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药的威力,汤光亭只是听人说过,如今亲眼瞧见,证实传言非虚。倾刻间万小丹与卫正人叫声停歇,终于一动也不动。想那卫正人生前处心积虑,只为报杀子之仇,与万小丹不共戴天,可是死后两人却烧成了一团焦炭,根本分不出彼此,永远也分不开了。
众人想到这里,都不禁感到无比唏嘘惆怅。汤光亭见万回春悲痛逾恆,忍不住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万掌门还请节哀。”在他想来,自己只与万小丹有过恩怨,如今万小丹一死,什么也都随之散去了。
那万回春泪流满面,大叫一声,忽然伸手紧紧扣住汤光亭手上门脉,用力一拉,喝道:“走!”众人大吃一惊,心想这万回春莫要疯了,只听得汤光亭使劲挣扎,大叫道:“走去哪里?我……我不是你儿子啊!”万回春“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唾沫,道:“凭你也配当我儿子!”
汤广成这时只有一个念头:“万回春疯了。”连忙跨步上前,劲运双掌,蓄势待发,说道:“万先生,有话好好说……”万回春喝道:“退下去!退下去!要不然我捏死这个臭小子!”左掌一伸,直接掐住汤光亭的后颈,手上使劲,汤光亭痛得哇哇大叫。
汤广成忙道:“好好好,我退下去,我退下去了!”眼睛直盯着万回春,缓缓往后退去,不敢稍懈精神。
万回春目露凶光,恨恨地道:“你们这些人,今天聚集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来逼我的儿子,现在他死了,我要你们通通替他偿命。”说罢,哈哈狂笑不绝。
那骆春泥好不容易,孤立无援地替他师哥扑灭了身上的火苗,接下来的希望,无非便是想请这位江湖成名的,着手成春的万回春,救他师哥一救,更何况她师哥之所以殃及鱼池,亦全因为了救万小丹而起,如今见万回春发狂,有如一桶冷水从头淋下。
她站起身来大喊:“万掌门!万掌门!”但是万回春兀自狂笑不止,根本充耳不闻,骆春泥越叫攒牛不由得哭了起来。
却听那万回春笑声忽歇,拉住汤光亭的后领,反身便往身后的小屋跑。汤光亭见状急忙大叫:“千万不要跟进来,这屋子里有毒。”万回春忍不装咦”的一声,伸脚踢开屋门,闪身进到屋内。
那万回春一进到屋子里,立刻反手点了汤光亭身上几处|茓道,以将他定在原地,最后补上哑|茓,道:“臭小子知道的倒不少。”但他没多做理会,一转头,立刻在这小屋内快速地东翻西找起来。
汤光亭但见他唏哩哗啦地拉开墙边药柜所有的抽斗,捡好东西后,也不推回去,其他的像是摆在地上的木箱、嵌在壁面的暗格,万回春不是硬拉扯开,就是发掌劈坏,没有半分爱惜的意思,那些缸瓮瓶罐,也一概打破。万回春只是不断地将搜到的东西揣进怀里,样子古怪又滑稽,有一点像是正在闯人家空门的小偷,或是一个正在收拾家当,准备远走高飞的败家子。
这里是千药门的地方,万回春贵为掌门,自然不会是闯空门的,而若要说他是败家子,刚刚才挂点的万小丹,可比他适合千百倍。
汤光亭自从下得铸剑山以来,迭遇凶险,好几次都从阎王爷面前经过,对于生死的念头,实已不像当初那般在意,尤其这几天来,每当体内剧毒发作,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若不是存着对梅映雪的一丝希望,他倒没什么兴趣再活下去。所以面对徬徨未知的未来,这么胡思乱想着,有助于放松自己的心情。
眼见那万回春收拾完毕,伸手又来抓他。汤光亭张开嘴巴,想说:“你究竟要带我上哪里去啊?”却忘了自己已被点了哑|茓,后颈一紧,又给他如同提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万回春道:“准备好了吗?”左手向上一抬,将一个瓦缸往上扔去。喀啦一声,瓦缸将屋顶撞出一个大洞,瓦砾破片与屋椽断木齐飞,余势不衰。屋顶上有人低声道:“在这里了……”万回春嘴角含笑,双足一点,拉着汤光亭便从屋顶上的大洞窜出,跟着袖袍一拂,袖中跌出一堆事物,大大小小,形状各异,在半空中伸缩蠕动,彷彿活物。那屋顶上分着三个角落,站着三人,见屋顶破洞中人影窜出,一人道:“看清楚了,别发暗器……哎哟,这是什么?是蜈蚣!”其余两人亦同时失声尖叫。万回春更不停步,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一面冲到屋簷边,一个蹬步飞身,身子如箭离弦,伸手便攀住了一枝,长在屋旁山璧上大树所垂下来的枝干。
那万回春既有借力之处,在树上攀爬跳跃,更胜猿猴,三两下便跃上了树头。汤光亭只觉得身子不断向上腾起,身旁人声渐远,想那万回春住在这谷中不知几年,这会儿尽挑隐蔽之处走,父亲只怕是追赶不到了。又想,刚刚不知是谁躲在屋顶上?匆促间没瞧清楚,不知受伤了没有?可千万不要有林蓝瓶才好。
一想到林蓝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她刚才突发娇嗔的模样,不觉想道:“不知我又是哪里得罪她了?她这么爱生气,如今她兄妹重逢,正好还给他哥哥去管一管。不过只怕她哥哥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路胡思乱想,但见两旁树木不住往后倒退,时而窜高,时而伏低,有时在树与树间凌空跳跃,有时却在岩石树根间迂回穿梭。汤光亭心想:“这万回春的武功虽然比不上莫前辈,但也算是很高的了,不知万小丹为何老是看不起自家的武功,就非得要什么秘笈不可。”
正自嗟叹之际,忽听得万回春道:“到了!”
汤光亭定睛一瞧,却见自己身处在山巅处的一个岩石平台上,三面悬空,往下是深不可测的绝岭峭壁,一面斜坡,向上缓缓隆起,万回春往那儿一站,如渊停嶽峙,汤光亭顿时变成一只便逼入绝境的羔羊。
汤光亭就是再迟钝,再乐观,也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便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你想干什么?”这才发觉自己已能说话。
万回春微感奇怪,记得自己分明点了他的哑|茓,无人替他解|茓,他又如何能够开口?但是万回春一听到他说话,心中立刻充满了莫名的憎恶,迫不急待地道:“你上一次到千药门,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又跟我那姓梅的徒儿搞什么鬼?说,你一定有事隐瞒,老老实实地招出来,免得零零碎碎的多受些苦头。”汤光亭见他目露凶光,这才感到害怕,说道:“万掌门,你……你冷静一下……”说话不自觉颤抖起来。
那万回春鉴貌辨色,心道:“这小子来历不明,不学无术,是江湖上的一个无名小卒,与映雪再怎么说,是一点边也沾不上,映雪为了他要脱出师门,其中必有缘故。”又想:“那天我为他把脉,他脉象十分怪异,是了,映雪说他身子不舒服,这么说,她是在我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万回春心里仍是将梅映雪当成徒弟,毕竟她是所有的徒弟中,资质最高,个性也是最稳重的一个,更何况自己的儿子平日素行不良,表现不佳,实在不愿意看到因为这个不肖子,而失去一个好徒弟。
但是再怎么说,儿子终竟是儿子,万小丹一死,万回春脑海中的回忆,禁不住出现的,都是万小丹往日种种的好处。俗语说:“漏网之鱼肥美,早夭之子乖巧。”偏偏杀害他儿子的卫正人也同时同归于尽,万回春满腔悲愤无处发泄,于是这丧子之痛,只好全部移转到汤光亭身上。
他狠狠地瞪着汤光亭,眼睛几欲喷出火来。汤光亭续道:“万掌门,万师兄死得淒惨,很是令人难过。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害死他的,我也没那个本事。你要是寻错了人报仇,那万师兄可是会死不瞑目的。”他不知道他一再提及万小丹的名字,正好犯了万回春的大忌。见万回春一步一步地逼近,身子便忍不住一步一步往后退。
汤光亭一边瞧着后面的悬崖峭壁,一边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赶紧嚷道:“你别再过来了,你再过来,我只好跳下去了!”心想,这悬崖深不见底,万一真的掉下去,那简直是九死一生,不,是十死无生,摔成一团肉泥,正好给山里的野兽当点心,连个屍骨也找不到。
他越想越怕,见万回春毫无放松之意,连声道:“好了,好了,我求求你,别再过来了!万一一不小心弄假成真,你再想问我什么话,只好到阎罗王那里去了。”几乎已经是求饶了。
万回春道:“好,那我问你,你可得老老实实的回答,要是有半句虚言,我立刻推你下去。我儿子生前有很多话来不及问你,他如果知道我找了你去陪他,相信他在地下有知,也会感谢我这个父亲。”
汤光亭赶忙道:“不必了,不必了,万师兄问了我之后,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就会知道他错怪了我,多半还要再托梦给你,这可挺麻烦的,有话你直接问我就好了。”万回春道:“这可是你说的。”汤光亭道:“可不可以请万掌门往后退一点,我快没地方站了,万一一个不小心,一句话讲到一半就摔下去,那可太扫兴了。”
万回春见目的已经达到,往后退了一步,让汤光亭得以稍作喘息。一会儿,说道:“那你说说看,你之前是为了什么到千药门来?又是怎么和我那姓梅的徒儿熟识?”
汤光亭道:“千药门是什么地方,我之前一点也不知道,那是莫高天老前辈带我来的。”当下将自己的出身,以及如何在铸剑山山上遇见林蓝瓶与宋镇山,莫高天如何出现,又如将他们带到这里来说了一遍。
万回春喝道:“这么说来,你与梅映雪之前根本不认识,毫无交情可言。那她今日又何以为了救你,而甘愿脱出师门?简直一派胡言!”汤光亭无奈,一时之间也编造不出什么谎言,便道:“那可能是我对阿……梅姑娘有救命之恩的缘故。”续将如何阴错阳差闯进梅映雪半夜练功的地方,如何碰到万小丹与冯云岳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其中甚至将梅映雪练功的方式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只是略过了自己也在池中共浴,以及后来两人互订终身一节。
万回春越听越惊,不过描述内容颇符合万小丹的个性,不由得也信了个九成。他略一沉吟,又道:“那你自己又是如何中毒受伤的呢?”汤光亭心道:“此节须瞒他不过。”只好将自己如何中毒的事情全盘托出,果真毫无隐瞒。最后补充道:“这一切都是不小心的,恰巧造成的。想我汤光亭有多大本事,真的要我去做,我可是一件也做不来的。”不料那万回春才听完,便道:“不对!”
汤光亭心道:“我之前掐头去尾,外加中间偷工减料所说的话,你全都当真了,怎么反而童叟无欺,货真价实的话,你却说不对,还真有你的。”说道:“怎么了?”
万回春道:“按你这么说,你早该毒发身亡了,怎么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汤光亭道:“哦,那是因为梅姑娘给了我一颗‘救命仙丹’的缘故。”万回春目光一盛,追问道:“什么救命仙丹?”汤光亭心道:“不要再问啦,再这么问下去,一层一层地给你剥开,就要露馅了。”说道:“这药啊,什么的,我可不懂了,总之梅姑娘医术通神,她既给我吃,想来总是不错的,所以我就吃了。”万回春脸色微变,道:“你吃了?”汤光亭道:“是。”心想,吃了就吃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万回春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汤光亭不明其意,略显迟疑。万回春一把抓过,伸出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细搭他的脉搏。这不搭还好,一搭之下,万回春但觉他列缺、经渠两|茓隐隐有内力生出反弹。这两|茓同属手太阴肺经,一般说来,是肺经经气流通的大路径,此两|茓有内力生出,表示手太阴肺经这一脉的内力已有小成,这可与前三天的情况差太多了。
万回春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回想三天前帮汤光亭把脉时,他的脉息虽强,但却左冲右突,十分紊乱,较一般中毒重伤者,都还要再凶险十倍,对于这样一个当死之人,却能活蹦乱跳,当时的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再探他的脉搏,虽然还是觉得,他随时可能会因为这些脉息相互冲撞而死,但对于他居然能在这样的凶恶环境下,还能生出内力,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忽然间,万回春伸掌一挥,拍在汤光亭的肩头上。汤光亭大吃一惊,以为他最终还是要对自己下毒手,急忙用力反抗,没料到这一用力往前,前方万回春的力道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收势不及,往前摔了下去。
万回春道:“你在做什么?”汤光亭一脸尴尬,明明觉得万回春是要推自己下去,怎么忽然变成这个样子,自我解嘲,讪讪说道:“没有,没事,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万回春看他这个样子,心道:“他连内力怎么使用都不知道,看样子这内力不是他自己练出来的。”一想到这里,内心大为震动,欲言又止,脸上阴晴不定。
两人獃默半晌,忽然间万回春皱眉道:“有人追上来了。”过了不久,山腰间果然隐隐有人声。汤光亭道:“万掌门,你想要知道,要问我的事情,我一切都照实说了,万师兄对我有误会,那真的是误会,如今他人已过世,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我父亲就要来寻我,没事的话,是不是可以让我走了?”
万回春心想:“小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寻回本门的九转易筋方,光大我千药门一派。没想到这小子无意中所吃下去的东西,药性作用竟便与九转易筋方大致相同,就算不是真的九转易筋丸,也必与九转易筋方脱不了干系。本来这九转易筋方如果只是传说,那也无可奈何,但如今既然撞在我的手里,足见天意,说什么也得查个水落石出,完成小丹这个未竟的心愿。”摇头道:“你身上剧毒未解,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须知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恐怕无人能保得你周全。”他这话虽是恐吓,但也与事实相去不远。
汤光亭心道:“我跟你在一起,那才是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呢!”便道:“不劳掌门费心,我这个毒解不解得了,自有天意注定,强求也求不来的。再说,我那个……呃,梅姑娘答应了要医治我,我想她的医术也许比不上万掌门,不过恐怕这个……这个”万回春道:“你是想说‘差不多’是不是?不必怕得罪我。”汤光亭道:“是,是,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那万回春道:“你也知道,这梅映雪年纪虽轻,但却是我生平最得意的门生。想必你也听过,一般教学做人家师父的,最大的心愿便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文武皆同。梅映雪不但资质高,难得是勤奋好学,我这个做师父的,颇得安慰。人家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儿小丹已死,映雪就如同我的女儿一般,既然这是一场大误会,我实在不希望她因此脱离千药门。”看着汤光亭,又道:“她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既只与你熟稔,若是知道你在我这里,相信她一定会来找你。到时万某还要你在她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父女两个误会冰释,尽弃前嫌。在这之前,万某保证想办法医治你的伤势,直到映雪出现接手为止,这总比你一个人胡乱瞎找,到时延误了救治还好,简直是一举数得。我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你……不会不肯答应吧?”
汤光亭听他讲得入情入理,明知他口是心非,却也很难推拒,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待会儿让我跟我父亲说一声,若是万掌门左右无事,也可以到我家作客……”万回春摇头道:“我千药门百年基业,付之一炬,怎能说左右无事?再说我也不想再见外人,无的多惹事端。”
汤光亭待要再说,耳听人声已又近了许多,万回春打断他的话头,说道:“我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说了,不管你要或不要,我都要带着你走。”汤光亭顿感白费唇舌,不禁大失所望。不过既然打也打不过他,逃也逃不了,眼下只有暂且顺从,再图脱身之计。
万回春便等于是押着汤光亭,从另一边寻路下山。只是这汤广成追踪的功夫一流,无论万回春走到哪里,不久之后,总能带着人寻来。万回春心想,这山谷少有山险,根本无处可躲,反正这里的基业已毁,不如趁此机会向外发展,不也正是小丹一心想做的事?一想到这里,再无犹豫,带着汤光亭另觅山路,出谷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白天万回春便带着汤光亭一路向北,晚上则仔细研究汤光亭身上奇经八脉的后续反应。这汤光亭身上的毒物反应也越来越强烈,好在万回春为了要继续研究他体内的种种情况,也不得不悉心救他性命。
这一天午后来两人来到淮河边上,先在河畔旁的饭馆中草草饭饱,便到河湾边上沽船过河。正在觅船之际,万回春忽然瞄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立刻认出她便是林蓝瓶。心想她既然在此,其他的人恐怕也差不多便在附近,当下扭头就走,直出里许,更不回头。
但这一下子离河湾越远,渡船更是难找,万回春眼见天色不早,若再寻不到渡船,只好明日再来。只是不能在这镇上投宿,要往下一个镇上去,却又离港湾太远。
正在踌躇两难之际,忽见一艘小船从河面上划了过来,船上梢公对着岸边喊道:“请问岸上的是万老爷子吗?”
万回春见那梢公大约四十来岁,是个陌生面孔,左右瞧去附近只有他和汤光亭两人,不禁大奇。那梢公又喊道:“万老爷子是不是要过河去啊?”
河面风大,将梢公的声音掩去不少,看样子这梢公倒是一般百姓,并不会武功。
正自思虑间,那小船距岸边不过丈许,岸边多石,暗礁亦多,小船无法再近。梢公又道:“万老爷子请上船吧!”
万回春心道:“这梢公从一开始就不是在问我话,他不但确定我便是万回春,而且他还知道我要过河去。”但见梢公脸上神色泰然自若,语调诚恳,丝毫不似做伪,心下不禁觉得奇怪。忽然心念一动,朗声道:“既然有心邀请万某上船,何不请出船舱一见!”
果见那船舱中缓缓走出一人。只见那人不过二十岁年纪,剑眉凤眼,气态雍闲,拱手做里,长揖到地。说道:“小姪知错,无礼之处,尚祈见谅。”汤光亭一见,心道:“这不是丁白云吗?”
却说那日汤广成见儿子被万回春抓进了小屋内,原本迫不急待地就想冲进去。忽听儿子出言警告屋内有毒,这才停下脚步。但他关心儿子安危,绕着小屋转了一圈,发现这屋子竟无一扇窗户,也没有后门,便私下请宋镇山帮他看着前门,自己则跃上了屋顶,林蓝瓶见状,也接着跳了上去,最后则是关心妹妹的林延秀。
但是纵使是在三人的包夹下,最后让万回春突围还是走了。汤广成无奈,只得纠集受伤较轻的部属,另外觅迹追踪。那骆春泥因呼延光身受重伤,无法动弹,一直在他身旁照料,汤广成见她可怜,亦叫人结了竹橇,负了呼延光而走,同时那骆春泥因为也伤了许多跑马寨帮众,这么一来便算是给汤广成间接扣住了。
至于宋镇山此次到千药门来,为的只是寻找当日被莫高天劫走的林蓝瓶。如今林蓝瓶既然平安无事,兄妹两人又有意从此走入江湖,宋镇山的责任也算完了,于是早早便向众人告辞。其余这次前来千药门求医的江湖群豪,见万回春避不见面,人人都是破口大骂。最后逼不得已,只得分头去将昨天给大家看病出主意的那个方姑娘给找了出来,纵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总比等死强了。那方小苑心想,竟然连掌门人都刻意躲起来规避责任,那整个千药门几乎可以说是宣告解散了,于是便将她所知藏在千药门的所有灵丹妙药全都拿出来,依着每个人的状况给药,希望能对众人有所帮助。
而跑马寨众人对觅迹追踪确有一套,总是能找到万回春的踪迹,几天下来,只是差在动作老是慢半拍。这其中当然还包括了林氏兄妹,因为林蓝瓶托言一时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自愿加入寻找汤光亭的行列,那林延秀则是想起,初为跑马寨众人所擒时,对方待己甚为有礼,并无半点亏待之处,舍去对汤光亭的成见不说,乐于助人也存在于他的本性之中,于是不但不再反对妹妹,自己更加入了协寻工作。
今天众人寻踪来到淮河边上,林蓝瓶只差那么一步,与汤光亭失之交臂。他们哪里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谓“跟人者人恆跟之”,这几天来,不但他们自己也被人跟踪,而且这当儿抢在他们前面,在淮河边上遇到了万回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丁允中的儿子丁白云。
原来那丁白云自从冯云岳的突然出现,出奇不意地擒住汤光亭开始,就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息,对于这整件事情的后续发展,一直十分留意,甚至他们彼此间的对话,也都细心倾听。后来万回春、万小丹与梅映雪一一现身,接着卫正人像发了狂似的猛攻万小丹,丁白云的眼光就一直没有从他们的身上离开过。最后卫正人与万小丹同归于尽,万回春挟持汤光亭而走,丁白云都躲在一旁。及见汤广成纠众追踪万回春的下落,丁白云便匆匆与丁允中拜别,并说想自己一人闯荡江湖,增加阅历等等。丁允中认为让儿子学习独立是好事,约定好再会时日地点后,眼下无事,也带着丁铃四处游历去了。
自此而后,丁白云便跟着汤广成众人一路向北,只要一有机会,便超前众人,先一步去查探。今日来到淮河边上,终于让他早一步看见万回春。见万回春在河边徘徊多时,便猜到他的心意,以重金抢雇得船只,循着岸边追上万回春,并教了梢公如此这般的言语,让他在河边大喊。
那万回春见是丁白云,想他是丁允中的儿子,之前一路上看他的言行举止,与林蓝瓶或有一些交情,与汤光亭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想不到他怎么会一人孤身到了这里,当下朗声道:“原来是丁少庄主,令尊也在船上吗?”丁白云道:“万伯伯何以如此见外,叫我白云就可以了。此间便小姪一人,家父带着舍妹四处云游去了。其他有什么话,还请上船一叙。”
万回春心想:“凭他一人,决计拦我不下。我一上船若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刻便将他与梢公料理了。”打定主意,道一声:“甚好!”看准岸边石头,拉着汤光亭,两个起落,轻轻巧巧地落在船头。那梢公从未见过有人可以跳得这么高这么远,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丁白云道:“万伯伯好功夫。里面请。”万回春刻意显得轻松,实则早将这艘小船里里外外观察明白。进入到船舱中,果见里头空无一人。
丁白云招呼两人就坐,端出事先准备好的酒菜出来。万回春感觉船身斜转,掉头望北,便道:“我正愁着没船渡河呢,能够在这里遇到丁贤姪,实在太好了!”丁白云道:“不敢欺瞒万伯伯,小姪是先打听到了万伯伯今天要过淮河,所以特地赶到这里来,雇船等候。”
万回春笑道:“令尊手创归云山庄,名满天下,放眼当今武林,人品武功俱臻上乘,想不到居然连巫筮占卜的本事,也不遑多让啊!”丁白云见他脸上虽是陪着笑脸,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料想他对自己疑虑未去,便道:“家父武功平平,一套家传五行雁翎刀法,只能算是第三流的功夫,根本不值名家一哂。而江湖道上的朋友,之所以还肯卖归云山庄面子,不过是因为归云山庄在江湖上素以仁义着称,其他的便是讲信重诺,扶危济贫,如此而已。小姪今天能够找到万伯伯的本事,靠的当然不是巫筮占卜,不过却也是家父传授给我的。”万回春听他这么说,倒有点兴趣,应了一声:“哦?”
丁白云起身道:“家父时常教诲,受人点滴,当思泉涌。当日承蒙万伯伯救我兄妹二人性命,大恩大德,如同再造。今日千药门不幸为妄人所毁,正是小姪得报昔日恩情万一的时候,今日雇船以备所用,不过是小姪的一点心意,事先未经过万伯伯的同意,还请恕罪。”说着,深深一揖。这已是他为此事第二次与万回春道歉了。
那万回春见他态度诚恳,不似作伪,再加上他称卫正人为妄人,倒也颇能切合他内心深处,面对未来有人询问时,统一对外解释的想法。便道:“贤姪请坐,是万伯伯多虑了。”
丁白云大喜,敬了万回春三杯酒。丁白云道:“不知万伯伯今后有何打算?”万回春道:“千药门百年基业毁于我手,我生无面目见门下弟子,死亦无颜面对历代掌门,只有四海为家,默默而死。”丁白云看了汤光亭一眼,道:“原来如此。”便不再言语。
万回春微感奇怪,一般人听到有人怀忧丧志,意志消沉,大多会出言安慰,纵使是表面功夫,也会做一做。更何况刚刚丁白云一直强调要报恩,这前恭后倨,落差未免太大。万回春直觉这丁白云不简单,不会就只是纯粹来接自己过河而已,便道:“不知贤姪有何高见?”
丁白云又不由自主地看了汤光亭一眼,说道:“小姪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不如等到上岸之后,再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万伯伯,小姪敬你一杯。”万回春已明其意,举杯对饮,两人转而闲聊江湖轶事,以及个人对当前一些武林闻人的见解。汤光亭心道:“你们想谈的事情不愿让我知道,故意岔开话题,以为我不知吗?”也不去理会他们,埋首尽情喝酒吃菜,顷刻间将所有酒菜一扫而光。
小船摇曳,摇摇晃晃一个多时辰,才将三人送过淮河,到达北岸永和县境时,日影西偏,已近黄昏,三人便在县城内找了一家客店投宿。那万回春为怕汤光亭逃走,万回春一路上都与汤光亭共宿一房,形同软禁他。当天夜里,丁白云来到他们俩的房门外,在窗上轻敲两声,低声道:“万伯伯。”万回春见汤光亭兀自睡得香甜,伸指一连点了他周身十数大|茓,叫他中夜若自行转醒也动弹不得,这才和衣推门而出。
那丁白云领着万回春出了客店,直往城郊走去,不久两人来到了一片农田之前,见那田中有一土丘,生有三株浓荫大树,更往树下而去,只见树下置有大石几块,石面光滑,想来是农人日间田耕休憩之处,两人便促膝坐下。树荫此时筛着月光,映照地面银光点点,两人的身上,脸上,也是斑驳一片。忽地一阵夜风吹过,树影婆娑,其声沙沙然,两人的脸上光影变换,各自瞧不清彼此的面容,颇有几分诡异的气氛。
丁白云首先说道:“万伯伯真的打算归隐乡野,从此没没无闻吗?”万回春道:“此节白天上船前早已揭过,贤姪有话尽管直说。”丁白云道:“是。”顿了一顿,说道:“万师兄不幸惨死,千药门又毁于大火,万伯伯心灰意懒,打算就此退出江湖,也是人之常情。”微微一笑,续道:“不过小姪从一件事上,探知万伯伯并不甘于就此归隐,不问世事。”万回春笑道:“哦,是吗?”
丁白云道:“万伯伯若是真的看破尘世,就不会带着汤光亭到处跑。一来带着一个陌生人归隐不合理,二来这人的党羽众多,目前正到处找他,万伯伯有几次还差一点就被发现,不是吗?所以像这样麻烦的人,若不是尚有利用价值,带在身边,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万回春一惊,心道:“难道他知道九转易筋的事?”眼望四下无人,已动杀机,脸上仍不动声色地道:“这小子有何价值?我带着他,不过是因为小丹死前数度跟我提到他,这其中有几个关键尚未釐清,一待我查清所有来龙去脉,我会立刻送这小子归西。”
丁白云摇头道:“万伯伯精通医理,若是想要让一个人招供,就算没有一百种方法,也有五十几种,更何况汤光亭这个人为人狡猾轻浮,应是贪生怕死之辈,武功更是平凡,再容易对付不过了。万伯伯之所以甘冒其险,一定是这小子还不能死,所图之事,也一定是非比寻常。”万回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丁白云起身走了几步,说道:“万伯伯能忍住丧子之痛,甘冒风险,足见是成大事之人。小姪不才,常想人生在世,不论立德立功或是立言,都是得先做出一番大事出来。家父白手开创归云山庄,兴盛繁荣十数载,本总以为刻苦勤劳,兢兢业业,就能永续传家,福荫子孙。没想到一但与比自己更高更强的当权者立场冲突,立刻引来灭门之祸。
“我知道我父亲嘴上虽然不说,但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其中的失落感,痛心与不舍,相信万伯伯此刻也已非常清楚,我身为人子,若不能为父分忧解劳,父亲就算白养了我这个儿子。因此我自从逃离寿春,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最近终于明白,光凭一己之力,想要单打独斗,即使能够成功,成就也是有限的。”
万回春听到他谈起丁家的遭遇,想起来竟与自己颇为相似,不禁为之动容。尤其丁白云一心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模样,倒与万小丹一模一样,只是丁允中要比自己幸运多了,不但一双儿女全身而退,儿子还体恤父亲心意,算是十分孝顺。这不禁让他想起,儿子万小丹的一番汲汲营营,又何尝不是孝顺的表现呢?只是自己待他向来严厉,从未虑及他这方面的心情。想到这里,不由得感到一阵鼻酸。
丁白云见万回春没有搭腔,便续道:“万伯伯,若是你决意归隐,就当小姪今夜什么话都没说过,明天我在县城里找一家最大的酒家摆酒设宴,算是给万伯伯饯行。而若是万伯伯有心打算东山再起,但是不愿外人Сhā手千药门的家务事,小姪明日依然给万伯伯设宴饯行,算是为深夜叨扰陪罪。”
万回春听完话已颇为心动,道:“不,白云贤姪言之有理,万伯伯愿闻其详。”丁白云神色顿时显得轻松起来,走回坐下,忽然问道:“不知万伯伯觉得小姪人品如何?”万回春想了一想,道:“放眼武林,在同辈之中,贤姪可以算是人中龙凤。”丁白云道:“不敢。那论机智,如何?”万回春笑道:“贤姪适才一番论理,不论是见地,智慧,都相当杰出。”丁白云又问道:“那武功又如何?”万回春道:“虽然五行雁翎刀在江湖上算不上是上乘的功夫,但是我看贤姪骨材匀称,悟性又好,只要得遇名师,假以时日,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丁白云大喜,连忙跪倒,说道:“便求万伯伯收白云为徒,白云可以在此发誓,一定会尊师重道,将师父当成父亲一样奉养孝顺,并以重振千药门做为毕生责任,戮力施为,决不懈担以上如有半句虚言,愿遭天谴,人神共弃。”说罢伏地不起。
那万回春吃了一惊,自忖道:“我儿已死,人死不能复生。梅映雪为汤光亭宁可脱出师门,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再说她脾气古怪,实在很难寄望她什么。剩下的冯云岳偏偏又不成材,看样子,为保我千药门绝学,是该考虑另觅传人。”又想:“丁白云这孩子,无论家世人品,资质根基,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头脑清楚,思虑周详。就拿今夜之事,足见他有勇谋,有胆识,终非池中之物。”见他始终跪地低头,一动也不动,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磕头?”
丁白云大喜,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额头触地,鼕鼕有声,一连磕了九个响头。万回春才道:“好,好,好,好徒儿,可以了。”扶起丁白云,见他赤诚一片,神情激动,也不禁大为感动。却不知丁白云先后欲拜莫高天、薛远方为师,一是对方根本毫无此意,一是中途遭逢大变,无疾而终,心情大起大落,无以复加。今日终于得拜万回春为师,是以百感交集,久久难以自己。
经过半晌,万回春待丁白云心情稍复,便道:“你既入我千药门下,本门沿革戒律门规,你不能不晓。”丁白云复又跪地,恭恭敬敬地道:“是,请师父教诲。”
万回春站起身来,说道:“本门自开山祖师创派以来,凡历五代掌门,因此你乃是本门第六代弟子。”接着便把历代掌门名讳,大略的出身事迹,一一说与丁白云知晓,语末解释道:“详细情况,另有书册纪录,便在那客店里头,回头你自找闲暇时间,详加翻阅。”丁白云道了一声:“是!”
万回春又道:“本门以医药起家,做的是悬壶济世,救人性命的事业,门规所列,多与珍惜药材,解人危难有关,乃是一些基本要求,我先念一句,你接着念一句,务须条条熟记,若有触犯,不论情节大小,一律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当下便把门规一条一条念给丁白云背诵。那千药门门规仅有七条,并不难记,丁白云只默念一遍便完全记熟了。只是他原本好歹也是个少庄主,只要父亲不管他,哪有什么门规戒律可绑着拘束他?虽然这七条门规并不难守,可是一听到万回春说到:“犯者须废去武功”时,心中仍不禁惴惴。
万回春听得丁白云覆诵无误,即命他起身,忽地叹道:“我千药门虽然不是大门派,但在武林之中,向来颇受敬重,千药门弟子行走江湖,无论黑白两道,都要礼让三分。如今却是人去楼塌,猢狲散树之时,你此刻方才入我门下,足见赤诚,但也太难为你了。”丁白云道:“师父,正所谓人先必置于死地而后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要我们师徒齐心,相信人定胜天,千药门必有再兴盛的一日。”
万回春原不是喜欢人家逢迎谄媚之人,但听此时他句句中肯,倒也十分受用,点头道:“依你说,咱们可以等到这一天来到么?”丁白云道:“不是等,而是去做,去力行。不是可以,是一定。”万回春听他说得豪气干云,和了一声:“好!难得你有此气魄。武林中成名人物我看过不少,武功高强的也很多,但是称得上是英雄人物的,寥寥无几,但是将来绝对有你一个!”
那万回春本来对于权势两字,看得极淡,什么兴衰荣辱,也是当作是过眼云烟。但自从万小丹死后,在他潜意识当中,不知不觉地已将万小丹未竟的遗愿,转变成了自己生平的最大心愿,也忽然才觉得,能够成就一番轰轰烈烈大事的,才是英雄人物。
丁白云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师父夸奖。”万回春道:“既然眼下千药门只剩你我师徒二人,本门有一个重大秘密,自然也须告诉你知晓。”再次确认四下无人,接着才将九转易筋方的传说,简单扼要地告诉了丁白云。
丁白云又惊又喜,心想:“我拜了他做师父,他对我就不一样了,连这样的秘密也告诉我。”问道:“不知此方现在何处?”
万回春道:“小丹生前一直疑心此方当在梅映雪身上,本来这样的怀疑也不无道理,只是映雪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她的脾气虽然令人捉摸不定,但决不是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所以我怀疑,这东西也许是在她那里没错,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
丁白云道:“若是真应了师父的猜测,那可就麻烦了,因为这样的话,就等于没有这样东西一样。”万回春道:“确是如此。不过世事如棋,变幻莫测,这件事情绝地逢生,好像反而有一点眉目了。”丁白云喜道:“真的?那可真要恭喜师父了!”顿了一顿,神色古怪,说道:“遮莫与那姓汤的有关?”
万回春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道:“到底与他是不是有关,我眼前还不能确定,不过要是这件事情真的可以着落在他身上,真的要恭喜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了。哈哈!”
丁白云明白万回春的意思,自己才刚拜师,马上就得到了师门的这份大礼,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果真如此,那也不是徒儿一人之福,而是千药门之福。因为如此一来,徒儿对未来的计划,就更添三分把握了。”当下便把他的整个计划构想,先是如何复兴归云山庄,再来又怎么重建千药门,一步一步地详细说与万回春知晓。
那万回春听完他整个计划,心想:“他若只字不提归云山庄,那有违人之常情,自然可疑。不过现在他将归云山庄处处摆在第一位,却又太过份了。”正想出言纠正,丁白云却抢先了一步,说道:“非是徒儿私心,要先壮大归云山庄,而是先前万师兄毒害江湖同道的事情,现在江湖上沸沸扬扬,早已传扬开去。这些受害者虽然不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但是无辜受害,颇得大众同情,现在千药门千夫所指,成了众矢之的,短时间内若贸然重现江湖,只怕众怒未息,无端引来阻力。再说归云山庄风评向来不错,又并非江湖门派,与千药门可以相互依存,只要归云山庄建立起足够强大的后盾,千药门接着应运而生,纵再有闲言闲语,那也都是末枝小节了。”
万回春叹了一口气,道:“那一日我匆匆离开,尚有多人未曾施救,迄今只怕凶多吉少了。这笔帐既是小丹惹下,现在算在他老子头上,也没冤枉。”
两人又聊至深夜,这才返回客店休息。
第二天一大清早,丁白云便来到万回春休息的房门前请安。吃饭走路,也都先请示过万回春。汤光亭微感奇怪,但没兴趣多问。
那丁白云家财万贯,这次虽然是仓皇逃出,身上值钱的东西亦复不少,一路打点吃饭住宿,倒是省去了万回春不少麻烦。汤光亭跟在一旁吃肉喝汤,也是一样舒服。
原本万回春有意一路向北,这时听了丁白云的意见,有意回到寿春,便改折往西南而去。这一日过了石岭,来到了百花坪。汤光亭与丁白云走在前面,正自高谈阔论,说到铸剑山上风景如何又如何时,忽然没了声响。那丁白云早与万回春取得默契,对汤光亭以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便道:“难怪汤兄俊朗风趣,原来是铸剑山地灵人杰之故。”见汤光亭仍无反应,侧脸一瞧,只见他目红如火,脸色发青,牙关紧咬,冷汗直流,衣襟后领全是汗渍。
丁白云大吃一惊,伸手便去拉他的手。这一拉之下,只觉触手灼热,如握焦炭。他不由大叫一声,喊道:“师父!”
万回春急忙向前查看,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疾点他周身大|茓应急。汤光亭体内毒气在经脉中到处乱闯,他早知出乱子是迟早的事,但是这几天在他的调理之下,情况已经逐渐获得控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进一步找出他体内内息自生的原因。没想到此刻这些毒气居然再度反噬,先前的努力付诸流水,简直是他生平所未见。
万回春立刻要丁白云就近找一个清静之处。不久之后,丁白云花了三两银子向附近的一户农家寻得了一处穀仓,在安顿好了万回春与汤光亭之后,又想向那户农家要几床被褥毛毯。那农家主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丈,听了丁白云的要求之后,却说:“咱这是个小地方,咱种的是地主的田,啥被褥毛毯,看都没看过,汝若要草蓆,倒有几张。爷台,穀仓没有土炕,夜里生火取暖,小心则个!”丁白云无奈,只得到附近的镇上去采办,临行之际,万回春开了几味药,要他顺道买回。丁白云应诺,迳自去了。
回头万回春便将汤光亭放平在草蓆上,先除去他了身上的衣物,摊开随身薄皮针囊,取出金针,略加思索,首先在汤光亭的承泣|茓刺下,以隔断足阳明胃经与阳蹻脉。接着才在承浆、廉泉、天突、璇玑、华盖等任脉诸|茓,顺序一一刺下,直至会阴。然后接着又连刺横骨、大赫、四满、中柱、肓俞等冲脉诸|茓,至幽门为止。至此任脉、冲脉再加上承泣共四十七个|茓道,此时全Сhā满了金针。秋高气爽,万回春仍是累得满头大汗。
本来人身|茓道,即使同属一脉,也是各有功效,甚至必须与其他|茓脉表里配合,绝无同时下针之理。但是此刻汤光亭全身内息充满,挟带毒气到处运行游走,阴血内满,阳气外盛,端的凶险无比,万回春艺高人胆大,孤注一掷,以泄实手法下针,而且只专攻一门,希望能立竿见影,先救回汤光亭的小命再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万回春见汤光亭情况未再恶化,稍松了一口气,便伸指往他手腕探去。
万回春这一探不由得大吃一惊,寻思:“这小子脉象天天不同,昨天是手少阳三焦经,前天是手厥阴心包经,今天却换成了足少阳胆经,看样子,明天就轮到足厥阴肝经了。而这当天当值的经脉,内息旺盛不说,还一天强过一天。若说这小子吃的不是九转易筋丸,天底下还能有第二种神物吗?”
万回春又想:“若是九转易筋丸真叫这小子给吃了,天下再无第二颗,此时再杀他,于事无补,然而配制的方法又下落不明,这……”他起身踱步,一边想道:“我若是以汤光亭去质问映雪,不管她是明知九转易筋方的下落,却故意装糊涂,还是她压根儿就不知道,结果都会是一样徒劳无功。最怕是她原本不知道,我这么一问,反而提醒了她,那也不好。”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这么接近传说中的“九转易筋方”,心情上难免有些患得患失,不知不觉走出了穀仓。
忽见不远处有一个农村孩童,带着几个年纪比他还要上小几岁的幼童,在一旁玩耍。他们手中的童玩,不外是一些废弃的农具,或是竹编草结的一些玩偶之类的东西。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孩童,仗着人高力强,时常动手欺负其他的小孩,除非小孩听他的话,他才会给个玩意儿,分派担任某个游戏角色。
万回春瞧着出了神,忽见这群小孩当中有一个特别倔强的,大孩童不给他,他偏用抢的,虽然最后还是抢不过,又挨了打,但他尽管哭着,也只嚷道:“小三跩个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竹蚱蜢又破又丑,你要给我,我也不要,我自己做一个,担保比你的好看上一千倍,一万倍。臭小三跩个什么?难道我不会自己做吗?”
万回春听了,心中不断地重复想着:“难道我不会自己做吗?”脑海中彷彿也有回音。
其实万回春早在十多年前,确定自己没有继承到九转易筋方的同时,便已下定决心,要自己配出一付九转易筋方出来。那时他想:“失传的九转易筋方,当初也是人想出来的,没理由我不能配制出来。”之后他几度外出远门,足迹踏遍三山五嶽,漠北回疆,虽然始终没能如愿,但是见闻增长心胸,对于这件事情,已经逐渐能够释怀。
但此时他的心绪再度被怨恨挑起,十几年的修身养性付诸流水。心中只不停地想着:“我干嘛像要去求人呢?我要自己做出来,我可以自己做出来。”打定主意,忽觉眼前一片光明,未来对于他来说,再也不是充满着不确定性,暗藏着惊喜或危机。
路,只有一条,而且就在眼前。
万回春走回穀仓,看着兀自昏迷的汤光亭,寻思:“今天若不是我在这里,这小子只怕活不过今天晚上。本以他现在的内力,自可将积在体内的毒素逐渐化去,谁知半途杀出一个毛天祚,懂得几个狗屁医理,就敢拿药给病人吃。这地犀通灵丸功效虽大,但是是主在宁神理气,安定情绪,那天汤光亭根本是走火入魔,毒气攻心,病急乱投药,庸医害人,此为一例。现在地犀通灵丸的药力与四种剧毒结合在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据本门典籍记载,那九转易筋丸一经服用,十二经常脉,奇经八脉,依序自行导引内力,阴阳交替,易筋转骨,九天为一小成,九九八十一天为大成。不论男女,不分老少,大成之日,功力可增强十倍至数十倍不等,依受药者自身所练就的内力而定。威力之大,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又想:“这小子本身内力不行,方只一转,体内积蓄的毒气就差一点要了他的命,如何能耐得住九转?他若一死,九转易筋之秘,只怕从此带入黄泉地底,千药门也只有沦为江湖医馆药铺,掌门人变成名符其实的江湖郎中了。”
万回春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想清楚,忽然灵光一闪,自言自语道:“对了,既然这小子吃了只有本门掌门才能服用的九转易筋丸,为何不干脆收他为徒?如此一来,既保住了历代传统,说不定还可以让梅映雪回心转意,只要我们三人齐心研究,再拟出一方九转易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哎,不行,不行……”原来他随即想到,这汤光亭虽然不是杀他儿子的凶手,但其与儿子的死,其实有着莫大的关系。加上万小丹生前对他非常嫌恶,要是收了他当徒弟,最后还让他接了掌门,只怕万小丹地下有知,也死不瞑目。
他忽喜忽忧,不知如何是好,又想:“我今既已收丁白云为徒,怎地又如此心猿意马?但不管如何,都要先救汤光亭的性命,否则其他也是空谈。
“他内力不行,毒性又散入五脏六腑,早晚会被体内毒气所噬,为今之计,只有教他一些修练内功的法门,配合九转易筋的功效,加强他的内力,才能化去剧毒。但是怕他武功增强之后,不再受我控制,我可以在他日常生活饮食中,另添药材,一来可以刺探他身体的反应,以便研究九转易筋丸的成分,二来可以避免意外,一但失去控制,随时可以毁掉。”
但话虽如此,要找出一样药品,要具有毒性又不能与九转易筋方药材内容冲撞的,真是谈何容易。更何况九转易筋方里所列的药材,他是一样都不能确定,正如同大海捞针,不知如何下手。
不久汤光亭悠悠转醒,闷哼了几声。万回春彷彿找到了一个能拉回他紊乱思绪的救星,急忙再去探他脉搏。说道:“你毒气攻心,昏了过去,不过现在暂时没事了。我要你乖乖躺着,不要乱动。我现在要从少冲|茓这里……”说着伸出手指,在他左手小指内侧,指甲上一分处轻轻一压,续道:“就是从这里,输一点真气给你,用以护住你的心脉。到时你会感觉到有一股热气从这里流进去,沿着你的手臂内侧往上流,通过腋窝,最后到达胸口心房。你千万要记得放松心神,不要胡思乱想,只要一心想着这一股热气,从少冲|茓进去,一直往上流,流到胸口就好了。这一路叫‘手少阴心经’,一共有九|茓。少冲|茓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是少府,这里是神门……”一边说,一边在他掌缘、手腕、手肘上,一路指点上去。
汤光亭虽然半昏半醒,不过也知道万回春是在教他|茓道名称,便用心记忆。忽听万回春接着说道:“这样的顺序与人体内息流动的顺序正好相反,不过你练内功时,便是这样的次序,你懂了吗?”
