了郎周一拳,身子顿时倒在沙发上。勃拉姆顿时惊呆了,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出事情很严重,急忙问:“先生们,希望你们尊重维也纳的法律,否则警察会干预的。”
冯之阳捂着鼻子朝他摆摆手,说:“没什么,勃拉姆先生,我们之间只是有些小小的隔阂。现在您可以带我们去保险库吗?”
勃拉姆脸上现出冷淡的神情,彬彬有礼地说:“当然可以,但是先生们,你们在保险库里无法呆很长时间,因为再有二十分钟拍卖行就下班了。到时一切都会封闭起来。”
“我明白。”郎周点点头,“用不了那么久。”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3)
勃拉姆鞠了个躬,在前面领路。冯之阳瞅了瞅沃尔夫:“钟博士,为了你这位朋友的安全起见,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让他了解那么多。”
钟博士打了个寒战,低声跟沃尔夫说了一下,沃尔夫满脸不高兴,抗议道:“钟,用中国人的话来讲,你们这是过河拆桥。”
钟博士耐心地说:“沃尔,你了解得太多会有危险的。我向你保证,这个危险由我来承担,但是无论我获得了什么,都与你分享。”
沃尔夫无奈,只好耸了耸肩,坐在了沙发上。
勃拉姆带着他们进入电梯,下到保险库,然后说:“先生们,你们只有十八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们看完手稿,这里有一个红色的数字按钮,按数字685,密码箱会弹出来,请把手稿放进去,电脑扫描无误后你们才能出去。”说完他离开了保险库。
“郎周,”冯之阳脸上青肿,不过表情相当得意,“密码是什么?”
“俄狄浦斯。”郎周冷冷地盯着他。
“什么?”冯之阳没听懂。
“俄狄浦斯——Oedipus。”郎周憎恨地望着他,“也就是——弑父!”
冯之阳愣了一下,马骏和刘汉阴都别过了脸。冯之阳喃喃地说:“原来……原来这么简单,怎么我猜了三年都没猜出来?”
“密码我给你了,杜若呢?”郎周问。
冯之阳闭着眼睛沉思着,毫不在意地说:“就在维也纳,找到父亲的藏身处后我自然把杜若还给你。”他不再犹豫,伸手在按键上敲进了字母,然后按下执行键,保险库的内部响起沙沙的传送声。
过了片刻,操作台下方,光滑的金属墙壁上咔嗒一声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缓缓推了出来,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冯之阳取出金属箱子,放在操作台上打开,里面是一沓厚达半尺的信札,用一层泛黄的桑皮纸包裹了起来。桑皮纸上用钢笔写着几行汉字:
主啊,是谁呢?
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
—03,04,03。
“这是父亲的笔迹。”冯之阳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喃喃地说。
马骏皱着眉:“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又是谜语?”
刘汉阴忽然说:“这不是谜语,这是《圣经》里的一句话,出自《约翰福音书》。耶稣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有个人要出卖我了。’一个门徒便就势靠着耶稣的胸膛,问他说:‘主啊,是谁呢?’耶稣回答说:‘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然后耶稣就蘸了一点饼递给犹大。”
“出卖与弑父。”钟博士嘿嘿地笑,“原来黄教授将你们比做了犹大。”
“闭嘴!”马骏铁青着脸喝了一声,瞥着刘汉阴,“你居然还信教?”
刘汉阴吓了一跳,讷讷地说:“我……我只是读《圣经》而已,主……主会救赎我。”
“救赎?”马骏“嘿嘿”笑了笑,不再说话。
冯之阳打开桑皮纸,里面都是德文的信札和笔记,他不懂德文,一个字都看不懂,不禁皱起眉。几个人都围过来看,钟博士的眼睛闪闪发光,兴奋得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冯之阳边翻动信札,边喃喃地说:“没什么东西啊?除了桑皮纸上这几行字,里面跟我拍卖前一模一样,他藏身的地址到底在哪里呢?”但是信札太厚,他一时半会儿也翻不完。
“你确定这里面会留有他的藏身地址?”马骏问。
“当然。”冯之阳说,“他让杜若来看这东西,肯定会在里面暗示出来。”
“可是我们只有八分钟了。”马骏看了看手表,恶狠狠地盯着郎周,“你必须在这八分钟内找出线索,否则就让你见到杜若的一根手指。”
郎周愤怒地望着他:“八分钟?你连一片口香糖都嚼不完,我能干什么?”
马骏傲然瞥着他:“你可以见到杜若完整的躯体。”
郎周扫视了冯之阳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不说话了,急忙拿过那张桑皮纸翻来覆去看着这几行钢笔字。马骏半坐在控制台上,盯着手表。另外三人则紧张地关注着郎周的表情。过了半天,郎周问:“耶稣和门徒的这两句对话出自《圣经》的哪一页?”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4)
刘汉阴想了想:“具体我也记不清,是《约翰福音书》13,好像跟页码没有关系。《新约》的第三页和第四页都是《马太福音》,《旧约》的第三页、第四页都是《创世纪》。”
“你认为这行数字是页码?”冯之阳问。
郎周没好气地回答:“父亲摘了《圣经》的两句对话,然后在对话下写上三组数字,你认为是什么?最通常的当然是引用的页码……钟博士,你看看这卷手稿是用什么排序的?”
钟博士翻阅了一下,说:“这是弗洛伊德寄给弗利斯的信札,按照日期排序……对!”钟博士惊叫起来,“这三组数字是日期!”
“2003年4月3日?”郎周诧异地问,“冯之阳,你是在那一天的拍卖中刺杀父亲的吗?”