汤光亭根本未接触过内功,什么顺不顺序也没个概念,迷迷糊湖中不知如何回答。那万回春道:“一时还不能了解没有关系,今天只是跟你说个大概,改天我会好好地教你。好,我现在要开始了。心情放轻松,一切有我。”说着缓缓地将内息从汤光亭的少冲|茓中输入。
汤光亭果然觉得有一股热气,缓缓地从他小指尖,顺着手少阴心经的经络,按照刚刚万回春指点的|茓道,一一而上,通过腋窝,到达胸臆之间。刹那间胸腹之间温暖充满,通体舒泰。
这种感觉,汤光亭记得不久之前彷彿有过。那是在归云山庄的时候,他也是突然晕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全身四肢冷热交战,痛苦异常,但心田这一块地方,就如同现在一样,始终热哄哄的,暖洋洋的,非常舒适。
汤光亭不知不觉再度沉沉睡去,良久良久,睡梦中,他彷彿又回到了铸剑山上,回到了那个在山路上赤足奔跑,溪边游泳垂钓,林间弹弓射鸟,那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身上。
汤光亭这一觉睡得够久,张开眼睛时已经天亮了。
他从软绵绵的稻草蓆上起身,这才发现一身上下,全是新制的衣裳,脚上也套上了新布靴。
汤光亭觉得奇怪,正想找一个认识的人,丁白云刚好从外头进来。
汤光亭忍不住问道:“丁兄,我睡了多久了?”丁白云道:“不久,不久今天才第三天。身子怎么样?我在外头给你煎了药了,出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吧?”汤光亭道了一声:“好!”但是想不透丁白云怎么突然对自己那么好,全身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走到外面,只见晒穀场上升起了一盆火,火上炙着一条不知是羊腿还是獐子腿,总之肉香四溢。汤光亭数日未食,本来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一闻到味道,飢肠辘辘,马上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丁白云哈哈大笑,说道:“倒忘了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快了快了,等到万师父回来,就马上可以吃了。”汤光亭道:“万掌门上哪去了?”丁白云道:“他一大早就到镇上去了,说要亲自挑几味药给你。”汤光亭道:“劳烦大家为我这么费心,真是过意不去。”丁白云道:“汤兄不必客气,正所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朋友有难,彼此帮忙也是应该的。”汤光亭道:“是。”心想:“我出外确是靠朋友,但是你老兄出外,花的仍是老子的银子,靠的还是父母。”
不久万回春也已回来,还带了大包小包。三人用过餐,万回春又替汤光亭把了一次脉,待他将先前煎好的药喝下后,才道:“你身上所中的毒已经侵入膏肓,深达五脏六腑,这药只能治标,让你感觉舒服些,却不能治本。而根本之道,必须靠你自己。老夫这就教你一些修练内功的法门,你依言施为,勤加练习,你内力一但够强,体内毒素自然会被你化去。”
但如此一来,就有一点拜万回春为师的意思。汤光亭好生为难,虽然他并未拜过莫高天为师,但此刻心中却出现了莫高天的样子。再说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万回春怪怪的,按理万回春就算不恨他,也不该对自己那么好。
万回春见他脸色犹豫,微笑道:“虽然我传你内功,但那是因为要救你的性命,这与我大夫救人的天职有关,与拜师学艺无涉。所以我们仍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汤光亭见心事被他瞧出,讪讪说道:“那可真要多谢了!”
万回春道:“白云,你也过来。”丁白云应诺靠了过来。万回春道:“我现在要传几句口诀给你们。这是我们千药门的基本功,口诀很简单,也不难练,难的是持之以恆.每天多练一刻,就多一刻的好处,日积月累下来,谁用功,谁偷懒,用不着试,一瞧便知。而且既谓之基本功,也就是日后其他功夫的基础,在这里打不好基础,日后就算再深奥的功夫,能够领略的也有限。”
只有丁白云应道:“是,弟子理会得。”万回春道:“好了,本门心法,不落文字,我先念一句,你们跟着背诵一句。我们出门在外,诸多不变,白云,你跟着汤光亭,站着背就行了。”说罢,便将口诀一句一句念出。丁白云与汤光亭用心记忆,半个时辰之后,万回春分别要他们背出,一遇错误,立加指正,两人都又各默背了三次,方才一字无误地背诵完毕。
万回春接着才逐句解释,何谓肾水?何谓心火?又怎么阴阳交媾?又怎么分化铅汞?途中有提到|茓位名称的,万回春亦一一在二人身上指出。那汤光亭对于经脉内的气息流转已有过经验,对于|茓道的概念也不是初识,经过万回春这么一番讲解下来,倒颇有心得。
这一场教学解说,直花了两个多时辰,才大概讲授完毕。万回春道:“你们自己找时间多多练习,如果中途有心悸、晕眩的情况发生时,千万不要硬练下去,应该立即起身活动,舒展筋骨,重摄心神,静待心情平复之后才能继续再练,否则走火入魔,神仙难救,切记!切记!”
丁白云应诺称是。万回春便接着道:“既然如此,东西收拾一下,我们走了。天黑之前,要赶到镇上去呢,否则只好睡在树林里。”丁白云假意道:“为什么这么赶?”万回春道:“我们躲在这乡下地方,就算再过个五十年,也没人能找得到我们。我们到多一点人的地方,不管是我们要找你梅师姐,还是让你梅师姐找到我们,都比较容易一点。”丁白云道:“原来如此。”汤光亭听说要找梅映雪,当然也是十分赞成,当下帮忙收拾东西,便往镇上出发。
天黑之际,三人便赶到了镇上,投宿于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接着白天汤光亭要不就跟着万回春到处闲逛,不然便是留在客栈里练功,到了晚上,万回春就替汤光亭诊脉,或拟方煎药,或艾灸针砭,不一而足。汤光亭也觉得身体强健,一日胜过一日,偶有毒性发作,也已不像先前那般煎熬难受。而丁白云则有时出现,有时却一整天不见人影。汤光亭心有疑问,但是也没提。
如此又过了几天,一早汤光亭刚刚坐在床上打坐练功完毕,忽然耳里听到丁白云说道:“师父,成了,高大人请了张苍松来接我们……”汤光亭心想:“什么高大人?”一时想不起来,再度侧耳倾听时,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汤光亭推出房门,来到客栈大厅上,见丁白云与万回春在靠近门边的桌子旁,相对而坐。那丁白云坐外朝里,见到汤光亭,立即闭嘴不语。万回春一回头,指着身旁的长凳,说道:“来,一起坐吧!”
汤光亭见丁白云神色古怪,但还是依言坐下。万回春问了他几句对身体的感觉,汤光亭说了几句,万回春抓起他的手,搭住手腕,低头沉思。
这一日算来,距离汤光亭第一次开始修习内功,大约只有五天的时间,万回春但觉汤光亭内息流转,充沛丰盈,虽说他未练之前,体内已经积蓄了不小内力,但这股在他体内依经脉正常流动的内劲,常人却需耗时五六年以上才能做到。
万回春又惊又喜,又爱又怕,一时不知自己此举对未来是祸是福,寻思:“按脉像推算,他吃了九转易筋丸应该有二十来天了,这药效当还有五十几天,到时九转完成,他的功力岂不是要强过百年?天下绝无此理!”他一方面不相信,却又希望这是真的,又想:“这小子内力一强,在体内积蓄越多,若不会运用之法,于身体终究有害,到时说不定不能继续发挥久转易筋的功效。可是一教他运用,个把月之后,这里可没人拦得住他了。”
他先前不知汤光亭是否吃了九转易筋丸,行事徬徨,举棋不定,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汤光亭是吃了久转易筋丸,也决意一边协助,一边研究,却依然患得患失,踌躇难安。
正思虑间,忽然门外进来一人。万回春觉得汤光亭身子一震,便抬眼看去。只见那人正往自己走来,拱手说道:“张某有眼不识泰山,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请万掌门大人大量,海涵,海涵!”
万回春起身道:“原来是张兄,请坐,请坐,有话坐下再说。”那人便在汤光亭的对面坐下,汤光亭一时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
那人正是在归云山庄时,被躲在人群中的万回春,一语道出出身门派的张苍松。
原来这几天丁白云一直前往寿春,打探淮西防禦使高智阳的落脚处。他的打算其实很简单,高智阳是朝廷中的一方大员,归云山庄因为他的一句话,当天就在武林中消失,现在自然也可以再因为他的一句话,重新站起来。
更何况大宋皇帝赵匡胤雄才大略,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其时四境板荡,改朝换代已成了家常便饭,黎民百姓对于谁来当朝主政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自从赵匡胤即位以来,中原安定,民生日益富足,早已深得民心。丁白云早已暗自打算,天下终归宋有,此乃大势所趋,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不如早日表态,则天下初定,用人孔急之际,还能占到先机。
皇天不负苦心人,丁白云终于在昨天与高智阳的从人搭上线,一边向高智阳道歉,一边表明愿为宋廷效力之心。那高智阳本来就不愿得罪武林中人,归云山庄丁家若真愿意归顺,依照丁家在江北的影响力,很能对其他的武林同道产生一个带头作用。于是不但欣然接受丁白云的道歉,甚至有意让归云山庄原地重建,惟一的要求,自然是丁白云必须回到寿春,以发挥他的影响力。
这一天,张苍松奉派来接万回春与丁白云,一见面,自然先是化敌为友,为往后的合作关系铺路。
张苍松一坐定,便即说道:“高大人得知那日在归云山庄中救人的,原来便是鼎鼎大名的千药门门主万掌门,心里真是佩服得不得了,说万掌门武功高强,又有胆识,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能人。又说那天场面太乱,急切之中什么人也没瞧清楚,所以特别吩咐小弟,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将万掌门请到将军府上一叙,说什么也要见一见万掌门的庐山真面目。”
万回春脸上一红,说道:“那日得罪了高大人,没想到高大人大人大量,非但不记恨,还这么样地称赞在下,万某实在愧不敢当。”
张苍松道:“欸,万掌门这么说就不对了。那高大人虽是朝廷大臣,位高权重,但他却非常看重我们这群江湖朋友,说我们讲情重义,愿为朋友两肋Сhā刀,是值得钦佩的英雄,更说当日万掌门甘冒奇险,为救朋友赴汤蹈火,以这样的人品武功,实在罕见。又听说万掌门执掌千药门,妙手回春,医术天下第一,更是啧啧称奇。试想,若不是因为万掌门有这一份义气,这一手能耐,高大人又如何能赞不绝口,又如何会迫不及待地吩咐在下,来请万掌门过府呢?”
虽然万回春也知道,这番话多半是张苍松自己捏造出来的,但还是直说得他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心想:“这就算是这张苍松自己编造出来的,也总有那么几分真实吧?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敢乱传话。”说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不知高大人现在何处?万某也想亲自与高大人道谢,当然也要顺便为当日之事请罪。”
张苍松喜道:“万掌门肯去,那可真是求之不得,高大人要是知道了,定然欢喜。”挥手从门外叫进一人,低声吩咐道:“你快马赶在前头,回去与高大人报信,就说已经请得千药门万掌门,我们即刻启程,你快去,快去!”那人领命,迳自去了。
张苍松这才续道:“这将军府是临时的,算是高大人在寿春的一处行馆,位置就设在之前归云山庄的旧址。”那万回春“哦”地一声,忍不住看了丁白云一眼,只见他略有愤恨之色,却并未有惊异的表情,想来他早已知道了。
那张苍松并不关心,也未曾留意,接着说道:“咱们现在立刻出发,天黑之前,就能到达寿春,高大人见我派人传信回去,想必一定会在府内设宴,去得迟了,只怕不好意思。”
万回春点头称是,三人便即动身。
那张苍松见汤光亭也跟着随行,初时只觉得这人眼熟,后来才想起他原先好像跟莫高天是一夥的。但是既然归云山庄的少庄主,都能反过头来向高大人效忠,汤光亭又有何不可呢?当下也不好意思多问,牵过马匹,让他们三人都上了马,这才翻身而上。与牵马的几名从人说道:“好了,你们自个而慢慢回去吧,回头我跟你们头儿说去,让你们路上多玩几天。”说着,朝其中一人扔了几锭银子。那人伸手接着了,欢天喜地地道:“谢张爷赏。”
张苍松喝了一声:“去!”马首嘶昂,更不停蹄,四人一前三后,直往西方,绝尘而去。
第十一回玄玑真人
四人马不停蹄,在夕阳余晖映照于寿州城墙上的同时,策马入城。
既入得城来,四人各将跨下蹄子放慢,走在街道上的百姓有几个眼尖,认出丁白云,议论纷纷道:“那个不是丁家的少爷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家老爷呢?怎么也不见丁姑娘?”“你别大惊小怪了,我前天就看到丁少爷了,他虽然戴了一顶大毡帽子,我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嘿嘿……”“你瞧出来有什么了不起,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吗?”“嘘,小声一点,前面那个是当差的,乱讲话小心把你抓了去!”
丁白云对这些言语充耳不闻,表情木然,看不出喜怒哀乐。不久四人弯过普济寺,来到通往归云山庄的青石板路上,远远地便瞧见五六个官差拦在路边,其中一个人高举手上单刀,大声喝道:“来人下马!”“唉呀,那不是张爷吗?”“快去通报一声,说张爷回来了!”“张爷,你可回来了,高大人吩附了,说一见到张爷,就要你立刻到花厅上去见他。快请吧!”
张苍松“嗯”地一声,翻身下马,早有其他人等候在一旁,将马辔接了过去。至于万回春与丁白云等也是如此。
四人下马步行,不久来到丁家大门,汤光亭抬头一看,原本挂着“归云山庄”的匾,如今以红布覆盖,不知所谓。进得门来,不时可以碰到警戒巡逻的侍卫,他们看到张苍松时,都颇有礼貌,不是亲热地打招呼,便是点头躬身,状态十分恭敬。汤光亭心想:“这姓张的老儿,不过是请来的打手,身份地位却不低,到处有人打恭作揖,受到这般的礼遇,当真十分威风,难怪有这么多人喜欢当官,当不上的,就巴结官府。”
不久之后,四人便来到花厅之前。看门的仆役见是张苍松,急忙开门让他进去。
汤光亭与众人进得厅来,只见正中央的首座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不正是高智阳是谁?左右两边各放置座椅向外一字排开,坐位上大都坐着有人。高智阳见张苍松带人进来,满脸笑容,立即起身相迎。其余众人见高大人起身,亦纷纷站起。
张苍松行礼说道:“大人,幸不辱命。这位便是千药门门主,万回春万掌门。”
高智阳哈哈大笑,说道:“张先生辛苦!”接着才与万回春道:“当日万先生惊鸿一瞥,身手敏捷,虽然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万万没想到,万先生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千药门门主。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万回春道:“万某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贱名何劳大人挂齿。大人不治我当日不敬之罪,对万某已是天大的恩典,怎好再劳烦大人派人相邀?万某惶愧无地,特来请罪。”
高智阳将手一摆,道:“江湖高人,义之所在,趋之若鹜,不须受朝廷礼节约束,不识朝廷命官更是无罪,请什么罪呢?来人啊,给万先生看座。”将万回春冒犯自己的过失推给“不识朝廷命官”,算是给双方有个台阶下。
这时汤光亭才瞧清楚,左右两排各有五张座椅,椅子前站着的人,自己都是曾见过的。原来除了像刘不信、康永疑、范忠义与甘俊之等四人之外,还有后来表态加入的徐凤五,以及飞刀Сhā满一身镖囊的邢小喜,都在这花厅之上。高智阳回到原位坐下,他的旁边另外还有一张空的椅子。
那万回春被领着在左首第二张椅子坐下,汤光亭没有位子,只站在万回春身后。众人也纷纷跟着坐定。丁白云是万回春的徒弟,正也打算站到万回春身后去,忽听得高智阳喊住丁白云,说道:“少庄主不坐在主人的位子上,弄得本官好像在这里喧宾夺主,不是令人尴尬吗,哈哈。”
丁白云不知是否高智阳有意取笑,还是另有所指,一时手足无措。万回春道:“白云,你父亲既不在此间,高大人又如此说了,为师给你做主,尽管上去坐便了。”丁白云听到万回春如此说,心里才略为踏实,道:“是。”趋步上前,与高智阳隔着茶几并肩坐好。
高智阳笑道:“真是太好了,在座各位,都是江北豪杰,宋室有各位齐心戮力,何愁天下不平?来来来,咱们大夥儿先干一杯,预祝日后合作无间,大公告成!”早有仆役托盘端着酒杯上来,一人一杯,连汤光亭也有份,另有几名侍婢提着酒壶在一旁侍候,酒杯一空,立刻满满斟上一杯。
顷刻间,众人连尽三杯。高智阳显得十分欢喜,说道:“趁着酒菜还没准备好,咱们先谈谈几件正事吧,不过待会儿酒菜一上桌,只许聊风花雪月,越荒唐的奖赏越大,公事可一句也不准提,谁提了谁就充军!”众人哄堂大笑。
高智阳待众人笑声停歇,这才正色道:“上个月本官奉命捉拿南唐奸细,结果不幸功败垂成。虽然如此,但当晋王爷得知后,却未曾责怪本官。诸位可知是何故吗?”张苍松抢先道:“那是王爷体恤大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高智阳摇头道:“事情交办,成则成,败则败,岂有败而言苦也。”张苍松惭愧道:“是,全怪属下办事不力。”
高智阳忙道:“不,晋王爷既然没有怪我,我也不会假传圣旨,怪罪大家,推卸责任。不过王爷真正的用意,希望大家也帮我多担待些。”
汤光亭只听得万回春左手边,一个阴阳怪气声音说道:“我是个粗人,还请大人言明,康某这次保证不再失手便是。”汤光亭认得这个声音,知道他是那个长得像鬼的康永疑。
高智阳道:“好,康先生快人快语。其实王爷的意思很简单,他知道怪罪我们也于事无补,所以要我们将功折罪。”除了万回春,丁白云与汤光亭,其余众人尽皆点头。汤光亭心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想抓蓝瓶。哼,别作梦了!”
丁白云起身道:“这件事都要怪我,当日要不是……”高智阳阻止他,道:“少庄主莫要再旧事重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本官只想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丁白云道:“想我归云山庄,地处淮西江北,是大宋子民,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此而后,高大人但有差遣,丁白云无不凛遵。”高智阳道:“好,就等你这句话。”
汤光亭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难怪他不跟着自己的父亲,却巴巴地赶来拜万回春为师,原来根本不安好心。我说呢,这万回春自从死了儿子,就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把一些武林同道也得罪了,这一次根本就是落荒而逃,若不是另有图谋,怎么还会有人想拜他为师?还好这事让我知道了,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瓶儿落在他们手中。哼,藉着一个瓶儿,就想鹹鱼翻身,休想!”
高智阳道:“那就请丁少庄主跟大家解释解释,怎么的一个办法,能令武林天下归心,又怎么样的一个办法,可以弥补前过?”丁白云道:“是。”
他缓缓走到众人当中,接着说道:“其实办法很简单。现在天下纷乱,群雄割据,武林门派也因为战乱,各自分属几个不同的小国。这种情况已经有一两百年了,由于分开得太久,对于同一件事的看法就很难一致,长久以来存在武林中的伦常纲纪,也大都不复存在,为了一件小事而轻启事端,打打杀杀,报复寻仇事件不断。再加上还有因为国家的认同感不同,帮派间彼此攻打的事情也时有所闻。
“如此长久下去,影响所及,将是民生的凋弊,民不聊生,任谁也都没有好处。及至我大宋皇帝登基,所向披靡,四夷宾服,眼见天下即将太平,中原武林亦当趁此时机团结统一,打下天下太平的基石,解民倒悬之苦。”
众人见他长篇大论,此时才明白他早已与高大人有过商议,冠冕堂皇的言词内容不是重点,接下来要办的事,才是要义所在,果听得丁白云接着说道:“所以在下打算用归云山庄的名义,广发天下英雄帖,为天下苍生请命。”
众人“哦”地一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坐在汤光亭对面,由上算来第二位的,是一个当天未出现在归云山庄的新面孔。汤光亭只见这人年约五十,长须及胸,嘴上蓄髭,双眼如豆,彷彿闭着眼睛一般,这时忽然开口道:“众所周知,这归云山庄的庄主乃是丁允中,可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天下英雄接到帖子,怀抱希望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与会,结果才发现上了大当。如此要谈团结,促进武林和平,只怕正好引起反效果吧!”众人中有人当场嗤嗤笑了出来。
丁白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见他有如闭着眼睛说话,自己瞪他也算是白瞪了。
高智阳道:“孟先生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本官仍深觉得此法可行,只要方式稍微改变一下就可以了。这件事情,孟先生既能洞察缺失,相信必也有独到的见解,不如便由孟先生与丁少庄主合计合计,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众人中人人想笑,但没有一个人敢笑出来。那姓孟的神色自若,倒无半点尴尬。
万回春道:“大人,白云是我弟子,万某亦当全力辅佐。”接着又道:“白云,能够得到晴天霹雳孟非凡孟前辈的指导,是你的造化,还不赶快谢过。”算是给丁白云解套。那丁白云会意,拱手行礼道:“请孟前辈多多指教。”
那姓孟的一听到万回春连名带姓地道出自己的来历时,双眸忽地精光一湛,但随即隐没,恢复原来的神气。
高智阳见状,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相信不论有什么困难,定然都可以迎刃而解。”
此时早有下人来报,餐宴已经预备妥当。高智阳当下打住话题,接着一声令下,众人便往宴席方向进发。席上人人果真尽情放纵,开怀畅饮,一时之间觥筹交错,谈笑吆喝声此起彼落。更在酒酣耳热之际,不知从哪里蹦出几名歌伎酒女,往来穿梭席间,猜枚、唱曲儿、行酒令,样样都来,这一闹直到中夜,烂醉如泥者有之,留伎陪宿者有之,总而言之,高智阳这一番酒色财气一网打尽,群雄都说高智阳为人海阔,忒地上道,对他更死心塌地了。
自此汤光亭便随着万回春待在归云山庄里,转眼一待又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体内的剧毒早已化得一干二净,半点不剩了,所以汤光亭屡次想找机会开溜,但是一个万回春就已经把他盯得死死的了,更何况再加上府中的三班侍卫?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体内除了再无毒性为害之外,九转易筋丸的药性也即将功德圆满,光就他目前的内力修为,已足以让他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在此紧要关头之际,万回春自然是更加仔细研究他的一举一动了。
这一天万回春正为汤光亭把完脉,万回春双眉微蹙,埋首开列药方。汤光亭不禁心想:“我的身体明明就已经全部都好了,一点病痛也没有,你却老是扳着一张脸,臭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我快死了一样,这既然治不好,又开什么方子,吃什么药呢?”忍不住说道:“万掌门,生死有命,如果真的弄不好就算了,这几月来你这么尽心为我医治,我既没银子,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不说,还在这里白吃白住,我很是过意不去,反正我现在好好的,也没什么病痛的感觉。再说躲在这里根本碰不到梅映雪,不如你让我走了,我在外面多逛逛,要是有遇见她,一定带她来这找你。”
万回春瞄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倒底是故意装傻呢,还是太过天真呢?”低下头,接着说:“跟你说了也无关紧要。你觉得你真的走得了吗?现在白云为了弥补前愆,正在计划诱捕林蓝瓶,你和那姓林的小妮子关系匪浅,要是让你走脱了,难保你不会从中作梗。如果只是你一个人我们倒也无惧,但是令尊好像是个土匪头子,狐群狗党倒是不少,对付起来颇为麻烦,为了省去不必要的困扰,只有请你继续待着了。也许一年,也许十年……”说着双肩一耸,说道:“谁知道呢?”
汤光亭见他无所顾忌,实话实说,意外之余,不禁也微微动怒,心道:“你看我不顺眼,难道我看到你就舒服吗?不过你想给我压力,打算把我逼疯,我偏偏让你猜不透我在想什么!”嘻嘻一笑,道:“万掌门,你真厉害,知道我故意装傻,嘻嘻,不过我为什么要装傻,万掌门,你倒是猜猜看。”
万回春一愣,抬头看着他,汤光亭笑嘻嘻地也正看着他。一会儿有人来报,高大人正厅召集众人。万回春正想说:“你不用去了。”没想到汤光亭抢在前面,说道:“看样子我用不着去了吧?”万回春不愿让他猜中,故意说:“我怕你跑了,还是跟我一起去吧!”汤光亭哀声叹气,勉为其难。
来到正厅,高智阳过了一会儿才到。说道:“来,时辰到了,大家一起到大门去看看。”汤光亭心道:“一开始就让大家到大门口等不就好了,还要大家先到这里等你。”穿过院子,走到了大门口,门口人声喊道:“时辰到!”接着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汤光亭赶紧穿过人群,钻到门口一探究竟。
汤光亭只见街道上也围了一群人,人人抬头往这边望上来,汤光亭回头望去,只见原本悬着“归云山庄”四字的匾额,这会儿更动了一个字,换成了“白云山庄”,而且还是有别于之前黑字的金字。
原来高智阳判断,丁允中当日既然选择了壮士断腕,今日便断然不可能回头自打嘴巴,反正在象征意义上,丁白云身为丁允中之子,他的言行举止,一样动见观瞻,一样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丁白云为人好高骛远,急功近利,为求真正收买丁白云,于是便决定将归云山庄改名白云山庄。并直接用丁白云的名义,广发英雄帖,邀约天下英雄,约定明年二月初五,齐聚白云山庄,召开英雄大会。
丁白云接受众人道贺,终于成了名符其实的“丁庄主”,丁白云志得意满,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汤光亭心道:“万回春所言不错,这高大人给了丁白云这么大一顶帽子,丁白云第一件,也是最容易的功劳,便是抓回林蓝瓶了。”他心里虽然有数,但是武功比人差,受制于人,还真是莫可奈何。
他心里越想越呕,越想越不是味道,回到房间的路上,一时恚恨无处发泄,随手一拍,击在花圃围栏的杆头上。只听得“波”地一声,杆头应声折断,飞入花丛中。
那栏杆约有碗口般粗,汤光亭随手一拍,竟然如摧朽木。汤光亭微感奇怪,心想:“这木头居然烂成这个样子。”但更觉得有趣,伸手按住另一根栏杆,微微使劲,又是“啪”地一声,这一次是从中间折断。
汤光亭又惊又喜,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推居然有这样大的力气。他怕这只是一时运气,说不定一会儿就会消失了,连忙将栏杆一根一根试过去,结果不仅木头栏杆如此,接连下来的矮树、凉亭里的石桌、回廊前的梁柱,无不因为成为汤光亭手下的试验品,而一一折损或断裂。
汤光亭忍不住要跳起来,心想:“那么这是真的了。”其实好几天前,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像是会莫名其妙地听到某些人在远处交谈的声音,或是常常一步跨得太大而跌跤等等,现在看来似乎找到答案了。不禁又想:“这万老头只怕早就知道了,难怪他每次来看我,总是愁眉苦脸的。要是我就要死了,他应该要高兴才对,可见我的力气变大,他事先应该知情。”忽然想到:“难道这就是万老头教我的内功?他说我体内的毒质得靠自己的内功化去,说不定我的内功已成,所以不但剧毒未再发作,而且力量大增?”一想到这里,他赶紧回到房间,坐到床上,依着万回春教他的口诀,开始练起内功。他导引内息在体内运行,不但在十二经常脉中搬运无碍,甚至通过任督,在奇经八脉中亦畅行无阻。
汤光亭信心已生,这一次运功练气,每在体内大小周天搬运一次,精神力气就更加爽朗,更加健旺一次,一时快意畅然,不愿就此收脚,是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练下去。
这一练直出四五个时辰,再次张开双眼时,日头向西,天色已晚,但觉饥肠辘辘,这才起身到灶边找吃的去。
那万回春参加完“白云山庄”的揭幕仪式,与丁白云亲热道贺,亦颇感与有荣焉。一回头不见了汤光亭,心想并未见到他走出庄院,本不愿多理,后来想到他之前话中有话,不知涵意,遂不安了起来。急忙回到庄内找寻。但见汤光亭远远地在院子里踱步,心想:“这臭小子多半是胡说八道,我居然也当真了。瞧他这付德性,还能做什么?”自嘲一番,正想离开,忽见汤光亭发劲破坏东西,随意挥洒,当者皆折,心下一惊,立即闪身躲了起来,想要看看他还会有什么举动。
后来汤光亭进了房间,万回春就躲在窗下,见他盘腿练功,不一会儿,头上竟漫漫散出水汽,久聚不散,状似蒸笼,心中不禁大骇:“想不到他的内功精进如斯,要是真的让他练满九九八十一天,这里的人,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他又惊又喜,心思紊乱,不断问自己:“是让他功德圆满,任他扬长而去?还是趁现在尽速解决他?”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便是亲眼见到九转易筋方,若是不能,那么也总得亲眼见见九转易筋丸的威力,死了也才能瞑目。但是偏偏上天附带了条件,他若无法过关,则不论结果如何,都会让他留下遗憾。
万回春陷入两难,因为之前自己尝试对他所投下的毒药,全部都有如石沉大海。依他的判断,因为五彩毒蛛与沸腐汤的毒,已经让他产生了抗毒性,一般的毒药对他已起不了作用。除非能找到更强烈不凡的毒物,否则实在很难两全。
一想到这里,万回春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悄悄从汤光亭房间的窗下离去。
虽说那梅映雪对于万小丹对她的无礼,颇有恚恨,但自己既然已平安无事,这仇恨就少了一半,再说万回春对她仍有师徒之情,纵然不得已双方兵戎相见,但无论如何梅映雪却打订了主意,不愿伤害他们其中一人。及见汤光亭让林蓝瓶救走,她的目的就算已经达到,于是趁隙一溜,钻入了草棚,混进人群,不管万小丹如何以言语相激,她都不予理会。正好那时卫正人因为有充分理由,怀疑万小丹就是杀害儿子的凶手,于是接着向他挑衅,万小丹一时情绪激动,二话不说,从袖管里抽出一根黄澄澄的铜管,“咻”地一声,朝着卫郑正人射出一枚钉子,同时喝道:“我就送你一程,让你们父子早日团聚。”算是承认杀人。
卫正人早有提防,大刀一横,附骨钉打到刀面弹开,Сhā入身后一人的肩膀,那人哇哇大叫,众人哗然,现场登时乱成一团。
卫正人怒道:“纳命来!”和刀而上,尽是拼命招式,万小丹不敌,由万回春掩护着且战且走。卫正人追入屋内,开始引燃第一管随身的火药,而他在外头剩余的会中兄弟,也到处引爆各自傍身而藏的火药,千药门弟子群起反抗,终于引起一场混战。
梅映雪见乱成一团,正好去找汤光亭,结果找了半天林蓝瓶是寻到了,却没见到汤光亭。她平日在千药门深居简出,从未与江湖人物打交道,也不喜欢跟陌生人来往,于是便躲在一旁偷听汤广成众人说话,这才知到汤光亭又被万回春掳走了。当下自以为比众人了解万回春,便先往万回春所可能躲藏的地方去寻找。
她当时尚不知道万小丹已死,万回春心情大变,早已不是她所认识的万回春了,所寻之处,一一落空,白白走了许多冤枉路。再想回头想找汤广成等人时,他们早已不知去向。梅映雪无奈,只得自己一路慢慢探听,碰碰运气。
她一路向东寻去,天候也越来越冷,不一日来到广陵城中,正在街角犹豫,再来该往北还是往南时,忽然对边墙角两道人影闪过,身形之快,武林罕见。梅映雪只觉得这两人有点眼熟,她熟人不多,当下提气追去。
这一追直奔出三十余里,梅映雪与那两人始终保持有二十来丈远,既无法再追前半尺,亦未多落后一寸。不久只听得前面其中一人说道:“喂!你还不服气吗?我让了你半个时辰先跑,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你不但没能跑掉,还给我追到身后来了,还是赶快认输吧,这般无赖,没地辱没了你的师父。”林蓝瓶一听这声音,再看他的背影,立即想到他是莫高天,只是听他的口气,他追这个人居然已经追了七天七夜。心想:“这莫高天与汤光亭好像颇有渊源,不如便跟着他,说不定会有汤哥的消息。”
只听得跑在最前面的那人说道:“少说废话,你若抓不到我,就不算追上我,你看,你看,我们差得只有两丈远,你要不是年纪大了,会逮不到我?可见这几步你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只要再跑个几个时辰,你就会渐渐力不从心,说不定油尽灯枯,就此一命呜呼。莫前辈,你就别再追了,我答应你,你比轻功脚力输给我之事,我绝口不与旁人提起便是。”
莫高天说道:“放你的狗臭屁……”忽然身子一长,右臂尽伸,往前暴冲了一丈七八尺,右手指尖几乎便碰到了那人的背心。可是他这一冲全凭一口气,一击不中,身子反而比先前落后更多,只见一丈,两丈,三丈,一直拉开,最后两人距离了有五丈远,这才又稳定维持下来。
前面那人见状,呵呵一笑,说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莫高天却不敢再分心说话,他刚刚这一冲虽是说只憋了一口气,但这下气息紊乱,要一边奔跑一边调整回来,可得花上一些时间。
这三人两前一后,有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已经来到荒郊野外,眼见四野广阔,梅映雪已无处藏身,莫高天与那人自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只是两人都停不下来。梅映雪暗暗心惊,心想:“若不是他们两个先前已经跑了七天七夜,我如何跟他们得上?想不到一个人的武功,居然可以练到这种地步。”
正自惊疑间,忽然最前面的那人说道:“莫前辈,这会儿过了正午了吧?我肚子饿了,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吧?”梅映雪心想:“你们这么没命的跑,要怎么吃东西?”却听那莫高天道:“一会儿路上见到什么便吃什么吧!”那人道:“甚好!”又跑了二十几里,远远见到路边有一处茶棚,那人道:“我见到了,就那里吧!”回头道:“啊哈,你差了我有五丈多,待会儿起跑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赖皮。”梅映雪一见那人面目,心道:“原来是那天在谷里的那个光头,叫什么焦赞的,难道他们两个从那天一直斗到现在?”那焦赞顶了个大光头,原是十分容易辨认,可是这会儿他戴了一顶皮帽,从背影看来倒是认不出来。
那焦赞率先钻进茶棚里,跟店伴要了一大壶茶水跟吃食,莫高天随后跟进,另外坐了一桌,头也不回地道:“梅姑娘,一起来坐吧。”梅映雪心道:“原来他早知道是我。”说道:“莫前辈好!”坐了下来。
莫高天道:“你跟了我们有多久了?轻功相当不错哦,两三个时辰前我才发现到你跟在后面。怎么你也跑出来了?没留在千药门里帮忙打发那一群人吗?”梅映雪道:“说来惭愧,我是两三个时辰前才碰到前辈的,没想到一跟上就给前辈被发现了。我现在跟千药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出谷之前,谷里到处都着了火,那些人想来待不了多久,也用不着打发。”
那焦赞听千药门失火了,赶紧拎着茶壶过来,拉开长凳还没来得及坐,开口便问:“怎么会失火了呢?”莫高天道:“该不会是河朔刀枪会干得好事?”焦赞道:“我又不是问你,你又知道个……”下面那个“屁”字尚未出口,梅映雪已接着道:“莫前辈神机妙算,真是令人佩服。”焦赞听了,只得硬生生地将最后那个字给咽了回去。
莫高天道:“我不是算出来的,在半路上,我正好碰着他,亲眼见他带了一堆火药上千药门。”话锋一转,与那焦赞道:“你刚刚不是还有一个字没说?怎么才要放出来,又给吞下去了呢?”梅映雪知道那是一个“屁”字,虽觉得不雅,但还是忍俊不祝那焦赞故意顾左右而言他,说道:“你怎么见了人家带火药也不先通知一声?你还说你是万掌门的朋友。”
莫高天道:“这件事情万回春自己也知道,为了此事,他还抢先一步回到千药门,没想到还是不能倖免。”说着,白了焦赞一眼。
焦赞只当没瞧见,续道:“不知我那万兄弟可好?我说的是万小丹。”梅映雪道:“这个我可不太清楚了……这位前辈与我万师兄熟识吗?”焦赞道:“熟识谈不上,我跟他头一回碰面是两年多前的事了,这些日子以来也很少有见面的机会。不过他为人慷慨大方,有胆识又有远见,那时我还俗……没多久,对未来颇感徬徨,那时他帮了我不少忙。”
这个焦赞原本在少林寺出家,是个和尚,本号妙法,跟现任少林寺住持妙高是同辈。还俗之后,自己才给自己取了焦赞这个名字。可是说也奇怪,不知为什么,这两年多来,他的头发却就此不再长出,所以至今仍是顶了个光头。焦赞深信这是因为自己与佛祖有缘,所以虽然还俗了,仍是佛经伴身,早晚诵读,甚至茹素,一如往常。
那时因为前朝周世宗崇道抑佛,更在显德二年时,下令“毁佛”,全国原有三万多所寺院,仅剩不到十分之一。这些寺院僧侣,原本不负担赋役,又拥有大量土地田产,如此一来,社会劳动人力增加,土地田产充公,实际上是一种土地改革,后周国力遂为之强,更奠定了宋初的富足强大,更为未来的统一打下了基矗其实五代时期,战乱烽火不断,社会人心不安,寻求宗教上的寄托,是一般黎民百姓的心理需求,各种宗教派别,也会在此同时吸收社会养分壮大,越是妖言惑众,夸大神功,越是能吸引信众,所以一但国基奠定,当政者便应该用心在宗教改革,匡正社会,教化人心。因此有句话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时距离后周显德二年之时,已经有十八年了,焦赞两年前才还俗,应该不是因为前朝毁佛事件。但他显然不愿在还俗的事件上多做文章,续道:“这一次我是听他说,有许多江湖帮派聚集谷外,意图对千药门不利,又说他父亲出远门去了,希望我能赶来帮他,壮一壮声势。哎,想不到实情竟是如此……”梅映雪补充道:“万师兄为了想逼我出面,没想到竟然用这样的手段,还害了人命。”她不知道,之前万小丹与冯云岳为了炼制新的毒药对付她,曾用谷外居民百姓做试验,早已害了不少人命。这次为了逼她出面,所用手段也不能说是特别残忍了。
莫高天道:“原来你是被人利用了。这十几天来,白白被我追着打,你要是早认输了,承认自己错误,我是长辈,难道还会赶尽杀绝不成?”焦赞不以为然地道:“前辈,是你自己缠着我打的,比完了拳脚比内力,比完了内力又要比兵器,最后你又要比轻功比耐力,我看你根本是不想让我认错,你只是想打败一个少林弟子,一个少林方丈的师弟,好满足你的虚荣心吧!”
莫高天佯做吃惊状,道:“原来你是少林弟子,还是方丈妙高的师弟,失敬,失敬!”其实他第一次看到焦赞出手,就知道他使的是少林上乘武功,这十几天斗下来,更确定了他辈分不低。只是少林寺这几十年来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少林僧人从不轻易在外露脸,就算受了欺侮也是大吃闷亏。江湖只传言少林寺达摩堂首座妙因大师,金刚伏魔神通已臻化境,武功天下第一。但江湖传言终归只是传言,却是谁也没看过,莫高天年轻时曾经上门挑衅过两次,但两次都碰到了软钉子。这时好不容易碰到少林弟子,还是妙字辈的,岂不有好好印证一番的道理。
焦赞见他装傻,也是无可奈何,顺水推舟道:“哪里,哪里,莫前辈这就不要再缠着我打了吧!”莫高天一愣,心想:“这秃子轻功不错,但我只要再跟他耗个两天,他在轻功上也要输给我了,这样就此打住,不免有些美中不足,日后若再碰不到肯打的少林弟子,武功辈分又要比他高的,那可就难了,让他这一走,所不定就成了我这辈子的遗憾。”他称焦赞做秃子,浑忘了自己的顶上也秃了一大块。
正做没理会处,忽闻马蹄声自远驰来,急奔而至,马上一人说道:“明真师兄,这里有个茶棚!”
不久随后人马纷纷到来,梅映雪瞥眼一算,见是六人六马,而六个人全都是道士打扮,但与一般道士不同的是,人人背负长剑。
六人下马,其中一人负责栓好所有马匹,另一人则先进茶棚打点。余下四人分着四边先坐了一桌,照顾马匹与先进来打点的那二人,才在另一桌坐下。这六人显然是同一个门派的,而且门规甚严,长幼有序,分得很清楚。
那四人同桌中的一人,开口说道:“待会儿东西一上桌,大家赶紧随便吃吃,吃完了就赶紧上路。”另一人道:“明真师兄,我们一路上马不停蹄,连吃个饭都不安心,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要是因为这事吃坏了肚子,也才有个因头可以怪罪。”那个叫明真的道:“说给你们大家听也不打紧,反正这是一件好事。我不明白善清师叔干嘛那么神秘,要你们不要多问。”另一人道:“自从善清师叔跟着师叔公从外面受伤回来,他胆子就变小了。”众人都是哈哈一笑。
明真道:“好了,好了,竟敢在背后取笑师叔,明仪你一出门,胆子倒是变大了。”那明仪伸了伸舌头,说道:“明真师兄恕罪,明仪不敢啦!”
莫高天见这几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小道士,虽然一眼就认出他们是无极门的,却对他们所说的什么要事不感兴趣。正觉得无聊,考虑这就要走了,忽听得那明真说道:“那是淮南西路防禦使高大人,今天早上差人送了帖子过来,要请掌门师祖到寿春一会,说是要他帮忙什么英雄大会的事情,然后就要帮掌门师祖上京面圣。”
另一人欢天喜地道:“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皇上终于要接见掌门师祖了,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善清师叔干嘛不告诉大家?让大家开心开心呢?”明真道:“你知道个什么?那个高大人也不知有多少能耐,能不能真的搞定这面圣的事还没个定数呢,现在告诉大家,万一到时空欢喜一场,掌门师祖脸上挂不住,你知道要担多大的罪吗?别说你明心这个小小的第六代弟子担不起,就是连善清师叔也担待不起啊!”众人想起掌门师祖为人最重声望名誉,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只怕到时整个无极门都要翻过来了,听明真这么一解释,无不点头称是。
那明真见众人点头,正大口地喝了口茶,忽然背后有人喝道:“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啊!”明真吓了一跳,一口茶水喷出了一半,忍不住不停地咳嗽。
明仪与明心正好坐在明真的两边,这时都站起身来,喝道:“干什么!”“老头子,不要命啦!”那人哈哈大笑,说道:“请坐,请坐,赶了一个早上的路了,也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明仪与明心双双坐回椅子上,便再也不动了。
那人正是莫高天,他一听说这事与无极门掌门玄玑有关,立刻兴致盎然。那余人见到这景况,都不禁大骇,有的便要抽出长剑,只见筷筒中的筷子跳起,啪啪啪三声,其余三人几乎同时被筷子打中|茓道,个个如木雕泥塑一般,定在原地,不得动弹。
如此一来,同门六人中,只剩下明真一个还能动作。虽然仍旧咳嗽不止,但他也知道今天是遇到高人了,忙道:“前辈……咳咳,前辈饶命,小的下次不敢了,咳……”还以为莫高天可能是一位与无极门有渊源交情的前辈,现在代替师门出手教训他们。
莫高天道:“什么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什么东西?”明真道:“前辈饶命,小的下次不敢再外头谈论师门秘密了。”莫高天笑道:“不会啊,你做得很好!不错,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明真这下可真的更相信莫高天是无极门的朋友了,看他年纪一大把,武功又高,说不定还认识掌门师祖,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下跪哀求道:“求求前辈高抬贵手,千……千万别告诉我掌门师祖。”
莫高天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明真道:“我叫明……明……”莫高天说道:“我刚刚听到他叫你明真师兄,你叫明真,是不是?”明真颤巍几不能言,只点了点头。其余众人虽不能动,但是意识清醒,见状如此,也都十分惊骇。
莫高天道:“刚刚听你说,你要给掌门送帖子是吧?”明真又点了点头。莫高天道:“我不信,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交给你们这几个脓包呢?”明真道:“这是真的,因为众位师伯公、师叔伯们都不在门内,善清师叔又受了伤……”莫高天Сhā嘴道:“玄玑也不在他的窝里吗?怎么帖子往外送?这么急做什么?”
明真道:“玄……是,是,掌门师祖上个月到紫极宫去了,善清师叔说,掌门师祖回来以后,还要花时间准备,时间上恐怕会来不及,所以要我们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莫高天道:“从这里到紫极宫,要花几天?”明真道:“我们日夜兼程赶路,大概再三天……不,不,两天半就行了!”
莫高天哈哈大笑,道:“那么拼命干什么?”明真道:“应该的,应该的!”莫高天又道:“帖子在哪里?拿来看一看。”明真迟疑了一下,说道:“什……什么?”莫高天道:“我说把帖子拿来,我帮玄玑看一看。”
明真就是再窝囊,也知道不能随便拿掌门人的东西给旁人看,急忙道:“这……这不行!”说着忍不住看了自己怀里一眼。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莫高天目光如炬,如何瞒得过他。莫高天右手一把抓住明真的后领,将他如小鸡一般拎了起来,左手便伸进他的怀中摸索。明真大骇,双手使劲拉住莫高天的左手,想要阻止他,莫高天内力催动,明真双手霎时如握炭火,大叫一声,急忙缩手。
莫高天果然在他怀中摸到了一片纸笺,抽出来摊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楷书端端正正地,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内容大抵是说:赵家受命兴宋,不敢违背天意,所以皇上近来召见天下道士进宫,询问养身以及平天下之道。而无极门是江东玄门正宗,也隐然是江南道家之首,对于江南的统一,绝对能有相当程度的助益,高智阳曾经如此上书建议,可是主上有主上的意思,至今尚未下旨,实在非常可惜。正好寿春丁家要筹办英雄大会,晋王对此会相当重视,命智阳协助办理,在此想邀得无极门共襄盛举,须知这是一个表现的好机会,过得了晋王这一关,上京面圣,赐号受封之日就不远了。文末写明先来议事,共筹准备等字,最后还押上淮南西路防禦使高智阳的花记。
莫高天草草阅毕,说道:“这哪是请帖?根本是公文嘛!”明真道:“是,是,是公文,请前辈还给我!”莫高天道:“还,当然还,又不是娶媳妇生儿子摆满月酒,我拿着干么?不过既然是公文,我就来给他填上个几笔,说明说明,免得玄玑看不懂,误了大事。”
明真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这还得了,奋力挣扎,想抢回请帖,莫高天嫌他碍事,右手一抬,将他的身子直挺挺地扔了出去,远远地落在三丈外的黄土地上。这下明真可跌得不轻,只是他一心只想要保护请帖,奋力想赶紧爬起,没想到双脚僵直,不得动弹,却是不知不觉中,被莫高天封住了|茓道。
莫高天道:“店伴,跟你借枝笔。”店伴陪笑道:“大侠!小的不识得几个字,这个笔,嘿,嘿,从来这个……”他怕莫高天一个不开心,眼前这几个道士就是榜样,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以一直嘻嘻哈哈,不知所云。
莫高天不去理他,转向梅映雪借画眉毛用的炭笔,梅映雪两手一摊,表示一些随身的东西全都放在千药门里,匆匆出门,什么都没带,也一直还没买。那明真躺在地上,将这一切瞧得清楚,听得明白,正自庆幸太上老君保祐,忽见莫高天一脚将烧在一旁的一盆炭火踢翻,从中挑出一块焦炭,便在那张请帖上大书特书了起来。
明真叫苦连天,偏偏全身不得动弹,除了大叫高抬贵手之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高天胡作非为。
莫高天原本想填几个字,但纸面太小,焦炭太大,蝇头小楷书写不易,脑袋一转,也不管是否会遮到原来的字迹,便直接在帖子上画了一只大乌龟,说道:“嗯,文图并茂,这才像话。”自赏一番,又道:“啊,忘了我的花押。”伸手到镬里抓了一只饼,捏了一捏,彷彿觉得不够,直接伸手到一旁的豆油罐里沾满了油,张开五指,在帖子上印了一掌樱复将帖子重新折好,放到坐在一旁的明心怀中,说道:“用不着半个时辰,你们身上的|茓道会自行解开,到时候就赶紧把帖子送过去,千万别耽误了。”众人只瞪着一双大眼睛,没人敢搭腔。
莫高天哈哈大笑,越发性起,更过去将他们的马匹牵了两匹过来,一匹牵给梅映雪,自己纵身跨上一匹,说道:“对了,还没问你刚刚为何跟着我们?”梅映雪道:“实不相瞒,我这次之所以跟着莫前辈,是想要向你探听一个人。”莫高天道:“谁?”梅映雪道:“这人那天是莫前辈带来千药门的,所以我才想莫前辈也许知道。”
莫高天忽然想起那天万小丹在千药谷里所说过的话,若有所思地道:“你要问的那人可是汤光亭?”梅映雪欣然道:“前辈知道……”莫高天摇头,道:“梅姑娘跟他是什么关系?”梅映雪道:“要是前辈不肯说就算了。”韁绳一拉,调转马头,说道:“谢谢前辈的马。”莫高天向前拦住,说道:“不是我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没跟他父亲在一起吗?”梅映雪摇头。莫高天又道:“林姑娘呢?你问过她没有?”梅映雪道:“林姑娘跟汤光亭的父亲一起。”
莫高天想了一下,说道:“他那个人爱看热闹,如果知道寿春要举办什么英雄大会,多半会跑去那里。嘿,寿春丁家,丁家早就烧掉了,这个姓高的倒底在搞什么鬼?你若没更好的地方去,不如就到那儿去瞧瞧,就算找不到,到时候也多得是人可以打听。”梅映雪想想有理,便道:“莫前辈不去吗?”莫高天接近她的耳畔,悄声说道:“我要偷偷跟着这几个牛鼻子,到紫极宫去讥笑玄玑,哈哈!”