冯之阳恼怒地哼了一声:“不是,是在2003年冬天。”
“郎周,”钟博士说,“这不是2003年,而是1903年。1903年以前弗洛伊德和弗利斯的友谊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这一年就是他们最终决裂的时候。按照欧洲的写法,03,04,03。应该是指1903年4月3日。我看看有没有这天的信笺。”
郎周放下了桑皮纸,几个人紧张地看着钟博士翻动手稿,钟博士直接翻到最底下,然后手指开始颤抖起来:“找……找到了……这封信的下面签着日期和姓名:03,04,1903。爱你的西格。西格是弗洛伊德的昵称。”
冯之阳一把抢过信笺,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却一个字都看不懂。他又递给钟博士:“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钟博士慢慢地阅读着,马骏恼怒地说:“我们只有四分钟了!”
钟博士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但是弗洛伊德写的是德文,你们不允许沃尔夫进来,我的德文水平看弗洛伊德的手写体实在很困难,虽然来奥地利之前温习了一下……嗯,在这封信里,弗洛伊德分析了一个孩子的梦。”
“翻译出来。”冯之阳冷静地说。
“亲爱的威廉,”钟博士边看边说,“我想我已经对你的两性同体概念作出过最终的表态。”钟博士抬起头解释说,“两性同体是弗利斯提出的一种狂想,他认为人类不存在百分之百的男性,也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女性,每个人的内部都存在异性成分,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弗利斯曾经作了一个数学表格来揭示每个人身上的男女成分的比例。他还提出一个平均数,在70%到80%之间。男子身上的男性成分如果超出这个比例,就会过于热衷表现他的男性特征,低于这个比例则会陷入女性模式,女性也是如此。弗洛伊德虽然从这种理论中吸取了一些大胆的见解,但是对这种严格的数学划分不以为然—”
马骏打断了他的话:“这话是手稿上说的还是你说的?”
“我在解释两性同体概念啊。”钟博士说。
马骏气得一跃而起:“只剩下三分钟了,你他妈的居然在给我们讲课!老子不想听课,只想知道信里面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地方暗示出父亲的所在地!”
钟博士张了张嘴,嘟囔了一句,接着翻译:“你认为我的精神分析方法只不过是在骗人,是我强迫病人认同我的想法。难道十年来我所分析的病例不足以使你改变这个想法吗?就在上周,我刚刚开始治疗一个孩子。他有一次在花园里用喷水壶浇花时晕倒了,随后就对所有能喷水的东西,喷水壶、水龙头、洒水车等东西产生了恐惧。他不敢靠近它们,不敢碰触它们,因为从这些东西中喷出的水滴一旦滴在他身上,他就会产生浑身赤祼的感觉,仿佛在大街上被人脱光了衣服,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种想法使他浑身冰冷,痉挛,甚至引起昏厥。
“我采用自由联想的方法,让他对喷水壶进行联想,他想到了人的嘴。那么事情就很明白了,他是在害怕一种斥责,他做了违反道德或者规则的事,这种斥责使他无地自容。大人斥责时嘴里的唾沫有可能落在他脸上,引起冰冷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取代了斥责的内容。不是水滴或者唾沫让他浑身赤祼,而是斥责的内容使他浑身赤祼,羞于见人,于是心理保护机制使他痉挛,昏厥。于是,所有能像人的嘴一样喷出‘唾沫’的东西,都让他感到恐惧。这是一种潜抑作用下的转移……”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5)
“嘀,嘀,嘀——”保险库里的红灯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叫。扩音器里响起勃拉姆先生的声音:“先生们,时间到了。请按照我说的方法,把手稿放进保险箱里。”
冯之阳问:“后面的还有多少?”
钟博士说:“不多了,但咱们只能明天再来了。”
马骏张张嘴想说什么,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深深地喘了口气,没有说话。冯之阳让钟博士把手稿放进保险箱,保险箱开始扫描,随后缓缓缩进了墙壁内。厚厚的不锈钢门打开了,五个人鱼贯走出,进入电梯回到了二楼。
他们离开布洛斯拍卖行,夜幕已经笼罩了维也纳,环城路上灯火辉煌,一座座建筑仿佛是镶嵌在这座城市里的巨大水晶,色彩斑斓。
“郎周,你不用回西卡斯贝格酒店了,和钟博士一起,跟我们到德布灵的别墅去住。”冯之阳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西卡斯贝格酒店?”郎周吃惊地问。
冯之阳淡淡一笑:“自从两年前让你从龙岩逃掉,我还会再犯一次错误吗?无论你们到哪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况且,杜若就在那座别墅中等着你呢。”
郎周不说话了,上了车。钟博士让沃尔夫回酒店等着,自己跟着郎周上了车。沃尔夫极其不满,但是也没办法,开着车回了酒店。
冯之阳租用的别墅在维也纳西北的德布灵镇,这里属于维也纳森林的边缘,景色秀丽,空气清新。弗洛伊德时代这里还算郊区,只是市民来维也纳森林度假时所住,现在交通发达,早已跟维也纳连成一体,房租也贵得惊人,仅仅一套两室的房子,每月租金就在一千美元以上。冯之阳租的别墅临近土耳其壕沟公园,他们离开环城马路,顺着韦灵街向西北方向开去,不到十公里就进了维也纳森林。
这里地势不高,青山环绕,风格各异的别墅成片地点缀其中。奔驰商务车在一座巴洛克式别墅前停下,几个人下了车,胡秘书从别墅里迎了出来,拉开铁栅门让他们进去。
郎周刚一进去,就听见二楼阳台上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郎周抬起头,看见杜若摇晃着手臂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兰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郎周飞奔进去,在楼梯口和杜若相逢。他一把将杜若抱了起来,急切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杜若开心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会遇上什么危险,担心死我了。”
“危险?哪里会有什么危险!”郎周也很开心,“就是担心你被他们折磨。”正说着,一眼看见兰溪从楼上下来,他立时僵住了,默默地把杜若放下来。
“郎周,恭喜你解开了密码。”兰溪脸上露出一种凄凉的表情,淡淡地说。
郎周沉默了片刻,说:“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兰溪勉强笑了笑,走过去挽着马骏的胳膊。马骏似乎想着什么心事,神情有些颓唐。
冯之阳雇了一个奥地利厨师,在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别墅里做了一顿奥地利风味的大餐,几个人虽然各怀心事,但对寻找父亲的事只字不提,只是热烈称赞大厨的手艺。
这一晚,他们就歇息在别墅里。别墅里房间很多,除了马骏和兰溪,基本上一人一间。杜若和郎周生离死别了三四天,两人根本没有睡意,悄悄溜到屋顶的一座小露台上说话。
周围是别墅的尖顶和烟囱,维也纳森林吹来微凉的风,从屋顶掠过。今年的奥地利是个暖冬,不算冷,甚至连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都因为没有积雪而封闭。他们裹着羽绒服抱在一起,倒也暖洋洋的。
郎周把这几天经历的事详细地跟杜若说了一遍。杜若有些诧异:“倒也没有什么惊险,害得我担心了好几天。”
“我才担心你呢。”郎周松了口气,“一直怕无法完成冯之阳的任务让你受到伤害。”
两人互相凝视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在胸口间翻滚。杜若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我问你一个问题。”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6)
“嗯?问吧。”郎周说。
“如果……如果兰溪仍然爱着你,你会怎么办?”
“她会仍然爱着我吗?”郎周苦笑,“她已经投入了马骏的怀抱,甚至还将我从你身边诱了出来,送给马骏和冯之阳。她不会再爱我的。”
杜若叹了口气:“郎周,我还是告诉你吧。其实兰溪是—”
“不,你不能说!”身后忽然有人说。
两人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兰溪从楼梯口慢慢走了上来,她裹着一条单薄的毛巾,脸色苍白,身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兰溪看也不看郎周,盯着杜若说:“我不管你和马骏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在寻找自己的幸福,从一棵树攀到另一棵树,只是在找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树。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利益去联合对方,但是这跟感情没有关系。我的所作所为只为了我自己。”
兰溪说完,转身往下走。杜若急忙站了起来:“兰溪姐,你听我说。”
兰溪的身子停住了,却没有转回身。杜若走到她身边:“兰溪姐,我知道你根本不爱马骏,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你和马骏只是在做戏给冯之阳看,让冯之阳不会想到马骏和郎周暗中联手对付他。但是……但是你不觉得这样你付出的太多了吗?你不觉得这样对你来讲太不公平了吗?”
“公平?”兰溪凄然一笑,“感情也有公平吗?在我和他相爱这两年里,哪一分哪一秒又有过公平?我像一个妈妈那样全心全意付出着,爱着他,照顾着他,督促着他,可他什么时候又在意过?他把我的爱当成负担,我劝他抛弃掉童年的阴影,可他说我漠视他的感受;我劝他不要再沉溺到关于父亲的幻觉中,他说我怀疑他的记忆力;我劝他在绘画上突破自己,他说我不理解他的痛苦;我带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说我怀疑他是神经病,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我……这种感情,又有什么公平可言?”
郎周默默地垂着头,心里乱作一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杜若沉默了片刻,说:“兰溪姐,我能够理解你这种痛苦,可是我想,无论最终如何,你应该让郎周知道你对他的付出……”
兰溪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当时,马骏把我从刘汉阴手里救出来后,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那时郎周和你已经在冯之阳的严密控制之下,马骏跟我说,救出郎周的唯一办法就是摧毁冯之阳。问我愿不愿意跟他演一出戏,骗过郎周,骗过冯之阳,暗中使他和郎周联合,彻底摧毁冯之阳。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因为这是能够救出郎周的唯一办法,我就想,只要郎周能够平安无事,我的心也尽到了,该走向哪里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兰溪……”郎周讷讷地说。
兰溪转过头,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和马骏之间虽然在做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快乐,真的。没有什么压力,他很能让人快乐起来,在他身边,我从来不会感到寂寞。马骏跟我说,他将他的秘密身世告诉我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说我很坚强,心理承受力很好,能够和他分担这个可怕的秘密,也不因他是个篡夺别人家产的实验品而鄙视他。他已经向我求婚,说等寻找父亲这件事结束后就会娶我。”
她转过头冲着郎周微微一笑,闭着眼睛转过了头,然后匆匆走下楼梯。
“兰溪。”郎周急忙追了出去。杜若也匆忙跟了过去。
兰溪急匆匆地下了露台,顺着楼梯直接下到一楼。郎周刚刚追到大厅,忽然前面的兰溪抬头一望,“啊”地惊叫一声,声音凄厉、恐怖,在阴暗的大厅里惊起绵绵的回音。
郎周和杜若吓了一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毛骨悚然,只见一个人从二楼的栏杆上被缒了下来,脖子上缠着一根绳子,吊在大厅的上方,表情痛苦,舌头微微伸出,身体正在晃动。
郎周浑身颤抖,惊恐地问:“那……那是谁?”