梅映雪粲然笑道:“是,那晚辈这就上寿春去,就此告辞!”转身纵马离去。
莫高天向那焦赞道:“兀那光头!我们的比试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找到更有趣的事情了。”焦赞如释重负,说道:“前辈这就快请吧,晚辈不送了!”一会儿忽然想到:“那我现在上哪儿去?回去了吗?还是要打听一下我那万兄弟?”高声喊道:“前辈!刚刚那个梅姑娘上哪去啦?”莫高天驰马已出二三十丈外,高声回道:“自己问问去吧!”头也不回地去了。
焦赞正想发足追去,但想起自己已经跑了七天七夜了,当时迫不得已,不觉得疲累,现在却只要一想就觉得懒。回头看到一旁还有四匹马,心想这人也不是我点倒的,顺手骑他一匹,也不算太过分。当下挑了一匹最高大的,与那群道士说道:“喂,你们看到了,我与刚刚那个怪老头是一道的,你要怪就怪他好了,反正这里还剩三匹马,你们两人一匹,还是到得了紫极宫。”
那明真见莫高天已经离去,惊魂也稍定下来,说道:“爷!好歹……好歹也留个名号,掌门师祖问起,我们也好有个回答。”焦赞一听,倒也觉得有理,说道:“那是!你们就告诉你们掌门,在帖子上画画的,就是人称自大老人的莫高天便是。”
那梅映雪纵马向西驰去,一路都尽量挑大路走,遇到人多的地方就逗留久一点,而人少的地方,便匆匆一瞥。几天之后,因为盘缠告罄,而且一个女子单身骑马也比较容易引人注目,于是便将无极门的马匹卖了,又过了几天,天上开始下起雪来了,而也终于来到了寿春城。
梅映雪入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了个路人,询问丁家在哪里。路人道:“姑娘说的是之前那个丁家吗?姑娘来晚了,两个月前一场大火,丁家所有的人都走啦!”另一个人道:“哎呀,你太久没回来了,不知道啦,听说丁家少爷回来了,现在大兴土木,准备重建呢!”这时刚好又有人经过,听到他们在谈论的事情,Сhā嘴道:“招牌都换了,不叫重建啦!”先前那个不以为然道:“还不都是丁家的?”梅映雪忙道:“没关系,大叔,只要告诉我在哪儿就好了!”
这个问题三个人的答案倒是一致的,梅映雪见他们异口同声,便照着指示走去。转过街角,复行不久,但前眼前万头钻动,远远地便见到丁白云站在门阶上,接受众人的道贺。她急忙往旁边一躲,心想:“他怎么到这里来了。”梅映雪不知这里原来便是丁白云的家,不过既然在这里碰到当时也在千药门里的人,心里总不再似之前有如大海捞针那般虚无。
梅映雪绕过人群,顺着围墙,想找个边门溜进去。正寻到一个小木门,忽然“伊呀”一声,门扉打了开来,梅映雪避无可避,只把身子转过去。
只听到门里走出两个人,边走边说道:“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买药还有指定地方。”“叫你买你就买,啰唆个什么劲儿,这上面开的药材你看得懂吗?说不定只有那个地方买得到,赶快把这事办妥了,说不定还来得及回家过年呢。”“不如我们在附近镇上的药铺先找一找,问一问,要是真的买不到,才去那个什么绝命峡万毒宫吧,天可冷得很,山路也不晓得有多滑呢!”“也好,反正有几天时间,万一没有,快马日夜兼程也就是了。”边走边说,渐渐远去。
梅映雪心道:“万毒宫?不就是万师父所说,冲着千药门专门救人而来的,只研究害人毒药的万毒宫?师父说万毒宫的人行事诡异低调,不跟人来往,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他们两个只是一般杂役仆人,如何会知道?而且还知道此去的路?”
梅映雪想丁家宅院这么大,总在寿春跑不了,便毫不犹豫地跟踪那两人。走了许久,见那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发觉,再细瞧他们的言行举止,果然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百姓。心里只想:“倒底会是谁指示他们去万毒宫的?”正寻思间,见那两人走进一家颇具规模的药铺,想来可能是城中最大的一间了。
不久之后,两人便走了出来,其中一人道:“要是有那么容易办成,还用得着同时派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干吗?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别净想着那些偷懒的办法了。”另一人道:“我没事想想,也好打发打发时间。”迳自去了。
梅映雪进入药铺内,找着那抓药的店伴,说道:“小哥,刚刚那两位爷买些什么药,劳驾,照着方子给我抓一付。”说着在柜上放了一串铜钱。
那店伴看了梅映雪一眼,说道:“可是姑娘,刚刚那两位什么药也没买呢。”梅映雪道:“小哥,你帮帮忙,你瞧,我这串钱可真都是铜打的,你行行好,我这里有另外一些,是给你的。”说着,又拿出一串铜钱。
那店伴笑道:“非是我不想赚姑娘的钱,实在是因为刚刚那张方子根本是人家乱写来开玩笑的,世上根本没有那些药材。”梅映雪佯道:“这么说丁家老爷不就让人骗了?”店伴道:“是不是被人骗了我不知道,但是方子上写的什么赤蠍粉、黄腹飞蛇鳞、人面蝙蝠须,还有那个什么……什么青蝶卵,别说我干这行二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些东西,就算是有,这些东西听起来就像是有剧毒,怎么可以入在同一剂药里呢?”
梅映雪唯唯称是,退了出来,重新来到丁家围墙外,心里盘算道:“这人知道这么多罕有毒物的名称,又能与万毒宫有接触,当非泛泛之辈,我如贸然进去,只怕讨不了好去。”在附近寻了一家小客栈,早早休息。待到夜里,和衣起身,悄悄来到丁家围墙外,见四下无人,一个鹞子翻身,越上围墙。那围墙内屋宇比邻,梅映雪沿着屋脊而走,见前方屋内窗内隐隐透出光亮,几个起落,先轻轻地落在不远处的穿堂凉亭边,再慢慢挨过去。
梅映雪探头探脑地将脸蛋靠近窗边,忽然听得前方转角处脚步声响,接着火光渐亮,梅映雪纵身一跃,攀住屋檐椽木,脚下光线一亮,却是两名侍婢提着灯笼,领着几名家丁来到。那众家丁不是手提竹笼什物,便是肩挑陶瓮,在那两名女婢的领头下,鱼贯进入屋内。
梅映雪干脆便在檐下屋梁躲好,只听着屋内传出女声,说道:“大家手脚快一些,高大人还有那些江湖豪客一会儿就到,东西摆好就赶紧离开。”接着屋内窸窸窣窣声起,偶而夹杂着的几下清脆的杯盘互击声,总能引起那两个婢女的娇声叱喝:“轻一点,要死啦!”“叫你们动作快,可不是要你们搞破坏!”梅映雪心道:“原来这里面没人,要知道他们会在这儿聚会,刚刚就应该先进去躲起来。”又想:“这两个侍婢也不过就是个佣人,居然这么神气。”
不久,陆续有家丁出来,接着听得那婢女中的一人道:“妹妹,我这就去请大人,你在这儿看着,可千万别让猫儿进来偷食。”另一人道:“我理会得,姊姊自去吧。”伊呀一声,屋门关上,一名婢女提着灯笼,迳自走远了。
梅映雪翻身下来,推开屋门,待在屋内的那个婢女转过头来,一时没瞧清楚,说道:“姊姊忘了什么……”一言未了,身上数处大|茓一连中指,连话也说不出来,眼神中充满惊骇之色。梅映雪笑道:“妹妹别怕,我不是猫儿。”顺手撕下她的衣袖,揉成一团,塞住了她的嘴巴,接着解下她衣带,将他双手反绑了,拖到屋后藏好。回到厅上,见厅中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酒菜,正考虑着躲哪儿好,忽然屋外人声响起,正是另外一名女婢领着众人来了,梅映雪只想:“来得好快。”急忙翻身上梁,见梁边挂着一块大匾,便毫不犹豫地躲到匾后去。
身子才刚藏好,在一阵爽朗的笑声当中,屋门被轻轻打开,接着有人说道:“大家别太拘束,先上座,先上座。”梅映雪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缓缓地将头伸出去,只见一群人围着桌子陆续坐定,斜边一名老者虽然侧着脸,但是梅映雪一眼就认出那是万回春,她大吃一惊,要是他早知万回春也在屋里,说什么也不敢将头伸出去,现在只得慢慢地将头缩回来,希望没人发觉。心想:“师父若在这里,那么汤哥也一定在这庄院里了。”祈祷这个什么夜宴赶紧结束,找到汤光亭之后,什么事就可以不用再管了。
忽听得之前的人声说道:“你在找什么?”那先前的女婢说道:“没……没什么。”那人说道:“这里不用你侍候了,下去吧!”那女婢道:“是,奴婢告退。”顺手将屋门带上。只听那人续道:“现在的下人,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久便听得那万回春道:“不知大人深夜吩咐大家前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与大家商议?”梅映雪心想:“大人?难道丁家竟是地方官府?”那高智阳道:“万先生不必心急,这么晚了才要大家前来,是有一点唐突,但是近日大家辛苦忙碌,本官一直没有机会慰劳大家,向大家当面道谢,今夜便叫人准备了些水酒,让大家调剂调剂一下。”
大家听到“调剂”二字,都想起了那天为万回春接风的景况,不免有几人嘴边含笑,暗自窃喜。只听得那高大人续道:“在此之前,有件事要跟大家宣布。那就是晋王爷因为正好有事路过寿春,知道我们正在筹备英雄大会,特地要转过来这里一趟,明天就会到了。”众人一片惊疑,不经意轻“咦”一声。
忽听得有人接口道:“大人所说的晋王,可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前殿前都虞侯,赵光义赵王爷吗?”高智阳笑道:“正是,丁庄主知道得倒不少。”原来宋太祖赵匡胤共有兄弟五人,大哥匡济、三弟匡义、四弟匡美、五弟匡赞。匡济与匡赞早亡,而后赵匡胤身登大宝,为了避皇帝讳,匡义与匡美便改匡字为光,赵匡义便成了赵光义。
那丁白云自从让高智阳拱成庄主,成为此间主人,身分地位便自不同,高智阳甚至将他的行馆撤出正房,搬到西厢去,以代表自己是白云山庄的客人。众人也知丁白云颇受高智阳重视,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今夜议事,便不再以万回春徒弟出席。
张苍松道:“原来王爷是这么关心这里的事情,但我们几个月来一事无成,明天他老人家来了,真不知道要拿什么来交代。”高智阳道:“王爷他大人大量,也不是短视之人,他知道要统合武林群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家尽力而为,相信他不会怪罪的。”
康永疑道:“王爷此次前来,应该不只是顺道看看而已,大人深夜召见,相信必与此事有关,还请大人提点提点。”高智阳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一次……”顿了一顿,续道:“呃,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大家同心协力……”那梅映雪觉得这位高大人语调变得怪怪的,心想:“他倒底要讲什么?”忽然暗叫一声:“糟糕!”从匾后窜了出来,几乎同时“哗啦”一声,那块牌匾应声而碎,梅映雪匆匆一瞥,见一个中年汉子飞身半空中,一掌拍在她刚才藏身的匾上,掌力雄浑,武林罕见。但她没多余的时间去惊疑,眼前人影一晃,一根长得奇形怪状的棍子朝她胸腹之间点了过来。梅映雪不敢乱碰来路不明的东西,半空中纤腰款扭,竟毫无凭藉地向左让开三尺,避过了这一击。
赞叹声中,梅映雪连过两人,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眼前寒光一闪,一枝类似钉耙的五爪怪物接着向她下盘扫来,梅映雪想都不想,便向上纵跃。众人都想:“你不趁机往后逃开,却往上跳,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在下面等着,难道你还会飞不成?”果不其然,她一往上跳,左右两边各闪出两条身影,各自伸掌向她胁下按来。
众人这会儿瞧清楚,这女子年纪轻轻,容貌艳丽,武功不俗,眼见这下子终于跑不掉,闪不开了,反倒觉得有点可惜,更有人脱口而出:“掌下留人!”“留下活口!”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两个挥掌之人竟然穿过梅映雪,两人双掌相碰,各向后退了几步。
众人忍不住抬头一瞧,只见那梅映雪居然挂在半空中,身子还继续往前荡去。这才看清楚,她手上握着一条黑色的铁炼,另一头就勾在梁上。
她从藏身匾后被发现,先是武功最高的张苍松飞身直接攻击牌匾,接着是康永疑拿着哭丧棒点到,然后是刘不信挥着银狼钩扫来,最后是甘俊之、范忠义左右夹击,这几下兔起鹘落,连过五大高手,手段巧妙,身形婀娜,宛如仙女下凡,不禁令人看得心旷神怡。那高智阳大开眼界,大喊一声:“好!”浑忘了此人若是刺客,则自己处境的危险,简直无以复加。
那张苍松见梅映雪的身子往高智阳的方向荡去,心里大叫:“不好!”他有莫高天先前挟持高智阳的前车之鉴,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惊非同小可,一个箭步直窜,却见那孟非凡早已拦在那里,心思才稍微平复。
忽见那梅映雪手中铁炼急舞开来,状如鱼网一般,向孟非凡当头罩去。那孟非凡从未见过如此功夫,一时手忙脚乱,倒退连连,身子正好往张苍松这边退来。张苍松斜跨一步,低声喝道:“让开!”蓦地“啪”地一声,只见梅映雪的身子,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住往后飞去,口中说道:“万师父,后会有期了!”喀啦一声,撞破窗櫺,转眼便要逃去。康永疑大喝一声:“哪里走!”左右两边刘不信、甘俊之同时抢上,忽然眼前一花,烟雾茫茫,康永疑三人只觉闻到一股香甜气味,随即便感到一阵晕眩,心中一惊,情不自禁地都止住脚步。便这么一阻,梅映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在也追不上了。
原来便在梅映雪即将抢到高智阳身前之际,万回春一掌拦在那里,以逸代劳。其实梅映雪的武功虽然略高万回春一筹,但那也要在过了三五百招之后,而她之所以皆能在五招之中连过五人,那也是一来出奇不意,二来众人不知她的底细,总想将她生擒,下手留了余地所致。但是万回春对她瞭若指掌,想要出奇就谈不上了,于是她便干脆发劲与万回春对了一掌,藉着万回春的掌力,借力使力,飞身破窗而出,为防追兵,同时向后撒出一团粉末。
梅映雪转瞬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众人都感脸上无光。最后遭到不明粉末攻击的康永疑三人,因为感到些许不适,都一起转头瞧着万回春,那万回春道:“这是百花粉,吸多了会让人不舒服,但是本身没有毒性。”康永疑人如其名,还是一脸狐疑。万回春续道:“这位女子姓梅,曾是万某的不肖徒弟,她一向不屑用毒,各位如果真的觉得很不舒服,那也许是她将百花粉精练过,提高了浓度,不过就算如此,也是无毒。”
高智阳道:“万先生说刚刚那位姑娘是万先生的徒儿?她夜闯白云山庄,知道她所为何来吗?”语调中并无半点不悦。万回春满脸惭色,道:“她已自行脱离师门,从此不受千药门门规管束,亦不知她所为何来。万某无能,不能清理门户,倒叫大人受惊了!”高智阳摆手道:“自古名师出高徒,徒弟青出于蓝,师父岂是无能之辈?”万回春再拜,连称不敢。
高智阳连声安慰,转而嘱咐众人道:“下次若再碰到这位梅姑娘,无论如何不可伤她性命,最好是能够晓以大义,劝她加入我方。她若肯答应,那也算是知过能改,万先生就不用这么伤神了。”众人唯唯称是,都想:“你见着人家姑娘美貌,性命都不要了,人家既然叛出师门,想来原因定不单纯,今日孤身夜探,只怕便与万回春有关,想要她加入,哪有那么简单?”
万回春更想:“没想到她竟能找到了这里,她说后会有期,显然今夜是冲着我而来的。我有何物值得她苦苦追赶?只怕她便是为了找寻汤光亭而来,看样子我动作得再快一点了。”
那梅映雪破窗而出,暗道:“侥倖!”不久惊动了府中侍卫,须臾锣声四起,火把烛天,梅映雪不敢逗留,翻墙而走,寻思今夜之后,这里的防守只怕更严密了,但随即忆起刚刚听到明天会有一个大人物要来,心下便有了计较。当下便直接返回客栈,合眼休息。待到天欲破晓未明之际,便起身换穿成一身轻便短打,再度来到白云山庄前。顺着围墙她找到了昨天走出两个买药人的那个小门,便藏身躲在一边。
不久,门里走出几个仆役婢女,七嘴八舌地谈论要准备采买的东西,说着说着各自分开走了。梅映雪跟着一个买蔬果的女婢到市集去,见那女婢东挑西拣,买了一些时鲜,当场给了银子,便要那小贩挑着担子竹篓跟着走。梅映雪找了一个手脚比较慢,落在后头的菜贩,出了一两银子,跟他要了担子帮他担上。那菜贩两头赚,兴高采烈地走了,梅映雪自拿出一条青布,当成头巾缠在头上,跟在众贩子后面。
那女婢领着众人从白云山庄侧门鱼贯进入,一路引向伙房。放下菜担后,梅映雪探头探脑地四处探查地形,忽然那女婢叫道:“喂,姑娘!姑娘!”梅映雪一怔,猛然才意会到有人叫她。她答应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将头巾往下拉了一拉。
那女婢道:“我瞧你手脚还蛮俐落的,今天厨房里正好缺人手帮忙,你留下来帮忙打打杂,我给你五十文钱。”梅映雪先是一愣,但立时会意,佯装为难道:“我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做呢。”那女婢皱眉道:“有什么事那么急,一定要赶着回去不可吗?”
梅映雪道:“捡柴烧水,洗衣煮饭,事情可多着呢,每天都做不完呐!”那女婢道:“嗳,我道是什么事咧?好了,好了,你也甭说了,我就给你六十文钱,你回去交给你太爷,末了还让你带几样剩菜回去,包管你太爷开心。”梅映雪兀自装着犹豫,那女婢道:“好了,好了,手脚勤快些,还给你加十文钱,让你买买胭脂水粉什么的。要不然惹得本姑娘火了,包你讨不了好去。”威胁利诱,软硬兼施。
梅映雪正是求之不得,但还是假装考虑了一下,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原来这一日高智阳为了恭迎晋王赵光义的到来,又要在庄里设宴,一大清早便派人出去采买用品,若单是准备赵光义一人要吃的东西,当然是不需要人手帮忙,但是想那晋王位高权重,阵势从人定然不少,这些人当然也要吃饭,所以便要请些人手来煮大锅菜。
梅映雪便这么帮着切菜洗菜,挑水煮饭,忙了两个时辰,管家时时派人来催,厨房的人被催得烦了,便挑了梅映雪跟几个人先去准备桌椅,预备水酒。梅映雪没做惯这些事情,一时手脚慢了,耳畔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瞧这位姑娘长得也挺秀气,不如给她换件衣裳,让她跟着你们,在这儿帮忙侍候着好了。”抬头一看,说这话的是一个管家打扮的老翁,只见他身旁一个丫鬟靠了过来仔细打量自己,说道:“就是不行也没辄了,罗总管,劳你驾,再多帮我找几个吧,出这种临时的题目,我实在不晓得该找谁帮忙?”
那个老罗总管敷衍几句,迳自去了,那丫鬟道:“这位姊姊,你是银花姊姊雇来的吧?这边的事你不用管了,先跟我走吧。”梅映雪心道:“今天可真是走运了,我正愁不知躲在哪里好,没想到好像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看样子今天定能碰到汤哥。”正自盘算间,那丫鬟一边走一边与她耳提面命,只说一会儿在席间侍候,人家说一动,听着做一动就是了,千万不要乱跑,尤其忌讳自作聪明。
说着说着来到下人房里,帮梅映雪找了一件衣服换上,随即又带着她去到大厅之上。那厅上已有许多奴婢下人在一旁等着了,那丫鬟年纪虽轻,身分却似颇为不同,拍掌说道:“贵客已经来到大堂之上,不久便来,大家小心侍候。他可是朝廷里来的大官,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要掉脑袋了。”叮嘱再三,迳自到前堂去了。梅映雪见这厅上摆了三张大圆桌,想那正中靠近内堂那一桌,当是主桌,便退到门边远远地站着,免得到时候被昨晚那些人认出来。
又等了许久,终于堂外人声响起,几个带刀侍卫率先抢了进来,分据厅堂四个角落,接着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梅映雪瞥眼一瞧,只见那人不过二十几岁,生得方面大耳,状貌魁梧,气度雍容,颇与旁人不同,心想:“这人大概便是那个什么赵王爷了。”不敢多看,将头低下。来人络绎不绝,其中尚包括地方官府与名门耆宿,以及打算来攀龙附凤的巨贾富绅,甚至江湖人士。
不久众人纷纷坐定,梅映雪这才瞧清楚,昨夜所见众人,果然大多坐在主桌相陪。趁着斟酒之便,她一桌一桌瞄过去,就是不见汤光亭的踪迹。走到门边往外张望,但见前厅院子,东厢西厢,都摆上了桌椅宴请其他宾客与从人,心想:“除非汤哥不在此间,否则万回春断不可能让他独自在别处吃饭,他一定是让人当成囚犯给拘禁起来了。”
只听得高智阳说道:“寿春乃是战国古城,名胜古迹甚多,可惜王爷此次前来,不能多盘桓几日,否则丁庄主世居寿春,各地掌故事迹所知甚稔,定能善尽地主之谊。”果见那年轻汉子说道:“我在路上听说寿春丁家,乃是江北第一大庄,不论黑白两道,都要给三分面子,俨然是江北江湖群豪统领,本王早想前来拜会,今日得见,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丁庄主,居然是一位少年英雄,本王既惊且喜,深感佩服。”
其实大家都知道,江湖人称的寿春丁庄主,乃是丁允中,根本不是丁白云,但是在场众人无人揭破,好似从无丁允中这个人一样,连丁白云都觉得赵光义说的便是自己,谦逊再三,连称不敢。赵光义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是少年得意,所以看到丁白云便好似找到了知己,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十分良好,又见丁白云为人谦虚,更加喜欢。
正闲谈间,忽有门丁来报,在丁白云耳畔低语。丁白云大喜,连道:“快请,快请!”那门丁应命而去。丁白云与高智阳道:“大人,无极门掌门玄玑真人到了。”高智阳大喜,将嘴凑近赵光义耳边,大略简介一下玄玑真人与无极门。
梅映雪心想:“这无极门的玄玑真人,不就是那天莫前辈说要去捉弄的人吗?他人不是在紫极宫,怎么会这么快来到这里?莫前辈说要去紫极宫会他,这会儿不知跟来了没有?要是他在这儿的话,救出汤哥可就更有把握了。”
忽地门外靴声响起。赵光义缓缓站起身来,众人亦纷纷起身离座,但见眼前一道灰影闪了进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位灰袍道人,身长七尺有余,仙风道骨,童颜鹤发,银髯及胸,两鬓飞霜,大袖飘飘,有如仙人下凡,不禁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心中暗暗喝采。
果见那个老道士走近内堂,躬身道:“贫道玄玑,见过王爷、大人还有丁庄主。”梅映雪心道:“果然是他。”
那丁白云因为薛远道的缘故,原本对无极门非常不能谅解,但现在既然自己也投效了高智阳,那么当日之事,就成了当然之事,既然对高智阳能毫无怨言,再怎怪也就怪不到无极门头上了。再说玄玑真人武功高深莫测,门下徒弟众多,势力日益壮大,在武林中有一定的影响力,丁白云既想在武林中站起,就不能不把无极门当回事。
只听得高智阳说道:“我派出送信的人前天夜里刚刚回来,回报说道长不在无极观中,到紫极宫做客去了,想来道长来回奔波,只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一睹仙颜,没想到道长今日便到,脚程之快,令人拜服。”玄玑道:“那是因为贫道的几个不肖徒弟,在路上受到妄人愚弄,贫道恐怕高大人会受到不必要的滋扰,特地日夜兼程赶来。也幸而如此,才能在此碰到王爷,无论如何,这番功夫,总是不枉了!”梅映雪知他说的是莫高天在他帖子上涂鸦的那档子事,肚里暗暗觉得好笑。
高智阳续道:“谁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惹到无极门头上?”玄玑道:“说起此人,胆大妄为,那是武林中出了名的,他惹我无极门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连累到大人,当真是对不祝”高智阳道:“既有道长在此,想来不论是什么狂徒鼠辈,邪魔外道,那是一概敬而远之,逃之夭夭了。”玄玑迟疑道:“说起此人,论胆大妄为,那是天下第一,就是如此,贫道才非赶这趟路不可。”
忽然门外有人声哈哈大笑,道:“你怎么不老老实实的跟大家说,你根本就是怕我,对吧?”众人听到这声音,都想起一个人来,那高智阳更是印象深刻,脸上变色。
只听得那声音续道:“我说玄玑子,你也真是老糊涂了,无极门门下弟子数百,愚民信徒成千成万,在江宁呼风唤雨,独霸东南一方,你放着这样的掌门不干,却跑到这里来巴结官府,怎么?赵匡胤要以兵马统一天下,你也妄想跟着他统一江湖吗?”
玄玑脸上变色,虽不至于说是被人揭穿了心事,说他有一统江湖的野心,但是他一心计划要光大无极门,让无极门成为天下玄门正宗的梦想却是有的,当下便喝道:“你在扬州捉弄我的徒孙,这一笔帐我正要找你算,没想到你居然跟着我,好,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咱们新仇旧恨,一并来算一算!”
那声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我捉弄如果是你的徒孙,你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吗?怎么不跟大家说说,我是怎么捉弄你?”
玄玑大怒,冲出了厅门,高智阳大叫:“大家保护王爷!”众人只听得那人仍旧不停地笑着,玄玑则是追着连声叱喝,就这样两人的声音从东边响到西边,从前堂后响到后廊,速度之快,比如飞鸟,厅上众人脸上俱是惊疑不定,人人相顾失色。
赵光义道:“高大人,大家干嘛怕成那个样子?”高智阳道:“启禀王爷,这个狂人武功高强,是个危险人物,下官与在座的几个人,曾经吃过他的亏。”赵光义脸色微变,道:“他带了几个人来?”高智阳道:“应该就他一个,天底下武功像他武功这么高的,只怕也没几个。”赵光义皱眉道:“出去看一看。”
高智阳以为赵光义没听懂他的意思,说道:“王爷,外面危险……”赵光义道:“我堂堂一个大宋王爷,皇上的胞弟,为了一个江湖狂徒,让几十个侍卫包围保护着躲在这里,要是传了出去,像个什么话?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世间罕有吗?那就更得去瞧瞧究竟。摆驾,我要出去。”
高智阳连道:“是,是。”暗中吩咐张苍松等人,全力保护赵光义。前簇后拥,一齐到外头去了。梅映雪见机不可失,心想:“莫前辈果然跟着来了,我可趁着他引开这些人注意力的时候,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搜去。”便也跟着走出了厅门。
这时庄院里的兵众侍卫,也已得到了讯息,以锣号声互相联系,各执兵器,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众人果见玄玑追着一个秃顶老者,足不点地地来回跳跃奔驰在屋脊之上,再细看那秃顶老者的面貌,果真便是莫高天。
那莫高天有意向玄玑挑衅,且战且走,与玄玑每每交手不到五六招,而且招招不待用老,便趁机闪开逃躲,一等玄玑稍有松懈,便立刻又欺身上前。玄玑又惊又怒,出手越快,呼喝声也越响。
赵光义从未见过武功这般高强之人,不禁骇然道:“他们两个在我数千兵士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要是身负这般惊人业艺之人,通通与我作对,那天下岂不是大乱了。”
高智阳在一旁道:“王爷放心好了,武功要练到像他们这样,这普天底下,恐怕不会超过五个,而且个个都是白胡子老头,再嚣张也没几年了。”赵光义狐疑道:“是吗?”高智阳语气坚决地道:“所谓‘功夫’,就是时间,要达到一定的火侯,不花一点时间是办不到的。”
赵光义尚自怀疑,一旁张苍松说道:“启禀王爷,高大人说得不错,这两人功力深厚,武林之中少有敌手,据小的所知,除了少林寺达摩堂首座妙因大师之外,几乎无人能及。”
高智阳叫过一个手下将领,传令道:“分一半人爬到屋顶上去,还有叫弓箭队也一起过来,自由放箭,不用等我的命令。”那人得令而去。不久兵众渐渐合围,两人能够进退趋避的范围也越来越校那莫高天虽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但是对方人数众多,对付起来挺麻烦的,蓦地见到墙头上居然站着几个弓箭手,搭箭弯弓,跃跃欲试。
莫高天心想:“这些兔崽子要是万箭齐发,倒也难以对付,要是就这么走了,不免给玄玑日后说嘴。”深吸一口气,轻轻地从丹田呼出一口长气。这一口气在丹田鼓动充满,莫高天嘴一张,发出了一声长啸。
这啸声越久越响,越响越久,彷彿毫无止境,众人初时只觉刺耳,后来不觉得有些头晕,只见那些站在屋顶墙上的弓箭手首当其冲,忽然一个接着一个,相继掩耳滚倒。那站在地面上的众人相顾失色,尤其是号称“晴天霹雳”的孟非凡,更是大吃一惊:“狮子吼如何能这般用法?我的师父居然连提都没跟我提过。”
那玄玑听他这般效啸法也是吃了一惊,但随即心想:“你这般呼啸甚耗内力,我就看你能喊到什么时候。”当下不做反应,仍只是追着他,暗暗运劲,以防他突然回头攻击。
高智阳见玄玑久久无法摆平莫高天,转头与张苍松低声道:“我看这莫高天神通广大,玄玑道长一时既拦他不下,也赶他不走,如此长久下去,让王爷一一瞧在眼里,只怕会有后遗症,不如张先生去帮帮玄玑道长吧。”
张苍松面有难色,道:“如此一来,只怕得罪了玄玑道长。因为这样等于否认了玄玑道长的能力,在江湖上是颇为忌讳的事。”高智阳不解道:“可是那一天,你们不是全部的人都参与围攻莫高天?也没瞧谁下手时有忌讳啊?”
张苍松回道:“那天莫高天挟持大人,情况不同是其一。其二,莫高天年纪大了我二三十岁,算来长了我一辈有余,晚辈向长辈讨教,越多人围攻是越给他面子。但是玄玑道长与莫高天乃是同辈,我们这时围上去,就算赢了,玄玑道长只怕会恨我们一辈子。”又道:“更何况莫高天与玄玑道长的梁子,是早就结下的,他此次跟着玄玑道长,摆明了是下战帖,所以在他们两个分出高下之前,我们实在不宜贸然加入,此为其三。”
高智阳被他说得心烦意乱,只道:“江湖规矩还真麻烦。”眼见所有爬上屋顶的人,三两下便全军覆没,东倒西歪,有的还滚下屋脊,摔成了重伤,赵光义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忽然西边的穿廊中冲出一个人,抬着头大喊:“莫前辈!莫前辈,是你吗?”
那梅映雪躲在一旁,原本想要伺机离开众人的视线,却没想到这庄里侍卫与兵士,通通都往这里聚来,正愁怎么脱身好,这会儿见有人跑出来大喊着要找莫高天,仔细一瞧,不正是汤光亭是谁?只是两人隔得远了,当中又有许多闲杂人等,其中还包括万回春,一时只得静观其变。
而万回春一见,大叫一声:“不好!”原来万回春自忖汤光亭虽然内力充沛,但因为不会应用,武功就跟他原来的差不了多少,所以把他安置在戒备森严的白云山庄,倒是十分放心,并没有以特别的方法限制他的行动。可是昨天梅映雪突然出现,已经让他警觉到汤光亭的行踪可能不久后就会曝光,也有想过要将他另藏他处,只是千千万万没料到,莫高天会在第二天就一路跟着玄玑来到这里,还突发啸声,将汤光亭给引了出来。
早有赵光义的侍卫见汤光亭面生,架起长枪拦了过去,喝道:“什么人?”万回春飞身抢上,伸手抓住他,说道:“你不是说你不舒服吗?出来干什么?”汤光亭见他脸色不善,语调颇多责备,心想:“这个老家伙忍耐不住了。”故意说道:“莫前辈来找我了,我怎么能躲着不见他?”万回春道:“他不是来找你的。快进去!”忽然身后有人说道:“原来大家都在这儿,很好,很好,万掌门也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万回春心道:“来不及了。”回头一看,果见莫高天不知何时已站在他的背后,而玄玑也站在不远处。张苍松等人因为殷鉴不远,都不敢离赵光义与高智阳太远,只有一班侍卫亲兵,将莫高天连同玄玑、万回春与汤光亭团团围祝莫高天心想:“今天我想全身而退,倒也不是没法子,只是想要带这个小子走,是无论如何办不到了。”说道:“万掌门,你要带着我的徒儿出来玩,也不跟我说一声,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万回春道:“他还没拜师,说不上是你的徒弟,再说,我儿子的死跟他有点关系,许多细节还没查清楚,说不得,只好暂时留他在我身边。”莫高天摇头道:“你儿子的死,只与你儿子有关。我从扬州一路上过来,不时听到有人在到处打探你的下落,你不想着怎么解决,难道打算躲在这里一辈子吗?”环视四周,续道:“这里乃是我故人的旧居,今日却被奸人所窃占,当日你还知道要顾着江湖义气,出手救了丁家父子,没想到世风日下,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知万回春秉性不坏,只是因为儿子死了,一时头脑不清楚,就算不能就此说动他回头,最少也希望他能在紧要关头,两不相帮。
万回春不为所动,说道:“你倒是抬头看看,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与你上次来时,可有半点不同?就连当时烧毁的房舍楼阁,也依前时模样一一修缮,尽复旧观,就是此间主人,也从未换过,你说窃占二字,未免太过。”莫高天道:“什么?”
丁白云从人群中穿出,来到莫高天跟前,跪地磕头道:“小侄白云,见过莫伯伯!”莫高天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父亲呢?”他只怕丁允中落入了朝廷手里,所以丁白云受到要胁,归顺了宋廷。丁白云笑道:“多谢莫伯伯关心,家父带着舍妹云游四海,此刻想必快意舒畅,喜乐充满。”
莫高天见他神色自若,轻松自在,不像强颜欢笑,心中明白了三分,说道:“你父亲知道吗?”丁白云道:“此事还来不及告诉他老人家,要是他知道丁家尽复旧观,想来也必定欢喜。”莫高天道:“你父亲舍利取义,江湖上人人敬重,你现在倒行逆施,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马上就被你气死了,还欢喜个屁!”他见丁白云回答避重就轻,一下子便全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心中不悦,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
丁白云道:“当时情况混乱,家父心情激动,一时抉择错误,那也算不得什么。大宋天子雄才大略,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到时四海靖平,民生富庶,那才是社稷百姓之福,江湖武林之福。我这么做,不过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为将来的太平盛世贡献一己之力罢了!”
莫高天对赵匡胤的英明神武早有所闻,丁白云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但是自古以来兵不厌诈,为成一将之功,万骨皆枯亦在所不惜,与江湖中人重然诺,守信义的基本道德要求背道而驰,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丁白云若原是官宦人家,将门之后,那自当另作别论,可是他的父亲才正因顾全义气,甘愿一把火烧掉积蓄多年的产业,现在他的儿子却回过头来向当初逼迫他们的人输诚,其他的不说,这样的儿子,未免背上不肖之名。
莫高天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你,你行为有无不当,自有你父亲教训。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你裂土封王,前途不可限量,我亦不敢再以你伯伯身分自居,什么伯伯侄子,磕头行礼,都免了吧!”丁白云淡淡地道:“姪儿恭敬不如从命。”
莫高天回头与玄玑道:“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来日再向你讨教!”转头与汤光亭道:“我们走吧!”
玄玑一阵冷笑,说道:“莫高天,别人不认识你,不晓得你葫芦里卖什么药,我可是看到你骨子里去了。既然这一切都搞清楚了,这就出招吧。”莫高天道:“原来道士认得我,你是哪位?”那莫高天心知,今日非但无论如何是带不走汤光亭,而且稍有不留神,说不定自己也得留下。但他一向自负惯了,要他就此认命那更是不可能,故意表示要一并带走汤光亭,不过是一种扰乱对手的障眼法罢了。
玄玑虽与他交恶,但知他甚稔,不愿再跟他穷搅和下去,不知何时提剑在手,剑芒一吐,说道:“你是贵人多忘事,让我刺你一剑,你就想得起来了。”莫高天喝道:“臭道士,你玩真的!”双掌一分,迎了上去。
莫高天这时已不再闪躲,专心致意地对付玄玑。两人以快打快,顷刻间连过一两百招,都是暗暗佩服对方。莫高天心想:“天罡正一神剑果然名不虚传,难怪那时玄玑自信满满,说此剑威力天下第一,光就剑法而言,的确无人能及,无怪以‘神剑’称之,当之无愧。”那玄玑亦是暗暗纳罕:“没想到这个莫老儿,竟将一阴一阳的云山阴阳掌,练成了亦阴亦阳,或阴或阳,几乎已经达到阴阳融合的境界,只怕他的成就早已超越了当初创造这套掌法之人所能想像,他自将掌法的名目前加上一个‘大’字,可是一点都不夸大,反而更名符其实了。”
两人越打越佩服对方这几年来的用功,既然剑法对掌法一时分不出高下,六七百招以后,两人渐渐地便比上了内力。
如此一来,现场剑影掌风大盛,那站得近的人,连呼吸都感到有点困难,纷纷往后退去,再者两人在内力的催动下,越打越快,人人瞧得眼花撩乱,几欲作呕,只剩下几个有相当功力的,才有办法一心一意专注战局。
那万回春越瞧越是心惊,心想:“反正早晚得解决汤光亭,不如就趁现在下定决心,否则万一让莫高天救走,我千药门的秘密就泄漏出去了。而且汤光亭一死,莫高天心情必定大受影响,玄玑得胜的机会可就更添三分,说不定顺手便将莫高天除去,我这可谓一举数得。”见汤光亭目不转睛地瞧着莫高天与玄玑,妒意更盛,暗中运劲于臂,心道:“让我一掌拍在你大椎|茓上,你会立刻瘫在地上,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死去,一点痛苦也没有。你也休怪我无情,谁叫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万回春就站在汤光亭身后,这一掌下去无声无息,当真无法可救,便在他看准方位,正欲下手之际,忽然身后闪出一个人影,挺剑刺向莫高天。
众人的眼光都被那人的行动吸引住,万回春也忍不住暂时停手,只见那人剑术又快又狠,转瞬间已来到莫高天身后。那莫高天与玄玑打斗正酣,但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已知背后有人偷袭,但是玄玑是何等人物,眼前剑气纵横,稍不留心就会被剑刃带上,如何还能分心闪躲背后的攻击?但见再不闪就来不及了,一咬牙,向右避开了一尺三寸。
原本玄玑只要将剑跟着向左一滑,莫高天武功再高,也不能以徒手去挟玄玑的剑,他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只好选择滚倒在地,或是冒险让他在右手臂上划上一划,再以左掌直取玄玑中宫。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吃力不讨好的险着,高手比拼,比的便是一招之机,而莫高天从此就会陷入一路挨打的局面。
但是玄玑非但没将剑身跟着凑过来,反而向后缩了三寸。莫高天一怔,已明其意,心道:“玄玑这人死爱面子,他这么一让,是不愿让人说他以二敌一,赢得不光采。哼。真想不到你还是个正人君子。”莫高天既然知道玄玑的心意,便大着胆子不去理他。在这一瞬间,竟将原本只求闪避的招式,改成连消带打。只见那人一击不中,收势不及,身子闪过莫高天,直往前去。莫高天侧转下身,右脚顺势踢去,“啪”地一声,正中那人腰间,那人身子如风筝断线,远远飞了出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众人本都觉得莫高天这下便要糟糕,最后结果却变成如此,都吃了一惊。张苍松趁势道:“大家一起上了。”说着猱身抢上。莫高天哈哈大笑,说道:“尽管来吧!”却见玄玑收剑负手而立。心道:“你不肯一起上,那就太好了,今天说不定还能带着汤光亭走。”回头瞧那个刚刚偷袭他的人,见他远远地摇摇晃晃站起,心道:“他是那天怒气冲冲,指着我骂的那个姓甘的小子,他倒底跟我有什么仇?此地不宜久留,若是不能救出汤光亭那就算了,犯不着为了他把老命卖在这里。”
眼见张苍松、康永疑还有范忠义一起围了过来,莫高天奋力将双掌推出,佯做迎击状,忽地身子一缩,竟从三人的脚边窜过,伸手便来抓汤光亭,说道:“走!”