杜若惊慌地说:“是……是冯之阳的保镖,铁牙。每天夜里他都在冯之阳的卧室周围巡视,怎么……怎么会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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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7)
“马骏……马骏不会有事吧?”兰溪六神无主,喃喃地说了两声,担心马骏的安危,急忙跑向她和马骏在一楼的房间。她只到房间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跑了出来:“马骏不在房间!”
正在这时,二楼传来玻璃的碎裂声,随即是一个人的惨叫。三人骇得面无血色,郎周问:“怎么办?”
杜若镇静了一下:“咱们到二楼看看。”说着奔上了楼梯。
郎周、杜若和冯之阳住在二楼,其他人都住在一楼,他们跑上楼梯的时候,钟博士、刘汉阴甚至那个奥地利大厨都惊醒了,慌乱地跑了出来。他们也被铁牙的尸体吓呆了,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叫,跟着杜若他们跑上了楼梯,仿佛后面有个无形的魔鬼在追赶一般。
此时正是深夜,没有人想起开灯,别墅内暗影摇摆,穹庐的窗户筛下斑斓的月光,异常地清冷、诡异。杜若刚上了二楼,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同时从冯之阳的房间内传来挣扎与喘息的声音。杜若慢慢地走到冯之阳房间的门口,房门大开,她刚向里面望了一眼,失声惊呼,又马上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门口,赫然横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令人恐怖地扭曲着,咽喉处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正往外冒。颈椎和肌肉几乎完全被割断,整个头颅只有几块皮肉粘连着。杜若一眼就看出来了:胡秘书!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怎么冯之阳的保镖和秘书统统被杀?
冯之阳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间是个会客室连着间小卧房,再里面还有个起居室。胡秘书平时就在这个小卧房内休息,冯之阳则住在里面的起居室。
里面起居室的门虚掩着,隐约可以听见仿佛野兽般的哀号和喘息声。这时郎周和钟博士等人也都来了,杜若胆子大了一些,拎起一把椅子朝起居室的门砸了过去,砰一声,门被撞开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冯之阳和马骏正在窗边厮打,马骏一只手掐着冯之阳的脖子,把他的头狠狠按在窗外,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柄冰冷的匕首,正在缓缓地朝他脸上刺下去。冯之阳的脖子被掐着,几乎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两只手紧紧托着马骏持刀的手腕,抵御着离自己面部不到两厘米的匕首。
进来之前,杜若和郎周等人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马骏持刀杀人,把冯之阳逼上了绝路。
门剧烈地一响,马骏猛然回头,一看见这么多人,呆滞的眼睛里立刻闪出冰冷的凶光。他此时的模样与白天的神采飞扬、表情懒散判若两人,他姿势僵硬,行动起来极端机械,脸色灰败,仿佛冷冻状态下的死肉,神情和目光无比呆滞,似乎丧失了意识的僵尸。
马骏看见这么多人出现在眼前,脸上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情,继而狰狞起来。他松开冯之阳的脖子,僵硬地转回了身,冰冷的匕首慢慢扬了起来。冯之阳死里逃生,立刻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马骏听见咳嗽,侧头望了过去,冯之阳魂魄出窍,腰部一挺,从窗户上翻了出去,不料底下空荡荡的,“啊呀”一声惊叫,从二楼摔了下去。不过底下是厚厚的草坪,虽然摔得眼前发黑,但好歹捡了条命。
“马骏,你……你在干什么?”兰溪惊叫一声,扑了过去。
郎周一把拽住她:“他疯了!”
“不会的,刚才……睡觉前他还是好好的……”兰溪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马骏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踩着满地的鲜血,一步步朝他们逼了过去。刘汉阴首先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推开钟博士跑了出去。这个尸体艺术家居然对死亡如此恐惧。那个奥地利大厨早就跑得无影无踪,钟博士冲过去拉住杜若,也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外。兰溪还在挣扎,马骏已经敏捷地跳了过来,一刀朝郎周劈了下去。刀光映上了兰溪的脸,她顿时放弃了挣扎,惊呆了。
危急中,郎周抓起会客室茶几上的一只水果盘挡了过去,“啪,”不锈钢的水果盘发出刺耳的声响,被一刀劈落在了地上。郎周还没来得及躲闪,马骏的第二刀又劈来了,郎周看到闪烁的刀光映上了他的眉梢……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8)
“马骏!我是兰溪啊!”兰溪扑过去挡在郎周身前,冲着他大喊。
匕首定在了郎周的眉梢前。郎周慢慢睁开眼睛,被刀尖的寒气冲得打了个寒战。马骏仿佛不认识兰溪,奇怪地盯着她,嘴里喃喃地说:“兰……溪……”
兰溪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走了上去,说:“我是兰溪,你说过……你说过要娶我的,要和我共同承担你那巨大的秘密……”
马骏的面部表情剧烈地扭曲,仿佛有种东西在他体内挣扎,剧烈地冲突着,一会儿闪过一种柔情,一会儿又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又被那种狰狞可怖的表情代替了。他残忍地笑着:“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必须死!”
“刷——”匕首朝她刺了过来。
“马骏……”兰溪凄厉地叫了一声。郎周大吃一惊:“躲开!”他抱着兰溪试图用脊背去挡,不料兰溪推开了他,匕首噗的一声刺向了她的胸口。所幸郎周拽了她一下,所以刺得不深。
马骏的匕首又一次恶狠狠地刺了过来,郎周不再考虑,拽着兰溪冲到门口,把她推出门,自己一侧身,“ ”,匕首刺在了门上。郎周趁机闪出门口,猛地把门关上。拉着兰溪跑下了楼。
杜若等人正在楼下惊恐地望着,一看见郎周和兰溪下来,急忙问:“你没事吧?马骏到底是怎么了?吃饭时还有说有笑,好好的。”
郎周惊魂未定:“快,快看看兰溪,她……她受伤了。”
杜若急忙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发现只被匕首尖拖了一道伤口,仅仅伤到了表皮。这时,冯之阳一瘸一拐地从门口走了进来,脸上惊怒交加:“马骏这是怎么了?疯了吗?我正睡觉时听见胡秘书惨叫一声,然后他就拎着匕首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杀我……”
正在这时,二楼的门被打开了,马骏鲜血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僵硬地四处望了望,看见楼下的人,眼睛里闪出一丝幽幽的光,提着滴血的匕首,一步步走下楼梯。众人惊恐交加,一步步后退。马骏一边走,一边狞笑着:“你们必须死!不只是我一个人,所有人都会记住的……你们永远也忘不了……你们都知道了……那就必须死……”
“他在说什么?”钟博士战战兢兢地说,“难道是他的身世的秘密?可是我们早就知道了……”
冯之阳一边捂着腿部,一边摇头:“不是……我们身世的秘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渴望有人分担,但绝不至于以这种方式杀人灭口。否则我早就死了。”这时候他才看见挂在二楼栏杆上的铁牙,不禁呻吟一声,“妈的,他连我的保镖都杀了……”
“闭嘴!”杜若狠狠瞪了他一眼,“别激怒他。”
冯之阳赶紧闭上了嘴,这种时候,他也害怕了,像个孩子一样胆怯。
这时候他们已经被马骏逼到别墅外,眼看着马骏一步步走近,正无路可逃,忽然警笛声大作,十几辆警车飞驰而来,在别墅外戛然而止。原来那位最先逃跑的奥地利大厨早就报了警。刘汉阴大喜,急忙跑过去按下了别墅的铁门开关,铁门一开,几十名维也纳警察一拥而入,将郎周等人保护起来。探照灯一打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马骏。
马骏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继续朝他们逼近。一个警察拿着扩音器喊话,刚喊了几句,钟博士说:“警官,他不懂德语。”
那个警察一愣,说:“翻译给他听:你已经被警方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颈,蹲在地上……”
钟博士翻译了过去,马骏根本不在意,迎着警方的防线冲了过去。兰溪浑身颤抖:“不……站住!马骏,求求你不要过来。”
可是马骏充耳不闻,脸上露出呆滞的笑容,狰狞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戮的兴奋和毁灭的狂热。那个警官大喊:“放下武器,站在原地,否则我们会开枪的!”
马骏忽然冷冷地说:“你们都必须死!你们死了,我的耻辱才没有人知道……”脚步突然加速,朝着枪口冲了上来。警察们的精神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指扣上了扳机,就等着带队的长官一声令下。那个警官紧张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马骏,手慢慢扬了起来,正要劈下去,忽然情况发生变化。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19)
“不——”兰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突然摆脱警察,扑向了马骏。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个警官大喊:“抓住她!”
两个警察飞扑上去,可是仍然迟了一步,兰溪已经到了马骏面前,匕首迎面刺下。兰溪惨笑一声,对刺来的匕首熟视无睹,喃喃地说:“你说过……要娶我的……”
“噗——”匕首刺进了前胸。
“砰——”枪声惊碎了夜色。
马骏被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击得向后摔倒,匕首顺势被拔出了兰溪的胸口,两人搂抱着扑倒在地。警察团团围了上来,用枪口指着马骏。这一枪击中了马骏的前胸,形成一道贯穿性的伤口,鲜血汩汩流淌。
兰溪倒在马骏旁边,她受伤稍轻,挣扎着爬过去,喃喃地喊:“马骏……马骏……”
马骏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但眼神却清澈了许多。看见兰溪倒地,他似乎吃了一惊,怔怔地沉思了片刻,惊叫一声:“兰溪……”挣扎着抓住她的手,一脸的痛悔与心疼,“对不起……兰溪,对不起……你为什么那么傻啊?”
兰溪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担心你,你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你说过……说过要……娶我的。”
马骏热泪横流:“对不起,兰溪,我……我恐怕无法陪你了……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童年的事。”有急救人员抬着担架过来,被他挥舞着匕首粗暴地赶开了。有兰溪在他身边,警察怕动粗会伤到兰溪,一时也无可奈何。
“那一年,我十一岁。”马骏微笑着说,似乎对身上逐渐流失的生命毫不以为意,“我还没有代入目前这个角色,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在一个偏僻的镇子里上小学。那一年,我们面临期终考试,校长召集全校师生开动员会,他站在操场的高台上,讲到学习方面,说:‘有些学生跟我反映,说学的东西太难了,记不住。有什么难的?有什么记不住的?谁记不住,举手!’我们当时还是孩子,青春灿烂,童年无忌,我和一些同学嘻嘻哈哈地举起了手。不料,却陷入了一生的噩梦……”说着,又咳出一口血,脸色犹如一张白纸。
兰溪急忙打断他:“咱们不说了,医生……医生……”
“不……”马骏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一把抓住她,虚弱地说,“听我说完!听着,你尽快离开这里,回中国。不要再去寻找我父亲了,太危险,太可怕,我已经知道了,父亲在跟我们玩一场游戏,每个人都要死的。我们……我们陷入他的圈套中了。听我说完……”
兰溪点点头。马骏继续说:“校长看着我们,然后指着我说:‘你上来。’我笑着跳上讲台。校长说:‘站近些……再近些。’我站到他面前。他厌恶地望着我,忽然“呸”的一声将一口浓浓的唾沫吐到了我的脸上,恶狠狠地说:‘谁说记不住?我让你一辈子都记住!’然后说,‘滚!’”