事发突然,万回春反应不及,不能以一招致汤光亭于死地,匆忙中也是伸手来抓。莫高天喝道:“啐,作死吗?”变爪为掌,迳去切万回春的手腕。万回春赶忙缩回左手,却反伸右手,莫高天左手食指伸出,疾点万回春的眉心。万回春见他这一招狠辣,大吃一惊,只得往后退去。
但如此一来,虽然是逼退了万回春,左边张苍松,右边康永疑各自抄了过来,莫高天哈哈一笑,心想:“罢了,大闹一场,趁隙走了。”双掌齐发,便往两人按去,那张苍松与康永疑哪有这么笨,不约而同,虚晃一招,各自让开。莫高天一愣,又是一阵狂笑,顺手抓起两个站得近了的亲兵,便往赵光义与高智阳身上掷去。赵光义与高智阳急忙往后退去,乱成一团。
万回春见势混乱,不愿再冒汤光亭被劫的危险,心想对于这九转易筋方的药性已有七成把握,来日方长,再慢慢研究配药便是。大喝一声:“下去陪我儿子去吧!”他先前欲下手时离汤光亭很近,刚刚为了莫高天那一击,自己往后移动了好几步,已离开汤光亭有段距离,这会儿出手,不但众人瞧得清楚,就是汤光亭也看见了。
那汤光亭只知万回春待自己颇有目的,却没料到他会想要自己的命,一时惊骇,叫道:“你干什么?”挥掌去格,万回春见他这一掌虽然彆手彆脚,然而劲道十足,是愈发生气,施展擒拿手法,打脱了他的手腕,手臂暴长,掐住了他的脖子。
莫高天大骇,想要回救,却已经来不及,蓦地忽见一条黑影叮叮咚咚地飞了出来,像一条活蛇般,去咬万回春的手臂。莫高天喜出望外,知道这“墨索铁炼”是梅映雪的手段,连忙舍了他人,转身前来援手。
果见那万回春大叫一声,手臂骨骼应声折断,软软地垂在一旁,跟着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果然便是梅映雪。
汤光亭大喜过望,叫道:“阿雪,果然是你吗?”梅映雪欺过身来,忽地“啪”地一声,清清脆脆地甩了他一巴掌,嗔道:“你明知我七天之后便会转醒,你没在旁边等我,却上哪去了?也不怕我遇到危险吗?”汤光亭一时反应不过来,只道:“我……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梅映雪续道:“刚刚万回春打中你哪里?伤了没有?”汤光亭道:“我手腕脱了,没什么大碍。”心想:“这个婆娘性子跟蓝瓶妹妹一样泼辣,看样子我有苦头吃了。”
这局势哪里能够让他们两个有时间卿卿我我?万回春强忍着断臂剧痛,左手抓了过来,梅映雪来不及为汤光亭接上手腕,手上铁炼一抖,炼头昂了起来,疾往万回春手臂上卷去。万回春见她故技重施,喝道:“好狠心的婆娘!”右足一点,向后避去。
其实当时情况急迫,梅映雪是为了救汤光亭,下手不由得重了些。而现在汤光亭并没有立即的危险,所以这一招只是要用铁炼缠住万回春,但是万回春因为一不留心,一招之间为她所伤,不禁又羞又怒,谨慎过了头。
一来一往间,其他人这时也都围了过来,莫高天忖道:“糟糕,这么一来我可更麻烦了。”他刚刚只想着还好有梅映雪救了汤光亭,这时汤光亭的危机一过,他便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上来了,凑近梅映雪耳边,低声道:“待会儿见我去抓那个什么王爷,你就带着汤光亭快走知道吗?”梅映雪道:“可是……”莫高天道:“别可是了,我可没把握在玄玑面前救走你们两个,一切只能出奇不意,你一考虑,什么都别谈了。别忘了万回春可是要汤光亭的命。”
话一说完,忽然发劲狂奔,随手抓住一个亲兵,便往张苍松等人身上扔去,梅映雪则是将铁炼舞成一团黑色光圈,护在自己和汤光亭身旁。
顷刻间,莫高天已经一连丢掷出十三四个人,几乎是手到擒来,无人能躲,到后来这些亲兵侍卫越躲越远,莫高天见事机成熟,大喝一声,便往赵光义奔去。张苍松料到他有这一招,早与康永疑约好,一左一右,鼓起全身劲力,往他背后打去,要他头尾不能相顾。便在此时,梅映雪见到暗号,当下铁炼狂舞,拉着汤光亭便往外走。
哪知莫高天与梅映雪这一段私语,早让玄玑瞧在眼里,他知道莫高天自己要脱身并不难,但要救人,可就得要一点计谋本事了。见梅映雪趁着莫高天攻击赵光义的当儿,忽然发足狂奔,便知这莫高天攻击是假,掩护是真,身形一闪,拦在梅映雪身前。
梅映雪知道这个道人厉害,身子一矮,从旁边窜开,但走不了多久,玄玑的身影又挡在前面。其时莫高天已经陷入了众人的包围之中,张苍松等人在意的只是赵光义与高智阳的安全,并不分出人手来拦梅映雪,所以莫高天也就抽不出身来。
梅映雪几次冲突,玄玑便有如鬼魅挡在身前,不觉心烦,铁炼抖出,说道:“请道长让一让!”玄玑道:“看姑娘这一身打扮,像是混在丁家婢女当中,难道就是为了等着救这个人吗?”梅映雪道:“我们与道长毫无仇怨,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玄玑道:“我不会出手伤害你们,但是你们也不能走。”梅映雪道:“如此,得罪了!”炼头昂起,便向玄玑点去。
玄玑才从一旁见识到梅映雪手上这奇怪的兵器,亦不敢大意,长剑一指,只想将练头弹开,没想到那炼头半空中自行转弯,直取玄玑胸口。玄玑不禁喝了一声:“好!”左手袖袍一拂,一股刚劲立时将炼头带歪开去,落向玄玑的左侧,偏了有三四寸远。
梅映雪见他袖袍根本没有沾到铁炼,而铁炼的去向却被袖风带得偏离,对于他这一拂之力,着实骇服,不敢再多做停留,转身只想再走。只是梅映雪纵使只有她自己孤身一人,尚无法从玄玑面前逃走,更何况此刻还拉了一个汤光亭。便只踏出一两步,玄玑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
梅映雪心里着急,蓦地觉得身后忽然有人急奔掩到,她不及细想,一把推开汤光亭,让来人从他二人间穿过,跟着一掌便往那人背心按去。便在手掌就要碰到那人背心之际,梅映雪忽地警觉:“这人是万回春。”她原本对自己情急之下打断了万回春手臂之事颇为后悔,这时又见自己这一掌,难免又要伤了他,便硬生生地凝住了掌力不发,却见那万回春在半空一个转身,反而向她拍了一掌。
梅映雪其时已经避无可避,但万回春左臂已折,单凭一臂,如何是梅映雪的对手?只见梅映雪双手一分,左手握着铁炼,从万回春的掌缘轻轻套过,右手已经按到了万回春的胸口。梅映雪尚自犹豫该不该发劲伤敌,却见万回春胸前的衣襟里,Сhā着一根黄澄澄的铜管,心道:“啊,这是万小丹拿来发射附骨钉的机关。”心念一动,右手只用力将万回春推向玄玑,接着顺势便将铜管抽出。
那玄玑见又有人来捣乱,当下怒不可遏,喝道:“让开了!”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万回春。只见梅映雪拉着汤光亭已经跑到了围墙下,玄玑双足一点,身子如箭离弦急窜而出,口中说道:“哪里走?”这个走字都还没说完,人已经来到梅映雪跟前了。
只见那梅映雪作势要翻过围墙,玄玑抢先一跃而上,张开双臂,作飞鹰扑击状,忽地眼前银光一闪,梅映雪启动铜管括机,朝着玄玑发了一没附骨钉。
这附骨钉由括机所发,去势又急又快,玄玑这一下人在半空中,距离又近,但见这银光中隐隐泛着蓝光,显是淬了毒物,玄玑想也不想,双掌回收,一招“排山倒海”便往梅映雪拍去。玄玑为了以无形掌风推开急射而来的附骨钉,已是使上了十二分的劲力,只是如此一来,梅映雪与汤光亭两人的小命不免难保,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果然那附骨钉在这威力无俦的掌力带引之下,从玄玑的脸庞掠过,相去不过一两寸,当真是险到了极处。同时这样的掌力压向梅映雪与汤光亭两人,两人同时俱感气息为之一窒,尤其梅映雪是发钉之人,更是首当其冲,汤光亭瞥眼见到梅映雪脸色大变,深知不妙,但想自己一路被人保护到现在,尤其还是让一个女孩子这样保护着,实在也太不成话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闪身挡在梅映雪身前,跟着右掌拍出,对上玄玑的双掌。
只听得“碰”一声巨响,玄玑只道两人必定死在他的掌下,却见那汤光亭只腾腾向后连退数步,背脊碰上梅映雪,重重地撞到了墙面,却是像个没事人一般。而那梅映雪虽然满脸痛楚,神智却依然清楚,手中铁炼卷出,攀住围墙,手上一使力,拉着汤光亭已然翻过墙头。
玄玑大吃一惊,獃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细想着那汤光亭的形貌,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如何竟能接住他排山倒海的一掌?恍恍惚惚间,万回春从身后赶来,叫道:“还愣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快追?”
追?玄玑原是想追,想追上去看看那个青年到底是为什么能接住他这一掌。只是这会儿万回春突然叫醒了他,他一派之尊的尊严亦同时清醒,追?你叫我追,我就偏不追,你是个什么东西!
玄玑双手负在背后,淡淡地道:“有本事你自己追去!”
忽听得那一头的莫高天又是一阵招牌的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多谢玄玑子手下留情,这才果然是一派宗师的大家风范,我莫高天今天就卖你这个面子,来日再来讨教!哈哈哈!”那玄玑不愿让他知道他刚刚其实已是顷出了全力,故意“哼”地一声,转头不再理他。
只听得莫高天道:“各位,少陪了!想报仇的别急,会给你们机会的,哈哈哈……”说着身子急拔而起,跃上屋脊,迅猛无伦地走了,彷彿这人从未来过这里一样,只有在空气之中,宛如还回荡着他的笑声。
高智阳铁青着一张脸,心道:“这人说来便来,要走就走,我此番大堕宋廷威名,只怕王爷不喜。”吩咐从人,各派人马分两路追去。忍不住回头看了赵光义一眼,但见他脸上殊无喜怒表情,神色也显平和,彷彿计划着什么,早已胸有成竹一般。
第十二回纯阳剑仙
那梅映雪拉着汤光亭一连翻过两处围墙,这才跑出丁家庄院,来到外面的石板路上。一落地,汤光亭喜道:“真是运气,好像还没有人追来,我们快走。现在要往哪边?”梅映雪伸指向右一指,却不移步。
汤光亭道:“用不着等莫前辈了,我们先走了!”说着往右首奔出,不到几步,梅映雪拉住他的手一松,整个人俯身跌了下去。汤光亭大吃一惊,反身过去扶她,这才发现她脸色发青,有如罩着一股黑气,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梅映雪双唇发紫,颤声道:“我走……走不动了,你……你先走吧!”
汤光亭道:“那怎么行,你是我老婆,我怎么可以扔下你不管。别说了,我背你。”反过身来将梅映雪负在背上,向前飞奔而去。才转过街角,梅映雪痛苦地呻吟出声。汤光亭关心道:“怎么了?”梅映雪道:“我胸口好痛,肋骨……肋骨好像断了……”汤光亭急道:“那怎么办?”梅映雪道:“你……你放我下来,用……用抱的……”汤光亭道:“是啊,我怎么这么糊涂,你瞧我急的。”
当下便将梅映雪横抱胸前,在梅映雪的指示下,先回客栈中拿了衣物银两,然后遁出城门,正准备望北而去,忽然自城门中奔出一队人马,领头者挥动长枪,大声喝道:“喂!前面那两个人,马上给我站住,乖乖束手就擒,反抗拒捕者,一概格杀无论。”
汤光亭也不是笨蛋,哪里肯让人家吓上一吓便束手就擒,大叫一声,发足狂奔,道:“怎么办?他们追来了。”梅映雪心想:“汤哥那时挡在我前面,接了玄玑一掌,却一点事也没有。还有他抱着我跑了这么许久,不但脸不红气不喘,还能开口说话,看来他的内功已有相当根基,怎么武功这么差劲,还让万回春打脱了手腕?”便道:“你……你怎么不用轻功。”
汤光亭道:“轻功?我不会啊?”梅映雪道:“那你会搬运内息吗?”汤光亭道:“这个我会。”顺口说了几则搬运之法,梅映雪道:“那便没问题了。”心想时间紧迫,没空细问其他问题,当下便把在行进间如何呼吸运气,如何气贮丹田以发内劲,又如何配合内力屈膝跳跃。汤光亭依言试为,果然每一步跨出的距离,不断地一尺一尺的往上加,身子也越发轻盈,飞奔起来更加舒畅。
那一队人马本来已经来到汤光亭身后不到几丈远,彷彿就在汤光亭的耳后吆喝着。可是接下来这个距离不再拉近,双方僵持一会儿,反而逐渐地慢慢拉开,先是五丈、十丈,接着二十丈、三十丈,那队人马连声咒骂,却也无可奈何,不久之后,双方越离越远,就连马蹄声也听不到了。
汤光亭大喜,但是他跑了一阵,渐渐抓到了窍门,体内真气流转也加顺畅,越加得心应手,得到后来,犹如足不点地一般,实在不想停下来。耳听得梅映雪在怀里轻声说道:“汤哥,我们往西北到汴京去,去躲在皇帝老儿的脚底下,让他们找一辈子也找不到我们。”
汤光亭赞道:“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嘿……我好像可以一路跑过去哩!”梅映雪跟他提议,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可以一边如此奔跑,还能一边说话,心下不禁又惊又喜,暗道:“汤哥内力深厚,足以让他身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不知为何不会运用呢?”但听得耳畔生风,两边景物不住倒退,非旦比骑马还快,更比乘轿平稳,凉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十足快意畅然。
汤光亭鼓动全身真气,身体自然发热,梅映雪靠在他的胸膛上,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成年男子气息,一时心驰神荡,忘记身上疼痛,不自觉将脸庞轻轻挨擦在他胸膛之上,时而仰头看他认真专注的眼神,时而侧耳倾听他豪迈狂放的心跳,忽然觉得心中暖洋洋,热呼呼的,十分受用,寻思:“初见他时,还觉得他年少轻浮,毛燥没个定性,实在不是托付之人。但今天他不知自己武功厉害,依然舍命救我,足见他心中确实有我。再说他年纪轻轻,功力已然深厚如斯,又有正义感,只要假以时日,定能在江湖闯出一片天地。虽说当日托身给他是出于无奈,可是今日看来,说不定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呢!”
她思之良久,内心充满平安喜乐,不自觉合上双眼,在汤光亭怀中沉沉睡去。
汤光亭这一发足狂奔,直奔出八九十里,才在一处小镇上休息歇脚。两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小客店投宿,梅映雪忍痛自将胸前肋骨断处,摸准一一扶正,才知道自己的肋骨竟然断了四根。敷上草药,包扎完毕,再探汤光亭的脉搏,发觉他不但未被玄玑所伤,连同先前所中剧毒,亦一一消解,至于他为何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内功突飞猛进,功力浑厚如斯,更是浑然不解。
汤光亭对于她的疑问,也多是一问三不知,瞠目不知所对,只说自己因为提前毒发,便吃了梅映雪给他的药丸,再加上莫高天与万回春都曾为他用心救治,万回春甚至还传授他练气之法,梅映雪便因此推估,也许便是如此误打误撞,竟成就了他一身内功。但这功成得实在太快,梅映雪也曾猜想到,千药门的不传之秘九转易筋丸,传言中效能与此情况相当吻合,只是这药丸既然已经吃下去了,多做这方面的猜想只是多添烦恼,更何况也无法证实。
原来那时玄玑双掌拍向他们两个,掌力虽然强劲,但有一半的力气用来激起掌风,用以带偏疾射而来的附骨钉,但饶是如此,汤梅两人,还是同受了一半的掌力,若是受得实了,一样是五脏俱裂,骨骼寸断之祸。那汤光亭内力虽强,但未习得运用知法,挥掌挺身向前,原是代梅映雪受死之意,却不知万回春一开始为保护汤光亭心脉不受毒气所侵,不知不觉中早将手少阳心经行功运气之法传给了他。
所以汤光亭只练过这一脉的运用,修练也最早最纯熟,所以在挥掌同时,不知不觉地也用了出来。那时汤光亭九转易筋在体内作用已有七十天左右,即将进入第九层,所蓄内力几乎已达七八十年,若是在一般情况下与人对招,对方自然可以以招式避开他的这一掌,直接打在他身上,但是玄玑当时既无心伤害他们两个,也就不会故意耍其他招式,于是两人正大光明,老老实实地对了一掌。
如此一来,汤光亭正好所修习的部分,全都派上用场,而且要是汤光亭懂得运用,趁着玄玑那一愣之际,突然发劲,还可能伤了这堪称武林第一的高手。
两人研究了一阵,也只能猜出个大概,既然无解,索性便不猜了。更何况那梅映雪除了胸前肋骨骨折,汤光亭后退撞上她之时,亦将玄玑一部份力道传了给她,所受内伤亦不算轻,而且全身经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所封住,需要藉由汤光亭之力一一打通。于是梅映雪便将运用内力的法门,慢慢讲解给他听。
汤光亭得知了如何运用自身内力,就如同一个身拥家财万贯之人,陡然得知金钱的好用一般,开心的像瞎子开眼,雀跃如野马脱韁.于是两人仍一路向西,路上汤光亭每日运功两个时辰为梅映雪打通经脉,其余时间便练习梅映雪所教他的各种使劲之法。
如此过了十余日,梅映雪身上的脉络虽未尽通,但已能自行运功,每日也只需汤光亭帮忙半个时辰。而汤光亭对于各种行功运劲之法,也大致了然于胸,所缺的便是一套实用的武术。但因梅映雪所学皆是偏向女子一路的阴柔功夫,汤光亭并不适合,所以只能传他一手近身擒拿功夫。然而话虽如此,汤光亭只练了几天,不但将各种繁复变化练得十分纯熟,更因招式上劲力内附,威力便如同寻常人练了三四十年一般,连梅映雪都自叹不如。
又走了数日,这一日上午,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汴京。
那汴京为古战国时魏都大梁,晋时东魏置梁州,到了隋唐改粱州为汴州,所以又叫汴梁,宋时也称东京,其实就是开封。梁、唐、晋、汉、周五代,有四朝定都于此,亦因经过四代不断修葺建设,城郭越见广阔,墙高濠深,到了北宋,已是当时世界上的第一大城市。
梅映雪这时身子虽未完全康复,但武功恢复了也有六七成,与汤光亭有说有笑的,并肩走进城南南薰门,放眼直直望去,远远地彷彿又有一处城墙。道路两旁居民房舍栉比鳞次,市面商业买卖活动繁盛,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汤光亭久居深山,梅映雪多住山谷,都没同时见过有这么多人来往穿梭,人生鼎沸的模样,两人都是年少好玩之时,不觉眼界大开,处处惊喜。
汤光亭路上拦着一个挑担少年,问道:“想请问这位兄台,不知这汴京城中,哪里最热闹,最好玩?”那少年听他口音,知他是外地来的,又见他身边跟了一个姑娘,只道:“这路再往前去三四里,过了朱雀门,就可以到内城去了。从朱雀门通到皇城的宣德门这一段路上,是汴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这花样可多了,像是你是爱喝酒,还是爱赌钱,到处都有地方。街东晚上还有鬼子市,中夜点灯开市,破晓才散。街南的相国寺过几天也要开放了,到时什么南北杂货,还是珍禽异兽,都有得卖。”说着看了梅映雪一眼,续道:“至于酒楼瓦肆,兄台尽管看着办,反正一过朱雀门,你左右看看就明白了,要是嫌花费太大,这个朱雀门外龙津桥两边的,也都不错,价钱也相当合理。”
汤光亭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一听说要花钱,便随口问道:“有没有不用花钱的?”他这么问倒不是小气,只是他这一路上,用的都是梅映雪那时卖马的钱,自己身上一文都没有。那少年听他这么说,颇为吃惊,说道:“不会吧?老兄,这种也有免费的吗?少作梦了你?”认为汤光亭戏弄他,气呼呼地挑上担子走了。
梅映雪道:“这里的人可真势利,一听说你没钱,头也不回地走了。”汤光亭道:“别理他,不是说有市集吗?去瞧瞧热闹也好。”
两人信步走去,一路玩赏,但见城内有运河贯穿,河上舟船往来穿梭,川流不息,河岸两旁各式店铺、酒肆、粮仓、作坊毕设,已经是十分热闹,直到一过朱雀门,当中街道不但更为宽敞,但见两旁店铺户户门宇广阔,更比寻常气派,往右边看去,是一派杂货什物商店,什么金银铜器、纸书字画、衣物布帛、皮革漆器、甚至鹰鹫狼犬等等;再向左瞧去,则有卖鱼卖肉的、卖蔬果的、卖花卉的、卖茶叶的、卖药材的,而卖酒饭的有熟牛羊肉、包子、馅饼等等,但最多的还是酒楼妓院。
梅映雪这时终于明白刚刚那位指路的小哥话中之意了,与汤光亭笑道:“果然都是一些花钱的地方,你有没有后悔当初出门的时候,没多带一点银子?”汤光亭道:“不错,你瞧,我要是多带些银两,这会儿请你喝茶听人唱戏、唱小曲儿、说书什么的,不就有谱了。”梅映雪才不信他,道:“是吗?”
那汴京城是座三重城,中心是皇城,接着是内城,最外的则是新城,也叫外城。两人除了不能进皇城之外,在最热闹的内城到处游玩,数日不能尽兴。由于开封地处平原,四周无险可守,加上土质贫瘠,不利种植,所以京城百万人口日常所需物资,全都仰赖汴京四河运送,三重城内河道纵横,河上共三十四桥。所以桥边河岸,往往是最热闹的地方。这一日两人过了州桥,到东畔的相国寺去,赴那每月五次的开放市集。但见寺内中庭占地广阔,万头钻动,寺中还可让人挂单借宿,非止僧侣,商贾书生,关外西域各色人等,时有所见。汤光亭原也想在此过上一夜,但是梅映雪考虑此地过于龙蛇杂处,便与作罢。
那时已过新年,汴京虽然热闹,但住了几日,除了皇宫之外,其余地方大概也走都遍了。就是城外一般百姓不得进入的皇家苑林:宜春苑、玉津园、琼林苑与圣瑞园,两人也都悄悄进去过了。梅映雪便道:“反正距离十五灯会还有几天,不如出城去附近玩玩,也好调剂调剂,胜过每天在这边看人来人往的,瞧得也挺烦。”
汤光亭道:“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那天我在丁家曾听他们说起,要在二月初五开英雄大会。”梅映雪道:“你想去?”汤光亭道:“是啊,我们一路躲到到汴京来,为的便是要甩掉他们,可是现在我的武功也不弱,你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要是这会儿遇上他们,就算再不济,转头一跑,只怕他们也追不到,所以我们再也不用怕他们了。”他不知他体内九转易筋之功,早已经功德圆满,光以内功而言,放眼天下,能与之匹敌的实已寥寥可数,差就差在他不会上乘的武术而已。
梅映雪道:“就只是因为你不怕,所以你想回寿春?你老实跟我说,没关系的。”汤光亭不解道:“什么老实说?”梅映雪道:“你不是藉着英雄大会,想找什么人吧?”汤光亭眼睛一亮,说道:“阿雪你真聪明,我那个结拜兄弟在千药谷里让无极门的几个臭道士围攻,至今下落不明,如果无极门的玄玑真的要办什么英雄大会,我想他就算不去闹场,也一定会去看看究竟。”梅映雪冷冷地道:“只是想找你结拜大哥吗?你……那个林姑娘呢?”
汤光亭恍然大悟,眼眸中闪过一丝狡狯的神气,说道:“我才纳闷你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原来是喝大醋啊!”
梅映雪粉拳挥来,打在汤光亭的胸膛上,啐道:“你好美吗?”却不知为什么脸上忽然一红,扭过头去,不再理他,直接往城外走去。汤光亭不吭一声,落在她身后四五步远,亦步亦趋,紧紧地跟着。
梅映雪知道汤光亭一直跟在后面,头也不回地一直向前走,不久来到一处林子里,那林中有一条小涧,水面结着一片片薄冰,流水汨汨,发出叮叮的响声。梅映雪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抄了一口水,靠在唇边啜饮“哇”地一声,说道:“好冰哦!”汤光亭站在身后,说道:“你瞧岸边都结冰,当然冰了。”
梅映雪站起身来,往前瞧去,半晌,说道:“汤哥,我们顺着这条小溪到上游去好吗?”汤光亭想她难得有这样游山玩水的心情,不愿拂逆,便道:“好哇。”
梅映雪纵身一跃,跳过溪涧,说道:“我们来打赌,看谁跑先到源头。”一言未了,身影已经隐没在树林当中。汤光亭也是一时童心大起,跃入溪中,以溪中岩石为阶,逆流而上。
这林中山势并不甚陡,梅映雪的轻功武林中独树一格,她身子刚刚痊癒,正好趁此运功发汗,活络经脉。汤光亭的轻功源于梅映雪,修习时间又短,但他仗内力深厚,每一步跨出,步伐都相当远,这山溪的源头是一漥池子,所以两人竟几乎是齐头起步,并肩到达。
汤光亭见这池水占地虽阔,但池水甚浅,池面也多已结冰,便道:“天气这么冷,这池水又不是温泉,看样子是不会有仙女下来洗澡了。”梅映雪小时候也听过这个故事,便道:“你想偷看仙女洗澡,只怕没那个命。”汤光亭道:“谁说的,我就看过。”梅映雪当然不信,问道:“什么时候?在哪儿?”汤光亭道:“有一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梅映雪笑道:“原来是作梦碍…”汤光亭将嘴一扁,梅映雪笑道:“不是啊?对不起,请继续讲下去。”汤光亭清清喉咙,续道:“在那梦里云雾缥缈……”梅映雪忍不住抿嘴笑道:“那还不是作梦?哎哟,当真对不篆…”汤光亭不再理她,续道:“一般说来,仙女要洗澡,通常都是把姊姊妹妹一起叫过来,一次七个人一起洗澡。我母亲早就吩咐过我,要挑就挑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可是那天洗澡的仙女却只有一个,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她脱下来的衣服,真是急死我了……”梅映雪此时已知他说的是自己那天晚上,在山洞中练功的事,脑海中回想起当日之事,至今一颗心尚不自主地“卜通、卜通”地跳着,红着一张俏脸,续听他说道:“……后来出现了两只怪物,张牙舞爪地想要伤害那位仙女,我汤光亭虽然艺不如人,但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却是与生俱来的,终于邪不胜正,我赶跑了怪物,还把自己的衣服让给仙女穿。”
梅映雪道:“你胡说八道,那……那个不过是一般凡人,哪是什么仙女了?”汤光亭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你见过仙女吗?你既没见过仙女,又怎知道她不是?她若不是自天上下凡,试问人间哪有这么美丽脱俗的女子?后来那仙女感激我救她,又见我相貌不凡,是少年英雄,所以就以身相许,共谱仙人良缘啦。”
汤光亭说完这些浑话,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梅映雪,要瞧她有什么反应。却见她并不答腔,只把两眼望向远方,半晌忽道:“汤哥,山丘那一头,不晓得有什么?”汤光亭道:“上去看看。”
两人越过山脊,信步乱走,但见石间流泉处处,却是往北流去。梅映雪忽道:“汤哥,你知道这水要流去哪边吗?”汤光亭不料她有此一问,说道:“我只知道这天下百川,最后通通汇流入海,这叫万流归宗。”梅映雪道:“我不是问这个。我们上山的时候,所见山涧溪水全都往东南流,这里却是往北,那是因为这里向北是黄河,往东南的流水,是汇入淮河。我一路上注意了,只要我们找到任何一条入淮的河,乘舟顺流而下,不用几天,就可以到达寿春。”
汤光亭满心感谢,原来梅映雪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忽然伸臂一抱,搂住她的腰。梅映雪娇笑着避开,伸手格挡,汤光亭反手去拉她的手臂,结果两人不知不觉地都使上了擒拿手法,以快打快,顷刻间拆上了数十招。
梅映雪见汤光亭招式纯熟,拿|茓精准,心想他不负自己一番教导,除了满心欢喜,更想一试他功力究竟能到多高?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施为,可是打到后来,汤光亭手上劲力越来越强,自己要扣住汤光亭门脉的手,往往都被他体内的内力弹开,连续几下梅映雪拿捏不住,梅映雪右手一翻,迳打汤光亭的左胁。
此招一出,梅映雪暗道一声:“糟糕!”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所学功夫偏向阴柔一面,所以除了擒拿手之外,并未教他其他武功,这一招“借花献佛”,是她祖父梅师成特别教她的武功,以非擒拿手的功夫,汤光亭不知拆解之法,只怕就要中招受伤。
却见汤光亭左肘一崩,用肩膀撞了过来,梅映雪又惊又喜,因为这一招是擒拿手中的一招,但汤光亭却随机应变,用手肘肩头代替手指手腕,但觉双腕一紧,已被汤光亭双手抓住,扭到背后腰间去扣了起来。
这么一来汤光亭的双手不但一样搂住了梅映雪的腰,还同时制住了梅映雪的双手,令她不得动弹,不禁得意道:“你看,多做抵抗,还不是一样逃不了。”梅映雪笑道:“我这是自作孽,教了徒弟武功,却被徒弟反过来用自己的武功欺负。”汤光亭双手一紧,笑道:“有吗?我有欺负你吗?”说着说着,双手越抱越紧,将梅映雪的身子,紧紧地靠在自己怀里。
那汤光亭初是说笑,但是梅映雪温软的身子在抱,时刻一久,心中不知不觉地漾起异样的感觉,低下头来,两眼怔怔地瞧着她细致的面庞,脑中嗡嗡作响。那梅映雪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异,忽然脸上一阵飞红,心中小鹿碰碰乱撞,身子却紧张得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几度想开口问他意欲何为,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
汤光亭见她朱唇微张,欲言还休,但觉她娇艳欲滴,柔情无限,心中一荡,便朝着她的双唇,深情地吻了去。梅映雪嘤咛一声,待想要抗拒,却是全身一阵酥麻,只能任凭摆布。良久良久,手臂一动,才知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汤光亭的手已不再扣住她的手腕,双手得获自由,已经有一阵子了。
那汤光亭得寸进尺,吻过她的双唇,顺势一滑,便去亲她的脖子耳朵。梅映雪但觉一阵麻痒难当,霎时天旋地转,口干舌躁,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环抱汤光亭的头颈,但忽然间也不知哪里冲出来的理智:“哎哟,不行……最少不行在这里……”千娇百媚地一把推开汤光亭,娇声道:“你还说……还说你没欺负我。”
汤光亭脸上一红,想来今天如此,可能已是梅映雪所能接受的底限了,也就立即住手,但是搂着腰的手倒不忙放脱,却道:“你是我老婆,这样哪叫欺负,这叫永浴爱河,相亲相爱。”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两人虽然同进同出,甚至为了省钱,同室而眠,但两人却从未同榻,始终谨守份际,未尝有过越轨的举动,今天情深意动,一发难以收拾,已是两人近来最亲密的举动了。
梅映雪红着一张俏脸,道:“我们还没拜堂,不算成亲了。”想起那天在山洞之中,要汤光亭立誓娶亲的事情,忽觉心中一阵温暖,便将脸蛋轻轻地贴在他的胸膛上。过了一会儿,忽道:“你老实告诉我,那天在山洞里,你……你脱了我的衣服以后,有没有对我做不规矩的举动?”说着话时,将脸蛋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中,不敢抬头。
汤光亭道:“喔,你说那天碍…”先是故作沉思状,然后大义凛然地道:“以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是趁人之危之辈,那天我自然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亵渎,能够不看的,一眼也不多看,能够不摸的,一把也不多摸。”
梅映雪起先听他说得郑重,几乎便要肃然起敬,待听他说到什么摸不摸的,忽然脸上一红,啐道:“就瞧你刚刚欺负我的样子,足以证明你是一个坏胚子,我才不信在你心中,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不看,不能够……”想起这个“摸”字太不雅,“哼”地一声,含混带过。汤光亭见她这般娇嗔的模样,心中反是乐不可支,双手向内用力一缩,再度将她紧紧抱住,说道:“既然被你看出来我是个坏胚子,那今天就饶不了你,以弥补我那天的损失。”
梅映雪一阵粉拳乱捶,娇叱道:“你想得挺美,你有什么损失?”汤光亭嚷道:“我不管,我不管……”正想胡闹一阵,忽听得远处几声野兽的低吼,蹄声急奔,正往两人所占之处而来。汤光亭停下嘴巴,侧耳倾听,梅映雪察觉他停下动作,正要询问,也听到了这奇快的声音。
汤光亭道:“你也听到了?”梅映雪道:“那是什么东西?脚步这么笨重,偏又跑得这么快。”汤光亭道:“除了这只野兽之外,后面还有两个人。”
话才说完,树丛分开,一只长着两只角的动物跑了出来。汤光亭道:“啊,是条水牛!”后面追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那矮子跑在前面,头上戴的斗笠挂在脖子后面,头发花白,脸色红润,健步如飞,瞧不出有多大年纪,但年岁是一定不小了。他手里拿着一根竹棒,左点右点,好像是他另外一只脚一样。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道士,身材高大,面如冠玉,朱唇皓齿,一样瞧不出实际年龄,不过他背负长剑,倒像是无极门的道士一样。
只听得那矮老者喊道:“小兄弟,我的牛捉狂了,快让开!危险!”汤光亭道:“老丈,别慌,我来帮你。”说着双脚蹲跨,双手作势要去抓。那矮老者见他这一蹲姿,俨然如渊停嶽峙,颇有些门道,急忙道:“别伤了我牛儿!”却见那狂牛已经奔到汤光亭跟前,想叫他住手已经不可能了。
汤光亭见这牛来势凶猛,看准时机,从一旁探出双手,抓住了那两只牛角。那牛凶性大发,牛头猛甩,低首牴去,汤光亭大喝一声,顺势将牛头硬往下压到地面。
那牛奔势未衰,身体又重,虽然抵到地面,汤光亭所受之力也不下有几百斤,但见他连退数步,将来势尽消,接着右脚一跨,转着牛角,将牛头一扭,那一头牛便不由自主地翻倒了过去。
便这么一阻,那矮老者与中年道士已经赶到汤光亭身边。那头水牛气势经这么一挫,似乎恢复了理智,见到矮老者靠近,忽地哀哞起来,状态十分可怜。矮老者神色着急,轻轻摸着牛头,道:“阿黄,阿黄,你怎么了?”梅映雪心道:“阿黄?这头牛不是黑色的吗?”
那中年道士也蹲了下来,说道:“它是怎么了?”矮老者说道:“我也不知道,它平常不是这样子的。”中年道士站起身来,与那汤光亭道:“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刚才那一手可俊得很呐!”
汤光亭这时也瞧清楚了这中年道士的色服与无极门颇为不同,应该与无极门无关,便道:“小可名叫汤光亭,这位是我的妻子。”中年道士“嗯”地一声,说道:“贫道姓吕,这位前辈姓陈,这头发狂的牛,平常是他的坐骑,跟了他有一二十年了,像老朋友一样,没想到刚刚突然发狂,到处乱冲乱跑。这位陈前辈既怕它伤人,是又怕人伤它,所以一路追赶下来,既没追上,也没追丢。我担心他年纪大了,所以就跟着跑来看看。”矮老者道:“阿黄年纪不大,它才十七岁而已。”姓吕的中年道士笑道:“它年纪不大,你年纪不校”汤光亭觉得这个中年道士十分亲切,跟一般他所遇到的长辈不同,不但没有半点倚老卖老凌人的气势,还将自己当成平辈朋友一样说话,感觉非常自在。他有点想管一管这件事,便道:“它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吗?”
那姓吕的道士想了一想,说道:“当时的状况,嗯……好像没有。”汤光亭跟着蹲下身子,说道:“还是说它生病了?”矮老者说道:“说得对,一定是的,它今天一反常态,肯定是因为它身体不舒服。但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可要上哪去找大夫?阿黄,你可要振作一点,千万不要先离我而去啊!”
那梅映雪忽道:“它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矮老者回过头来,说道:“姑娘,此话当真吗?”汤光亭道:“啊,你不说我倒忘了,这里就有一位大国手。”说着往梅映雪一指。那吕道士道:“汤夫人若真会给牲畜看病,便劳烦救它一救。”
梅映雪蹲下身子,在这头牛的左后脚跟,接近蹄子的上方,细心地找到了一处小小的伤口。那伤口是两个小洞,类似某种齧齿动物,或是蛇类毒牙的咬痕,上面血液早已经干涸,牛体黝黑,所以并不容易发现。
那矮老者这时因为梅映雪的动作,也发现了这一处伤口,他伸手在那伤口附近抚摸,果觉得触手生热,颇不寻常,便道:“这是给什么东西咬了?怎么会这样?”梅映雪沉吟不答,从衣囊中取出几枚金针,在牛脚上一针针扎下。矮老者万分惊奇,道:“怎么连牛也有|茓道吗?”姓吕的道士道:“我看你是急糊涂了,这牛跟人一样都有血脉,有五脏六腑,自然也有|茓道了。”
梅映雪下针完毕,说道:“我原本以为这头……嗯,阿黄是不小心踩到了蛇窝,所以被蛇给反咬了,但是这天气那么冷,有些地方都还积着雪,被蛇给咬中的机会实在很少很少。况且……”矮老者道:“况且什么?”梅映雪道:“况且我看这伤口,根本不是毒蛇咬的。”
那矮老者与那姓吕的道士互望一眼,并不说话。汤光亭道:“阿雪,你觉得是什么东西,就尽管说吧,不要卖关子了。”梅映雪道:“我也不清楚,这伤口虽然很像是毒蛇咬的,但是蛇牙略作弯钩状,这伤口却是直锥造成的。还有,这种毒好像不会致命,而且还加了麻药,与其说它让毒物咬了,倒不如说是中一种淬了毒的暗器。”
姓吕的道士脸色微变,与矮老者说道:“难道……”那矮老者说道:“你莫问我,你武功高我那么多,要是连你都没发现异状,我又怎么能够知道?”姓吕的道士站起身来,说道:“难怪他们这一路上,一直都没放弃跟着我们。”矮老者道:“原来你早知道了。”站起身来,说道:“可怜我的阿黄,成了戴罪羔羊,也不知怎么着的道的……”话没说完,身子忽然颠了一下,失声笑道:“哎哟,刚刚跑得太久了,年纪大了,有点头晕……”这下可真跌了下去,那汤光亭眼明手快,急忙跨步向前搀祝那姓吕的道士大吃一惊,问道:“你不要紧吧?”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自己也险些摔倒,心下暗道:“糟糕!”急忙运起内功,岂料这不运功还好,这一运功之下,才发觉自己丹田之内竟然空荡荡的,就是一丝内力也无。这是他自会练功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一惊非同小可,情绪激动之下,额上的汗珠,不住渗了出来。汤光亭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吕道长,你还好吧?”
那姓吕的道士虽然遭逢剧变,但他所练的内功是天下玄门正宗,修为深湛,所谓情绪激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镇定如恆,心照空明,而汤光亭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一瞬间的事,也是他内力修为高深,已近炉火纯青,五蕴观感反璞归真,眼光锐利之故。只听得那姓吕的道士说道:“没事,可能是有一点累了。”汤光亭道:“有人来了。”
那姓吕的道士并不特别吃惊,因为他早就知道有人一直跟踪着他们,只是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一直没将来人放在眼里,如今一想,原来自己这边两人一牛,都不知怎么地早已着了道,这些人一直耐心跟着,就是想等自己毒发。
那矮老者道:“我不行了,我全身都提不起劲,你先走吧,我在这里陪阿黄!”姓吕的道士道:“别胡说,咱们只是累了,休息一下便走。”瞥眼一瞧,林子中已经有几道人影遮遮掩掩地出现,心道:“他们本来只是远远地跟着,现在居然敢出现在我面前,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如何不知这些人是试探自己来着,但是连运了几次内劲,丹田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汤光亭但觉四面八方都有人,也瞧出了情况有异,细声与梅映雪道:“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梅映雪小声道:“嗯,这两位前辈也都中了毒,毒物的内容应该与那头牛一样。”汤光亭道:“那是什么毒?”梅映雪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中了一种叫‘废神弛筋散’的毒。”
这话一说完,只听得前方有人说道:“咦?这姑娘怎么知道我们的独门秘方?”另一人说道:“那还叫独门秘方吗?她既叫得出名目,说不定还能解哩!”接着马上有人说道:“放屁!”另一人道:“既是如此,只好不留活口了。唉,可惜,可惜……”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来,逐渐从林中走出。
汤光亭一一算去,这批人总共有七个人,身材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从四面合围过来。那姓吕的道士认为事不关汤光亭与梅映雪,便道:“你们一路跟着我们两个,走了这么多路,也真是辛苦你们了。有什么事就冲着我们两个来,仗势欺负人家小俩口,要是传了出去,那像什么话?”
一个瘦得像跟竹竿,连一张脸都长得像马脸的汉子说道:“待会儿我就先杀了这小子,那不就不是小俩口了?再把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娘皮,抓回去献给我师父,她成了我们的八师娘,这事不就不会传出去了?”后面一个大暴牙接口道:“六师兄,当真要把她献给师父吗?你刚刚不是说……”马脸汉子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个‘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咱们做弟子的,要是有什么好吃东西,都一定要给师父尝一尝,更何况是美女呢。”众人一听连连点头,异口同声称是。
那姓吕的道士一听,不免心中有气,但见这七个人武功都不弱,汤光亭虽然刚刚露过一手擒牛功夫,但他年纪轻轻,武功再好也必有限。想到这里,右手一抬,便要去拔剑,心想只要自己发动攻击,他们两人就能趁隙逃走,可是没想到右手手指才刚碰到剑柄,右臂却是一阵酸软,竟是连抽出配剑都有所不能。
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那汤光亭身形一窜,瞬间欺身到那马脸汉子跟前,“碰”地一声,两人掌对掌,爪对爪,硬拼了一招。只见那汤光亭只是身子一晃,随即站定,那马脸汉子却是连退六七步,身子撞上了一株树干,这才停了下来。树上枝干积雪哗哗落了一地,映照着马脸汉子脸色忽青忽白,不一会儿哇地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在场众人除了梅映雪之外,都是大吃一惊。那马脸汉子身旁的大暴牙赶紧向前扶住,说道:“六师兄,你没事吧?”马脸汉子道:“我……我没事,他……中了我的毒掌,大……大家快……快……”大暴牙道:“是快上?还是快逃?”马脸汉子道:“去……去你……”终于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
梅映雪听他说汤光亭中了毒掌,连忙上前,问道:“汤哥,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状?”汤光亭道:“什么异状?一点感觉也没有。”张开双掌,只见掌心当中,布满一点一点的红色、绿色小点,却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奇道:“咦,他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
大暴牙在一旁见了,喜道:“他中了六师兄的毒掌了,他中了六师兄的毒掌了!大家夥儿一起上啊!”其余五人听了,纷纷吆喝着冲了上来。梅映雪墨索铁炼抖开,黑影到处,只听得叮当、哎哟之声连连,自是武艺高的眼明手快,用兵刃格挡成功,而武艺差一些的,因为手脚较慢,炼头招呼到身上,痛得唉唉大叫。
那姓吕的道士与矮老者,都没料到长相娇柔的梅映雪居然还有这一下子,不由都喜形于色。反之,马脸汉子那帮人个个张大了嘴,舌挢不下,在外围吆喝连连,没人敢贸然进攻。
梅映雪最担心的还是汤光亭身上所中的毒,是又把脉又看眼睛瞧舌头的,汤光亭只嚷着:“没事,他那一点毒不算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原来他体内内功的根基,原就为四种剧毒渐化而来,那五彩毒蛛与沸腐汤之毒,在慢性毒物当中,已经挨到天下第一的边了,所以一般毒物,此刻一入他的体内,都只有被吸收利用的份,根本伤不了他。梅映雪也隐约猜到了这一点,只是有一些环节还想不通而已。
但是众人合围的情况并未改变,梅映雪若将墨索铁炼使开,这合围的圈子往后放大一点,要是梅映雪放松力气休息,合围的圈子就会往内缩小一些。汤光亭几次想要帮忙,但一时候一长,人人都知他内力非凡,但武功却不行,几招下来,汤光亭连连中招,要不是内功自然护体,他这一次不知要受多重的内伤。
那姓吕的道士瞧出其中关键:要是汤光亭再强一点,与梅映雪里外配合,不用多久就可以赶走所有人,而要是汤光亭再弱一些,梅映雪独木难支,一样时候一久,墨索铁炼组成的防禦圈,就会不战而溃。
他再次确认自己提不起半点内劲,于是便干脆放弃不用,但这“废神弛筋散”还有令人精神涣散,筋肉无力的效果,于是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强用意志力去凝神澄虑,数十年的修为这时终于见到了效果。他渐渐觉得恢复了神智,“唰”地一声抽出长剑,长剑直指那大暴牙的门面,又急又狠。那大暴牙彷彿吃过那姓吕的亏,见他这一招凌厉,大叫一声:“糟啦!药效过了,撤了,撤了!”
其他众人又不是瞎子,岂要他相告才知,大叫一声,四下散开。只听得其中有人说道:“六师兄怎么办?”“你背了他走。”“你怎么不背?”“说那么多干嘛?快去找二师兄给六师兄报仇。”边走边说,一下子都去得远了。
汤光亭喜道:“吕道长,你好了?”那姓吕的道士道:“我……”才说了一个字,忽觉天旋地转,一个左膝跪地,整个人俯跌了下去。汤光亭大吃一惊,抢上扶起。那矮老者虽然精神萎靡,但也瞧见了,说道:“吕嵒,你还好吧?”
梅映雪道:“这废神弛筋散的毒性没那么容易解,他刚刚勉强用力,只怕身上受创更重。”那矮老者缓缓地道:“你们两位快走吧,他刚刚这么做,就是想让你们两个脱身。这批歹人不只这七个,等一下他们卷土重来,那就真的Сhā翅也难飞了。”吕嵒头昏脑胀不能言语,只点了点头,表示那矮老者说得没错。
汤光亭道:“不行,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天下事,天下人管,这档子事既然撞在我手里,我就管到底了。”梅映雪道:“你打算怎么办?”汤光亭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沉吟一下,说道:“阿雪,你帮忙背这位老爷爷,我背这位道长走。”他想第一这位老先生比较轻,再来他应该已经很老了,因该不会吃自己老婆豆腐才是。
那吕嵒道:“我不用背,我自己可以站起来,你们背着陈老就行了。”矮老者道:“那我阿黄呢?”吕嵒道:“阿黄躺在这里,他们不会伤害它的。”梅映雪道:“是啊,阿黄虽然也中毒了,但是它体格比人强壮太多了,它只感到不舒服,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不是也瞧见了它刚刚那一股冲劲。”矮老者摸摸那头牛的背,说道:“阿黄啊,阿黄,你乖乖躺在这里别动,他们见你躺着不动,就不会注意你了。”
汤光亭背起矮老者,道:“事不宜迟,快走吧!”梅映雪将铁炼缠在吕嵒腰上,拉着他施展轻功,那吕嵒只将身子放松,尽力集中精神跨步,以免跌跤。四人奔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山岔路,那矮老者在汤光亭背上指挥,道:“上山去!”汤光亭想也不想,依言而行。
那山坡还算平缓,奔跑起来不甚费力,又奔出一阵子,正自庆幸脱离险地,忽地背后人声响起,远远地喊道:“纯阳子,你看你已经不行了,快快弃剑投降,老老实实地将东西交出来,老子大发慈悲,留你一个全屍。”汤光亭一听,脚步更快了。
过了不久,那声音又更近了一些,说道:“纯阳子,你再不停下来,刀剑无眼,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飕地一声,一枚袖箭破空而至,掉在汤光亭脚跟前,汤光亭大叫一声,脚下一急,差一点跌倒。矮老者在他耳边说道:“躲到前面的石头后面。”
汤光亭向前望去,果见前方山壁斜Сhā,直入一旁的溪涧当中,几块大石就拦在路上,看样子好似是从山上滚落下来,几百年来就这么挡住天然山路,叫人要多冒风险。
汤光亭道了一声:“好!”便往石块奔去。那后面的追兵也瞧见了,一时暗器尽出,什么铁蒺黎、铁莲子、飞蝗石、飞刀、铁钉通通出笼,这些人名堂倒是挺多,准头却是奇差无比,不一会儿汤光亭闪身来到石头后面,梅映雪大叫一声:“接着!”将手一甩,用铁炼把吕喦凌空抛了过去。那吕喦想道:“没想到我吕洞宾,竟然有给一个小姑娘当众抛过来扔过去的一天。要是传将出去,岂不笑掉我那帮朋友的大牙。”自己亦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这个吕嵒,便是中国道教史中鼎鼎大名的吕洞宾。与他在一起姓陈的矮老者,则是当时名气相当大的华山隐士陈抟。
吕洞宾是唐宪宗时侍郎吕渭的后人,少时曾习儒、墨,屡举进士不第,于是便隐匿山林,浪迹江湖。后来在长安遇到锺离权(汉锺离),通过了他所出的十道难题之后,终于得拜锺离权为师,并出家当了道士。
那锺离权乃是道家内丹内练开创者,他将一身本领传给吕洞宾之后便不知所踪。而吕洞宾学成之后,也凛遵师训,以慈悲度世为自己修行成道之路,到处行侠仗义,解人危难。他素来敬佩陈抟对世事敏锐的观察,又十分知人,所以时常到华山去找他,畅谈天下大事。
前些天两人谈到北汉主刘继元,有意联络辽国契丹对抗宋师,未免前朝晋石敬塘割地称儿的荒唐事历史重演,裨促天下太平之日早日来临,两人一致决定要前去阻止。于是两人用计杀了辽国来汉的使者,与北汉要出使辽国的使者,还偷走了刘继元要给辽景宗耶律贤,表示友好的奇珍异宝与国书。
那奇珍异宝与国书倒也罢了,那刘继元还给了使者一个锦囊,要他到了燕京之后,如遇危急才能拆视,内容叙述如何与燕京暗桩取得联系,并授权顺道取回从燕京所取得的所有机密。吕洞宾一拿到这个锦囊,立刻就拆开检视,获知这个内容之后,如获至宝,当下便将所得珠宝分给贫民,毁去国书,带着锦囊密函便要往辽国。而刘继元得知之后,派出麾下江湖人士到杀吕洞宾与陈抟,希望能追回密函,路上双方数度交手,吕洞宾剑法如神,众人皆不敢近。这些天吕洞宾与陈抟转向往南,却不知怎么着了道,竟然中了对方的毒,那水牛是陈抟的坐骑,中毒之后狂性大发到处乱跑,吕洞宾与陈抟在后面追赶,却在路上碰到了汤梅二人。
那汤光亭伸手接住吕洞宾,梅映雪接着铁炼一抖,那炼子居然像是会听话一般,自动松脱吕洞宾的身子。接着铁炼在半空中转了一圈,叮叮当当直响,几个冲过头的首当其冲,只听得“哎哟”“妈呀”几声,连滚带爬地远远退开。梅映雪为自己争取到这一点时间,也躲到岩石后面去了。只听得外头人声吵杂,叽叽喳喳地说道:“我说得不错吧,那个娘儿们泼辣得很。”“可恶,你也没说要小心她的炼子。”“你刚刚不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你一言,我一语,再度说个没完。
梅映雪见那些人一时不便进攻,便要吕陈二人捋起裤管,脱下鞋子,果在二人的脚踝上,发现了与水牛阿黄一样的伤口。
吕洞宾奇道:“真是奇怪,我竟也有这种伤口,更奇怪的是,我居然浑然不知。”汤光亭道:“阿雪,你刚刚说什么‘废神弛筋散’,那是什么东西?有没有办法解?”梅映雪道:“这废神弛筋散无色无味,通常是下在人的饮食之中,如果要喂在暗器之上,可以调入蛇毒。那蛇毒兼之有麻痺的功效,暗器又小,所以两位前辈才会不知不觉间中毒而不自知。”
陈抟道:“可是我们也未曾瞧见他们,有向我们射暗器的举动啊?那怎么阿黄也受到波及呢?”梅映雪道:“也许这是一种陷阱。我知道万毒宫有一种暗器是埋在地面,或是置放草丛中,一经外力踩踏,毒针即由括机中弹射而出,尤有甚者,只要调整括机,就算不直接踩中陷阱,一有些微震动,毒针一样可以弹射出来。”
陈抟道:“这万毒宫什么的我是从未听过,不过天下制器之巧者,莫过于真定骆家,这种精密的机关,只怕是骆养韬的手笔。”梅映雪沉吟道:“说不定便是如此,只是这废神弛筋散的毒,天下就只有万毒宫才有。加上它配制不易,所以一向是不外流的。因此外面那一群人,十之八九是万毒宫的弟子。”
汤光亭道:“万毒宫?听这名字好像满骇人的,这毒有办法解吗?”梅映雪摇头道:“既是独门秘方,成分不明,外人无从可解,只有施毒者有解药。不过这毒虽然厉害,但是中毒者只会一时内功丧失,精神涣散,并无其他大碍,而且这药效只能维持七天,七天一过,又与平常无异,内力也多能尽复旧观。”吕洞宾道:“可是这七天对一个江湖人来说,可就提心吊胆了。”
正谈话间,那外头众人惊喜声响起:“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你们都来了,那真是太好了,七师兄已经将贼人困在这岩石后面,等候二师兄发落。”吕洞宾眉头一皱,心道:“来得这么快。”
只听得那个二师兄道:“六师弟怎么会受伤了?不是让你们一看到纯阳子毒发,立刻让人来报吗?”那大暴牙说道:“六师兄想说那纯阳子既然毒发,全身无力,这杀鸡又焉用牛刀呢?所以便没有去麻烦二师兄了。”那二师兄道:“哼,谁不知你们打得什么主意?想要独自擒住纯阳子,好去师父那边领功吧?”大暴牙跪了下来,磕头道:“二师兄原谅,师弟不敢,师弟不敢。”那二师兄冷冷地道:“你刚刚不是说,这是你六师兄得主意吗?你跟我磕头干什么?甭说,这事也有你一份了,是吗?”那大暴牙只是继续磕头道:“师弟不敢,师弟不敢。”
那二师兄道:“好啦,你起来吧。”大暴牙道:“是,是。”站起身来。那二师兄道:“既然那个纯阳子毒发了,怎么又让他跑了呢?”大暴牙道:“本来是要擒住了。谁知路上突然跑出一对男女,出面干涉,而我和六师兄对付他们两个,原本也是绰绰有余,谁知那纯阳子突然又好了,我们大吃一惊,赶紧撤走,一面让人去通报二师兄,一面又回过头来跟着纯阳子,却见到他们走得狼狈,才知刚刚是被骗了。”
那二师兄道:“所以说你们还真没用。”那大暴牙先是一阵默然,突然间却痛得如杀猪般大叫。汤光亭一时好奇,从岩石后面探头而出,却见那个大暴牙在地上不住翻滚,口中哀嚎连连,众人中有人掩目回头,都不敢作声。
只见那大暴牙在地上滚了一会儿,疼痛稍止,汤光亭这才瞧见他两只眼睛都留着血水,只怕是瞎了。但听得他们口中的二师兄道:“你既然连人都看不好,这对招子就没什么用了,我代替师父惩罚你,你可服了。”大暴牙哼哼唧唧地道:“师……师弟,服……服了……”那二师兄道:“各位师兄弟,这件事情师父交代了下来,我们师兄弟几乎倾巢而出,可见这件事有多么重要了。六师弟与七师弟办事不力,差一点就让人给跑了,师父交代我全权办理此事,所以这样惩罚,不知各位师兄弟可心服吗?”一人道:“二师兄铁面无私,公正不阿,真是令人好生佩服。”另一人道:“二师兄精明干练,深得师父信任,既然师父已经全权给二师兄处理,那还有什么不服的。”众人点头称是。
忽然有人说道:“二师兄明见万里,真是令人钦佩。明明知道这件事这么重要,居然还让六师弟与七师弟,这两个武功最低微的小弟去办,自己却跟三师兄、五师兄跑去快活,我说二师兄要打嘛,就应该先打自己一顿ρi股,那才叫公正不阿,铁面无私哩!”
众人转头向这声音瞧去,却见是汤光亭站在岩石上高谈阔论。那二师兄听了也不生气,说道:“原来是你救走了纯阳子,不过就是个浑小子,这个七师弟不但眼睛不用留着,两只手我想也不需要了。”那大暴牙哀求道:“二师兄饶命!”
汤光亭道:“喂,二师兄,你不要动不动就惩罚你的师弟好不好?你这样做只会让下面的人敢怒不敢言,只害怕你的手段,却不服你的为人,一但有机会让他们抓到把柄,到时人人抢着落井下石,你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翻不了身了。”那二师兄年纪已有三四十岁,让一个毛头少年这么说嘴,也不觉有些恼怒,说道:“臭小子胡说什么?”
汤光亭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胡说什么?我是在教你如何当一个称职的领导者。”那二师兄道:“你懂什么领导统驭?满口胡说八道。”却听得师兄弟中有人窃窃私语,知道有人的心情已经动摇了,回头说道:“你们都觉得我处罚七师弟太重吗?”众人对望一眼,纷纷说道:“不会,不会,怎么会呢?”“二师兄这样处置,是再适当不过了。”语调已不若先前那般斩钉截铁,连音量都小了许多。
那个二师兄心想:“我若不出一点手段,赶紧处理掉这个小子,只怕这些师兄弟们以后对我所说的话,不免偷斤减两,七折八扣。”说道:“臭小子牙尖嘴利,满口胡言倒有一套,不知手底下有多少斤两?”汤光亭道:“若是二师兄拿不下我,你的双手以后是不是也用不着了?”那二师兄一听,原来这小子是抓着他刚刚的话头,出言相激,不由怒火中烧,心道:“凭你也敢出言向我单挑?你这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说道:“要是我输给了你,不用说双手,我连这颗人头都割下来给你当花红。”
汤光亭道:“我要你人头做什么?你如果肯把解药交出来,那么两只手我可以还给你。”他先前对他们的六师兄,一掌就把对方打得吐血,那是他武艺练成以来第一次与人真刀实枪地放对,一招得手,给了他相当的信心。那二师兄听了,可是整个胸膛都要气炸了,说道:“你想赢过我,下辈子吧!要是你输了呢?”汤光亭道:“我要是输了,就是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梅映雪听他公开点名单挑,也是吓了一跳,跳上岩石,拉住他的臂膀,低声说道:“你疯啦?还是你想到了什么鬼点子?”汤光亭侧头道:“什么鬼点子?我要跟他明刀明枪地来。”那二师兄道:“现在才商量,未免太迟了吧?”
梅映雪跨出一步,道:“喂,我先跟你打一回,我说你连女孩子都赢不了。”汤光亭将梅映雪拉回一步,道:“你干什么?”梅映雪低声道:“这个人武功高出其他人很多,你只会擒拿手是打不过他的。”汤光亭向来相信梅映雪,忙道:“打不过吗?”梅映雪道:“很难。”汤光亭道:“那可不妙,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临阵退缩,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那二师兄道:“怎么啦?现在才知道害怕吗?要是你肯向我磕三个响头,大叫三声:‘爷爷饶命!’那我还可以考虑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那吕洞宾与陈抟坐在岩石下,将两边的对话都听了进去,便高声与汤光亭道:“这位小兄弟、姑娘,你们两个人的好意,我吕洞宾铭感五内,但是此事实与两位无关,两位对我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只刻丢下我们,亦与两位名声无损,你们两个还是快走吧,只要我吕洞宾不死,来日定将与你大醉三日。”陈抟道:“喂,怎么忘了我?”吕洞宾道:“好,加你一个。”
梅映雪低声道:“我只跟着你,你说打便打,说走就走,你拿主意。”那汤光亭听梅映雪将对方讲得那么厉害,原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打退堂鼓意思,只是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收场,但此刻听吕洞宾说得豪迈,登时满腔义气都被点燃,心想:“妈的,老子老想做英雄,等的就是这一刻,若是这紧要关头逃了,那以后还出来混个屁?这事要是让杨大哥知道了,他不踢我ρi股?骂我没种?以候生了儿子长大,还有什么好跟他说嘴的?去他的,老子不管了,就算不成,说什么也要干这一架。”大叫一声,说道:“吕道长、陈前辈,我汤光亭虽然不是什么名们正派的子弟,也不认识你们两位,不用说你们两个此刻有伤在身,就算没伤,光看这么多人追杀你们两个,个个都是凶神厄煞,路见不平,乃是我武林中人份所当为,此刻再丢下两位,我汤光亭还算是个汉子吗?”
梅映雪大受感动,抓住他的手微微发颤,说了一声:“汤哥……”眼神中充满着无限的钦佩与仰慕,闪闪发着泪光。
吕洞宾看了陈抟一眼,陈抟点了点头。吕洞宾道:“既是如此,请汤兄弟下来一叙。”那二师兄大叫道:“喂,我可是没时间再等下去了,再不出来受死,我们可是要冲过去了。”汤光亭大叫:“你这个二师兄,说话怎么有如放屁埃”那二师兄将脸一沉,道:“你说什么?”
汤光亭道:“我们两个刚刚明明已经订约了,你怎么反悔了?”那二师兄道:“是我反悔吗?谁叫你们慢吞吞的?”汤光亭道:“你先等我一等,我马上就来。”那二师兄笑道:“笑话,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要我等你?”
他这话才一说完,忽见眼前黑影晃动,略感周身气流倏然变化,不由大吃一惊,双掌运劲向四面八方拍出,同时双足一点,急往后退,这才瞧清楚原来是那个看似娇柔的姑娘,舞着一条铁炼,竟然以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毫无声息地袭来。他这么一退,虽然是躲开了攻击,却是输了一招,不禁又惊又怒。
那梅映雪一击不中,倏然退回,说道:“万毒宫的武功何足道哉,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毒药,在我千药门梅映雪看来,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不晓得这位二师兄,有什么好自大得意的。”
那二师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千药门的梅师妹在此,我听他们说,你居然能认出本门的废神弛筋散毒,想也难怪,你我一个用药,一个使毒,追本溯原,本是一家。既然是本家妹妹在此说情,师兄就是等上一等,又有何妨呢?”心下暗忖,刚刚梅映雪那几招手法古怪,自己当时避得狼狈,事后回想,竟除后退避开一途外,几乎无法可解,于是便顺水推舟,藉着梅映雪的话,给了自己台阶下。
那梅映雪亦是暗道:“侥倖!”若论出奇,倒还真是手中这条墨索铁炼的好戏,但是这人既然是万毒宫的二师兄,内力修为定当深厚,求得自保也许不成问题,若要想吓得他同意等候,那可就难了。
汤光亭忙来到吕洞宾的跟前,说道:“不知道长有何吩咐?”吕洞宾尚未说话,陈抟先道:“我觉得他热血心肠,天性耿直,虽然有些好玩无赖,但瑕不掩瑜,再说这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你的顾虑向来周详,也不失为两全之策。”吕洞宾道:“那是。”与汤光亭说道:“我见你内功颇为深厚,然而拳脚武艺平平,是何道理?”
汤光亭见这吕洞宾,不知为何十分有好感,觉得他与其他道士不同,便将自己奇怪的经历,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说到其中Gao潮迭起之处,不免加油添醋一番,以骇人听闻。
吕洞宾道:“你有这番奇遇,足见上天眷顾,是负有天命之人,想来陈老所言不错。”接着说道:“我有一套剑法,名曰‘天遁’,我想现在就传给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汤光亭刚刚曾见他擎剑出手,虽然只是那么平平淡淡一刺,但是气度恢弘,不论力道准度,都是妙到毫颠,无怪那群人看到他突然出手,就好像看到鬼一样,立刻逃之夭夭。想不到自己居然不但能有机会学到这样的剑术,而且还是人家主动找你商量的。汤光亭欣喜若狂,一个箭步向前,便要跪倒。
吕洞宾阻止道:“汤兄弟,我不是收你为徒,你不必向我磕头。”汤光亭大惑不解,道:“你只教我武功,又不让我喊你师父,那你不是太吃亏了?”
陈抟闻言,忍不住莞尔。吕洞宾笑道:“你不顾一切,解救我俩性命,姓吕的当你是朋友,教你几招武功,有什么吃不吃亏的。况且我这套剑法颇为复杂,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全部授完,那是不可能的。再说,我这套剑法,修炼者必须要:‘一断烦恼,二断色欲,三断贪嗔’,这烦恼与贪嗔倒还罢了,另外这个色欲嘛,汤兄弟不是出家人,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但这三者若不能尽断,天遁剑法的威力难免受限,碍着这些原因,我无法收你为徒。”
汤光亭看了梅映雪背影一眼,但见她身材苗条,体格风骚,心道:“这色欲我无论如何是断不了啦,就算能断,我也舍不得断,不想断,但是听他这么七折八扣下来,这天遁剑法不知还有没有剩?还好我刚刚没磕头,要不然便是我吃亏了。吕道长不肯占我这个便宜,是大大的好人。”
续听得吕洞宾道:“不过这也不要紧,我看你内力非凡,大可用内力去补这其中不足之处,只是练到一个程度之后,想要有所进展,还是得从清心寡欲这方面下手。”汤光亭道:“是!”心想:“我自把内力越练越强,去补这个什么不足,能补多少,就补多少。要是想练功就要清心寡欲,人生乏味,那还练来干嘛。”
吕洞宾叫过梅映雪,告知她要教汤光亭剑法,请她尽量与对方拖延时间。梅映雪大喜,满口答应。吕洞宾平心静气,调整呼吸,先将一套剑法口诀念给汤光亭背诵。这口诀倒不甚长,汤光亭记性不错,念了几次,就背了下来。
吕洞宾道:“你记性不错,倒省了不少麻烦,接下来就要看你悟性如何。这口诀中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现下还不忙解释,我这些天看这些人的出手方法与手段,心中早已有谱,时间紧迫,我只挑能够马上对付他们的几招,先传了给你。这几招各有刚刚的口诀配合,有不明白的地方再问。”说着一招一招演释开来,一一说明这个地方如何拿捏方位,连消带打,那个地方如何妹何口诀,运气呼吸。
吕洞宾这一回只教了七招,各是:天罗地网、天翻地覆、天马行空、天旋地转、天花乱坠、天人合一与天下无双。
但虽说是七招,吕洞宾为了让这七招便足堪与对方拆上百招,甚至千招以上,于是便将这七招略作修正改良,使得这七招每一招首尾都可以融合在一起,而且招中套招,变化繁复,正招七招,正变七七四十九招,奇变三百四十三招,正奇互变,竟然可以达到二千四百零一种变化。其实这便是吕洞宾近年来自己苦心思索,所创出来的一种,包含在旧有天遁剑法中的套中套,招中招的剑法。虽然只是改良前人剑法,但是剑招中威力无穷,也算是吕洞宾的一个大成就。
这七招若是让吕洞宾亲自来使,自然能将这二千四百零一种变化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仓促之中,汤光亭究竟能领会多少,实在不得而知,但他只想,若是汤光亭能够施展出一半的功力,那也足有千招可以使用了。
只是这几招博大精深,原本的威力就已经十分骇人,加入这么多变化,果然饶是汤光亭聪明伶俐,一时也不能了解这么许多,问题连连,吕洞宾一一就中详加解释。另外那一头万毒宫众人渐渐失去耐心,不断叫嚣,梅映雪打伤了几个想要绕道的小角色,鼓譟的声音更大了。
只见那二师兄身旁一个痲脸汉子说道:“千药门的梅师妹,非是我们不给面子,而是那小子在后面躲了快两个时辰,在等下去天都要黑了。我二师兄与他有约,我可没有,他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不客气了。”那梅映雪也是十分心急,但初学剑招,就想要与人实战,已经是十分冒险了,要是自己能够拖得一刻,让汤光亭多多练习,是有多一刻的好。于是飞身跳上岩石,居高临下,说道:“那你就得通过我这一关。”
那痲脸汉子说道:“好,这可是你自找的。五师弟,咱们上!”身旁一个青年汉子喝了一声:“好!”从右边窜了出去,那痲脸汉子自向左首抄去。梅映雪本欲站着居高临下地利之便,但他们两边进攻,武功又非小啰喽可比,铁炼一抖,迳向那痲脸汉子头上卷去,左手伸手入怀,摸出几枚金针,以漫天雨花的手法向那五师弟打出。
那金针细小,五师弟待看到眼前金光点点,再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左臂左腿微微感到一些刺痛,实在不晓得是让什么东西给刺中了,他门中人人都会使毒,所以将心比心,只想这暗器上可能喂有毒药,当下并不敢运功,急忙后退。这一边痲脸汉子见铁炼卷来,心想:“这不过是一般的鞭法,刚刚二师兄避得狼狈,只怕是故弄玄虚。”伸手一探,有信心抓住炼头,将梅映雪扯下来,没想到那炼头居然从掌心下方突然翻转上来,“啪”地一声,打中了他手背腕上的阳池|茓,痛得他手臂差一点抬不起来。
只听得那二师兄笑道:“哈哈,三师弟,知道厉害了吧?这个娘儿们不好惹。”那痲脸汉子骂道:“去你的。”不知在骂谁,身子一闪,往右边退去,忽然又是“波”地一声,左肩又挨了一记。
梅映雪这两下得手,也是喜出望外,忽然瞥眼不见了那个二师兄,心里一惊,却见那二师兄正从左边掩来,连忙一跃而下,心道:“他们终于忍耐不住了,汤哥,你可要加油!”挥炼向前打去,说道:“二师兄,你还是动手了。”那二师兄道:“我可不能等他一辈子,再说你打伤了我三师弟,我心里虽然高兴,却不能置之不理。”梅映雪道:“没想到你们师兄弟感情这么好。”
四下众人这时也都围了上来,连那个刚刚中针的五师弟,一察觉身体没有异样,也一起抢上。那二师兄道:“大家先别管臭道士,一起擒住这个娘儿们,免得到时给她跑了。兄弟们一路辛苦,回程消遣娱乐,也就有着落了。”说着哈哈大笑。
众人跟着哈哈大笑,都说:“二师兄英明!”那二师兄又道:“这娘儿们铁炼厉害,大家一起进身往前,把她挤在中间,她的炼子没处施展,正好用来炼住她。”道出这长炼的缺点,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梅映雪道:“放屁!”数招一过,果见大家都向前合围而来,自己的炼子过长,确实施展不易,灵机一动,将炼子对折抓握,“啪啪”两声,一炼打中了一个人的鼻梁,鼻血长流,往后仰倒,另一炼打中了另一个人的下巴,下骸裂开,牙齿断了一排,连哀嚎都叫不清楚。
虽然一下子又打倒了两人,但是如此一来,墨索铁炼刁钻转折的优点大打折扣,那二师兄瞧出便宜,大喝一声,双掌向她推来。梅映雪招架不住,连往后退,左支右绌,一时手忙脚乱。
忽然间一对手掌竟无声无息地在她的背后,分别从左右两胁穿来,待梅映雪惊觉,已然来不及抵抗,腰间一紧,已被那人牢牢抱住,接着腹上要|茓被制,动弹不得。
梅映雪惊慌大叫:“汤哥!快来救我!”只听得身后那人道:“二师兄,我捉住她了,我捉住她了!”那五师弟见状大喜,叫道:“干得好!”上前要先缴了梅映雪的兵械,忽地双手腕上一痛,鲜血狂涌而出。
五师弟大叫一声,连连后退,只见两手手筋俱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割断,血流不止,受伤不轻,只听得那个抱住梅映雪的人开口说道:“哎哟,二师兄,你倒挺机伶的,没有上前来,我这一剑没刺中你,倒是有些麻烦!”
那二师兄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好说,好说。”
梅映雪听这声音熟悉,转回头去一看,喜道:“汤哥,原来是你!”
第十三回英雄大会
汤光亭道:“当然是我啦,难道你希望是别人?”梅映雪道:“那当然不是啦,可你为什么点我的|茓道?”汤光亭笑道:“你这么泼辣,要是不明究里,一个手肘撞来,我不是要被你弄伤了?”放脱她的腰,顺手在她腹上一拍,解开了她的|茓道。
梅映雪双手一获自由,手肘立刻向后一撞,佯怒道:“说我泼辣?我就让你尝尝味道。”知道后面是汤光亭,下手自有分寸。那汤光亭笑笑避开,一矮身,从另一边窜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柄亮晃晃的长剑。
那柄长剑剑身较一般的为薄且宽,二师兄一下子便认出它的主人原是吕洞宾,便道:“原来是去学剑了,临阵磨枪,不嫌太迟了吗?”汤光亭晃动手中长剑,道:“不迟,不迟,正好向二师兄讨教。”
那二师兄心想:“我原尚忌惮你内力厉害,如今你舍长就短,我倒又多了三分把握。哼,初学乍练的剑术能强到哪里去?你当纯阳子是神仙吗?”说道:“如此甚好,咱们闲话休提,这便来了吧?”一言未毕,双掌一错,便往汤光亭右侧绕来,心想他内劲非凡,虽然右手持剑,左手却是空的,可别中了他挂羊头卖狗肉的计策,打定主意,专攻他的右手边。
汤光亭丝毫不敢怠慢,当下斜跨一步,剑尖指地,缓缓往上挑起,其势凝重如山,又轻若羽毛,既是防禦,又是攻击,含合吞吐,闪烁不定,使得是一招“天翻地覆”。那吕洞宾与陈抟自岩石后面现身,见汤光亭使出这一招,深觉他已深得这一招的剑意要旨,最少能发挥五成功力,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那二师兄心道:“好什么好?自卖自夸!”却隐隐觉得厉害,还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汤光亭见状往前跟进斜踏,剑尖仍是向下,不住微微晃动,只不过刚刚是略往左偏,现在则是略往右偏,未变招式。二师兄又退了一步。
汤光亭只不过发了半招,却逼得那二师兄连退两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只见二师兄还要往后退第三步,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那二师兄心道:“不好,我只顾着闪躲,众目睽睽之下,面子可都丢光了。这小子不过是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法,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我太过于老成持重,恐怕会让师兄弟们看不起,觉得我胆校”打定主意,第三步踏出之后,便不再退,但见剑尖偏左,想他既然故弄玄虚,自己便偏往左边迎去,是实是虚,马上便能知晓。
他这一招虽然颇为高明,但却要冒相当的风险。果然汤光亭见他不再躲避,这一剑剑尖便继续往上挑起,那二师兄心跳加速,鼓动全身内劲,双掌蓄势待发,却见那一点剑尖越来越慢,好像有气无力,软绵绵地抬起来,忽然恍然大悟,心道:“哼,装神弄鬼,自寻死路。”双掌凌空拍出,空气中隐隐散出一股焦臭之味,使出了毒掌应付,但他不知一般毒物根本奈何不了汤光亭。不过那万毒宫众人闻到了,欣喜若狂,喊道:“是焦尸掌!”
吕洞宾等人听到“焦尸”两字,无不皱眉掩鼻,脸现鄙夷之色,那梅映雪更道:“小心他掌上有毒!”一言未了,却见汤光亭突然发动攻击,剑转轻灵,削向那二师兄的右肩,这一下又急又快,后劲十足,那二师兄掌缘与剑锋尚差一尺,然而双掌去势已略感窒碍,心中不禁骇道:“他发劲竟如此之快,难道都不用运功行气吗?”他总觉得汤光亭虽然是虚中套实,但绝对是虚多于实,没想到他可以瞬间发劲,变成了既虚且实。
那二师兄不敢硬碰,双掌一错,避开了汤光亭这一剑。吕洞宾见状,惋惜道:“可惜!”梅映雪道:“道长,可惜什么?”吕洞宾道:“刚刚那一招使得不够慢,否则这一剑,对方只怕逃不了。”梅映雪心道:“吕道长可能说反了,应该是不够快,对方才有时间逃吧?”说道:“我还以为他刚刚使得太慢了。”
吕洞宾知道她不能会意,便道:“我这一招天翻地覆的要旨,乃是在于蓄势,突然放开,让人猝不及防,陷入天翻地覆之势。”梅映雪若有所悟,说道:“是不是有一点像陷阱?”吕洞宾笑道:“陷阱是以逸代劳,完全不动的。还不如说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弦,弓弦拉得越满,准备动作就越趋迟缓,反弹的力量也就越大。”
梅映雪似懂非懂,缓缓点头,但见汤光亭剑光霍霍,将那个什么二师兄,完全笼罩在剑光组成的剑网当中,气势磅礴,更与刚才不同。忍不住看向吕洞宾,吕洞宾捋须微笑,说道:“他这一招‘天罗地网’使用的时机不错,只不过还是稍嫌急躁了一些。”
眼见两人过了两三百招,互相都奈何不了对方。现场焦臭味却越来越浓,那在场的万毒宫弟子人人脸上变色,纷纷从衣袋中拿出草药,在掌心当中搓揉了,分成两团小丸,塞住两个鼻孔。那梅映雪见状,也连忙拿出她后来回千药谷时,所抢救出来的几颗天王解毒丹,分给吕洞宾与陈抟吞下,但旋即想到这两人中废神弛筋散在先,身体正自虚弱,天王解毒丹药性虽强,若是有一丁点儿不对症,自己有内功保护,亦无大碍,但他们两个就恐怕会留下后遗症。身形一闪,来到一个万毒宫弟子跟前,铁炼一套,缠住了他的颈子,说道:“拿来!”那名弟子出奇不意被套住,颤声道:“什……什么……”梅映雪右手一拉,左掌向前摊开,说道:“这焦尸掌的解药!”
忽觉左边人影闪动,发出声音说道:“我给你!”梅映雪瞥眼一瞧,原来是先前伤在自己手下的痲脸汉子,也就是他们的三师兄,正向这边欺身过来。梅映雪没去想他刚刚所受的伤到底有多重,只考虑到不能离开吕洞宾他们太远,手上使劲一拉,那名被他缠住脖子的万毒宫弟子哇哇大叫,不由自主地被炼子牵着跑,直往他三师兄面前奔去。
只听得“碰”地一声,那痲脸汉子直接一脚将他的师弟踢开,梅映雪铁炼一抖,心道:“你这么不顾同门之谊,绝非善类,找到机会,非得好好教训你一下不可。”喝道:“解药拿来!”始终不离开吕陈二人十步之外,与痲脸汉子斗在一起。
汤光亭见梅映雪游刃有余,倒也心无旁鹜,将新学的剑法一一试演出来,但觉所学虽只七招,却非止七招,各种正奇繁复变化,各有威力不同,他越使越有心得,越使越有所启发,四五百招下来,见招拆招,几乎可以说已经不需思索,十分得心应手。而他剑法既然熟练,便开始有余裕将内劲附在剑招之上,忽然间“当”地一声响,却见那二师兄从不知何时开始,右手执药铲,左手持镰刀。他兵器古怪,招式更是别开蹊径,匪夷所思。
吕洞宾见对方怪招百出,便喊道:“汤兄弟,尽量施展内劲,直接与他的兵器相交,他不是你的对手!”道出了此战最后胜负所在。汤光亭受到激励,忍不住大喝一声,鼓动体内真气,那剑身受真气灌注,居然微微震动,呜呜作响。
二师兄大吃一惊,不敢再和他的剑锋相交,但是汤光亭的剑法实在太过高明,数十招一过,右手所持药铲一不小心,一招“愿者上钩”使得足了,“当”地一声,架到了剑身,震得他虎口发麻。
这一下惊魂未定,第二剑又接踵而至。那二师兄见这一招汤光亭不知已经使了多少次了,虽仍是无法可破,但却知这前招是虚,后套八方杀着,一咬牙,镰刀斜挥,直捣中宫而入。那汤光亭见他来得凶狠,心里倒也起了一拼高下的念头,当下运劲于臂,打算来个硬碰硬。那吕洞宾在一旁,见他使了一招“天花乱坠”正是以逸代劳,稳操胜券之意,没想到他半途一转,接着使上了“天人合一”,心道:“少年血气方刚,喜欢争勇斗狠,汤兄弟虽然内力修为高过对方,这番比拼赢面甚大,但总是不智之举。”
果见那二师兄运起全身内劲,以药铲钩住汤光亭的剑,左手镰刀忽然脱手掷出,斜兜过去,削向汤光亭的右肩。这下子又急又快,汤光亭临敌经验毕竟不足,忍不住右肩一缩,剑上所附大半内力便被卸去,二师兄趁势追击,药铲向后一拉,汤光亭一个拿捏不住,吕洞宾所借给他的宝剑,就这么脱手而出。
这会儿轮到汤光亭大吃一惊了。他兵刃被夺,那可说是已经输了一半,更何况这把剑还是借来的,若是在自己手上失去,可要拿什么来还?连忙左手一翻,抓向那一把镰刀,心想若是自己也能留下对方的兵刃,那也还不算太丢脸,而且还可以用来换回吕洞宾的剑。但是他才这么打算好,那镰刀居然像绑了线一样,斜斜弯了回去。汤光亭这一抓不中,当下化爪为掌,顺着镰刀转回去的方向,奋力拍出。
那镰刀受到汤光亭这一击之力,顿时成了一件极大的暗器,直飞往那二师兄门面而去。二师兄不敢硬接,一个侧身,闪过镰刀,算是放弃收回,左手却往自己右手一搭,要尽全力抢过汤光亭的兵刃,便在此时,汤光亭趁着他分心闪避镰刀,右手也重新搭上了剑柄。这几下兔起鹘落,失而复得,现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也只有吕洞宾大概还瞧得出来。
但饶是如此,那汤光亭已是又急又气,运起十二成功力奋力回夺,那二师兄自忖内力不是对手,药铲放脱,连消带打,使了一招“顺水推舟”,汤光亭以疾退避过,手中长剑一侧,一招“天马行空”划过,“当”一声,药铲凌空飞去,落在十几丈外的树林中。
此时梅映雪与那麻脸的三师兄打斗尚未结束,那二师兄顿失兵刃,眼见又要用两对肉掌去应付汤光亭的剑,一念及此,心中栗六,一闪身,居然跑去躲在他三师弟的身后。那汤光亭剑随意走,正当气急败坏之际,哪里想到他去找了个人肉盾牌?剑锋到处,只觉得眼前多了一道人影,接着微感剑身一阻,那痲脸汉子只专心注意着梅映雪,莫名其妙地胸口便多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狂涌,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当场毙命。
那梅映雪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但随即乐得轻松。而汤光亭待得瞧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心里可更气了,将一柄长剑使得呼呼作响。
那二师兄也是万万没想到汤光亭这一剑的威力会有那么大,总想自己的师弟虽然有伤在身,但少说也能替他挡上几招。结果这一下既慑于他的威力,怯意便顿时油然而生,使上轻功,在自己的同门师弟之间来回奔窜,以为掩护。
汤光亭一边大叫:“出来!”一边又嚷着:“让开!”其实万毒宫这一批追兵,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一个二师兄在独撑大局,虽然还有六七个人,但都是一些小啰喽,见到汤光亭大发神威,尽皆胆裂心惊,此时又见二师兄拿自己同门当掩护,无不惊叫四走,汤光亭虽然无心多伤无辜,但几个手脚比较慢的,还是被他的剑芒扫到,立见血光。
那二师兄百忙当中,偶而也还能还个几招,但亦渐感力不从心。而汤光亭明明见到对方已经无力反击,却仍久战不下,不禁也觉得手中长剑,颇不似刚开始那般听话,出招也越见窒碍。他不知其实这是因为,自己所能领会的这七招诸般变化,在早已经使用过一遍的情况下,不得已使出了第二遍,那二师兄也不是平庸之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只不过是因为双方内劲功力相差悬殊,所以才无法就中寻隙而入,否则现在逃躲的,十之八九便是他了。
不过那二师兄虽然无法反击成功,却能轻易闪躲过诸般变化后着,汤光亭觉得出招不再像初时那般灵便,其实是种心理反射,看在那二师兄眼里,他剑招中的威力,反因熟练而内力能够全部发挥,更胜初时。
汤光亭在急切之下,只好不住地催动内力,瞥眼见二师兄闪到了岩石之前,后无退路,他抓住时机,大喝一声,但闻叱吒声震山岳,剑势去如长虹,吕洞宾见了,心中暗暗喝采道:“他这一招‘天下无双’,就是我来使,也不过如此。”
这一招“天下无双”乃是吕洞宾所教授的七招之中,最难变化,也最难与其他六招并用的一招,汤光亭于这一招所悟也最少,也较少发挥。但此时对方身靠岩壁,不用考虑他往后退的变化,正是使用这一招的最佳时机,于是卯足了全力,奋力一击。
那二师兄见这气势,差一些没有魂飞魄散,不由自主用力往后倒退一步,背脊重重地撞上岩壁,心下忽地一凉,只不断道:“完了,完了。”说时迟,那时快,膝盖一软,居然跪了下去,也不知哪来的念头,他干脆往前俯趴下去,状如向汤光亭五体投地跪拜,便在此时,汤光亭的长剑同时顺着他俯低的身子刺到,距离他的背脊相去不到三寸,“喳”地一声,长剑刺入岩壁之中,直没入柄。
那二师兄这一下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往树林中飞窜而去,其余众人原本就闪得远远的,见二师兄落荒而逃,更是一哄而散。汤光亭大叫:“慢着,留下解药!”用力要将长剑抽出,却是有如蜻蜓撼柱,情急之下,双手拉住剑柄,双脚也踏上了石壁,一边使劲回夺,一边还不忘叫道:“别跑!留下解药!”那众人听了,哪敢停留?更加没命跑了,顷刻之间,逃得无影无踪。
汤光亭一连运了几次劲,就是始终无法抽出长剑。看见梅映雪在一旁瞧着,便道:“阿雪,快去拦着,要他们交出解药。”梅映雪道:“干嘛拦?你瞧,那边不是躺了几个吗?”
汤光亭顺着梅映雪目光望去,果见地上三三两两躺着几个人,三师兄痲脸汉子死了不说,其中还有一个是七师弟大暴牙,他双目失明,又受了伤,坐在一旁的草地上,只知大家一哄而散,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要往哪里跑,只有呆坐着任人宰割。
那梅映雪走上前去,右足抬起,踢了踢他的肩头,说道:“喂!你的师兄弟们全走啦,识相的把解药交出来,姑娘饶你不死。”那大暴牙忍不住惊恐,颤声道:“什么解药?”梅映雪道:“少装蒜,废神弛筋散的解药呢?快交出来,否则我一脚踹死你,再搜你的身,也是一样可以搜出来。”
那大暴牙连滚带爬,跪下哀求道:“姑娘明鉴:这‘废神弛筋散’可不是普通的玩意儿,小的武艺低微,别说是解药了,就是废神弛筋散长得什么样,小的也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任务,向来都是二师兄分派下来,大家照办就是了,这解药多半只有他一个人身上有。”
梅映雪道:“你大师兄呢?他身上有吗?”大暴牙道:“我们大师兄早就死了,四师兄跟在师父旁边,这次没来。”汤光亭趁着二人说话,在那死掉的三师兄身上,里里外外搜了几遍,果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向着梅映雪耸肩摊手,一脸悻然。
梅映雪扼腕道:“早知如此,刚刚就应该紧追着那个二师兄。”一脚将那大暴牙踢倒,说道:“只怕你这瞎子没说实话。”大暴牙哀嚎求饶。吕洞宾阻止她,说道:“贫道记得梅姑娘曾说过,这毒即使没有解药,七日之后也能自解,不是吗?”梅映雪道:“据我所知,确是如此。”
吕洞宾道:“既然如此,这毒解不解,他的身上有没有解药,就无所谓了。这人两眼受伤颇重,同门弟兄又丢下他跑了,处境倒是挺可怜的,梅姑娘既对医术颇有研究,不如帮他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他的眼睛重见光明?”
那梅映雪不知为何,对这位吕道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觉得是天经地义而毫无怀疑,虽然看到这些专门使毒害人的万毒宫门徒,落得如此下场,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怜的地方,但是吕洞宾这么一说,她也不违抗,仔细端详一会儿,摇头说道:“他伤口深及眼珠,复明无望。”与那大暴牙说了几味草药,调剂方法,接着说道:“你依法敷在伤口,当可拔毒生肌,去肿消炎,快走吧,等到伤口化脓,只怕你小命也保不住了!”
那大暴牙不信刚刚她还拳脚相向,不过一下子的时间,却反而大发慈悲,要放自己走路,一时不敢动弹。汤光亭道:“吕道长要让你走,你就快走,否则待会儿他后悔起来,你就走不了了。”陈抟暗暗好笑:“臭小子胡说八道。”那大暴牙连声称谢,一路跌跌撞撞,钻近林子去了。
琐事一了,汤光亭反身又去拔剑,但那剑牢牢嵌入石壁之中,宛如天成,半点撼动不得。梅映雪忍不住也试了一下,同样徒劳无功。汤光亭实在难以置信,这剑明明是自己Сhā进去的,怎么自己会抽不出来?陈抟道:“这可能与个人自信与心情问题。那时汤兄弟一鼓做气,专心致志,心无旁鹜,所以能够Сhā落。现在情况稳定,汤兄弟心情放松,所以无论再怎么用力,还是抽不出来。”
吕洞宾心有领会,笑道:“古人有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诚不我欺。”陈抟亦笑道:“你用的是反证。”
这剑既然汤光亭抽不出来,吕洞宾全身乏力,就更不用说了。而陈吕二人中毒未解,此地又不宜久留,汤光亭只有再三致歉。吕洞宾道:“既然连汤兄弟都抽不出来,那么放眼天下,能够抽出此剑的人,只怕寥寥可数,我们就此离开,过个三五年再回来,多半它还是钉在这岩壁之上。再说我这柄剑也不是什么宝剑,抽不出来也没什么可惜,汤兄弟不必挂怀。”
汤光亭面有惭色,道:“枉费道长这么用心传我剑法,我却在一招间将剑毁去,实在有负道长厚爱。”吕洞宾道:“我传你剑法,你救我性命,不管怎么说,都是贫道大占便宜。只是有件事情,此刻才说出来,不免有些口惠实不惠。”顿了一顿,续道:“那便是我瞧着汤兄弟将这剑法使得这么好,原本有意将此剑相赠,如今它却钉在岩壁之中,连新主人对它都莫可奈何。”说着摇了摇头,心中暗觉好笑:“古人有季札挂剑,我这柄剑却钉在岩壁之中,真不知从何说起。”
汤光亭听了,连道可惜,又试了一次,那剑仍是动也不动。众人却是不能再耗下去了,陈吕二人余毒未清,便由汤梅二人护送,四人一路向西而去,天黑之际,寻到了一处道观投宿。汤梅二人左右无事,便陪着住了七天,静待两人余毒自清。
这七天之中,白天吕洞宾不但继续为汤光亭讲授那七招未尽之妙,更将天遁剑法余下的二十九招,一并传授给他。到了晚上,四人便秉烛沏茗,畅谈天下大事,那陈抟乃是这方面的世外高人,常常说得汤梅二人有如游鱼入海,茅塞顿开,实在获益匪浅。
如此,吕洞宾与陈抟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到了第八日上,吕洞宾运功行气,再无感到半点不适,得知汤梅二人有意要赴二月初五,在寿春举办的英雄大会,而自己也还是要赴辽国燕京,办完那未竟之事,于是便与汤梅二人告别。
那陈抟道:“汤兄弟,宋主赵匡胤,乃是天下太平之基石,若是那英雄大会,确实是为了联络江南江北的英雄豪杰,共同襄助宋主统一天下,那么老朽在此愿为天下黎民百姓请命,个人荣辱事小,还请汤兄弟捐弃前嫌。”说着躬身下拜。
汤光亭连忙一个箭步向前搀住,说道:“前辈何以行此大礼?这几天聆听教益,让光亭也明白了不少事理,纵使尚不能像两位一般忧国忧民,但事情的轻重缓急,好歹也还分得出来。那无极门与我义兄向有嫌隙,若是我义兄不在他们手上,我立刻掉头就走,而若是真在他们手上,我也会想办法暗中营救。”
吕洞宾与陈抟道:“汤兄弟侠义为怀,陈老实在不必担心。”又与汤光亭道:“此去向西二百余里,过了潼关的华阴县境内,有座山名唤华山,人称西嶽,风景秀丽,山明水秀,那山分五峰,中峰名唤玉女,陈老便在此间常祝我若无事,也多在陈老住处找他下棋,你若将事办妥了,不妨上华山来游玩,若是有缘,也许可以在玉女峰上相逢哩。”
汤光亭连连称是,偕同梅映雪再拜告辞,四人相送,直出十余里,汤光亭蓦地见到吕洞宾背后原本所负的长剑,如今已剩空空荡荡的剑鞘,心想:“吕道长赶赴关外,未必有时间回去取剑,待我寻到杨大哥,不如也带他来见吕道长,顺道再把他的长剑取回。虽然他曾说过要将此剑送我,不过那也得他亲自将剑交给我才算数。”心中计议已定,这才依依不舍分道作别。
两人一路往东南而去,几天后来到太康的淝水边上,当下弃陆乘舟,日夜兼程,顺流而下,两人算好时程,刚好在二月初五一早,到达寿春。
两人早在出发前就已经打算好,要假扮成这天底下最多的道士,以便混进白云山庄内。于是便在借宿七天的道观中就地取材,还拿了两柄长剑。因为只有会武功的道士,才有可能去赴这个什么英雄大会。
那梅映雪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白白净净,略嫌清瘦的小道士,而汤光亭则粘上假须,故意弄脏衣服,扮成了一个邋遢道士。两人一进寿春城,果见路上人来人往,十个当中少说也有一个是道士,还有路上的乞儿也增加了许多,抡刀使枪的江湖人士更是随处可见。汤梅两人暗暗咋舌,这个英雄大会办得可有声有色,与他们原先所想的大不一样。因为那汤光亭总想,无极门又不是什么大门派,白云山庄终竟也不是归云山庄,就算携手合作,能搞出多大名堂?
他们没料到这次除了无极门与白云山庄之外,具名列席共同邀请的,还有所谓的“官方代表”,换句话说,这已经不是一般纯粹的江湖聚会了,而是隐含各种地方势力与利益重新分配契机的重要聚会,更有一种认同与输诚的政治意涵在里面。
汤梅二人找了个人多的客栈进去坐了下来,点了两碗热汤,几张面饼,一边温吞地吃着,一边竖直了耳朵,仔细地观察所有出入人群的动静。
而因为白云山庄要开英雄大会,这几天寿春城里,便陆陆续续地聚集了各路人马,几间比较像样的客栈客房,两天前便已经客满,而这一两天后来的武林人士没地方投宿,附近的寺庙道观就成了第二选择的栖身之所,但没多久也都人满为患,一到了用饭时间,各处饭馆面摊,酒店客栈,尽皆高朋满座,家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成了这一次英雄大会,最先获益的一群人。
又因为这次赴会的江湖帮会众多,人人为了壮大声势,都各携了门下帮众,浩浩荡荡,迤迤绵绵,不可能人人都能进到白云山庄里,所以现在在外游荡的,多是帮派中地位比较低微的。因此两人坐了半晌,也没碰到什么样的重要人物或听到什么样重要的事情,正想会钞走了,忽然门外走进两个道士,向小二沽了一斤酒,同时问道:“小二,跟你打听一下,请问白云山庄在什么地方?”