兰溪惊呆了。旁边的郎周也凑过来倾听,内心的震骇无以复加:一个教师,一个校长居然会这样对待学生吗?这是怎样的一种教育啊!马骏苦笑了一下,血不停地流,兰溪伸出袖子为他擦掉了血。马骏说:“我真的一辈子都记住了。当时我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光了衣服,以一种最耻辱的方式站在了别人的面前,那种耻辱感让我疯狂,想将那一天的天,那一天的地,那一天的人,统统抹去,统统消灭。我哭着将那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父亲将我催眠,迫使我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可是从此后,在我的意识中就开始对像嘴唇一样能喷出唾沫的东西感到了恐惧,我不愿去看别人的嘴,害怕像唾沫一样的水滴落在我皮肤上,凡是能够喷水的东西我碰也不碰。童年的那段记忆已经变成了一种潜意识,我完全忘却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个怪癖……”
兰溪听着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可是这番话在郎周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想起在布洛斯拍卖行看到的那卷弗洛伊德手稿,强烈的恐惧充满了全身。
9第一道死关:布洛斯密码(20)
马骏已经陷入奄奄一息的状态,迷离地睁着眼睛,濒临死亡,却仍在不停歇地讲着:“可是……可是在布洛斯拍卖行,因为弗洛伊德分析的那个案例,我内心的那个魔鬼又重新浮上来了,它改变了一种形象,不再是一个孩子的耻辱,而是作为一种男人的毁灭与杀戮的渴望。刚才,正在睡觉的我突然被噩梦惊醒,一种毁灭与杀戮的渴望充斥了我的内心。我要杀掉一切的知情者,我要消灭一切知道我童年耻辱的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把它按进心底,不让它控制住我。于是……”
连续不断涌出的鲜血打断了他的话,他瞪大了眼睛,喉咙间汩汩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兰溪哭喊着:“马骏……马骏……”
马骏突然睁大了眼睛,拼命张大嘴:“快走!快走!父亲想让我们死……他在玩我们……回到中国……为了娶你,我给你留了一大笔钱……好好活着!”
他紧紧抓着兰溪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不动了。
“马骏—”兰溪失声痛哭,一口气没缓过来,昏厥在马骏的尸身上。
10第二道死关:圣史蒂芬大教堂(1)
一场轰动维也纳的惨案就这样结束了。奥地利警方对此进行了严密的调查,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保护着他们共同的秘密,只说马骏精神失常,才引起了这桩惨案。兰溪受的伤挺重,虽然并未危及生命,但精神受到极大刺激,目前还在昏迷中。
郎周、杜若和冯之阳、刘汉阴等人从奥地利警察局出来,冯之阳仿佛憔悴了很多,脸色灰白,他的腰伤仍然没有彻底好,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一上车冯之阳就是一愣,原本坐十个人的车,现在坐上六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钟博士和沃尔夫也跟上了车,冯之阳冷冷地望着他们:“你们已经知道了,父亲在留下线索的同时,也布下了死局,接下来将是一场生存与死亡的游戏。你们两个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沃尔夫说:“冯先生,我们和您的目的不一样,我们是心理学家,目的只是想深入到当代最惊人的心理学事件中去。了解它,研究它。我们宁愿为心理学殉道。”
冯之阳盯着他们,闷闷地说:“好吧。沃尔夫先生,你来开车。我们直接去布洛斯拍卖行。”
郎周惊讶地问:“冯之阳,难道现在你还要去寻找父亲?你不要命啦?”
冯之阳哼了一声:“你的生命是为了寻找他而存在,我的又何尝不是?如今日渐显示出了他的可怕与恐怖,如果不消灭他,我这辈子将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中!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头野兽,猎人与被猎者根本就没有区别,就看谁的手段够狠,谁的脑袋够聪明。郎周,他不是骂我们是弑父者,是俄狄浦斯吗?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既然逃不掉,郎周,你就迎着它走上去。”
郎周沉默了,喃喃地说:“下一个又会是谁?”
“不知道,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在他算计中。”冯之阳默默地叹了口气,“心理学,多么可怕的力量,仅仅用一张纸片就让马骏、兰溪和我的两名助手退出了游戏。”
杜若将头靠在了郎周的肩膀上,难过地说:“爸爸他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一定……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岔子?”冯之阳冷笑,“现在我算明白他在手稿扉页上引用《圣经》那句话的意思了:主啊,是谁呢?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哼哼,他将这饼蘸给了马骏。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将饼蘸给我吃!我没有恐惧,没有阴影……”
冯之阳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仿佛这些话一点一点地磨碎了他的信心,他看了看刘汉阴,刘汉阴正缩在座位上,嘴唇颤抖着,脸色惨白。冯之阳哼了一声:“老三,跟父亲斗,我百亿的财富没有一点用,我和你一样,只是凭着心中的勇气。如果你鼓不起勇气,趁早滚蛋,别死在这异国他乡。”
“哪……哪会呢?”刘汉阴努力涌出一丝谄媚的笑容,马骏这个大靠山死后,除了兰溪,打击最大的恐怕就是他了。看他的样子,如果父亲突然站在他面前,恐怕他会吓得再一次尿了裤子。
汽车驶上环城路,很快就到了布洛斯拍卖行。一行人下了车,进入拍卖行直接约见勃拉姆先生。勃拉姆先生这次让他们等了很久,足足半个小时后,冯之阳再次催促,勃拉姆才勉强约见了他们。
一见面,勃拉姆先生就皱起了眉头:“各位女士和先生,我很遗憾,不得不为马先生哀悼。”
“你听说了?”冯之阳问。
勃拉姆耸了耸肩:“奥地利治安一向很好,连死三人的惨案已经轰动了奥地利。我能否知道这次惨案是否跟弗洛伊德的这卷手稿有关?”