汤梅二人听了,暂时停步,只听得小二道:“两位道长是要去赴英雄大会吗?这里所有的客人,大多都也是要去赴会的,道长可以跟他们一道去。”其实这些人大都只能在外面等候自已的师父或掌门,并没有资格赴会,只是一问起来,谁也不愿意承认,都说自己确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
那其中一名道士道:“我们观主身体不适,不克前来。麻烦小二指点一下路径,我们去送个信,马上还得赶路回去呢。”小二将酒盛好,提着酒壶,领着那两个道士,走出门外指指点点。
汤梅两人互使了一个眼色,一待那小二转回客栈,梅映雪立刻就拦着付账,汤光亭则是马上跟了出去。
那梅映雪急急忙忙会了钞,提剑跟出,远远地便瞧见汤光亭在前面街角挥手。梅映雪几步抢上,见那两个道士正走在街角的另一端,凝视一会儿,说道:“瞧他们脚步虚浮,武功应该不高,咱们一人一边,把他们挟了出城去。”汤光亭拍手笑道:“妙极。”
两人同时飞身抢上,梅映雪伸出右手,从左边那位道士左胁下穿过,汤光亭则伸出左手,从右边那个道士的右胁下穿过。那两名道士只觉臂上肌肉一紧,已被人拿住了|茓道,还搞不清楚状况,其中一人左顾右盼,急道:“喂,你们两个是谁啊?干什么来着?”
汤光亭低声道:“两位道兄请了,小弟有密事相商。”另一个道士道:“有什么事情,先把手放下再说。”汤光亭故作神秘道:“来不及了,有人跟来了,要命的话,快跟我走!”说着把手往上一提,那道士吃痛,忍不住快步向前走去,另一个道士的情况也是如此,更张嘴嚷道:“哎哟,轻一点……”梅映雪倒转剑柄,往前一送,封住了他的哑|茓。
那两人毫无抵抗能力,便这么被汤梅两人挟出城外。四人奔了一阵,到了一处无人的河岸边上,汤梅二人这才放脱他们。
那两人甫得自由,心中仍不禁惴惴,各自甩手晃臂,以确定没有受到伤害。其中一个道士道:“现在四下无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这就说了吧。”汤光亭道:“敢问道兄,是哪一个道观出来的?”那道士回道:“我和我师兄是庐山崇真观的……”说到这里,惊觉不对,说道:“咦?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会有什么密事要与我们相商?”汤光亭笑道:“我现在不就知道你们是打哪来的了吗?听说你们有信要送去给白云山庄的丁庄主,不知放在哪里?可否借来一观?”
另一名道士听了,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衣袋,两人同时嚷道:“没有!没有!”可是那梅映雪曾见过莫高天使过这个手段,老早就在注意两人的一举一动,那道士摸衣袋的动作虽小,却哪里逃得过梅映雪的眼睛?身手一探,抓过那人的胸口,从他的衣袋中搜出了一封信与一张请柬。
那两名道士暗暗叫苦,伸手要去夺回,汤光亭哈哈大笑,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衣领往后拉祝那信封并未封口,梅映雪抽出当中纸笺,看了几行字,小手一扬,说道:“便是这个了。”
那两名道士哀求道:“两位道友,你们行行好,这封信对你们也没多大用处,但要是失落了,我们两个回去,一定会受到重罚。请道友高抬贵手,放过我们两个吧。”
汤光亭道:“你们两个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这封信对我们没用处。你们回去之后只要不说,又有谁知道你们将信给弄丢了?”梅映雪道:“汤哥,这样让他们回去可不成,说不定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那两个道士一听,吓得魂飞魄散,忙道:“不会,不会。两位道友放了我们,我们立刻掉头回卢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绝对不会坏了你们两个的大事。”另一个则道:“这一封信,我们两个早上已经亲手送进白云山庄了,路上什么人都没碰到,现在就要回去覆命了,两位,后会有期。”
汤光亭笑道:“那可不成。”伸指点了两人的|茓道,还解下他们的裤腰带,背靠背,反过手来绑了。两名道士不明其意,不断哀声求饶,梅映雪低头一见他们两个刚才打的酒,笑道:“天气这么冷,可别冻死他们了。”拔开壶塞,一个人各自灌了他们半斤,随后撕下他们的道袍下摆,揉成两团布团,塞住了他们两人的嘴,才道:“这才安静了。”
汤光亭道:“你们两个人身上被制的|茓道两三个时辰之后自己会解开,到那时候自己松绑,赶紧回庐山去,要是让我在寿春城内碰到,一定要了你们两个的小命!”他见这两个道士没什么武功,怕下手太重会伤了他们,因此这几下|茓道点得并不重。
那两个道士嘴里喑喑呜呜,不知说些什么,像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而神情激动,也像是喝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
汤梅二人戏弄了这两个道士,都觉得十分有趣。路上分派了一下待会儿到白云山庄时,各自该说的话,练了几遍套得熟了,这才往白云山庄上来。
但见白云山庄四周戒备森严,大门口前更有一队士卒把守,汤光亭趋向前去,请那门吏通报,不久丁家总管出来接见,汤光亭将信封递上,说道:“我们观主因为身体不适,不克前来,特别让我们师兄弟俩个,前来观礼。”
那总管抽出纸笺,匆匆看了几眼,随即将信笺收好,说道:“那么请问当初我们派人送去的请柬呢?”汤光亭皱眉道:“怎么?还要请柬吗?”那总管道:“是的,那是上面交代的,凡是此次前来赴会的天下英雄,都得凭请柬入常”汤光亭佯装不悦,向梅映雪使一个眼色,梅映雪道:“是!”从怀中拿出请柬,交给那总管。
那总管一见,确是那庐山崇真观方观主的请柬,与书信内容相符,便道:“当真对不住,原来是崇真观的两位道长,请进,请进,王爷早已恭候多时了。不敢问两位道长如何称呼?”梅映雪道:“这位是我杨师兄,在下姓海。”却是将“汤”字去水加木,而将“梅”字去木加水而成。
那总管道:“原来是杨道长与海道长,这边请。”领着两人,穿过几处回廊拱门,来到一处广场前,只见广场上黑压压地万头钻动,少说也有两多百人。那广场前方搭了一座台子,上面摆了几张太师椅,椅上都坐着有人,只有一张是空着的。当间坐的是晋王赵光义,两边各是丁白云、高智阳以及玄玑道长。张苍松站在台前,正朗声向台下众人高谈阔论,口沫横飞。
那总管与那汤梅二人道:“两位要观礼,自在这边附近活动,大会结束后,王爷将设宴款待各位,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赏光。”汤光亭不置可否,梅映雪道:“一定,一定。”待到那总管告辞远走,梅映雪才低声道:“干嘛装得那么神气?”汤光亭道:“我越装得让他讨厌,他越不想看到我,就越不会怀疑我们了。”梅映雪道:“是吗?”
只听得台上张苍松正说道:“……眼看那江南之地,只剩李唐负隅顽抗,不但皇上屡诏不至,而今更废本朝正朔,改称甲戌岁纪元,其谋逆之心已昭然若揭。皇上近日便欲南征,兵秣粮草,战船车马,无不齐备,现在所缺的,便是熟悉江南水路的内应。诸位豪杰向来便在长江一带活跃,若是能够顺应天时,共举义旗,定能将这昏庸无能的李煜生擒活捉,为江南百姓除此大害。”
那台下忽然有人说道:“据张爷说,这江南李氏阴图谋逆,可是这江南之地,向来不曾为宋国所属,何来谋逆之说?”
那张苍松尚未答话,台下另有人抢先说道:“这李煜荒淫无道,纵奢无度,每天就知道饮酒做诗,写字画画,根本无心国政。想我江南原是鱼米之乡,但是现在江南百姓却不得温饱,税赋又是杨行密时的好几倍。管他是不是谋逆背叛,总之早一天把他拉下来,咱们江南百姓才有活命的希望。”先前那人却道:“你道咱们江南百姓为什么吃不饱?那还不是因为一年四贡,白银布帛,米麦菽黍,每一次都是几万两,几万斤地往江北汴京里头送,请问江南还能有剩吗?”那另一人道:“难道这便不是李煜的昏庸无能所导致的吗?”
双方各有人发言支持,一时乱成一团。汤光亭听那声势,显然支持江南李氏的,落了下风。
只听得那张苍松老神在在,微笑说道:“各位请冷静一下,听我一言。”待众人音量稍歇,向台下续道:“这位仁兄可能有所不知,李煜早在接过他老子留下的国主位子时,就已经上表过本朝,而且自称‘微臣’了,所以江南唐国,当然也是大宋国土的一部份,而所谓江南国主李煜,其实也就是宋天子朝臣,这朝臣居然敢抗旨不朝,那不是藐视皇上,意图谋反吗?”
这一番话说得那人哑口无言,嗫嚅半晌,说道:“小的世居江南,深知长江江面辽阔,是绝佳的天然屏障,皇上要发兵南征,只怕不是容易的事。”张苍松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汴京城外,有金明池一处,圣上亲督训练水师十余年,为的便是今日度江南征之事。”那人又道:“金陵城池城高水深,固若金汤,向来易守难攻,自古即为天险,宋师若想攻克,恐怕难免死伤惨重。”张苍松道:“自古贤能治国,在德不在险,依你这么说,汴梁地处四塞,无险可守,如今又何以民足国强,四夷宾服呢?”
那人已将天时、地利尽皆说完,接着便道:“江东弟子多才俊,能人辈出,宋师轻启战端,可没什么便宜好讨。”张苍松摇头道:“李煜昏庸无能,多用贪官佞臣,刘彦贞、皇甫继勳、张洎等,皆是庸碌之辈,唯一可惧的林仁肇,又已被李煜处死,发兵江南,正是顺应天意,何愁大事不成?”汤光亭听到“林仁肇”三个字,脑海中浮起了林蓝瓶的身影,心想:“没想到她的父亲居然这么勇猛,她的个性会这么泼辣,只怕是家传。”
那人默然,身旁忽然有人开口道:“林将军为昏君佞臣所害,天下义士,莫不义愤填膺,但是若是以为这样,就代表南唐人民民心向背,甘愿归附宋朝,那也不见得吧?”
张苍松微微一笑,说道:“民心的丧失,如同黄河决堤,先是缺裂小口,若是仍不足以宣泄民怨,则这个缺口就会日益扩大,最后全盘崩溃,一发不可收拾。”招手叫过一名家丁,在耳边言语几句,那家丁领命而去。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纷纷议论起来,不久那名家丁转回,身后跟了一对青年男女,那男的气宇轩昂,颇有威仪,那女的却是心事重重,始终不抬头。其他人见了,因为不知这两人来历,不明其意,那还罢了,汤光亭一见可是大吃一惊,原来那一对男女正是林延秀与林蓝瓶兄妹。
梅映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蓝瓶,脸色略变,挨近汤光亭耳边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林蓝瓶与林延秀,一路跟着汤广成找寻汤光亭的下落未果,不久之后,约定彼此一但有消息,便让人往铸剑山里报信,接着就分道扬镳,各自行动了。
那林蓝瓶虽然比林延秀早出江湖,但就经验来说,也还是稚嫩得很,两人到处走动,但觉天地茫茫,不知要身往何处,林蓝瓶便不知不觉地,将兄长领到她颇为熟悉的寿春来。两人既入寿春,林蓝瓶便将当日之事,说给林延秀听。林延秀道:“如此说来,那归云山庄与我们林家甚有渊源,我们既然来到此地,实在应该过去看看。”林蓝瓶道:“那丁庄主大仁大义,为了我甚至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如今四处为家,浪迹天涯,实在让人过意不去。”
林蓝瓶满怀着歉意循路而去,但当她带着林延秀走到她记忆中的归云山庄时,这才惊讶地发现归云山庄不但修葺竣工,已经尽复旧观,而且还改了名字,换了主人。但让林蓝瓶讶异的事情还不止如此,在她四处打听之下,终于得知这白云山庄的新主人,竟然便是丁白云。这件事情的矛盾引发她满腹的疑窦,迫使林蓝瓶决定登门拜访,一探究竟。
正巧那时的丁白云正愁着不知如何捉回林蓝瓶,以补前愆,林蓝瓶这一上门,不但正好是自投罗网,而且还是兄妹两个一起被擒。丁白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欢喜之情,自不待言,于是赶忙派人通知已经离开寿春的高智阳。不久,高智阳陪同赵光义转回寿春,一边也是帮忙筹备即将来临的英雄大会,另一边则是赵光义要亲自会见林延秀。
原来赵光义一直都非常欣赏佩服林仁肇的骁勇,一听到他的儿子来到白云山庄,马上表示要亲自劝降,那高智阳原本是把林家人当成奸细来办,现在知道了赵光义的想法,为迎合上意,也立刻调整心态,一到白云山庄,便即要丁白云解开二人牢笼,并且以礼相待。
只是那林延秀兄妹对赵光义的游说是软硬不吃,相应不理,但到最后,林延秀却敌不过赵光义的一句话:“令尊被诬通敌叛国,含冤莫白,林氏一门,更是满门抄斩,你身为林家子弟,难道就不想报仇了?”林蓝瓶听到“满门抄斩”四个字,差一点要晕过去,林延秀更是两眼目光一盛,说道:“你说什么?”
赵光义道:“本朝在江南伏有不少探子,林仁肇通敌被鸩杀,满门抄斩。同年十月,中书舍人潘佑直言上疏,被拘入狱,在狱中自缢而亡。这些事情,我是一清二楚。怎么?你们两个不知道吗?”林延秀低声道:“潘大人他……”想起当时大哥林延龙,还拜托潘大人有朝一日定要为林家洗刷冤屈,没想到他也遇害死了。一时之间神情激动,久久不能自己。
赵光义又道:“当然啦,林兄弟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带着妹妹跑出来,明哲保身,又何尝不是贤人所为,最少林兄弟保得林家血脉,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兄弟选择逃避,原也是孝顺之意。”转身叫出从人,说道:“去帐房领二百两银子出来。”不久从人将库银领到,端到赵光义面前。
赵光义道:“这是本王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算是对忠良之后的一点心意。只盼林兄弟好好照顾自己,以慰令尊在天之灵。来啊,备马,本王要亲自送林家兄妹出城。”
这番激将之策果然奏效,林延秀心防动摇,说道:“慢着!王爷,你问我想不想报仇,是何用意?”林蓝瓶忙道:“哥,别上他的当。”
赵光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杀了你父亲,你就去杀了谁,这不就是报仇了吗?”林延秀正色道:“我若是帮助宋廷,杀了李从嘉,岂不正应了他说我父亲通敌叛国之罪吗?”赵光义哈哈大笑,说道:“难道你还是要回去江南,子承父志,做第二个林仁肇吗?”
这一句让林延秀顿时大悟,双膝跪倒,再拜道:“求王爷借兵五千,林某愿为前锋,一举踏破金陵城门,取李从嘉首级来报!”赵光义将他扶起,说道:“行军打仗,凭的可不是意气,让不让你做前锋,本王说不得准。不过你既有此志,难道还怕没有那一天吗?只要你跟着我,好好表现,他日铁蹄南下,本王担保有你一份。”林延秀道:“延秀一定会好好表现,但愿王爷记得今日诺言。”赵光义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一点你倒可尽管放心。”
那林蓝瓶虽觉得就这么投降宋廷,似乎有一点不太妥当,但也说不出林延秀这么做,到底有什么不对。但忆及往事,觉得自己若是这么做,就枉费了当时丁允中一番苦心孤诣,以家破人亡来保住她的心意了。可是转眼见丁允中的儿子丁白云就在这里,而且还是他擒住了自己,来献给宋廷,一番言语,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了。
于是林蓝瓶只得跟着林延秀一起待在白云山庄,等到英雄大会一结束,就要随着赵光义到汴京去。
汤光亭只见林蓝瓶愀然不乐,想起那时丁白云与万回春正是说过,要抓回林蓝瓶以向宋朝示忠,还以为她果然还是被丁白云擒住了,手握剑柄,就要出手。忽然一只温暖柔腻的手握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别轻举妄动,你有把握打得过玄玑吗?林姑娘现在没有立即的危险,先静观其变再说。”汤光亭瞧着梅映雪说道:“没想到林姑娘的哥哥也被抓了,待会儿只要苗头不对,咱们一人一个,到淝水边上会合。”梅映雪道:“可是你看他哥哥的样子,根本没半点像是被俘的神气。”
汤光亭望向台上,仔细地瞧了一下林延秀,说道:“是吗?”果见他衣着光鲜,精神勃发,确是与林蓝瓶大异其趣。接着但听得他向台下抱拳说道:“各位家乡父老,小可身在异地,听得故乡口音,倍感亲切之余,更添思乡离愁,只恨不得能马上Сhā翅而回。但是小可与各位不同,过了今日,各位长辈自可以大大方方,重返故土,但是舍妹与我却是有家归不得。非但如此,我们家中长辈,叔伯舅姨,尽皆被杀,可恨我林家满门,世代为南唐尽忠,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昏君佞臣,残害忠良,此仇不报,我林延秀枉生为人!”台下立刻有人惊呼道:“啊!你便是江都留守林将军的儿子!”
其余不认识的,或是一时听不出林延秀话中含意的,此时听到有人指出此刻站在台上的,便是林仁肇的一双儿女时,都吃了一惊。有人更道:“原来你们也来了。”因为这些人既然会赴这英雄大会,在政治立场上,自然已是偏向宋廷的多,就算有几个只是赴约来探虚实的,此刻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去斥责林延秀的是非。像刚刚那个出言反驳张苍松的那个人,姑且不论他是否心里偏着南唐,都已经算是相当大胆了。
那张苍松见台下虽然仍自议论纷纷,但已无人提出其他质疑,便道:“林将军的子女能够认清南唐朝廷的腐败,决心弔民伐罪,解救江南百姓的苦难,实在难能可贵。足见皇上用兵江南,绝对不是一昧地穷兵黩武,实乃是义之所趋,亦复是天意如此埃”台下当即便有人大声说道:“正所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只要王爷大旗一举,高声一呼,我们漕帮上下五百弟兄,哪怕是抛头颅,洒热血,但愿为王爷前锋,任凭驱策!”汤光亭听这声音熟悉,放眼望去,原来便是当日同在这庄院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凤五。
那徐凤五的家族势力,盘据高邮与洪泽两湖一带长达数十年,霸占了长江与淮河间的主要运河漕运,明里是承揽船务运输,暗里却时常纠众武力威胁同行,甚至乔扮盗贼打劫商船,可以说是明偷暗抢,鱼肉乡民的土豪恶霸。高邮与洪泽两湖一带在杨行密时归属吴国辖下,后来李昇窜吴,改国号唐,徐家也一度成为唐国人,但接着周世宗攻下扬州,长江以北之地尽归周有,徐家又改奉了周朝正朔,不久赵匡胤黄袍加身,徐家又自然而然地成为宋国人。
深究徐家之所以能够在两湖一带横行无阻,主要还是在于世局动荡,江山数度易主,为政者自顾不暇,非但无法管束地方派系,有时甚至还赖以巩固治权,因此越是兵荒马乱,徐家就越发壮大,直至徐凤五这一代,徐家势力更往淮河上游延伸,直通寿春。那丁允中便自然成了徐凤五的大客户之一,所以两家原本之所以交好,根本原因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而今有机会向宋廷宣示效忠,很有可能能让他拿下淮河到黄河之间的运河航行权,说不定甚至可以揽到汴京的漕运船务。在有这样庞大的利益作为前提之下,让他在那时便毫不考虑地选择了与丁允中划清界线。那就更别怀疑,他会在赵光义主导下的英雄大会里,带头摇旗呐喊。
徐凤五如此的激|情演出,果然立刻引起不少的回响。只见人人争发言,唯恐让人占了先机,有的只说矢志效忠,甘为牛马,信誓旦旦,神情激动;有的痛陈南唐李氏荒淫无道,生灵涂炭,义愤填膺;更有指称遭到迫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沦为草寇,声泪俱下。一个好好的英雄大会,搞得像是狗雄大会一般。
最后高智阳见时机成熟,便依照与会人士所代表的势力范围,吩咐左右随从,写成一张一张的刺牒,上书:“某某山湖或某某州县,由某某帮派或某某门教的某某某,担任该区域的都统指挥,区域的盟主。”这等于是归顺宋廷之后的第一份任务派付与分发的身分地位证明,若是同一区域有两个帮派以上的首脑人物参加,除非能够自行推派出代表,否则便以武功高低决定。
汤光亭见这英雄大会摆上擂台,已然变成了市集,浑没一个称得上英雄的人物,也没碰上什么有趣的人。又想那林蓝瓶跟着她的哥哥归顺了宋国,自此不用再到处逃命,害怕被抓,可以过一个比较安稳的生活了,心中暗自为她庆幸之余,不免也感到些许怅然。忽然他有个念头,直觉觉得百般无聊,实在不应该来这个地方。低声与梅映雪说道:“既然我杨大哥没来,而林姑娘看样子也没事,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不如偷偷走了吧。”
那梅映雪正有此意,见他闷闷不乐,说道:“也好,反正你想找你大哥,不如早点到别的地方去打听。”正要移步,忽然听到有人嚷道:“就是那两个!就是那两个!”汤光亭心生好奇:“什么那两个?”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全身脏污的道士,衣衫褴褛地指着自己,他们身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白云山庄的总管,另一个则是甘俊之。梅映雪侧过头来说道:“没想到这两个臭牛鼻子道士,居然可以自己脱困。”
汤光亭仔细一瞧,果然便是那两个被他们点|茓捆绑的崇真观道士。便道:“他们自己可能没这个本事,该是鬼使神差,让人发现给救了。”想起陈抟与吕洞宾的话,不愿在此多惹麻烦,阻挠了英雄大会的进行,拉着梅映雪的手,钻入人群,往后退去。
那会场上原本扰扰嚷嚷,道士打扮的也不少,由于崇真观道士不敢接近汤梅二人,远远地东指西指,甘俊之一时根本瞧不清楚所指何人,这会儿汤光亭拉着梅映雪往后一退,虽然刻意低调行事,但在人群之中,却显得不自然,甘俊之心下雪亮,飞身向前,伸臂一拦,说道:“两位道兄请留步!”
汤光亭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甘俊之道:“敢问道兄是哪一宫哪一观的?师尊道号怎么称呼?我好像没见过你?”汤光亭笑道:“这天下道士何止千百,兄台不识得在下也不能说是见识差了,是不是?兄台不必介意。”
甘俊之见他顾左右言他,不觉有气,又见梅映雪容貌秀丽,道袍领下颈项白皙,不禁动了疑心,说道:“那么这位道兄呢?你们两个是师兄弟呢?还是师兄妹?”伸手疾抓,要将梅映雪的道冠拉下,梅映雪见他动手,上身后仰,道袍底下飞出一脚,迳踢甘俊之的手腕,又急又准,手段高明。
甘俊之轻轻“咦”地一声,手掌一翻,便要转去抓梅映雪的脚踝,只见梅映雪的身子急拔而起,竟然在这喘息之间,凌空踢出第二脚。甘俊之吃了一惊,连退三步,“唰”地一声抽出配剑,说道:“你这不是道家的功夫。”梅映雪道:“你懂个什么?”话一出口,现出了女声。
甘俊之哈哈笑道:“原来还是位仙姑啊,打扮成这个样子,混进英雄大会来干什么?”梅映雪道:“这是英雄大会吗?我瞧是狗熊大会吧?”
两人刚刚的这一番拳脚往来,早已吸引了不少目光从擂台上转移而来,梅映雪的这一句“狗熊说”,立刻引来不少嘘声,有人便道:“瞧你这个道姑女扮男装,跟一个道士东拉西扯,暧昧不清,背着师父在外头,偷偷效那世间男女,阴图苟且之事吗?”
这话才刚说完还是热的,“啪”地一声,一道黑影打中那人的嘴巴,那人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了几枚牙齿,下巴襟上鲜血斑斑,脸上泪水鼻水齐流,他的神色显然是在说他又痛又吃惊,嗯嗯啊啊还想说些或骂些什么,却已是含混不清了。众人都是一惊,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甘俊之待瞧清楚这道黑影原来是条细铁炼时,忽然想起自己曾见过这般兵器,说道:“原来是你,想不到你居然敢回来。”他那天受了莫高天一脚,伤势不轻,一直休养到这几天才刚好,让他错失了高智阳推荐跟随赵光义的机会,一股怨气正无处可发,想这梅映雪当天与莫高天的样子相当熟稔,正好找她算这笔帐,续道:“那个自大老人躲在哪里?想躲一辈子吗?”
梅映雪道:“你明知他不在这里,故意大声嚷嚷,想吓唬一个姑娘家,这样也配称得上是英雄所为吗?”甘俊之“哼”地一声,道:“他若没来,你今天便是Сhā翅也难飞了!”长剑一抖,斜划过去,梅映雪见他这一剑朴拙中蕴含机巧,是十分高明的剑法,头一低,从一旁窜了出去。
甘俊之挺剑追去,梅映雪左闪右躲,却始终不出手。甘俊之又进了几招,说道:“你是不屑与我动手呢?还是根本缓不出手?”梅映雪伸出右手食指在脸颊上一刮,说道:“哎哟,好大的口气啊,真是不知羞,我缓不出手来?你的武功有那么高吗?”心道:“看来看去,他的剑法倒是没什么破绽,我不如以快打快,扰他一阵,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那甘俊之脸上一红,心想多说无益,剑锋一转,喝道:“看剑!”梅映雪道了一声:“好!”身子一闪,忽然使了一招“旱地拔葱”,身子凌空越过众人头顶,飞身上了擂台。那擂台上本有两个人正在激斗,见天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尽皆罢手后退。甘俊之接着飞身上台,汤光亭见状,也急忙一跃而上。
甘俊之用剑尖指着梅映雪,说道:“你不跑了吗?”他这时也认出了汤光亭,知他是个混小子,没把他放在心上。
梅映雪道:“不跑当然可以,不过只是死缠滥打,那没意思,总要有点规矩。”甘俊之道:“我就是要擒住你,要什么规矩?”梅映雪笑道:“你抓我干什么?真不害臊。”甘俊之正色道:“莫高天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你和莫高天是一夥的。”梅映雪道:“莫高天与你有仇,那你去找他去啊,赖我做什么?王爷,你说是不是?”说着妙目流盼,看向台下,原来赵光义在张苍松与康永疑的护卫之下,已经来到了前面。
赵光义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姑娘所言甚是。”甘俊之满脸尴尬,嗫嚅道:“王爷……”丁白云站在一旁,也认出了汤光亭,连忙上前道:“王爷,这两人之前大闹筵席,是与人专唱反调的顽劣分子。不如叫人拿下,免得他们又破坏了这一次的英雄大会。”回头道:“来人啊!”赵光义阻止道:“且慢!”
丁白云急道:“请王爷三思。”赵光义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满脸堆笑,说道:“姑娘,那依你而言,便当如何?”梅映雪亦笑道:“我人既在这个擂台上,要上来挑战的,当然就得遵守打擂台的规矩。”
张苍松道:“姑娘,我们这可不是打什么擂台,你想玩耍的话,可找错了地方。”梅映雪道:“不是吗?那他们这一群人打打闹闹,打了半天也没看见有人流血受伤,打得太客气了吧!”赵光义Сhā嘴道:“姑娘难道觉得要有人受伤才有趣吗?他们都是我大宋的盟友,只不过是为了决定地区领导,都是点到为止,没有必要伤了对方。”张苍松补充道:“难道你也是要上台争夺盟主之位吗?”梅映雪道:“那有何不可呢?”
丁白云道:“只可惜你资格不符,地方盟友必须在地方上有势力,有人力,你现在是代表你个人,还是千药门呢?”梅映雪往下一看,只见那万回春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现场,便装得若无其事地道:“都不是。”
张苍松愀然不悦,说道:“王爷,他们只怕仍是来搅局的。”赵光义道:“姑娘,你说连自己也不代表,本王可真有点听不懂了。”梅映雪道:“我们乃是铸剑山跑马寨的代表。铸剑山位于南唐境内,寨中人马不止三千,个个刀枪娴熟,马术精良,不知道这样子有没有资格角逐啊,丁庄主。”丁白云道:“你什么时候又成了跑马寨的代表了?当真胡说八道。”梅映雪道:“我不是,我们少寨主是。”说着伸手往汤光亭一指,汤光亭点了点头,笑着上前一步。
丁白云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浑小子,什么少寨主?说谎也不打草稿。”赵光义略感失望,道:“噢,是吗?”身旁一人却在此时说道:“启禀王爷,这人名叫汤光亭,确实是铸剑山上跑马寨寨主汤广成的儿子。跑马寨寨中人马众多,下辖三十六洞,人数确实是在三千以上。”
赵光义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延秀,喜道:“此话当真?”丁白云却是一阵错愕,疑道:“林兄,你如何得知?”林延秀道:“我在铸剑山上待了将近一个月,对于他们的组织略知一二。另外可以附带跟王爷一提的是,这汤广成的父亲,原来是吴时杨渥大将张颢的部将,张颢为徐温所杀的时候,带了一些从众,躲到了铸剑山上,后来落草为寇,据山立寨。所以汤广成这一帮人,对于行军打仗,也是十分在行的。”赵光义眼睛一亮,心道:“这铸剑山北岸正是采石矶,若能得这一支伏兵,宋军要渡江,就更万无一失了。”便朗声道:“这位汤兄弟,你果真愿意加入我们这一方吗?”
原来林延秀在铸剑山上的那半个月,汤广成以礼相待,半点没有将他当成俘虏看待,现在他又归顺了宋廷,看到汤光亭突然出现,顺水推舟,一方面是为汤光亭解套说项,算是报答当日汤广成的礼遇,二方面也是想到自己可以利用铸剑山的资源,转而充实成自己的实力。
那汤光亭也是这时才听说自己的父亲居然是将门之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暗骂:“老头子瞒得我好苦,早知如此,我在蓝瓶面前也不用老是觉得矮了一截。”又想:“陈前辈与吕道长都说,让赵匡胤统一天下,可以让天下从此太平,叫我不可为了私人恩怨,破坏英雄大会,不如我索性积极一点,下次碰到吕道长,说不定他还会夸我一番。”于是将道冠道袍除去,缓缓说道:“没错,我父亲常说,大宋皇帝励精图治,甚得民心,将来一统天下,非宋莫属,所以一得知王爷在此召开英雄大会,纵使未收到请柬,厚着脸皮,依然让我来给王爷带个口信,便是这个……嗯,这个只要王爷你不嫌弃,有用得着跑马寨的地方,尽管吩咐,我爹他水里来火里去,要是他皱一皱眉头,他不算英雄好汉。”又想:“阿雪这一招十分高明,既保住了和气,最少也能全身而退。”
那丁白云听了,连连在肚子里大喊:“放屁!放屁!”但见赵光义微笑点头,倒也不敢造次,只听得张苍松说道:“既是如此,这铸剑山乃是铜官山的一脉,附近有九华山的九成宫,与芜湖的黑龙堡,不知王爷是要让这位汤兄弟的跑马寨自成一家呢?还是要……”赵光义看上他家的兵员,想那是非要拉拢不可,便道:“九华山与芜湖都与铸剑山离得远了,那自然是自成一家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甘俊之与丁白云几人都颇感气沮,但想那赵光义都如此说了,那也不能说什么。汤光亭站在台上,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这么轻易就解决了,不禁暗暗窃喜,忽见林蓝瓶也来到了台下,便挥手向她致意,表示自己自今日起,也与她成为了夥伴,关系也更亲密了。但林蓝瓶脸上并不见得有特别高兴,反倒是秀眉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汤光亭才想:“她是怎么了?有人欺负她吗?”忽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擂台下,与赵光义行礼,说道:“王爷且慢!”赵光义道:“原来是玄玑道长,不知有何高见?”玄玑道:“跑马寨既未受邀,这位姓汤的朋友是否便真的代表他的寨主老子,尚有可议之处。王爷总不希望到头来,才知道是被这小子给戏弄了吧?”
赵光义略一沉吟,说道:“本王以诚待人,相信汤兄弟不致负我。”玄玑道:“他若未曾得到授权,欺骗在先,王爷诚意在后,就算他后悔不愿辜负王爷,亦无法可施。”赵光义道:“那依道长所言,该当如何?”
玄玑转过头来,与汤光亭说道:“你说你奉你父亲之命而来,可有何书信凭证?”汤光亭笑道:“老子要儿子办件事情,要什么凭证?道长真会说笑。他只说:‘喂,臭小子,去给你老子办件重要的事情,要是事情办成了,回来给你娶媳妇。’就这样。这么吧,要是我回去娶了媳妇,算不算凭证?”人群中有人吃吃笑了出来。
那玄玑不动声色,道:“你父亲既说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怎么不亲自前来?就算要派人代表,又怎么会让一个三脚猫来参加英雄大会?”汤光亭正色道:“这道长可想错了,我父亲指派自己的儿子前来,固然是基于私心,但是寨中能人高手甚多,当天就有许多人不服,争着要代表来参加,我可是技压群雄,好不容易才取得这个资格的。”
此言一出,现场有几个看过汤光亭拳脚的,登时便笑了出来,均想:“以你的武功便能技压全寨,那寨中所有的人岂不都是三脚猫?”玄玑亦忍不住莞尔,说道:“这么说,你的武功是全寨中最好的啰!”汤光亭道:“最好的不敢当,我父亲的武功就比我高,几个叔叔伯伯爱护我,故意让我也是有可能的。不过比起一些沽名钓誉之辈,在下自信,还强那么一点两点。”前面几句还有一点自我陶侃,颇有说笑的意思,最后两句,可就是公然挑衅了。
玄玑说道:“既是如此,那此事倒也好办。”转身与赵光义道:“启禀王爷,这跑马寨既然如此重视此次英雄大会,则断不可能指派武艺低微之人,若是王爷同意,贫道建议,不如便仍以武功决定,若是他能在武艺上胜过我们所指派的人,那就算他是跑马寨的代表。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光义尚未答应,那汤光亭便抢着道:“如此甚好,虽然在下对于你们把我当成骗徒的态度不甚满意,但成大事者不居小节,算是我报答王爷的一份心意。好了,好了,要派谁来,尽管放马过来。”梅映雪道:“慢着,那可不成。”汤光亭道:“怎么了?”梅映雪道:“王爷,这个对手的身分地位必须与我少寨主相当,否则你要是让玄玑道长出场,这天底下可没几个人强得过他。”
玄玑不禁好气又好笑,心道:“我难道还会自贬身分,跟你这小子打什么擂台吗?”随即又想:“不好,要是就这么答应她,这里人人的辈分几乎都比他高,要找到一个十拿九稳的倒也不容易。”于是便道:“汤兄弟年纪虽轻,但总是跑马寨中的一等好手,若是找几个毛头小伙子,也显不出跑马寨的手段,这么好了,我们就这几个人让你们随便挑,如何?”不料那汤光亭却道:“只要不是玄玑道长,我汤光亭倒是无所谓啦。”
那甘俊之早已忍耐不住,说道:“便由我来领教贵寨的高招。”玄玑道:“甘少侠且慢。”甘俊之道:“我的年纪与他相当,由我出手最是恰当不过。”玄玑见汤光亭脸上自信满满,倒有些犹豫起来,说道:“甘少侠伤势刚才痊癒,不宜贸然出手。再说王爷已经答应了,让他们自己挑选对手,可不是自告奋勇。”汤光亭道:“是啊,我又没挑你。道长,不如这样吧,我听说无极门有个练三清剑,名叫永清的,不知来了没有?”原来他想起杨景修曾吃过永清的亏,便想藉机教训教训他。
玄玑不知他为何会知晓三清剑之名,又认得永清,不过对于三清剑的威力却颇为自负,便道:“永清,出来吧!人家指名要找你。”远远地便听到:“是,掌门师伯!”
众人接着只见一道灰影飞身上台,双脚沾地即定,更无半点声响。光是看他露这一手,便知他轻功不凡,接着便听他说道:“装神弄鬼的臭小子,我们又见面了。”汤光亭道:“最近我杨大哥有没有去找你?”永清道:“谁是你杨大哥?”汤光亭道:“快刀杨景修,断头七步走。与你陆师叔齐名,你怎会不知?”永清冷笑道:“喔,你是说他,他的刀已经不行了,想断人家的头,先断自己的吧!”汤光亭怒道:“你说什么?”永清将脸一拉,道:“废话少说,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汤光亭抽出长剑,剑尖直指,说道:“快拔剑吧,否则我怕你待会儿缓不出手来。”永清怒道:“你这臭小子……”剑才出鞘,忽见寒光迎面点来,来势汹汹,劲道不俗。永清颇为吃惊,连忙提气运劲出剑,一招“长虹贯日”使开,只听得“当”地一声响,双剑相交,整只手臂竟被对方的内力震得发麻。忽然间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忽然想到:“若不是他先出言叫我拔剑,他这一剑刺来,我如何来得及抵挡?”
那玄玑瞧出不对,说道:“永清,你做什么?发呆吗?”永清大梦初醒,忙道:“是,掌门师伯!”汤光亭道:“喂,可别故意发呆!”一剑斜斜挥来,永清见他这一剑破绽百出,与刚刚那一剑大异其趣,但他惊魂未定,不敢贸然抢攻,只老老实实地使出师门剑法对付,但他不知汤光亭这一剑实以大拙驭大巧,这招一抢上,后着连绵不绝,永清登时手忙脚乱,全身汗水淋漓,前襟背心,湿了一大片。
但在旁人看来,汤光亭使得便就只是那几招,不过是略加变化而已,见永清穷于应付,状态狼狈,都不知何故。只有玄玑与张苍松寥寥数人,已瞧出汤光亭这一套剑法看似简单,但是招数穷处,自另有正奇两变化出,而且变中套变,直似无穷无尽,其中隐含阴阳生克之道,是道家十分高明的心法。
两人堪堪拆过数十招,玄玑是越看越奇,颇觉汤光亭的剑法中,有许多道理正好可以与自己所学的武功相互印证,然而其中的深奥之处,显然又高出了自己所学甚多。他越看越沉迷于其中,一时思绪深陷,如有所得,则欢欣喜悦,如遇阻碍,则恍惚迷惘。
他如饮醇酒,半痴半醉,好一会儿,忽然猛地一惊,大叫:“不好!”但见永清的身子有如喝醉酒一般,仆仆跌跌,就要撞下擂台,急忙往前搀住,伸指一探他的脉搏,发觉性命并无大碍,便让一旁从人扶了下去。跟着自己身形一闪,跃上了擂台。
那汤光亭正享受着台下众人惊讶的眼神,忽见玄玑冲上台来,倒也不免吃惊,只强做镇定,拱手道:“玄玑道长,承让,承让!”玄玑道:“贫道行走江湖五十余年,自认善相阅人,今天倒是看走眼了。汤兄弟英雄出少年,真是可喜可贺!”汤光亭不信他为了向他道贺,还特别跑上来,便道:“道长不必自责,汤某并不介意。”
玄玑面无表情,说道:“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跟你讨教几招。”此话一出,众皆哗然,赵光义更道:“道长,汤兄弟通过考验,已是本王的盟友,还请道长手下留情!”口气已经接近严正。玄玑道:“王爷明鉴:贫道见到高明的剑术,心痒难耐,确实只是想与汤兄弟讨教几招,点到为止。”赵光义道:“若是汤兄弟不反对,彼此切磋倒是不错,千万不可伤了和气。”玄玑心道:“凭他也配跟我切磋。”却道:“是。”
转身向那汤光亭说道:“汤兄弟,今日你初入我方,该不会想扫贫道的兴吧?”汤光亭心道:“哼,你想研究我的剑术,我就乱打一通,偏偏不让你研究。”说道:“大家闲时研究武功,切磋几招是可以的,但招数要是多了,我就不划算了。”手中长剑一抖,续道:“道长是武林前辈,要我叫一声爷爷也不为过,论起武功更是震古铄今,放眼江湖少人能及,小子这把长剑若能在道长面前走上七招,那也算是不负道长的厚爱了。”
玄玑道:“汤兄弟忒谦了,仅仅七招,如何表现精妙之处?我说最少……最少也得要三十招。”心想:“我若让你在我面前走上三十招,那我也不用混了。”原来他本想说十招,但只与七招差三招,意义不大,后来想说二十招,但见汤光亭剑法精妙,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没什么把握,最后才定了这三十之数。
汤光亭摇头道:“就是七招,再多也不使了。”心里盘算的,便是吕洞宾最初教他,也是他最熟的那七招。话一说完,剑光一抖,便是一招“天花乱坠”。
玄玑见他这招剑尖乱颤,看不清虚实,暗道一声:“好!”挺剑从中刺去。他的天罡正一神剑向以威猛着称,于是便打算以实破虚,但他这一招只用了三成力,为的是怕用力过猛,一上来便伤了汤光亭,那就失去了想要探究汤光亭奇妙剑术的原意。心道:“我打得你喘不过气来,到时你为了自保,就得不断出招,想用七招就打发我吗?”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剑刺出,才到半途,剑身居然不由自主地被汤光亭用剑尖组成的剑网带偏,才惊觉原来汤光亭不只剑法高明,就连内力也是深厚如斯。但那玄玑是何等人物,这一招虽然差一点吃亏,但他内力马上催动,而剑身走偏,也立刻变招。汤光亭但觉玄玑原本现出的破绽,几乎在一瞬间就立刻补上,不禁暗暗喝采,深知此人与莫高天的武功不相上,绝非浪得虚名。当下丝毫不敢怠慢,剑锋一侧,不待第一招使老,第二招“天马行空”接着使出。
玄玑身经百战,经验告诉他应该暂避其锋,左脚一踏,退了一步。汤光亭接着抢攻,天人合一、天罗地网、天旋地转接着使出,玄玑无法可破,一连又退了三步。
众人瞧那汤光亭年纪轻轻,居然能够在五招之内,逼得玄玑连退四步,却只还了半招,无不啧啧称奇。其实倒不能说是汤光亭真的能逼得玄玑无法招架,而是一来玄玑想看清汤光亭所使的每一招每一式,二来也是自忖身分,让汤光亭先攻的关系,若是玄玑一上来就抢攻,汤光亭未必便能这么得心应手。
那玄玑十分自负,与莫高天的自大正是一对儿,对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竟然连退数步,按理他是丢不起这个脸的,只是汤光亭这五招,招招如抱太极,浑然天成,明明与自己所学系承一脉,但却意境却高出自己所学不知多少。他又惊又喜,喜得是自己大开眼界,从中得到不少启发,惊的是这样的一套剑法,居然是从一个臭小子手中使出。
他这四步退得值得,一时没放在心上,但见汤光亭剑走偏锋,歪歪斜斜地兜了过来,玄玑大奇,正要往精妙的方向去想,但随即发现不对,却是汤光亭重复使出“天马行空”这一招。
那玄玑虽不知招式名目,却十分清楚这一招刚刚已经使过了,只不过是将阴阳颠倒,正奇互换而已,心想:“这一招居然能做如此变化,创此式之人,异想天开之处,实非常人所能,当真令人佩服。”回剑一架,不再后退。那汤光亭剑芒乱吐,往上罩了过来,玄玑“咦”地一声,颇觉似曾相识,原来汤光亭又使了一招前招,亦只是略加变化而已。
玄玑心道:“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七招吗?分明只有五招而已。”手上劲力再加一分,长剑忽有如蛟龙般,迅猛无俦地向前卷去,汤光亭这一招只用了半招,急忙变招,玄玑又气又急,原来这一招又是重复前招。
两人转眼十招已过,汤光亭只将前面五招各重复用了两次,但见他第十一招出手,仍是似曾相识,玄玑不禁动怒,心道:“想用这五招在我面前做怪,简直是找死!”但话虽如此,明明知道汤光亭是旧招重使,玄玑依然无法可解,更何况汤光亭招中套招,变化多端,彷彿无穷无尽,玄玑盛怒之下,也是莫可奈何。
但见十五招又过,汤光亭第十六招递出,玄玑一见之下,简直要气炸了,心道:“在我面前四度使用旧招,不把我放在眼里,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知道他这一招变化多在左方,于是剑锋一转,迳取汤光亭的右方。
那玄玑不愧是剑术名家,他这一剑刺去,甚是对症,正是此招弱点所在,汤光亭颇为吃惊,心道:“这玄玑与莫前辈齐名,果然有两下子。”他自学成天遁剑法之后,玄玑是他所遇到的最强对手,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身子斜退,剑尖低垂,这一招“天翻地覆”,已深得吕洞宾七成功力,玄玑见这一招新招威力无穷,霎时全身四周白茫茫地都是剑影,他心中吃惊,内力自然催动,不知不觉间已使上了十成功力,什么想要一窥究竟的心情,一下子全都抛道九霄云外去了,只听得“当”地一声,两剑相交,两人各退出一步,原地站定。
玄玑危机既解,心中便生懊悔:“这一小子还有一招未使,我这一下子用尽全力,岂不是把他震伤了。”定睛一瞧,却见汤光亭好端端地站着,自顾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剑发呆,心中骇道:“没想到这小子的内力居然这般浑厚,今日不除,终成后患。”喝道:“才第十七招,还有十三招,看剑!”不顾汤光亭手中只剩半截断剑,马上进招。
梅映雪娇叱一声,道:“趁人之危,好不要脸!”铁炼一抖,便往玄玑腕上套去。但那梅映雪铁炼上的功夫多以出奇取胜,玄玑是何等人物,又曾与她交手过,剑锋一侧,打在那炼头上,“当”地一声,那炼头倒卷过来,挟着玄玑剑上的内劲反激射回去。梅映雪不敢硬接,身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趁势抽出背上长剑,掷给汤光亭。
那汤光亭剑术虽高,但手中无剑,拳脚功夫倒是平常,见玄玑长剑刺到,不由慌了手脚,百忙中还好梅映雪帮他把剑递到,顺势将手中断剑朝着玄玑用劲掷出,反手便要去接剑。
但是汤光亭这一掷不过是力大,毫无准头可言,玄玑略一低头便轻易闪过,手中长剑仍是毫无阻碍地刺来。汤光亭不禁大骇,手指一搭上梅映雪值来的剑柄,想也不想,便是一招“天下无双”。
那时玄玑剑势奇快无比,无论如何汤光亭这一下是躲不了了,但是这一招天下无双威力实在太强,玄玑若是不顾后果硬将后着使完,固然能将汤光亭毙于剑下,但自己的胸膛却也不免让汤光亭这一招给洞穿。玄玑见他这一招后发先至,不觉恼怒异常,心中只道:“这小子剑术如此之高,简直岂有此理!”
原来汤光亭使出这一剑之时,眼见万般来不及,心中拼的便是同归于尽之意,却没想到正合此“天下无双”的要旨,将这一招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正如他当天将万毒宫的二师兄逼到岩壁前,再使出这一招一般,只不过宾主立场刚好相反。天遁剑法每一招最少都有阴阳二变,阴阳二变手法截然不同,威力却是同等厉害,汤光亭误打误撞,使得正是“天下无双”的阴变。天遁剑法威力如神,后世相传吕洞宾可以在百步之外,飞剑取人首级,大半盖因于此。
玄玑盛怒之下,手段倒没折扣,他所学甚博,右脚斜步踏出,踩的是八卦方位,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汤光亭这一剑,剑柄倒转,左掌伸出,拍向汤光亭左肩。汤光亭没想到他变招反应如此之快,心中反倒起了敬佩之意,右手一招“天罗地网”护住周身其他地方,只留了一点空隙,左掌运劲,凑了上去。
众人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梅映雪以铁炼缠住汤光亭的腰际,跟着汤光亭飞身跃上半空中,接着只听得汤光亭说道:“玄玑道长武功高强,堪称天下第一,在下拜领,受益良多。今日七招之约已经履行,小子力短,先行告退。”说完此话,两人已经跃上一旁墙头。玄玑自恃身分,又曾言明是切磋,纵有不甘,亦不能再追,只听得汤光亭站在墙头上续朗声道:“王爷厚爱,来日再报,他日挥军南下,汤某暨铸剑山跑马寨上下,当效犬马,并为前驱,若有食言,当如此剑。”说罢,将手中长剑奋力一抖,那剑身“叮啷”几声,断成六七截,散落在地上,身子亦随即隐没在墙头。
赵光义随即说道:“大家听了,这汤兄弟与梅姑娘乃是本王江南盟友,将来共享富贵的座上嘉宾,今日之事,差一点要闹出人命,毁我礼贤下士名声,眼下暂且揭过,再有犯者,定当严惩不贷!”说罢,转身入内。
那众人沸沸扬扬,都说那汤光亭剑法高超,居然可以让名满天下的玄玑道人吃哑巴亏,汤光亭之名,亦从此不胫而走。玄玑这一仗赢了里子,却输了面子,又让赵光义刮了一顿,不禁觉得脸上无光,也随即向赵光义告辞。那赵光义却大加宽慰,直言自己身为亲王,不威不立,要玄玑不要放在心上。更说早已上书皇兄,力荐玄玑为江东道家之首,而京城中也传来消息,将赐号“真人”,等待诏下,就要他马上赴京。
玄玑一听御赐“真人”二字,不觉砰然心动,便向赵光义为自己的冲动道歉。赵光义抚慰再三,两人再无嫌隙。
第十四回金兰之义
那汤光亭与梅映雪这一趟从白云山庄疾奔而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在寿春城中绕了半个圈子,确定没有人跟来,才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梅映雪查探汤光亭的脉息,觉得他除了最后与玄玑对了那一掌,导致脉息有些紊乱之外,其他并无大碍。于是便到街上买了一些安神理气的药,煎了让他服下,并吩咐他早些休息。汤光亭怔怔瞧着梅映雪为他所做的一切,心想她人不但长得漂亮,武功又好,更重要的是还是个大夫,一有轻微病痛,马上就可以调理,简直万无一失,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便听话乖乖早早上床。
睡到中夜,汤光亭忽然转醒,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再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地盘旋着,白天时那林蓝瓶的身影,还有她凝望自己时的忧郁眼光。
汤光亭这才想起这些天来好像夜夜都梦到她,梦境大多是在铸剑山上初次看到她的情景,还有刚从千药谷出来时,两人一路上相依为命时所发生的事情。辗转反侧之间,思绪潮涌,杂沓纷来,久久不能自己。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夜探白云山庄,最少也要再见林蓝瓶一面,但到底为什么非要见她不可,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如果再也见不到她,就好像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一样,挂在心里,怪难过的。
汤光亭悄悄起身穿衣,来到隔壁房门外,见屋内无半点灯光,心想梅映雪一定睡了,提起轻功,从窗口跃了出去,认清方向,直往白云山庄而去。
那汤光亭越奔越快,绕到白云山庄后院,右足一点,身子如箭离弦,飞窜而出,直接跃过围墙,两个起落,跟着跳上了大屋屋脊。两个守在后院的亲兵,只见头上一道黑影闪过,却什么也没看到,冷风飕飕,树影拂墙,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汤光亭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动静,但觉更无人声,这才开始辨认方向。他曾在此被万回春软禁逾月,哪里有房舍、书阁、仓库,了然于胸,却不知林蓝瓶会被安排住在何处。踌躇半晌,忽然想到一个人,悄悄溜下屋顶,穿过几处回廊,来到一扇窗前,但屋内漆黑一片,想那里面的人早已熟睡,伸掌抵住窗櫺,微一用力,那窗户应声推开。
汤光亭闪身入内,将窗子重新虚掩,进到内堂,见炕上被褥隆起,被中人物兀自睡得香甜,一个箭步上前,一手便将棉被拉开。那人虽然忽然惊醒,但尚自以为在作梦,含混道:“谁?有人吗?”汤光亭笑道:“丁总管,睡得好吗?”
那丁总管忽然跳了起来,嘴巴才一张开,喉咙一紧,却是被汤光亭扼住了,不但半点声音也喊不出来,还立刻感到头昏脑胀,呼吸困难。他两手使劲去扳,却哪里扳得动半分,只听得汤光亭在他耳边说道:“我叫汤光亭,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今天早上还来打过擂台,你认得我吗?”丁总管连忙点头,随即感到扼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一点。
汤光亭伸指在他的胸口轻轻一点,又道:“我今天在擂台的手段你看到了,我现在只消在你这边用力一点,你就马上得去见阎王了,你信是不信?”丁总管只觉他才这么轻轻一点,自己胸口烦闷,几欲作呕,当即赶紧点头,随即又感到扼在脖子上的手,好像又松了一些。
汤光亭道:“很好,我问你一个问题,答得好的话,立刻放你走路,要是回答得不合我意,那我只好捏死你,反正知道答案的,可不只你一个。”丁总管这回毫不考虑,马上点头。
汤光亭放脱掐住他脖子的手,低声问道:“江南来的那个林姑娘,被安排住在哪一间屋子?”丁总管一时无法会意,问道:“江南的林姑娘……?”汤光亭道:“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哥哥,叫林延秀,他们的父亲是江南猛将林仁肇。”那丁总管恍然大悟,说道:“是,是,是,我知道了,是那个林姑娘,嗯,她被安排住在……住在西厢……”一言未了,“啪”地一声,左肩一痛,却是被汤光亭打脱了关节。那丁总管满眼恐惧,剧痛跟着袭来,正要张嘴喊叫,汤光亭伸掌捂住,低声怒道:“才问你第一个问题,就想骗我?”
那丁总管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连忙摇头。汤光亭道:“还不承认?”丁总管急忙点头。汤光亭又道:“你承认骗我?”丁总管又赶紧摇头,一会儿又急忙点头。汤光亭失声笑道:“你一会儿摇头,一下子又点头,到底在搞什么鬼?你哑了吗?不会用说的。”才发觉自己因为怕他哀叫出声,正使劲地捂着他的嘴,便将手放松了,不过仍是按在他的嘴上。
那丁总管忍痛道:“不敢欺骗汤爷你,你要找的是林姑娘,又不是赵王爷,这林姑娘的死活可不干我的事,我犯不着骗你碍…哎哟,我的妈呀……”最后还是忍不住呻吟起来。
汤光亭听着觉得有理,便道:“那好,把衣服穿好,带我去瞧瞧!”那丁总管此时就算不愿意也有所不能,只得乖乖穿好衣服,带着汤光亭往西厢而去。路上碰到几个巡夜的亲兵侍卫,向他招呼道:“丁大总管,这么晚了出来赏月啊!”见他身边侧着一个生面孔,倒不在意,因为这些人在庄里出入的江湖人物太多了,一时记不清楚也是有的,只要不到赵光义、高智阳等人的住宿范围,他们也不太管。丁总管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天气冷,大家小心着凉。我到地窖里去找一点酒喝。”
一阵嘻哈,一路过关斩将,穿过一处天井,最后终于来到一排房舍前。丁总管指着最末一间,说道:“那间便是林姑娘住的房间了。”汤光亭道:“去敲门。”丁总管面露难色,道:“这大半夜……”汤光亭抓着他脱臼的地方,又道:“去是不去?”丁总管无奈,只道:“去,去,去。”
走到门前,轻轻敲了几下,低声道:“林姑娘,林姑娘!”半晌,无人应门,丁总管回头望着汤光亭,汤光亭将嘴一努,作势要他再敲。丁总管只得又轻轻敲了几下,续道:“林姑娘,林姑娘!”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里才有女声应道:“是谁?”汤光亭一听,果真便是林蓝瓶,便在丁总管的肩上一推,丁总管吃痛,赶忙道:“林姑娘,我是丁总管,有一点要紧的事情要当面跟你说,请你开开门好吗?”林蓝瓶显然颇为不悦,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丁总管道:“可是这件事情,非常要紧……”林蓝瓶淡淡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在门外说了。”丁总管道:“不行啊,你开开门,一下子就好了。”林蓝瓶道:“你若不说是什么事,那就在门外站一夜吧。”
汤光亭觉得十分有趣,手上便稍微使了一下劲,那丁总管急道:“哎哟,姑娘,是……是故人来访!”
门内沉默半晌,忽然“伊呀”一声,房门打开,接着寒光一闪,一声娇叱道:“什么故人?胡说八道!”一柄长剑刺了过来,汤光亭看准方位,伸指挟住,叫道:“蓝瓶妹妹!”
林蓝瓶一怔,说道:“你……你是……汤大哥……”汤光亭点了点头,抓着丁总管闪身入内,林蓝瓶跑到门外四下查看,确定无人之后,回房复将房门关上。
那丁总管道:“汤爷,林姑娘已经找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吧?”汤光亭笑道:“辛苦你了!”伸手一劈,将他击昏,接着蒙眼塞口,五花大绑,丢到后面去。
那林蓝瓶道:“汤大哥,你……你怎么来了……”想起自己与他在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觉脸上一红,还好屋内并未点灯,否则脸红的样子给他瞧见,羞也羞死了。
汤光亭不察,只道:“我来看看你。”林蓝瓶一听,忽然心中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汤光亭与她相识多日,却很少当面看过她哭,关心道:“怎么啦?早上见你的时候,你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谁欺负你了?”林蓝瓶自顾哭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抽泣道:“是你,是你欺负我,是你欺负我啦!”
汤光亭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我们可有两个月没见了。”林蓝瓶一抬头,跟着粉拳捶来,汤光亭更不闪避,任由她如雨点般打在胸膛之上,只听得林蓝瓶怒道:“你可好了,自顾逍遥快活,还练成了一身功夫,你知不知道,我跟着你父亲,大江南北的到处找你,到处都找不到,我急得要命,你却跟着梅姑娘……”越想越气,也越捶越大力,汤光亭吃痛,不自觉内劲暗生护体,林蓝瓶“哎哟”一声,却是被他体内内力震开,拳力反激到身上,一时气血翻涌。
那汤光亭急忙往前一扶,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蓝瓶泪如雨下,双拳齐发,打在汤光亭的胸口上砰砰有声,嚷道:“你敢运劲伤我,我……我……你干脆……干脆震死我好了……”汤光亭有了一次教训,勉力克制运功念头,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好了,我绝不还手。”
林蓝瓶挥了几拳,越打是越乏力,直哭道:“你还说你没欺负我,你现在不就在欺负我。”汤光亭心想:“明明是你在打我,还说是我欺负你。”忽然腰间一紧,却是被林蓝瓶拦腰抱住,身子颤抖,不住啜泣。
汤光亭只迟疑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也伸手将她搂紧,但觉她原本僵硬的身子,一下子柔软下来,脸蛋挨在自己胸膛上,不住地磨蹭挨擦。汤光亭不觉砰然心动,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觉她秀发如丝,光滑细致,散发着淡淡幽香。
两人相拥良久,林蓝瓶忽然用力一把将汤光亭推开,不发一语地转过头去,汤光亭不明其意,只有呆呆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林蓝瓶忽道:“你……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汤光亭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看你的。”林蓝瓶道:“你现在看到了,安心了,可以回去了。”汤光亭道:“你……你生气了?”
林蓝瓶依旧不发一语,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汤光亭慢慢走到窗边,说道:“听说你和你哥哥都归顺了朝廷,这样也不错,最少也算是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用再东奔西跑了,更何况宋军有意南侵,你哥哥跟着赵光义,说不定还能继承父业,成为一员大将,既能得报父仇,又能裂土封王,简直是一举数得,好得不得了!”
林蓝瓶道:“怎么你说话的口气,跟我哥哥一模一样?”汤光亭道:“怎么?你不喜欢吗?”林蓝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爹他镇守南昌,紧扼着宋廷的咽喉,终身未曾叛唐,常言道‘人死留名’,我爹虽死,但气节不辱,终是忠臣,必将留名青史。而我哥这么做,我爹若是地下有知,不知会做何感想?”
汤光亭沉吟未答,林蓝瓶续道:“这几个月来,我跑了许多地方,才知除了我所住的江南唐国之外,有的人竟在一生当中,历经三朝四国,其中烽火连天,颠沛流离之苦,暂不说它,但人民的国家观念,却是薄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待在这里,每天不是高大人就是赵王爷,瞧得我真的有点烦了。说真的,我现在还真有点怀念那时在江湖上东奔西跑的日子,那自由自在的生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忽道:“汤大哥,你等我收拾一下,我跟你一起走吧!”
汤光亭道:“你要跟我走?你跟你哥哥商量过没有?”林蓝瓶道:“他爱留在这里效忠他的王爷,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我既没兴趣,也懒得再管这些。他虽是我哥哥,可是他从来也管不了我,我要做什么根本不必找他商量,再说他决定要投效宋国的时候,又何尝问过我。”汤光亭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他可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林蓝瓶怔怔地看着他,狐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你这么重视亲情,干嘛不回铸剑山去?”汤光亭有点哭笑不得,说道:“这个不能相提并论吧?”林蓝瓶道:“谁说的?我只要知道我哥哥人在哪里,是不是一切安好,这就可以了。他现在满怀理想抱负,是他这一阵子最开心的时候,我这时离开,正是最好的时机。你一再推托,其实是另有原因吧?”
汤光亭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转头说道:“有什么原因?当真胡说八道,你在这里既安定又安全,又有亲人相伴,是最好的选择了,我只是不希望你一个女孩子家,在江湖上东奔西跑,抛头露面。”林蓝瓶故意走到他面前去,两眼看着他说道:“那梅姑娘不是女孩子家?她就能东奔西跑,抛头露面?”汤光亭道:“他现在无家可归,浪迹江湖是不得已的。”林蓝瓶道:“可是我就爱浪迹江湖。”汤光亭正色道:“真的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带你走。”
林蓝瓶小嘴一噘,“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汤光亭刚刚抱过林蓝瓶,这时双手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从后面轻轻地搂着林蓝瓶的肩头,细声道:“别这样嘛,我这是为你好。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有空会常常来看你的喔。”林蓝瓶忽地转过头来,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谁要你来看我?臭美!”气呼呼地又甩回头去。
汤光亭无计可施,调皮起来,将脸挨近她的后颈发际,轻轻地在她耳后,还有后领里脖子吹气。林蓝瓶起先是觉得痒痒的,很有些异样的感觉,但后来想到汤光亭始终不愿松口,忽然又觉得讨厌起来,往后伸手去推他,嗔道:“哎呀,你别来烦我啦……”汤光亭倏地放手,佯装生气道:“你不要我烦你,那我这就走啰。”林蓝瓶道:“好啊,请啊,你走啊,走了就别后悔。”汤光亭道:“我要是带你走了,将来会后悔的人是你。”
林蓝瓶道:“那就废话少说,赶紧请吧!不过我告诉你,你要这么一走,有个人你永远也找不到。”汤光亭道:“是谁?”
那林蓝瓶胸有成竹,彷彿早已知道此言一出,定能拉住汤光亭的心思,更由于此人与他关系匪浅,以此作为要胁,那铁定是无往不利。见汤光亭表示关心,便道:“我自从千药门与你分离,便跟着你父亲一路上追寻你和万掌门的下落。后来人群越走越散,越分越开。你父亲原本擒住了一对师兄妹……”汤光亭道:“师兄妹?”林蓝瓶不信他不记得了,但还是提点他说道:“就是在客栈里使弓弩,朝着硃砂派射箭的那对男女。”汤光亭应了一声:“喔。”脑海中立刻清晰地想起那个骆春妮娇媚的模样,但是那个男的面貌,印象中却是很模糊了。
林蓝瓶续道:“后来那个男的,因为伤势太过严重,最后还是死了,那女的整日哭哭啼啼,模样十分伤心。那时你父亲想她也怪可怜的,再来拿住了她也没什么用处,本来就想放了,哪知第二天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与你父亲求情,希望他放了那个女的。你猜那个不速之客是谁?”汤光亭道:“我怎么猜得到,那一群人我又不认识。”林蓝瓶道:“他就是你的结义大哥,杨景修杨大哥!”
那汤光亭虽然原本就站在地上,但他还是吃惊地跳了起来,说道:“你是说我杨大哥?没骗我?”林蓝瓶道:“你不信就算了,我干嘛骗你?”汤光亭想她应当不至于只知道这一些,就跟他提起这件事,忙道:“我信,我信,好妹妹,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了罢。”
林蓝瓶慢条斯理地道:“你那杨大哥跟那个女的好像是旧识,不过那个女的一开始并不认得他,杨大哥跟她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她才若有其事地恍然大悟。后来我侧面得知,那些都是些童年往事了,原来他们两个是幼时玩伴,杨大哥念念不忘,想来他对这个女的应该颇有意思吧?
“伯父知道是你义兄来求情,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而杨大哥也答应分散开来帮忙找你。他们两个离去没几天,我和我哥正也想向伯父告辞,分散开来打听,结果那个女的突然又转回来了。我们见她独自前来,便问她杨大哥到哪而去了?”
汤光亭忙问道:“在哪里?”林蓝瓶道:“他在哪里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没本事救他,伯父也有事要回铸剑山去。后来我就来到这里,再也出不去了。”汤光亭听到她说“救”这个字,忙道:“你告诉我,我去找他。”林蓝瓶道:“我人在这里,气闷得很,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要是能去到外面,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也许就想起来了。”
汤光亭知道要是不带她离开这里,她是绝对不会说的。也幸好自己福至心灵,居然想赶紧来看她一眼,否则这个消息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知道,当下便催促林蓝瓶赶紧收拾。林蓝瓶吃味,酸溜溜地道:“差这么多,刚才叫你带我一起走,你推三阻四的,说了一大堆理由,现在一听到杨大哥的消息,就什么理由都不用了,真是……”她原本想说“见色忘友”,但是这个情况正好相反,可如果反过来说“见友忘色”,不但好像没什么不对,而自己说自己是“美色”,也是有些奇怪。
于是抱怨归抱怨,当下还是收拾了一些细软,多披了一件皮裘。临行之际,提笔在桌上留下字条,上书:“延秀吾兄:不辞而别,意有难言,愿吾兄善自珍重,以待来日。妹蓝瓶字。”书毕忽然泪下。伸手拭泪,随即走出屋外掩上房门,跟在汤光亭身后一路走去,遇到围墙,便由汤光亭拉着跃上,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街上。
汤光亭道:“好了,我们到外面了,你可以跟我说了吧?”林蓝瓶道:“哎哟,过河拆桥吗?想得美,我带路,你跟着我。”汤光亭道:“我是那种人吗?好吧,路上再一边说好了。”说罢往左边走去。林蓝瓶道:“你上哪儿去?明天早上我哥哥看不到我,要高大人封城,那时就跑不了了。”汤光亭道:“我去叫醒梅姑娘。”林蓝瓶小嘴一噘,道:“我就知道。”汤光亭道:“你说什么?”林蓝瓶道:“没有。”
那汤光亭虽是这么说,但是他心中却是颇为忐忑不安,一直琢磨着待会儿面对梅映雪,要解释为何没与她商量,半夜跑去找别的姑娘的一套说辞。他心有旁鹜,走得便慢了。过了一会儿,林蓝瓶忽道:“你不担心去得晚了,杨大哥会有危险?”汤光亭一愣,说道:“依你所言,那已经是好几十天以前的事了,真要有危险,那也来不及了,到时我自然会为他报仇。”林蓝瓶道:“哼,见色忘友!”
汤光亭不愿与她在这上面多费唇舌,只道:“待会儿我进去的时候,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林蓝瓶道:“不要!”汤光亭道:“我很快就出来了。”林蓝瓶道:“我才不要,外头这么冷。”心想:“莫非你们两个睡同一间房间,怕让我撞见?”就算如此,为什么汤光亭要怕她撞见,却来不及深思。
汤光亭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都随你,这总行了吧?”自从他内功大进,剑术又有成之后,心境也逐渐改变,最大的不同就是心胸开阔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发怒。
不久两人来到汤光亭投宿的客栈。这汤光亭出来时,是跳窗子出来的,这会儿大门紧闭,正犹豫是否该跳窗子进去,忽然大门一开,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汤光亭一见大吃一惊,“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就算里面开门出来的是个妖魔鬼怪,以汤光亭目前的修为,他都不该如此惊讶。但正因为此人不是鬼怪,而是他一路上才都在想着的梅映雪。汤光亭毫无心理准备,见她突然跑来开门,惊吓之余,只想:“哎呀,我完了!”那林蓝瓶见她忽然现身,也是颇感尴尬。
只见那汤光亭讪讪说道:“这个,阿雪,我是这个……”见梅映雪衣着整齐,身后背了一个包袱,心里打了一个突,问道:“阿雪,你要出门吗?”
梅映雪道:“我们不是去找你结拜大哥吗?林妹妹说得对,趁着天黑快点出城去,免得夜长梦多。”汤光亭心道:“原来我夜探白云山庄,她早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跟踪我,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不晓得我在蓝瓶妹妹房里抱她的那一段,她瞧见了没有?”若无其事地道:“那倒是,既然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当下一马当先,头也不回地带头就走。
那林蓝瓶与梅映雪蓦地四眼相对,林蓝瓶说了一声:“梅姑娘,好久不见,你医治好我的病,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梅映雪道:“大夫行医救人,乃是天职,用不着特别谢我。难得我们这么有缘,你和汤哥又是旧识,就别梅姑娘长,梅姑娘短地生分见外了,你若不嫌弃的话,我叫你一声妹妹,你就喊我姊姊得了。”
林蓝瓶跟梅映雪原本就没有什么仇恨,而她救过自已也是事实。只不过那天林蓝瓶在千药谷里,听万小丹讲述汤光亭与梅映雪的事情,虽然说的只是一个大概,但隐隐约约地还是透露了汤梅之间,彷彿有段不可告人之事。林蓝瓶那时听了只是觉得嫌恶,对梅映雪的评价打了大折扣,未再见梅映雪之前,很不想见她,但如今不可避免地碰面了,梅映雪美若天仙,林蓝瓶实在无法将她和在自己在脑袋里所想一些肮脏事联想在一起,又见她落落大方,心里原本的抗拒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听到梅映雪如此提议,心想:“我可不能小家子气地让人给瞧扁了。”便喊了一声:“梅姊!”
汤光亭听到后面两个女人竟然以姊妹相称起来,更加不敢回头,直往城外奔去,梅林两女跟在后面。月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在这淮河边上不断地向东前进。
三人东行不久之后,便越过了淮河,转往向南,经过凤阳、清流县,五六天之后,直抵长江边上的浦口,三人再经过一夜休息,第二天一早,才雇了一艘渔船,渡过长江,到达对岸的江宁。
那江宁是南唐的京师所在,在昇元元年改置金陵府,并修筑金陵城。金陵城城墙高二丈五尺,城墙由巨石所砌成,坚固异常,城外长江亘流,江面辽阔,背倚锺山,所谓锺阜龙蟠,石城虎踞,为六朝古都,自古易守难攻。当年周世宗柴荣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只打到了江北,勉强隔江与南唐分治。
但是赵匡胤雄才大略,更胜柴荣,李煜靠着这天险,究竟能再维持政权多久呢?
汤光亭与梅映雪本欲进城瞧瞧,但林蓝瓶却坚持绕过,三人只得从城外经过。路上随便填饱了肚子,向店伴问明了方向,便往紫金山山下而去。
那汤光亭道:“等一下我先正大光明地跟他们要人,若是他们识相,把我义兄放出来,那我就放他们一马,要是他们蛮横不讲理的话,那我就冲进去,一间一间地搜,闹个天翻地覆,让他们混不下去。”梅映雪道:“那是。”
那林蓝瓶本来想说他鲁莽,做事不考虑后果,好好地与他辩驳一番,没想到那梅映雪却淡淡地只说了两个字:“那是。”寻思:“他急着想救他大哥,正是热血澎湃的时刻,我若泼他冷水,一定又要吵个没完,梅姊一派不论如何,全力支持的模样,甚是高明,也难怪汤大哥喜欢她。于是一句话已经说到了嘴边,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汤光亭见她欲言又止,问道:“蓝瓶妹妹觉得如何?”林蓝瓶一愣,说道:“我觉得……很好!”汤光亭道:“太好了,三人同心,其利断金,这一次一定马到成功。”
谈话间三人沿着秦淮河上游边来到山脚下,但见野无闲田,桑无闲地,虽是乡间田野,亦是一副富足丰饶景象。远望马道尽处,绿瓦红墙,墙后屋脊飞起,错落栉比,当中更矗起一殿,高分三层,簷下屋椽悬有一匾,名曰:“无极”。
汤光亭仔细瞧清楚了,颇感讶异,说道:“这屋子盖得这么漂亮,跟王府皇宫恐把也差不多。”梅映雪道:“我刚刚跟几个农妇闲聊了几句,这屋子漂亮不稀奇,这附近的耕田农舍,可有大半是无极门的产业。所以在这里居住的劳动耕作人口,多半也都是无极门的佃农。”汤光亭惊讶道:“那么这些道士岂不是个个都可以坐吃等死,什么活都不用干了?”林蓝瓶道:“那是因为李从嘉信佛崇道,对这些出家人特别礼遇,不但不必负担税赋,也免除劳役,犯了罪还可以得到赦免除刑,所以这些道士早就被惯坏了,蓄奴养妻,放高利贷,样样都来。再加上江北对于这些出家人有名额限制,早已不能随意剃度出家,所以就全部往江南来了。你瞧这么多闲人,人人都要吃饭,衣着食物,全靠民间供养,所以南唐国力衰落,想不败亡也难。”言语之间,感触良多。
汤光亭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进去跟他们讨个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帮着花花,也是不错。”
三人进得大门,穿过中庭,来到无极殿上,那殿上供奉的是原始天尊、太上老君与玄武真君,烟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断。汤光亭倒是不敢无礼,恭恭敬敬地上香祝祷,口中念念有词,膜拜再三,这才提剑闯到后堂去。
那后堂名曰华阳阁,是无极门议事中枢所在,包括阁前中庭,平日并不对外开放,几名道士见到忽然有人闯入,便即出声警告道:“是什么人?竟敢乱闯无极门之地,快点走了,免得多受皮肉之苦。”汤光亭听他们语音不善,亦毫不客气地道:“别管我是什么人,快叫你们师父出来见我。”其中一名道士快步走来,喝道:“干什么的?”伸手便推,用力十分猛烈,像是要将人一把推出去外面一般。
汤光亭见他这一手劲道十足,心想:“我若是武功差一点,被他这么一推,岂不是要受伤了?”左手伸出一拨,那人一个立足不稳,从一旁跌了出去。其余道士见状,吆喝连连,纷纷挺剑而来,将汤光亭等三人围在核心。
其中一名道士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乱闯进来撒野,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汤光亭道:“我是来要人的,识相的乖乖将人放了,否则有你们好看的。”那道士道:“跑到无极门来找人,你是找错对象了,要找人上衙门去,快走快走,待会儿我们师兄出来,就有得你们瞧的了。”汤光亭道:“你们师兄是姓薛还是姓陆?”
刚刚差一点跌跤的那个道士,这时早也围了上来,怒道:“呸!要收拾你们,岂劳我们薛师叔动手?要到无极门来胡言乱语,先问过我手中宝剑!”他自忖刚刚自己是一时大意,见汤光亭年纪轻轻,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话一说完,长剑跟着刺出。这一剑直指汤光亭的小腹,招式狠辣,直欲置人于死地。他的同门师兄弟瞧出这一招厉害,有人幸灾乐祸,冷笑窃喜,有人于心不忍,出言阻止。
汤光亭怒他出剑狠毒,提剑上手,猛力一挥,“当”地一声,那道士手中长剑断成两截,身子却收势不住,仍往前冲,汤光亭倒转剑柄,往他脸上一撞,“砰”地一声,那道士往后跌出,鼻梁断裂,鲜血长流,哇哇哀叫。
汤光亭一招之内就让对手受伤,其余众人又惊又怒,全部挺剑挥了过来,梅映雪铁炼飞出,缠住一名道士,将他摔了开去,那林蓝瓶也不甘示弱,配剑出鞘,与另一名道士缠斗在一起。还是汤光亭他们不愿多伤无辜,否则不晓得还有多少人要骨折血流。
早有人入内禀报,不久左首三清观中走出一个黑面皮矮个子道士,身后还跟了一群拿剑的道士,边走边喊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乱哄哄的吵什么吵?”其中有人道:“真清师伯,这三个人闯到后堂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便伤了明心师兄。”
那真清道:“真有此事?”不及细问,来到群道面前,见众人站着的伤,躺着的呻吟,不禁皱眉怒道:“瞧你们这一群没用的家伙,平时叫你们好好练功不练,正好遇着教训,好叫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到这几句时,看了汤光亭一眼。转头复道:“通通给我滚下去了,净是给无极门丢人现眼。”那鼻梁被汤光亭打断的明心,含糊地回道:“是,是。”嗯嗯啊啊地让人给扶着走了。
真清待一班人走得干净,现场只剩他刚才才带出来的人,便道:“请问这位朋友高姓大名?不知有何贵干?要是师长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汤光亭见这个矮道士不过三十来岁,在教中地位只怕不过尔尔,便道:“我叫汤光亭,这一位是梅姑娘与林姑娘,刚才听他们叫你真清,你是清字辈的?善清是你什么人?”
真清“喔”地一声,说道:“汤兄对本门弟子好像很熟,善清师弟是我薛师叔的弟子,我们确是同辈。”汤光亭道:“那这里除了老兄之外,还有没有辈分比你高的?像是薛远方啦,还是陆道长啦,随便哪一个都可以。”煞有介事地道:“我有话想问问他们。”
真清心中有气,说道:“很不凑巧,现在无极门便只有贫道一个人辈分最高,所以无论一切大小事情,都由我决定。你要有什么事可以问我,要不就只好改天了。不过在你离去之前,可得划下个道儿来,我几个师侄的血可不能白流。”汤光亭笑道:“谁说我要走了?既然这里有人做主,那就太好了,叫我改天再来,我还没那个闲工夫呢。”
真清眼睛一眯,说道:“是吗?”顿了一顿,续道:“便请问汤兄有何指教?”汤光亭道:“说是指教不敢当。嘿嘿,那汤某开门见山地说了。小弟此次专程前来,是专程要来跟道兄要个人的。”真清眯着的眼睛倏地睁开,随即恢复眯上,说道:“汤兄丢了个人?那应当去衙门报案,请公差帮忙找才是,怎么会到无极门来?若是汤兄以为无极门会画道符做法找人的话,那汤兄也搞错对象了,那是茅山宗符籙派才会做的事。”
汤光亭佯装惊异道:“真是奇怪了,我只不过是说要来‘要’个人,又没说有谁失踪了,你却要我去衙门报案。难道说你已经知道,我来要的人不是你无极门的道士?”真清面无表情地道:“不管怎么说,汤兄是找错地方了。”汤光亭道:“道兄说没几句话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好生失望。”真清道:“多说无益,留下一招半式,这就请吧!”
汤光亭长剑虚挥,说道:“要是我赢得了你,你就放人吗?”真清道:“赢我?下辈子吧!明虚、明实,摆两仪剑阵。”身后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道士应声而出,分站真清左右两侧。只听得真清续道:“你们两个练这两仪剑阵已经有四年了,平时也不知道有没有偷懒,今天正好向这位汤少侠请教,若是学艺不精,从明天开始,就去后山种菜,好吃偷懒的笨东西,为师的一向是毫不客气的。”明虚、明实同声应是。
汤光亭见这两个道士一般高矮胖瘦,更令人惊讶的是,居然也是一般容貌,原来是一对孪生兄弟。便道:“两位道兄不必听他的,要上山种菜的是你们师父。”那不晓得是明虚还是明实说道:“我们两兄弟才练了四年剑,要有什么练得不妥的地方,敬请汤兄赐教。”汤光亭道:“练了四年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才练了不到四个月。那真清真的是你师父吗?他怎么那么没礼貌?”
那明虚与明实不信汤光亭才练了四个月的剑,都想他是故布疑阵,扰人耳目,只道了一声:“请!”身形一动,两柄长剑分从左右袭来。那汤光亭对两仪八卦并无研究,不过他既通天遁剑法,其中阴阳变化的推演,正与太极生两仪的原理相同,都是道家玄门正宗,果见这两人剑法一阴一阳,一刚一柔,是十分高明的剑术,道了一声:“好!”剑尖斜指,慢慢吞吞地刺向右首那人。
右首那人正是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明虚,他见汤光亭这一剑虚弱无力,但是杀机内蕴,与自己所学颇为相似,不禁吃了一惊,长剑斜引,兜了过去。汤光亭忽然说道:“还不够。”
那明虚一愣,想问道:“什么?”但是弟弟明实这时一剑补了过来,方位分毫不差,时机正好,汤光亭不得不回剑自救。原来普天之下的孪生子都有一种特别的能力,那就是拥有心有灵犀的特别感应,所以默契特别好,天生便是练双人剑阵的料。
汤光亭心道:“这两仪剑法剑分阴阳,虽然阴阳互用,包藏生克,但阴阳既分,威力就不能发挥道极致,但是这两人是孪生兄弟,之间的默契却有如一对已经一同练剑,练了三四十年的同门师兄弟一般,虽然是两个人,也等同于一个人。要是一不小心,今天说不定就走不出去了。”
当下专心致志,严谨应对,复见两人剑招中攻守有度,不投机,不趁人之危,想那做人举止言行,都可以作伪,但剑法中的正大光明,却是矫柔造作不来的,又见他们俩年纪又与自己相若,心中便生好感,所以一遇到他们剑法中有不足或可议之处,都忍不住出言提点。那两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汤光亭有意混淆视听,但时间一久,都暗自觉得汤光亭所言不虚,甚至比自己的师父高明,虽然因此得以印证所学,受益匪浅,但也不免暗自心惊,怯意越盛,顾虑越多,也就越打越慢。
那两仪剑阵明虚明实练了四年,已经颇具威力,真清初见汤光亭剑法精妙,虽然大感意外,但对两仪剑阵仍有一定的信心,可却万万想不到,这百余招对阵下来,不但丝毫占不到任何便宜,自己的两个徒弟还越打越不成话。但他看不出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微妙的事,心里一急,忍不住开骂起来:“明实,你这招是怎么搞得?心不在焉,都在想些什么?准备面壁思过吧!”“明虚,我看你是越学越回去了,乱七八糟,以后别练剑阵了,练写字吧!”两人让自己的师父这么一奚落,更是状况百出,险象环生。
汤光亭听他叨叨絮絮,念个没完,忽然剑锋一转,竟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照着真清迎面就是一剑。真清从未见过有人能在两仪剑阵中自由进出,还能腾出手来攻击旁人的,一时惊骇,连退数步,还好明虚提剑赶上,立刻站上了空隙,真清这才有空拔剑,喝道:“可恶,居然敢偷袭我!”他见情势不对,原本就有意上前夹击,只是自恃身分,不愿和自己的徒弟联手,合攻一个年纪与自己徒弟相仿的小伙子。现在汤光亭上前挑衅,正中他的下怀,喝声方歇,长剑便已刺出。
汤光亭见他这一招也是太极两仪剑中的剑法,不觉心中一惊,暗道:“此人居然能单独使出两仪剑,剑术之高,只怕不在玄玑之下,可是,这怎么可能?”他心中惊疑不定,若是自己所料不错,在这三人夹击之下,只怕今天连自己也脱不了身了。但是数招一过,这份惊疑渐去,最后最后差一点哑然失笑。
原来这一套两仪剑乃是无极门的三绝之一,这三绝便是“正一、两仪、三清剑”,其中天罡正一神功的内功心法,无极门人人皆学,而天罡正一神剑,却只传掌门,是无极门第一神功。其他剩下的两仪剑与三清剑,都是剑阵,而陆远道的九华神剑却又非人人可练,于是玄玑便异想天开,将两仪剑阵加以改良,合而为一,然后找了真清当实验品。
汤光亭见真清的两仪剑似是而非,只不过是一招阴,一式阳,交替混用而已,哪里还称得上是两仪剑?光就威力来说,远远不如明虚、明实两人所构成的剑阵。可见后来玄玑也发现了这一点,才要真清令择两人分授两仪,回到剑阵的老路上去。
汤光亭既然察觉了这个大破绽,忍不住暗自窃喜,见真清剑花乱颤,铺天盖地地卷来,知他这一招乃是虚招,轻斜剑身,一招“天马行空”便直往他的剑身滑去,要引得他换招攻击。那真清果然中计,“嗡”地一阵轻响,万剑归一,直击中宫,汤光亭便是要抓他这一隙之间,大喝一声,内力倾注,迅猛绝伦地往前刺去,那真清待到惊觉,已经来不及,惊骇之余,眼见右手腕就要被他刺中,蓦地左右两剑掩来,正是明虚与明实再度替他挡了一剑。
汤光亭见状,心中便有了计较,当下专挑真清下手。接着只见六七招一过,真清小腹差一点挨剑,又过了十来招,“嘶”地一声,真清袖子被削下一幅,要不是他的两个徒弟帮忙挡着,他的身上不知要多几个窟窿。
真清这才开始知道害怕,自己引以为豪,浸淫十二年的两仪剑,在汤光亭的面前使出来,居然彆手彆脚,完全施展不开,想起自己一开始所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八个字,正是最大的讽刺。他迭遇凶险,不得不一连换了几套剑法,但情况依然如此,不由闹得全身大汗淋漓,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在场上的人是如此,在场边上的,除了梅林二人,每一个也都是惊疑不定,这无极门在江淮一带多大名头,今日头一遭有人敢欺上头来,留守的第三代弟子真清显然压制不住,偏偏门内又无人可叫了,都是又气又急,心中暗呼:“真清!争气一点!”
无奈事与愿违,只见真清师徒三人,遮拦多,进攻少,突然明虚、名实两人住手不攻,接着寒光一闪,汤光亭一剑架在真清的脖子上。众人见状,纷纷吆喝,跃跃欲试,梅林二人从旁窜出,分站汤光亭两边警戒,同声喝道:“退下,不要命了吗?”
汤光亭与真清说道:“把剑放下!”真清想自己现在是无极门之首,岂能轻易弃剑投降,尚自犹豫不决时,忽觉肩上有万斤之力,如泰山压顶往下压来,霎时间但觉全身骨骼格格作响,彷彿都要散开了,右膝一软,更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真清这么一跪,原本一身的傲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便将手中长剑放脱,剑身坠地,弹了一下,发出“铮”地响声,也宣告了汤光亭这三个不速之客的胜利。所有的道士都垂头丧气,那明虚与明实仍是呆立着不动,却是让汤光亭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点中了|茓道。
汤光亭道:“无极门今天真的没人了吗?是不是什么事你都做得了主?”那真清道:“要是还有我的师父、师叔伯在的话,他们此刻便早已出来了,怎么容得了旁人用剑架着无极门的弟子呢?”
汤光亭点头道:“是啊,无极门别的不敢说,护短倒是做得不错。”又道:“既是如此,那这一切就落在道兄身上啦。不过刚刚道兄可说过了,说这无极门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但是我们其中又偏偏有人亲眼瞧见他被抓进来了,说不得,只好请这位真清……你叫真清是吧?真清师兄帮忙想一想,看看是不是落了什么地方还没有想到。”
原来那天杨景修接走骆春泥,不到两天,骆春泥突然又转回来,出现在林蓝瓶与汤广成等人面前,那林蓝瓶还来不及问她杨景修现在何处,骆春泥倒是先开口问:“无极门在哪里?”追问之下,才知道她与杨景修在路上,忽然被一群道士围住,双方二话不说,大打出手。
那杨景修原本轻功不错,要找机会遁逃不是什么问题,但是当时顾着骆春泥,这第三十六计就舍掉了没用,于是他当场就坏了万回春对他七七四十九天不可运气用劲的告诫,在力有不逮的情况下,再度落入无极门道士的手中,骆春泥也才因此力战得脱,仅以身免。她在双方打斗中,从杨景修口中得知这群道士是无极门的人,所以回过头来找汤广成,一来是询问上无极门的路,二来是也是搬救兵。
但是那汤广成为了儿子在外奔波了个把月,山寨中不但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回去主持,甚至还接到了山寨的传书。再者,找儿子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没必要为了杨景修多树立无极门这个敌人,于是便婉拒了,那林延秀也不同意,林蓝瓶也想自己武功低微,要去救也是白搭,于是便建议骆春泥回家去求救。骆春泥不置可否,悻悻离去。
那汤光亭原本对于林蓝瓶的漠不关心感到生气,但一来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反应,二来她毕竟也尽其所能地通知自己了,这才比较宽心。但汤光亭宽心,林蓝瓶可就不开心了,自认好心没好报,一路上气得不跟汤光亭说话,还是梅映雪从中斡旋,林蓝瓶才重展欢颜。
现在林蓝瓶见真清兀自吞吞吐吐地言不尽实,潜意识有种补偿心理作祟,小腿一抬,玉足踢去,正中真清的胸口。“砰”地一声,真清仰头便倒,汤光亭手中长剑就架在他的颈边,这一下收势不及,剑锋在他脖子上轻轻带过,划出了一道口子。真清但觉脖子上微微刺痛,伸手一抹,只觉掌心滑滑腻腻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手心紧紧压住,不敢放开,杀猪般地惊叫了起来。他的同门师兄弟,有的见他表现怯懦,面露不屑,有的则是担心害怕,这三个煞星待会儿会怎么对付他们。
汤光亭但见真清满眼惧色,正好趁机吓他,说道:“我们这位林姑娘可没什么耐心,你惹火了她,我也保你不祝还不赶紧从实招来!”说罢,一脸身受其害的表情。那真清仗着无极门树大遮荫,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今日头一遭尝到被欺负的滋味,感觉就好像大限将至一般,忙道:“招……招……招什么……”上下唇不由自主打起颤来。
汤光亭道:“好,我就再说一次,被你们抓来的那个人,现在让你门关在什么地方?快说!”真清一想到要说出这个秘密,也是十分胆战心惊,颤声道:“这……这不关我的事,这不是我的主意……”汤光亭道:“我知道,谅你也没那么大的本事。”真清道:“我这个……是,是,他……他人在菜园外的柴房里,我这就带路。”汤光亭皱眉怀疑道:“怎么把人关在外面?你有没有骗我?这样不是挺危险的?”真清道:“把人关在里面才危险,要是给师叔伯撞见了,那不就完了。”
汤光亭一声冷笑,说道:“这事难道你们的长辈会毫不知情?我看不见得吧?”真清惊觉失言,骇道:“见得,见得,大大的见得,请兄台将人救走了之后,千万别跟本门师长提起,千万拜托!拜托!”说着爬起双膝一跪,要是脖子上还抵着剑,说不定便要磕头了。
汤光亭心道:“这人作戏倒是做得蛮像的。”颇为不悦地道:“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真清忙道:“来人,快啊,快去拿钥匙,到外面的柴房去等我。”当即有人应声而去。汤光亭道:“好,我们就去瞧瞧,要是你敢骗我,有你好看的。”真清连道:“不敢,不敢。”
汤光亭便将剑收起,另外要人去拿药布来帮真清包扎脖子,这才让真清领着到外头去。自己则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但有人轻举妄动,真清铁定是第一个剑下亡魂。
那真清领着三人走出后门,经过一处处菜畦田间阡陌,不久便来到一处土坡,那坡前树荫浓密,中有木屋一幢,屋门铁炼纠缠上锁,窗户紧闭。屋旁还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在劈柴,一见真清忽然带了一堆人到来,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处。
汤光亭见状,催促道:“快开,快开!”真清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开门!”从人应命打开屋门。那汤光亭便押着真清率先进入屋内,余人后脚跟着进入打开窗户。
窗户逐一被打开,屋内的光线也渐渐亮了起来,只见这屋子除了在一边墙角堆了一些木柴之外,就是一张木桌,几条板凳,另外有一半以上的空间,用碗口般粗的原木围成了栅栏,竟是一处无极门用来动用私刑,拘禁关人的牢笼。牢笼一侧另开一个小门,仅容一人矮身可过,门上铁炼缠绕,锁头大若拳头。
汤光亭一见,大叫:“还不快打开!”那原本在外劈柴的道士这时已经进了屋子,真清赶紧与他说道:“快开,快开,不是说了里面这一道不用上锁的吗?”那个劈柴的道士是无极门中负责杂役的,既没有排辈分,也没有道号,身分低微,听到真清这么交代,马上便去开门。
汤光亭可以看见这牢笼里确实关着有人,只是光线不足,那人又转过了身子,裹着被子躺在炕上,一时瞧不真切,只见那劈柴道人将笼门打开,叮叮当当的铁炼声彷彿将他吵醒了,身子跟着动了一动。汤光亭看着心中一酸,忍不住就要叫出来,但是又不愿在这群牛鼻子面前示弱,用剑尖抵了抵真清的背心,说道:“你叫人进去请他出来!”