“勃拉姆先生,这个你应该去问维也纳的警察。”冯之阳说,“我们是受害者。”
勃拉姆做出遗憾的表情:“你们是否还要去看那卷手稿?”
冯之阳点点头。勃拉姆考虑了一下,无奈地点头:“跟我来吧,女士和先生们。”
勃拉姆大步走了出去,将他们带到地下保险库,然后退了出去。冯之阳输入密码,取出手稿,指了指:“这次请沃尔夫先生翻译。从头开始,我不愿遗漏任何东西,今天咱们时间充足得很。”
10第二道死关:圣史蒂芬大教堂(2)
沃尔夫眼睛放光,捧起那摞信札,钟博士为他翻到1903年4月3日那封信。沃尔夫开始翻译,前面和钟博士翻译的大同小异,但是到了后来,结论发生了变化。弗洛伊德分析那个孩子的恐惧症时,一开始认为是喷水壶象征着嘴,大人在斥责他时嘴里的唾沫喷到了他的脸上,引发了孩子对类似嘴的喷水壶发生恐惧。然而,弗洛伊德继而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沃尔夫翻译:“我试图了解是什么样的斥责引发他的恐惧,可是孩子的心理保护机制太强,他推诿、伪装甚至虚构,不让我了解在他身上曾经发生的事。于是我开始将他催眠,在催眠状态下,他像挤牙膏一样,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威廉,之所以对你讲述这个案例,就是在说明,我的判断有时候是错误的,有时候我也会被蒙蔽。在催眠状态下,我终于了解了孩子身上发生的事,那是他八岁的时候,父母为他请了个男性法语课老师,因为他的母亲是法国人,母亲认为有必要让他学好法语。有一次父母外出的时候,这位法语课老师居然引诱他为自己手Yin,孩子什么也不懂得,最后那个法语课老师在他面前She精,并且将Jing液喷在了他的脸上。这个孩子的家庭信仰天主教,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他认识到自己行为的罪恶与羞耻,于是这段记忆变成潜意识,但是在他的意识中,却对与###类似,可以喷水的东西产生了恐惧。他害怕水滴滴在脸上的感觉其实是一种代替……”
“等等。”冯之阳忽然摆摆手,“也就是说,弗洛伊德分析的这个案例跟马骏童年时的经历还是不同的?”
“是的。”钟博士回答,“但是症状十分类似,这足以引发马骏无意识深处的那段被呸了一口唾沫的记忆,大概黄教授就是凭借这个使马骏陷入了记忆的折磨。这种记忆强烈地往上翻涌,马骏强烈地往下压抑,但是他实在无法成功地将这段耻辱的记忆压下去,于是他大概认为消灭掉所有的知情者,这段记忆就会掩藏起来,所以他才会持刀杀人。”
冯之阳沉默着摆摆手。沃尔夫继续往下翻译:“威廉,我一开始的分析是错误的,因为自由联想往往会被患者以虚拟的东西代替来蒙骗医生。因此你对我的指责是错误的,我的分析绝不是强迫病人接受我的看法。我很遗憾我们的观点分道扬镳,但是希望我们的友谊不会像观点一样分裂得这么远。爱你的西格。1903年4月3日。”
“没了吗?”郎周问。
“没了。”沃尔夫说。
“这里怎么短了一截?”杜若忽然指着信纸最下端的日期问。
冯之阳和郎周急忙凑上去,果然发现这张信纸翻上来后短了一小截,原来是被折了进去。郎周把折进去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折过来,原来日期以下的部分是用汉字写的两句话,一看就是黄教授的字迹:
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
颠倒你的视野,
就能够看见耶稣把饼蘸给了谁,
把戒指和童年给了谁。
冯之阳嘴角带着冷笑:“哼,把饼蘸给了谁?给我,来吧!”他憎恨地盯着这四行字,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我就是弑父者!我就是俄狄浦斯!我就是犹大!来吧!”
杜若发觉冯之阳的脸上产生了一种剧烈的变化,刷地一闪,温文儒雅就变成了穷凶极恶,非但表情,简直连气质都变化了,仿佛时空一错,变成另外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
杜若的心怦怦直跳,说:“还是分析一下这四句话吧。”
“对,对。”钟博士急忙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冯之阳瞬间就平静下来:“你们认为呢?哼,他将这张饼蘸给谁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否透露出了线索。”
“有,肯定有。”钟博士说,“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这句话就指明了地点。然后按照他的要求,颠倒你的视野,结果就会出来。”
刘汉阴讷讷地问:“这结果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给我们线索,另一种是……”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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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道死关:圣史蒂芬大教堂(3)
几个人沉默无言。郎周问:“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是哪里?”
钟博士和沃尔夫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教堂!”
冯之阳沉思了一下,想起父亲这些话本来都是要让杜若猜的,便问杜若:“你说呢?”
杜若点点头:“我所能想出来的也只能是教堂。沃尔夫先生,维也纳有多少座教堂?”