真清背上微微刺痛,知道剑尖已经划破衣服,伤了肌肤,百般无奈,不敢违抗,便叫两个人进去把人请出来。
汤光亭心情激动,两眼紧紧地盯着躺在炕上那人,只见两个道士毛手毛脚地去摇他搀他,忽然被角一溜,露出那人的半只手臂出来,皮肤白皙,状若葱管,正纳闷着觉得不对,接着听到那人忽然惊叫一声,这汤光亭可听清楚了,分明是个女子。
汤光亭怒不可遏,一把抓住真清的衣领,喝道:“去你的,死牛鼻子,你有种,居然真的敢耍我!”那真清从与这汤光亭交手以来,虽然觉他态度强硬,但还算明理,现在但见他目露凶光,有如要发狂了一般,吓得全身发软,瘫了下来,颤声道:“大……大侠,这位姑娘千真万确是最近才被我们抓到的,如果不是这一位,那……那个,不是……不是我……”汤光亭怒道:“什么东西不是你你你,我我我的,看这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右手恰好抓在真清的膻中|茓上,劲力倏地发出,灌入真清体内。真清但觉胸口气血翻涌,头昏欲呕,端地无比难受,忍不住运起内功相抗。这不抵抗还好,这一抵抗之下,汤光亭的力道跟着加大,两人演变成了比拼内力的地步,真清只觉得全身的内力,正被对方一点一滴磨掉,而且此消彼长,速度是越来越快,明知这样下去,用不着半盏茶的时间,自己半生修习而来的功力,便要在这倾刻之间毁于一旦,但是对方的手紧紧地粘在自己的胸口上,就是想动一下也有所不能,急得额上冷汗如黄豆般滚落,而汤光亭仍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便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当儿,忽然听得林蓝瓶惊呼一声:“啊,是骆姑娘……”真清这才觉得胸口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他死里逃生,不住大口喘气,想要挪一挪身子,好离这个煞星远一点,没想到只不过是用力抬了一下ρi股,忽然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其余人见他狼狈如此,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有人把头撇了开去,连看也不敢看。
那汤光亭一听到“骆姑娘”三个字,心中大动,立刻丢下真清,转过头去瞧个仔细,却见那两个进去扶人的道人,一个从那女子的背后环抱,一个则去抬她的脚。原本裹在她身上的被子滑落至腰间,露出身上单薄的亵衣。再瞧清楚她的形貌,却不是骆春泥是谁?正想进去扶她,梅映雪早了一步钻进牢中,叱喝那两个道士将人放回炕上,然后出去,林蓝瓶也从后头一把抢出,拦住汤光亭,做了一个鬼脸,说道:“你想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说着也钻进了牢笼之中。
汤光亭见骆春泥有了两个妹妹去帮忙扶她,当下宽心不少,回头见到真清鲜血满襟,全身大汗淋漓地萎顿在地,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一点好笑,笑骂道:“妈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招出来。”环顾四周道:“所有在场的也都有份,要是你们这位师兄说话偷斤减两,不尽不实,最好马上自动上前补充,否则你们一个一个大难临头,后悔今天碰到我。”有人立时心想:“我现在就已经后悔了。”
真清见他忽怒忽笑,还以为他疯了,只是想不透这牢里的姑娘他们既然认识,却又不是他们要找的对象,这可有一点把他搞糊涂了。战战兢兢地道:“这为姑娘不是……不是大侠要找的人吗?”
汤光亭扳着脸道:“我有说过,我要找的是姑娘吗?”真清一听,心中叫苦连连,大叹倒楣冤枉,把所有的愁苦都写在脸上。只听得汤光亭续道:“不过呢,这位姑娘恰好也是我的朋友,本来嘛,看在你也帮我找到她的面子上,将功折罪,也无不可。不过呢……”将头低下凑近真清的面庞,音量放小,轻轻说道:“我瞧她这个样子,一定是给你们欺负了,你们是出家人,本当清心寡欲才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强抢民女,拘禁奸淫。我这位朋友冰清玉洁,等一下醒来必要寻死,我为了怕他轻生,说不得,只好杀了你们灭口……”真清听到此处,吓得屁滚尿流,不加辩驳,反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汤光亭大喝道:“他妈的,果真如此,真是岂有此理!”他刚刚说话虽轻,但是这屋内人人都在专心注意他所说的话,但见真清不打自招,汤光亭接着大发雷霆,都暗叫不妙。其中有一个人悄悄摸到门边,忽地拔腿就跑,汤光亭斜眼一瞪,怒道:“作贼心虚吗?”反手一扬,剑鞘射出,那人原已抢出了有百步之外,但这剑鞘去势有如流星,“波”地一声,贯入那人背心。那人又向前奔了十几步,这才连人带鞘,向前俯跌,哼也不哼,便即死去。
众人见他神威如此,都吓得魂飞魄散。汤光亭转过头来,与真清说道:“你若实话实说,我就给你一个痛快,免了你零零碎碎地多受痛苦。”真清颤巍不能答,汤光亭不去理他,首先问道:“说,为什么抓了这位姑娘?”
真清张大了嘴,一开始竟发不出声音来,随后咽了咽口水,这才颤抖着说道:“那是……是因为,我听了……我听了我永清师兄说,女……女子可以用来练那,采……采阴……”一连咽了几次口水,就是无法接着说下去。梅林二女这时已用被褥将骆春泥裹好,知道他要说“采阴补阳”四个字,尽皆掩鼻皱眉。
汤光亭道:“谁要你说这些?我是问你,这位姑娘为什么会落在你们无极门的手里?”真清道:“是,是……”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将当日如何擒住骆春泥的情况,略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骆春泥寻讨救兵未果,并未依照林蓝瓶的提议回家去求救。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当日与师兄呼延光,根本就是因为父亲骆养韬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便趁着呼延光应万小丹之邀,偷偷地离家出走,要做一对浪迹天涯的同命鸳鸯。
谁知命运乖戾,事与愿违,呼延光居然在千药谷中受伤送命,可怜骆春泥还来不及与心爱的人成婚,就做了寡妇。她心中怅怅,难以排遣,每每忆及往事,夜夜暗自泪垂,她偶尔也想起家中老父,但父亲脾气固执古怪,正是有家而归不得也。
便在这自怨自艾,大叹红颜薄命之际,忽然杨景修出现了。骆春泥听他谈起童年往事,才在记忆里搜索到这么一个人。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骆春泥一时想不起来,她只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的仇家约定好时间要找上门来,父亲为了要专心对付敌人,便带着她走了一天一夜的路,将她送到朋友家去寄养。
骆春泥还记得,那户人家大厅里的祖宗牌位前,供了一柄亮晃晃的大刀。这柄大刀的主人,却是个状貌十分斯文的中年人,不过他笑声爽朗,响如洪钟,她第一次听见时,觉得有些害怕,赶紧投回父亲的怀抱。那时,那个斯文的主人笑道:“你看我把小妹妹给吓着了。没关系,伯父给你找一个玩伴。修儿,你过来,你带这位小妹妹到后院去玩,找于婆要几块糖。记住,你要爱护她,保护她,可真万别欺负她。”
骆春泥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少年男子,从这位中年男子身后走了出来,冲着她便问:“妹妹叫什么名字?”那男孩子高了她有一个头,骆春泥仰着头看他,一股暖暖的安全感,从心田里升起。自此两人常常结伴而游,四处玩耍。
骆春泥想起来了,那年她十四岁,因为父亲离开不久之后,就过年了,她生肖属猪,过了年刚好轮回了鼠年。她还记得那年除夕,她因为思念父亲,夜里偷偷地躲在被子哭。不久那男生跑来找她,趁着家人在大厅守岁的时候,带她拿着火把到附近的树林里去夜游。
眼前这一位青年男子,真的便是当年那个调皮的男孩子吗?杨景修笑笑,把头侧了过来,骆春泥见到了他额角有一处深深的伤疤,思绪一下子拉回十几年前的那个除夕夜,杨景修表面上带着她去夜游,是自己好玩,但实际上却是带她去散心。两人手拉着手,穿过星月无光的密林,来到一处开阔的原野,骆春泥眼睛为之一亮,有如来到一处内心的平原,两人便在这草地尽情地奔跑,让汗水挥洒在这片心田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想到要回去,回程再度穿过树林时,两人因为边走边玩,太过忘形,乐极生悲,骆春泥一脚踩在野猪窝里,激怒了一头野猪,杨景修见状,抽出随身刀刃,拼命保护着骆春泥,虽然杨景修跟着他父亲练了好几年刀法,但是那天一晚上是杨景修的头一回实战,树林里光线又暗,骆春泥躲在一旁的树上,看着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感激,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杨景修再度笑嘻嘻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全身污泥不说,左额上不知如何撞出了一处伤口,鲜血汩汩长流。骆春泥撕下衣袖为他包扎,这才发现这个伤口又大又深,宛如一张小婴儿的嘴。
为了这个伤口,杨景修回去之后,还给他的父亲好好地修理了一顿,为的不是他冒险夜游,而是他学艺不精,让一个畜生伤了回来。从此以后,杨景修每天练刀四个时辰,为他日后的快刀之名,打下了基矗骆春泥从杨景修的这个伤口,认出了杨景修:“啊,你是杨大哥?”骆春泥原本已经忘了这个人了,但杨景修一直都没忘记骆春泥。而今,他更带了一把钥匙,来打开骆春泥那一段尘封的记忆。
骆春泥在杨家这一待竟超过了两年,父亲这一去音讯全无,杨景修的父亲也曾派人回骆春泥的老家查看,也是毫无发现。一开始的几个月,骆春泥老是觉得父亲已遭仇家杀害,几度以泪洗面,若不是有杨景修作伴,那一段徬徨无助的日子,她真不知该怎么过下去。而就在骆春泥已经逐渐淡忘伤痛之际,父亲却又突然出现了。原来父亲虽然重创对方,但亦为仇家所伤,伤势颇为严重,于是便独自躲起来养伤,以避人耳目。
如今他伤势痊癒,便来接回女儿,而那天一大清早,杨景修便独自到树林里去练刀,这一练练了两个多时辰之后才回来,这时骆春泥已经跟着父亲走了。
杨景修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追赶出去。他这一追,连跑了二三十里路,追着追着,发觉跑错岔路,马上回过头来再追。然而,彷彿是上天有意捉弄一般,骆养韬因为有意躲避仇家卷土重来,当天便带着骆春泥往别处去寻觅投身之处,与杨景修追出的方向,恰恰相反。
杨景修蹲坐在村口石板桥的土墩上,汗水不住地从额上滴落,天地之间彷彿只剩下他一个人,万籁俱静,惟独只能听到他自己不住的急喘声。忽然间他想起一件事,赶忙将右手手掌摊开,只见几朵淡紫色的小花捏在他的手心,花梗花茎早已经被捏烂了。淡紫色是骆春泥最喜欢的颜色,杨景修今早偶然在路边见到,便顺手摘下,准备送给她。
杨景修忽然几滴泪下,就打在那小小的花瓣上,花不解人还惜泪,含珠垂首黯憔悴。两人的相会是那么的偶然,离别却也是那么的突然,连一句珍重再会也来不及说。
后来几年,骆春泥曾有想过要回去找杨景修,但是连年遭逢战乱,不但自己跟着父亲东奔西跑,杨家也不知何时搬走了,又过了几年,骆春泥随着父亲移居真定,对于这一段晦涩的感情也逐渐淡忘。不久之后,骆养韬收了第一批弟子,呼延光正是第一个,那年骆春泥已是一个二十岁的亭亭美女,呼延光有着少数民族豪迈粗犷的潇洒外貌,以及强健剽悍的英武体格,骆春泥芳心可可,一下子全都跑到了她这个大师兄身上。
两人就这么一个背着师父,一个瞒着父亲暗通款曲,偷偷交往了五六年,也许杨景修这个人的身影,偶而还曾出现在她的梦境中,但是梦醒人去,呼延光就真真实实地陪在身旁,自然而然地,纵是对杨景修再怎么难以忘怀,也只有将他安排到心灵角落去了。
如今异地相逢,骆春泥刚刚失去了呼延光,一如当初初遇杨景修时那般空虚无依,但她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骆春泥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去接纳杨景修。
她问心有愧。
但是杨景修却一如当年,带着她四处散心,呼延光的形貌他在千药谷外的客栈是见过的,他与骆春泥亲暱的模样,他更是看在眼底。但杨景修始终绝口不提。
骆春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道:“杨大哥,有一件事情,我一定得跟你说个明白。”杨景修道:“什么事?”骆春泥道:“其实我……我……”霎时满脸通红。杨景修见她神态尴尬犹豫,猜到她想说什么,便道:“如果不是很好说的话,就别说了吧。”骆春泥道:“不,不,这件事情,一定要跟你说清楚……”杨景修道:“这件事跟我有关吗?”骆春泥一怔,说道:“什么……?”杨景修道:“如果是跟我无关的事情,那就别说了。”
骆春泥心防决堤,伏在杨景修的胸膛上哭泣,她的心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少女时期,那一个曾经失落的年代。
所以骆春泥向汤广成求救失利,却激起了她决心独自去解救杨景修的意念,她要亲手将这个梦境织就出来,亲手将杨景修从她的回忆里拉到现实世界。
于是她便独自来到无极门,将随身携带的八十一枝努箭全部射尽,伤了二三十个无极门弟子,其中有两个正中要害,但她自己最后也是伤重被捕。
那无极门门下弟子众多,掌门教主玄玑子热衷功利,管束弟子却不怎么用心,导致门下弟子派系分立,组成份子良莠不齐。比如他的师弟陆远道,就向来与他不睦,只是尊重他是掌门,不致正面翻脸而已。所以那日三清剑擒住了杨景修之后,三清剑之一的松清便马上外出向他的师父陆远道覆命,一清则往寿春去向玄玑通报,留下来的永清则接着抓到了骆春泥,见她相貌娇媚,本欲据为己有,却因真清苦苦哀求,直道:“你已经有了三个女人,帮你求道成仙,我跟着你办事那么久,向来都是言听计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兄弟爱上这个骚娘儿们了,这次你就让我一让,你也不算吃亏。”
永清见他十分认真,一来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好处,二来若这次顺着给点人情,将来他只有更卖命,所以才让给了真清。真清喜不自胜,自不待言,但是骆春泥抵死不从,也让他吃了好几天苦头。永清在临去寿春之前知道了,哈哈大笑,给了真清一包药粉,说道:“你把这个东西放在她的饮食之中,两个时辰之后,包管叫你称心如意。”真清大喜,说道:“好哥哥,这样的好东西不如多给一点吧,只有一包,可不太够……”永清色眯眯地笑道:“这每次只要挑一个指甲的粉末便已足够,这一包可用上十来次,得来不易,你千万省着一点用。再说,只要几次之后,她忘不了那个味儿,自动投怀送抱,还用得着这药吗?”说着哈哈大笑。
真清眉飞色舞,握着药包的手兴奋地微微发颤,直问:“真的吗?”永清笑道:“你忘了去年春天,来到无极殿上求神问卜,要帮父亲驱邪治病的王大小姐吗?”真清道:“你是说城南王员外……”永清道:“没错,没错。王大小姐来到这里说要帮他父亲问神治病,我跟她说:‘你父亲是被附你身上的邪魔侵扰,这才大病难癒,唯一的办法,是由我作法驱去你身上邪魔,否则你父亲终究难癒.我本明日就要闭关,不过看你颇有孝心,就破例帮你,但是你得在本殿偏堂住七个晚上,让我专心为你驱魔的时候,由本殿三清祖师保佑你的元神。’当天晚上,我就是用这药末帮她驱魔,也不过是三个晚上,她就伏伏贴贴,再也离不开我了,你没看到,她一个月之中,总要来这里求神问卜个几天,你以为她真的是来拜神的吗?哈哈!”
真清痴痴笑着,露出了两排黄牙,笑道:“难怪她上个月来的时候,你不在,她在殿前殿外徘徊不去,就是这个原因碍…”永清正经八百地道:“下次她再来的时候,如果给你先遇上了,就说我闭关了。”真清不解地道:“这是为何?”永清道:“她不过是皮肤白了一些,相貌太过普通,应付了她一年,早就厌了。”说着,面露不屑之色。
真清瞧着不觉得又羨慕又忌妒,当天就把药末加在骆春泥的饮食之中。骆春泥当天不吃不喝,但第二天喝了一点水,当夜就着了道了。
那真清于强掳妇女,讹骗诈财这一道修为尚浅,不像永清经营多年,早在外头为自己攒了不少积蓄,购屋置产,眷养妻妾,样样都来。当日杨景修便是撞见永清与一清,讹骗无知百姓,仲介贩卖人口,忍不住出手破坏,因此结下了梁子。这真清于此道还属于刚起步,所以只能始终将骆春泥安置在他们拐带人口后,第一阶段的转运站,也就是山坡边的那一间改装后的柴房。
虽然他们也怕本门师长,但除了陆远道一人个性比较刚正不阿之外,其他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情来,也没人会过问。真清这些天来,已经开始在找安置骆春泥的地方,日夜提心吊胆的是怕陆师叔会突然回来。结果,若是陆师叔回来那还好,他还不一定会发现这件事情,也合该他注定命中有此一劫,寻上门来的人,居然认识骆春泥。
真清战战兢兢地将他所知的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拖出,并将一切罪过推给永清的唆使,为了取信汤光亭,还将永清所有在背地里的勾当,加油添醋地仔细描述一番。最后说自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希望汤光亭大人大量,饶他一条小命,他会立刻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无极门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汤光亭沉吟半晌,心道:“这个真清色胆包天,玷辱良家妇女,自是死不足惜。然而这屋子里还有五个道士,难道也一并杀了灭口吗?”他原本在山寨中,听起叔叔伯伯干起杀人越货的事情,虽然他们专挑南唐官员或军人下手,但也还算是杀人不眨眼,但是汤光亭自从与吕洞宾学得天遁剑法,吕洞宾仁慈济世的观念,竟也不自觉地钻进脑子,所以一动起杀念,看到这五个道士之中,还有两个不满十三四岁的小道士,一时竟犹豫起来。
真清见他面露豫色,还以为说动他了,连忙磕头道:“谢谢大侠不杀之恩,谢谢大侠不杀之恩……”汤光亭回过神来,说道:“要饶你的狗命,还早的很,你不是说这位姑娘是要来救人,结果失风被抓了吗?她要救的那个人呢?现在人在哪里?”真清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你也是……也是来找他的?”汤光亭愀然不悦,道:“什么你呀你的,怎么不叫大侠了?”真清道:“是,是,是。大侠,你要找的这位朋友,是不是姓杨?使得一手好刀?”他害怕旧事重演,得事先确认一下对象。
汤光亭忍住心中欣喜,道:“没错,他人在哪儿?”真清道:“他当日给本门三清剑擒住了,因为他诋毁本门,又伤了本门弟子十数人,现在在三清观内,日夜听颂‘一切经’来化解他的暴戾之气。”汤光亭大叫:“放屁!放屁!”真清道:“是,是。”汤光亭道:“你知道我在说谁放屁吗?”真清道:“既然大侠大叫放屁,想来一定是不错的。”
汤光亭道:“好。”将除了真清之外其余所有的人都关进牢里,跟着让林蓝瓶牢牢地锁了。接着问梅映雪:“这骆姑娘……还好吧?”梅映雪皱眉道:“她给人下了掺有瑃药的迷魂药,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其他倒也还好。这些下三滥的牛鼻子畜生,真是该死……”这下子可不只真清,连被关在牢里的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喊女侠饶命,那两个年纪较轻的,还哭了起来。
汤光亭道:“好了,吵什么吵!”真清忙道:“大家别吵了,大家别吵了。”他瞧出汤光亭才是三人中拿主意的关键人物,心想无论如何,顺着他的意,才会比较有希望,当下便帮着安抚众人情绪。汤光亭道:“我现在要让你们这位师兄带我去找人,我人找着了,要是你们这几天也对他很好,他毫发无伤,老子一开心,说不定全放了。若是你们这位师兄敢耍花样,还是我那位朋友给你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我就在你们每一个人身上,加上十倍奉还!”心想:“听蓝瓶讲,我杨大哥跟这位骆姑娘好像很要好。骆姑娘又美又娇,配我杨大哥倒也使得,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我明着不好讲,不如暗中刺探杨大哥的意思,要是他的神色稍有不悦,我再立刻赶来将他们宰了。”
那真清暗暗叫苦,心想那杨景修得罪了永清,永清好不容易联合一清,鼓动松清以三清剑阵联手擒他,这件事情早闹得全门里的人都知道了。永清给他安上的罪名,自然是滔天大罪,否则最后怎么能连太清、善清都奉掌门命协助出手?而这杨景修既然落入永清手中,日子就不可能好过,也许几天前就整死了也说不定,自己可与这件事情毫无关系,今日无端卷入,还可能因此送命,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楣了。
不过既能回到无极门里走动,就能从中寻得生机,真清心中计议已定,便道:“既然我们是想点化他,自然会好好待他了,这一点请大侠尽管放心。”那牢笼里有一个跟他比较熟的,向来知道他重利轻义,这一去多半要搞鬼开溜,那时大家可就被他连累了,赶忙嚷道:“大侠,还是让我带你去吧,这个真清不安好心眼。”真清居然不生气,忙道:“没错,我平常是小人了一点,可是大侠既然饶我性命,我感恩图报,自然会老老实实地带他去找人,你也忒把我真清瞧得扁了!”
那人还要反唇相讥,汤光亭道:“好了,不是说不要吵了吗?我已经决定好了。你们最后若是真的被他害死,那也是天意。”与梅林二人说道:“你们两个扶着骆姑娘先走一步,一路上留下标记,我再去找你们会合。”
那梅映雪尚未搭腔,林蓝瓶忙道:“我跟你一道,骆姑娘由梅姊一个人照顾就行了。这些道士心眼这么坏,我跟着你,也好有个照应。”汤光亭道:“你和梅姊的武功比较起来,哪一个比较好?”林蓝瓶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梅姊好过我啰。”汤光亭道:“那也应该是由你带走骆姑娘,阿雪留下来陪我啊!”林蓝瓶道:“可是我一个人抱不动骆姑娘。”
汤光亭不搭腔,把脸凑近林蓝瓶,对着她猛眨眼睛,林蓝瓶自知失言,虽感尴尬,但却不想示弱,也瞪大了眼睛看回去。梅映雪见他们两个僵持不下,便道:“好妹妹,你就算是帮帮姊姊,我们先将骆姑娘带走,也好让汤哥无后顾之忧。”软言央求,林蓝瓶吃软不吃硬,也不能再坚持任性下去,只好帮着梅映雪扶走骆春泥,临走前说道:“你救出了杨大哥以后,就赶紧出来,我和梅姊等着你。”
汤光亭点了点头,目送三女离去之后,便押着真清回到无极门。那无极门里其余的弟子,自从真清被人抓走,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地都在谈论这件事情,这时忽见那个强人押着真清又回来了,一时鸦雀无声,将目光都投往真清身上。真清觉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大喝:“走!走!走!看什么看?都不用干活了吗?”众人正想开溜,一听他这么说,顿时一哄而散。汤光亭笑道:“你倒威风得很。”真清哭笑不得,道:“大侠取笑了。”
领着汤光亭往右首走去,穿过一处庭院,来到了一幢两层木造楼房面前,木质古朴,门前石阶青苔满布,显是不仅年代久远,还兼之人烟罕至。真清道:“这三清观是我无极门发迹之处,现在列为本门圣地,是本门前辈闭关清修之地。”汤光亭听到“本门前辈”四个字,不禁心念一动,随即心想:“我刚刚大闹无极门,伤了那么许多无极门弟子,若是还有无极门的前辈在里面,除非他正在闭关,否则不可能坐视不理。”又想:“就算有无极门的长辈在此那便如何?杨大哥给无极门抓住是定然不错的,如今有人领我到这里来,说杨大哥便在里面,就算他是骗我的,摆了机关等我入壳,若此刻打了退堂鼓,岂不是永远不知道虚实?杨大哥我是非救不可的,不入这虎|茓,又焉得虎子呢?”
汤光亭好不容易想到“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八字成语作为他此刻的心情写照,第一次感到距离他心目中所谓的侠士,是那么的接近,眉毛一轩,伸手往真清背上一推,说道:“带路!”
真清领着汤光亭往前不断走去,不久竟从后门走了出来,眼前三面照壁高耸,却是一处天井,内有假山流水,小桥凉亭,环境还算清幽。汤光亭正纳闷真清带他来这里,一点都不像囚人之所,忽见真清带着他来到假山之后,在一处岩缝里用力一掀,那假山忽然“啪”地一声,裂开一个缝。真清接着伸手推去,那石面居然往后退开。汤光亭后脚跟着进去,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石面,才知那原来是道木门,门面巧装伪饰,做成岩石的颜色模样,若不伸手敲击石面,外人实在很难发现。
那门后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秘道,壁上点着几盏油灯,真清带头直往前去,复行不久,前面有人忽道:“是谁?”
汤光亭递出手中长剑,剑尖抵住了真清的背心。心想,这既是囚人之所,有狱卒看守一点也不奇怪。
只听得真清说道:“师弟,是我。”那人道:“啊,是师兄啊?有什么事吗?”真清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来瞧瞧那个姓杨的。”那人道:“今天师父的脾气不太好,还是别进去了吧。”
汤光亭心想:“师父?什么师父?”忽听得真清道:“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了……碍…”汤光亭但觉眼前忽然一空,真清已不知去向。他赶紧提剑往前刺去,却什么也没刺到。
汤光亭才不信一个这么大的人,可以这么凭空消失,想起刚刚真清进得这座假山内部的手法,伸手抚摸四周石壁,在他刚才所站的地方特别敲打。果然在一处地方敲起来不但回音特别不同,还颇有弹性。汤光亭侧耳倾听,可以隐隐约约听到两个呼吸声,其中一个比较喘急,声音又低,想来当是真清捂住了那人的嘴,忍不住笑道:“真清,你躲起来做什么?还不快出来!”
过了半晌,只听得真清颤声道:“大侠,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你只要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了。我的责任义务到此为止,你大发慈悲,这就放过我吧!”汤光亭道:“有什么话出来再说,在里面嗯嗯啊啊,听不清楚。”真清道:“不出来,不出来,死都不出来!”
汤光亭见那石壁做得天衣无缝,实在不晓得要从何下手,想来这个暗门是用来躲着伏兵,不明究里,鲁莽乱闯的人,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汤光亭想那真清跟着永清无恶不作,论罪当死,就这么让他逃了,实在不甘心。当下动了杀机,提起剑来对准前面,又道:“你快出来吧,我答应放你走便是。”真清道:“你既已准备放过我了,不如这就放过我吧!”
那汤光亭只不过是要引得他说话,听清楚那声音远近方位,低喝一声,内力到处,长剑“嗤”地一声Сhā入石壁之中,直末入柄,手法便有如当日将吕洞宾的剑给Сhā入岩石之中一样,不一样的是汤光亭剑术与内力的运用,日日都有进步,更何况这秘道中的暗门,又不是真的石壁,这一剑就有如Сhā入豆腐当中,无声无息,真清待到惊觉,剑刃已然入体。
汤光亭见对方毫无声息,复将长剑抽出,但见剑刃上沾满鲜血,想来那真清已然就戮,再度侧耳听去,这次竟然连另外那个人也没了呼吸声。却是他这一剑刺去,竟然连贯两人身体,一“剑”双鵰,他的那个师弟莫名其妙地丧命,成了最倒楣的第一人。
他有了这次教训,反而提醒他谨防秘道中的埋伏,当下挥舞长剑,一招“天罗地网”护住全身,往前急奔而去。
那秘道尽头处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宽阔的石室,室内石桌石椅,壁上流水淙淙,流瀑背后还透出几脉阳光,想来这里当处那天井花园中假山瀑布背后。
他舞剑未歇,忽听得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咦?你是谁?剑法不错啊!”
汤光亭一惊,心道:“可恶,真清这牛鼻子还是骗了我。”
注:
1.据史载,李煜遇有僧尼淫乱,被有司奏请治罪,总是想尽办法为他们开脱,说僧尼犯了戒规,是人之常情,若令他们还俗,反倒遂了其意,竟未加责罚,只要他们礼佛百次便算了事。
2.玄武真君要到宋真宗时才被封为真武大帝,其中玄字改成真字,是为了避赵玄朗讳。这种神仙要避皇帝名讳的例子很多,如观世音菩萨又称观音菩萨,就是为了避李世民讳。所以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说,这些神仙的位阶,是要比皇帝还来得低的,难怪大家拼了老命也抢着要当皇帝。说什么只羨鸳鸯不羨仙?只羨皇帝才是。
3.房中术的起源甚早,由于当初道教最终得目的都是要求道成仙,长生不老,这房中术便是其所倡导养生的方法之一。根据道教史上,葛洪所作的一部相当重要的着作“抱朴子”中所述,房中术的原则其实是控制和节制性欲:“大人所以死者,诸欲所损也。”又说:“人不可以阴阳不交,坐致疾患,但若纵情恣欲,不能节宣,则伐年命。”所以道教是既反对绝对的禁欲,也不赞成纵欲,是相当符合现代医学所见的。只可惜传到后来,越走越偏,成了一般所谓的“帝王术”的代称,夸大勇猛不泄,可以“还精补脑”,成了道教中比较低层次的部分,后来的全真、太一、正一等教派,便无人再提起了。
第十五回怀璧其罪
汤光亭往那声音方向瞧去,只见石室墙边角落,坐着一个白发老者,他的身后石壁上点着两盏煤油灯。由于那老者脸上背光,面貌倒是瞧不太清楚。再往左首望去,隐约可以瞧见有个人跪坐在一旁,垂首低头,一头乱发散在脸上,他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支打在地上的粗大木桩,从木桩头上又各延伸出两条铁炼,去扣在那个人的两只手腕上。铁炼的长度有限,显然不能让那人两手交握。
汤光亭瞧他的身材外型,与杨景修的外表特征倒颇为吻合,只是离得远了,又看不清楚长相,不能马上确定。他左右瞧瞧这间石屋里,除了这两个人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又见那个老者一动也不动,有点怀疑他刚刚是不是听错了,那招“天罗地网”舞罢收式,便快步往左首而去。
汤光亭朝着那人越走越近,越看就越像是杨景修,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杨大哥……”忽然一股寒风从背后无声无息地掩至,汤光亭百忙中无暇细想,右足疾点,身子往前窜出,跟着回身就是一剑。
他这一招当然也是天遁剑法中的一式,有个名堂叫:“天外飞来”,此招自成一格,只有单独使用时才能充分发挥此招的精华所在,而光以威力相较,虽是比不上吕洞宾最初所授,可以连绵交替,阴阳融合的那七招,但是用在对手没有心理准备的第一击上,却是很少有人可以躲得过的。
但是汤光亭这一招既出,前方居然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碰到,他心中一惊,随即想到:“不对,这不可能。”他对于这招的威力十分有把握,对手所能使出的化解方式并不多,各种对应变化,亦莫不了然于胸,抬头一看,只见刚刚坐在角落的那个老者,整个人飞在半空当中,右手执剑,双腿盘膝,竟然定在半空中不动,再仔细一看,只见他左手上抬,攀住了石室上方岩壁。
汤光亭搞清楚状况,马上镇定如恆,心道:“原来如此。”只听得那老者说道:“小子武功不差碍…”汤光亭道:“老头子躲得挺快碍…”那老者左手一松,身子往后飘开,落地时双腿盘膝依旧,只用左手在地上一撑,身子便又拔起,两个起落,轻轻巧巧,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说道:“你的武功属于道家的玄门内功,嗯,我听说在江湖上,有个年轻小夥子,叫宋镇山,剑术十分了得。你……便是宋镇山吗?”
汤光亭心道:“这人以单手代替双脚,依旧来去如风,显然是位无极门的高人,怎么从来没听说呢?”说道:“那宋镇山年纪比我大得多了,怎么会是年轻小夥子?阁下的武功也是道家一路的,我听说在无极门里,武功最厉害的是玄玑子,不过我一看阁下的样子,便知道你不是玄玑子。”
那老者道:“哦,宋镇山年纪很大了吗?唉,想想也是,都几十年了,我不也老了吗?”说着目光一盛,厉声说道:“你既不是我门弟子,也不是长剑门的人,那你到底是谁?竟敢擅闯本门清修之地。”汤光亭道:“此地隐密,若非贵派弟子引路,我又怎能闯得进来?实不相瞒,我今天是专为救人而来的。”那老者道:“救人?”说着看了那个被铁炼扣住双手的人一眼,说道:“他是你什么人?”
汤光亭道:“你等会儿,让我先确认一下。”与那人喊道:“杨大哥,是你吗?杨大哥?”那人身子动了一下,铁炼发出铮铮响声,缓缓抬起头来。他散下来的头发,盖住了他大半的脸,汤光亭瞧不清他的样貌,只见他嘴巴动了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那老者冷笑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冲进来救人,那还不叫擅闯吗?擅闯本门禁地,罪该刖去双足,你要是乖乖的过来,我保证让你一点感觉都没有,要是你执意反抗,只怕就要多吃些零零碎碎的苦头。”汤光亭笑道:“原来你两只脚残废,就是因为擅闯禁地吧?那时你是力战抵抗呢?还是像个龟孙子一样,乖乖束手就戮呢?”汤光亭瞧他两腿盘膝,从未伸展过,想来他双脚已残,便做这样的猜测,也是挖苦他的意思。
没想到这一番话说中了这老者的痛处,只见他脸色一变,说道:“你这张嘴倒是很会说话,有句话叫:‘言多必失,祸从口出。’老夫今天在这里就教你这一个乖。”汤光亭一点也不愿吃亏,接着道:“你的嘴巴也不赖……”一言未了,眼前人影一闪,寒光乍现,汤光亭刻意激怒他,等的就是他这一动,长剑突出直指,后发而先至,“当”地一声,两人双剑首次相交。
汤光亭但觉对手内力充沛,竟与当日对阵的玄玑差不多,不禁暗暗称奇,寻思:“无极门称霸江东数十年,门内卧虎藏龙,果真名不虚传。”他未入这石室之前,还有些担心害怕,可是现在真的让他碰到高手了,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当下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将之通通运到了剑身之上。
那老者的惊奇状况也与汤光亭差不多,他原本见他招数精妙,心想以他的年纪,很可能就这么几下而已。而自己自从双脚残废以来,更因心无旁鹜,百尺竿头,不知又往上进了几步,满以为自己内力到处,对方只有弃剑投降的份,万万没想到这一剑相交,居然震得虎口发麻。他又惊又怒,第二剑、第三剑接连使出,又急又强,霎时间已经一连使出十八剑。
他这十八剑有一个名堂,叫做:“钱塘狂潮浪叠浪,惊天动地一十八。”乃是以第二剑叠第三剑,第四剑叠第三剑,剑剑以后叠前,就有如钱塘潮水般,浪浪相叠,不断地累积能量,最后有如千军万马,一股做气打上岸头。这潮水可以层层相叠,但按理剑身就这么一把,岂有十八剑相叠的道理?但是这位老者一剑快过一剑,竟然便将这十八剑的威力凝聚在一起,朝着汤光亭席卷而去。
汤光亭从未见过这般奇妙的剑法,着实吃了一大惊。他不知这位老者,其实便是现今无极门掌门玄玑的二师弟方远重。而这一招“钱塘十八叠”虽是无极门的上乘武功,但威力高下的关键,乃在于使剑者到底可以叠上几剑。而光以此招而论,玄玑不过只能叠上十二剑左右,而方远重却因为在多年前的一件意外事件中,不幸失去双腿,从此他不愿过问门中事务,专心潜修练功,如今已经能将此招叠上十五剑了。
尤其方远重这些天但觉精神健旺,自觉内力修为更上层楼,然而他多年未曾碰到的第一个对手,偏偏是个毛头小夥子,若是十招之内不能收拾,颜面何在?所以他不断催动内力,这一招“钱塘十八叠”竟然一举突破他先前的武障,叠上了第十六剑。
方远重既惊且喜,心想:“这还不收拾了你。”但见眼前这个小夥子剑网撒开,作势要将他这一剑兜进剑网之中,把心一横,道:“好,我就看你能接得了多少。”将这一股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撞进了他的剑网当中。
然而方远重但觉对方这一张无形的剑网,居然与一张有形的实质渔网一般,不但将他这一股劲道紧紧缠住包裹起来,而且还相当富有弹性,自己这一剑有如撞入一团棉花当中,就好像钱塘江潮浪再大,威力最强的时候还是在水上,一但拍浪上岸,力道就去了八成。方远重当场吓出冷汗,心中惊道:“这阴阳和合,圆转太极之道,分明是我道家太极无上心法,他怎么会?又怎么能这么得心应手?”与当时玄玑初见时一个反应。
那吕洞宾闻道于锺离权,本就源出道家,这一套天遁剑法,更是循天道而生,浑然天成,为天上所有,当时吕洞宾命在旦夕,欲传授给汤光亭以保得性命时,仍需一再考虑,最后在得到了陈抟的赞同之后,这才敢传给汤光亭,其中谨慎的态度,便源于此。原来所谓的天遁剑法,其中剑招还在其次,阴阳配合,太极圆转才是剑法精髓所在。试想天生万物,追溯本源,皆不出阴阳二变,由此推演出千般、万般的剑法出来,也不过是个人悟性与造化之功,否则天遁剑法不过三十六招,又如何能让吕洞宾称得上“剑仙”两字?
那汤光亭见方远重这招虽然雷霆万钧,不过缺少变化,这样就少去他得不断动脑筋想其他变化的时间,得以最好的招式专心搭配应付。只见他先是一招“天罗地网”正变“天旋地转”抢出,接着再以“天马行空”阳合“天人合一”做为后着的半招,这四招阴阳闪烁,正奇互变,等于也是霎时间使出十六招。但是那方远重不过是将同一招连出十六剑,然后合在一起,汤光亭却是扎扎实实地使出十六招,而既说是十六招,也可以说只是一招,其中差别,简直不能以道里计。那方远重以毕生修为,自认威力无俦的一击,竟为汤光亭举重若轻的接下来,心中的激动,已不能以言语形容,接着腕上一痛,手臂一麻,手中长剑竟然脱手而出,但他立刻恢复清明,手掌伸指一探,马上便将配剑抓回。
那汤光亭临危中使出这一招,已经是他此时此刻,自练成天遁剑法以来,最高的修为,虽然离最高的“真无”之境,还差那么一大截,但他还是闹出一身汗,内力亦复消耗不少,但见方远重这一招最大的破绽,那就是莫名其妙地还要补上两剑(他不知后面接着这两剑,其实便是“钱塘十八叠”的最末两叠,十八剑同为一招,方远重是非出不可的),这两剑与前面的威力落差大太,他便趁隙去点方远重的腕上|茓道,内力到处,就算对方是铁铸的也要松手,没想到方远重百忙当中居然还能抓回,不禁喝了一声:“高明!”
这两个字汤光亭虽是衷心赞颂,但方远重听在耳里,却成了刺耳的讥讽,当场勃然大怒,顾不得手臂兀自发麻,左手在地上一按,腾身飞起,长剑如蛟龙灵动,直往汤光亭上盘罩去。汤光亭想他失了双腿,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专攻人上盘,一定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惹得他发怒心情浮动,定能趁隙而为。还想不到如何继续惹他,身子一侧,长剑递出,还了一招。
但是那方远重怎么说也是无极门的一流好手,“钱塘十八叠”失利之后,虽然发怒,但剑招却越趋保守,数十招一过,汤光亭一心想着要惹他发怒,反而有点吃不消,忽然想起初到此地之时,真清冲着他说的一句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便在此时,忽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说道:“满场游走,更不停留。”此声细如蚊声,但钻入汤光亭耳里,却有如晴天霹雳。他循着声音看去,但见那个双手被铁炼所缚之人,正仰着脸看着他,那个眼光神态,正是杨景修。双目相交,各自会心一笑。心道:“这老头就算运用左手行走有如用脚,但比起我来,总算行动不便,杨大哥这一提点,正是此战胜负关键之所在。”身子一闪,往右滑开,脚下毫不停留,手上长剑直指,剑尖始终对着方远重,从他左肩左胁,顺着身体一直指到他的后腰背心,绕了半圈,来到了他的右肩。
方远重这下可真的给逼急了,忍不住低吼着跟了转了半圈,杨景修忽然心念一动,说道:“猛攻他的左半身!”汤光亭大喜,心想:“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了。”原来那杨景修少年得志,年轻成名,除了说他的刀法确实够快,够犀利之外,临敌对阵时的灵活头脑,擅用地形地物,以及敏锐的观察力,都是成就他快刀之名的另一半重要因素。所以他的武功其实未必真的高过,他所曾经击败的成名高手,一些临场的机智反应,利用各种有利自己的因素,来针对对手最脆弱的破绽,往往奠定了他十场中七场的胜利基矗只见汤光亭身形一变,大开大阔,顿时剑光大盛,果然全都往方远重的左半身招呼过去,方远重左手不住推拉挪移,将身子带着滴溜溜地打转,右手精妙剑法尽出,却是一路招架挨打,根本腾不出手来还击。不过他只剩半个身子,倒也未必完全没有好处,至少汤光亭在攻击的时候,目标显然小了许多,只不过这样的好处得不偿失就是了。
却说那方远重一路挨打,心想长此下去,自己总有疏神的时候,对方却是有胜无败,心情不免烦躁,更是迭遇凶险。
忽然间,他瞥眼瞄见杨景修关心战局的眼神,就好像抓到了一线生机一般,百忙当中竟然舍了汤光亭,倒转长剑,直往后退去,汤光亭这时正好一剑划向方远重的左臂,见他居然不理不睬,撤剑后退,将左臂奉送,才纳闷着,却见方远重长剑直指,已经欺到杨景修面前,自己倘若不顾,固然可以立刻废掉方远重的左臂,但杨景修不免也要命丧当常汤光亭心中大叫一声:“报应!”他一路猛攻方远重的最大身体缺陷,也是最大弱点,现在方远重如法炮制,也去袭击他此时现地的大弱点,汤光亭除了大叫报应之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脚奋力前蹬,右臂尽舒,往前拦去,蓦地眼前剑光倒转,抹到自己右胁下。其实他早知方远重袭击杨景修多半是虚,但就算明知是个陷阱,汤光亭还是不得不入这个壳。
那时汤光亭右臂尽伸,右胁下的破绽无论如何是补不起来的,他突然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主意,鼓动丹田真气,张嘴暴喝一声,往方远重脸上喷出一口真气。那方远重的脸正好朝着汤光亭,冷不防地,便让汤光亭喷中了。
这种类似“狮子吼”的功夫,汤光亭曾见莫高天使过一次,在寿春被万回春软禁之时,高智阳有个前来投靠的武林人士,叫“晴天霹雳”孟非凡的,也是擅使狮吼功的人,汤光亭也曾偷偷看过他练过几次,当时觉得有趣,心中有了这样的一个影子,但说到正式拜师学艺,那他是未曾有过的,而如今情况危急,他有样学样,正所谓“一窍通,百窍通。”竟也有几分功力。但若是由莫高天或甚是由孟非凡来与汤光亭易地使出,定能将方远重震得七荤八素,一时失去反击能力,而汤光亭毕竟不黯此道,方远重只觉得胸口一窒,眼冒金星,还是将指向汤光亭的长剑递出,只不过准头略偏,“嗤”地一声,划过汤光亭的腋下。
而汤光亭见他这一吼居然见效,正是反击良机,顾不得右胁疼痛,右肩一缩,左腿跟着踢出,这一下方远重果然没能躲开,“碰”地一声,正中他的胸口,身子便如断线的纸鸢般飞了出去。
那杨景修在一旁将这景况全部看在眼里,忙道:“兄弟,你伤势如何?要不要紧?”汤光亭伸手一摸,感觉整个胁下都湿湿腻腻的,还十分疼痛,这可是他初入江湖以来,第一次遭遇血光之灾,鲜血还不断地从上臂内侧,顺着手肘、手腕流到了他的手心,渗出指缝,滴到了地上。汤光亭实在有点害怕,毕竟他确实听过有人因为血流不止而死的,不过他还是脱口说道:“没事,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之伤。”这一句话他早就想要找机会讲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痛。
杨景修见他血流不止,说道:“你的血流得厉害,先自己点|茓,可以阻止血流过速。”汤亭道:“是,是,要……要点哪里?”杨景修道:“人身|茓道的名称位置你熟吗?”汤光亭点点头。杨景修便说了几个|茓道,汤光亭一边听着一边一指一指地补上。
将自己安顿好了,汤光亭立刻想到杨景修,忙道:“大哥,你怎么了?”伸手就去拉那条困住他的铁炼。杨景修道:“别忙,去看看那个老头子怎么样了。”汤光亭道:“不错,免得他背后给我来一下子。”小心地走到方远重倒下去的地方,只见方远重歪歪斜斜地靠在石壁上,两眼圆睁,愤恨不平地瞧着他。
汤光亭道:“老头子,我接了住吗?”方远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老夫临死之前,想知道今天败在何人之手。”汤光亭道:“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认识。不过说给听也不打紧,我叫汤光亭。”方远重脸色凝重,续问道:“那你师父是谁?”汤光亭心想,万回春虽教我练内功,吕道长教我剑法,不过他们都不是我的师父。便道:“我没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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