这个问题让沃尔夫瞪大了眼睛,他怔怔地想了半天,摇摇头:“这个我倒没有统计过,比较著名的有圣史蒂芬大教堂、圣约瑟夫教堂、卡尔斯教堂、奥古斯丁教堂、圣利澳波德教堂、圣布里吉塔教堂、圣盖尔特鲁德教堂……具体有多少恐怕得到专门的机构询问。”
“不会的。”钟博士说,“这等于是一个无限解。如果黄教授会让杜若找到,他会指定一个唯一性,并且这个唯一性是杜若所能够猜出来或者很容易打听出来的。”
“最著名的当然是圣史蒂芬大教堂了。”沃尔夫哭丧着脸说,“可是这里没有一个字涉及圣史蒂芬大教堂,不过如果有特指的话倒也不见得是圣史蒂芬大教堂。”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第一句:离上帝最近的地方,指的是教堂。”杜若说,“那么第二句呢?颠倒你的视野,这又怎么解释?”
此时的杜若仿佛弗洛伊德安排给荣格的角色,是父亲的指定继承人,她的话谁也不敢忽视,因为除了失忆的郎周,最有可能找到父亲下落的就是她。冯之阳思考了一下,说:“颠倒你的视野……视野怎么颠倒?难道是让我们倒立起来看?
“不好说。”钟博士摇头,“估计会有一种特定的环境能让我们倒立起来也说不定。恐怕我们只有猜到第一句的谜底才能接着猜第二句。第三句就不必说了,肯定是指出你们……”说到这里,钟博士意识过来,知趣地闭上了嘴。
冯之阳神色自若:“不就是布置了一个死局,让我们其中的一人出局嘛。不过第四句就不好解释了:把戒指和童年给了谁?戒指相当于继承人,这好理解。哼,童年他可没给过我,我只是一个实验品,根本就没有童年。”他瞥了瞥郎周,“他到底为什么抛弃你?”
“我……”郎周涨红了脸,“我怎么知道?”
冯之阳摇摇头:“你也许不知道,他抛弃你其实是对你好,使你免于受那种摧毁心灵的磨难。那么说,他是把童年给了你了?”
郎周茫然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也许……也许不是这个意思。”刘汉阴忽然胆怯地说,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否定冯之阳的话。冯之阳倒也不以为意,不置可否地示意他说下去。刘汉阴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可以跟上一句连起来理解,耶稣给了……犹大一张蘸饼,也给了谁一个戒指……和童年。找到这个人恐怕就会有线索了。”
沃尔夫信奉基督教,冯之阳问他:“沃尔夫先生,耶稣曾经给过谁童年?”
沃尔夫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记得有这句原文说给了谁童年,但是引申出来,被耶稣基督赐予童年的世人实在太多了,譬如《马太福音》里那个患了癫痫病的孩子,《马可福音》里睚鲁德女儿……至于戒指,我就不大记得了,况且太生僻的话显然杜若小姐是很难理会的。我觉得这句话好像有另外的意思。”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密封的金属门一开,勃拉姆走了进来。他抱歉地耸了耸肩:“女士和先生们,我很遗憾,有个南美的客户需要来这里取他寄存的东西,他希望单独取出它。”
“那就是说我们需要回避了?”冯之阳问。
“恐怕是得这样。”勃拉姆说,“你们可以到我的会客室里等待。”
冯之阳摆摆手:“不必了,我们回酒店。”
勃拉姆摊了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让他们把手稿放进了密码箱,带着他们离开地下保险库。
冯之阳租的别墅出了杀人命案,没法再居住,因此也住到了郎周所在的西卡斯贝格大酒店,郎周心里腻歪得要命,不过一想到杜若也住在这里,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愉快的感觉。当晚,几个人聚在冯之阳的豪华套房里继续商讨关于线索的问题。
10第二道死关:圣史蒂芬大教堂(4)
冯之阳让郎周把黄教授那四句话写在稿纸上,郎周拿起一支钢笔写了下来。几个人瞪着眼睛瞅着这个谜语冥思苦想,郎周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思考中,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忽然杜若问:“郎周,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好像缺了什么东西,有种光秃秃的感觉。”
“光秃秃的感觉?”郎周瞪大眼睛瞅着,“就这四句,没少什么啊。”
“不,少了……”杜若表情严肃地说,“少了上面的日期。”
“可是,那日期是弗洛伊德写的。”郎周不以为然,“跟父亲写的这个谜语是两部分。”
钟博士也摇摇头,不过否定的却是郎周的看法:“是两个人写的不假,但是他……你父亲,为什么要把这四句话折过去呢?而且日期写在稿纸的右下角,如果他要加上几句话,按照书写习惯,应该加在左下角,可是他却把这四句话写在了日期下方……”
杜若忽然惊叫了起来:“对呀,你看第一句: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太突如其来了,‘这’是代词,一般出现这个字前面都要有具体的指向物来指代,如果没有指代,‘这’字从何谈起呢?”
冯之阳点点头:“不错,我明白了。这个‘这’字指的是03,04,03。”
“可是这只是个日期,代表什么意思呢?”沃尔夫的汉语水平很差,直到现在才弄明白他们讨论的方向。
杜若愉快地解释:“我记得包裹手稿的桑皮纸上还写了一句话:主啊,是谁呢?我蘸一点饼给谁,就是谁。—03,04,03。我们从03,04,03这组数字里找到了这一天弗洛伊德写的信。可是从上一个关于克利斯朵夫的谜语里我们知道,父亲的每一个关键词向来都有好几层含义,这个苦心营造的数字决不会只给我们指明页码那么简单。而且如果父亲只是为了告诉我们是弗洛伊德手稿的哪一页,他为什么要把‘1903’变成‘03’?你们想过没有?”
“对。”钟博士眼睛里放着光,喃喃地说,“这样一换算,整个谜语就成了:
03,04,03。
这是你能够接近上帝的最近的地方,
颠倒你的视野,
就能够看见耶稣把饼蘸给了谁,
把戒指和童年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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