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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西王母

卓王孙到底会想她怎样呢?

杨逸之深深皱起了眉头,然后,他看到了卓王孙的眼神。

他的心忍不住一震,因为那眼神他非常熟悉,那是每一次他静静站在卓王孙面前时,所感受到的眼神。

每一次,他都能感受到卓王孙心中那冷冽的杀意。而如今,这杀意同样也刻在他的眸子深处。

刚才那一剑……

杨逸之心中那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清晰,他决心不再逃避,而要查个明白,他绝不容许相思受到一丝伤害——因为他实已再没有什么可珍惜的了。

第五日之月舞(1)

黎明的阳光照在相思的脸上,她慵懒地做了起来,让思维在这潮湿的气息中清醒。

她并没有回华音阁,便倚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倚在卓王孙亲手做的镜台前,睡着了。它的脸上挂了一夜甜甜的微笑,因为这湖边实在太恬静,绝灭有人来打搅,可以让她尽情地沉沉睡去。

缓缓地,她迎着阳光睁开了眼睛。金­色­的阳光宛如一屏半透明的翠羽,静静地盛开着,立即让相思的心情愉悦起来。她起身慢慢向湖边走去。

满湖飘荡的睡莲在浓冽的阳光下显得如水晶般通透,虽然有些已残,但仍掩不住这千朵万朵星罗棋布成的娇艳。相思掬起一捧谁,仔细梳洗着自己长长的秀发。

青丝在湖水中散开,宛如一朵墨­色­的花,这湖水中仿佛也带了睡莲的清香,照出她莲花一般的笑颜。

沉浸在温暖阳光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远处一双眼睛深深望着她。

杨逸之的眼神里有一丝忧愁,因为他从未见相思如此幸福过。他真心希望她能一直幸福下去,哪怕是和卓王孙在一起。但想到昨日那飙飞的剑气,让他无法相信,她现在的幸福是真实的。

他静静地看着相思,沉思着。但湖水那么清,阳光那么明媚,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除了卓王孙一直没有来。

相思却并不担心,她早已将这湖边当作是私地,她与卓王孙的私地,只要在这湖边,她就能感受到卓王孙那握住她的温暖的手,她这温暖的幸福就不会变。

他正在那里做阁主吧,总会有很多事情要忙的。相思决定自己也要为这个小木屋做些东西。一些小小的花篮,小小的装饰。

如同两只双宿双栖的鸟儿,他把这座亲手搭建的小巢交给了她,于是轮到她去衔来一片片羽毛,一块块苔藓,装饰在小巢中,才会让它更加温暖。

她立即动手。

卓王孙静静地坐在高案之后,看着满地的金珠绫罗。这些都是永乐公主的嫁妆,皇家气象,当然与众不同,几乎将丹书阁堆满。嘉靖皇帝怕女儿没人伺候,所以又遣了一百名宫女过来,此时都已到达华音阁。这个沉寂已久的江湖禁地,此时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

但卓王孙的脸却沉了下来。他实在不喜欢这样,非常非常不喜欢。

但他已答应了尚公主。

华音阁戒律森严,首重名分,就连身为阁主的卓王孙,也不能肆意违背,是以他只有稍稍按捺自己的­性­子,静静、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严道明知道卓王孙的不耐烦,所以他一直在努力想将这一切尽早处理完。但偏生皇室的规矩极多,一件又有一件,好不容易等处理完之后,突然守阵之人传来消息,说是天下英雄齐来道贺。

卓王孙的脸更­阴­沉,自他就任以来,雷厉风行,华音阁如日中天,悬在江湖之上,谁不谈之­色­变?华音阁向被当作武林禁地,绝没人敢无故踏入其中,现在这些规矩看来都废了,难道到域外走了一趟,这些人全都健忘了不成?

卓王孙心中杀气陡生,那尚在絮絮解说宫中规矩的黄门突然脸上变­色­,竟被卓王孙体内散发出的冷冽寒气刺得心胆俱裂,两股战战,几乎倒地。严道明叹了口气,伸手扶住黄门,一道内力透了过去,将他的心神镇住,对卓王孙道:“阁主有事请便,属下自然会处理得妥妥贴贴的。”

卓王孙点了点头,起身出了丹书阁。这些俗事烦嚣,让他心情极为厌恶,一时也想不出该做什么。他信步而行,猛然抬头,却见自己已到了华音阁东门,那片湖就在面前。看着那清澈幽静的湖水,他的心情不由也舒缓下来,烦嚣似乎被这带着莲花香气的风吹走了,永远不会再来。

卓王孙的心不由自主地震了震,他的脸­色­变了!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心。

难道我竟然也将这里当成了避风的港湾么?难道我竟也需要一个躲避的地方?

他的目光又开始冰冷起来,这冰冷是缘自对自己的愤怒,这愤怒又是缘自自己内心的软弱!

我心如铁,又怎会有这样一片软弱之处?卓王孙的目光宛如利剑,刺的却是自己!

难道……难道我真的爱上了她么?

他立即对自己说,不!那不可能!

但有个微弱的声音从心底探出头,轻声笑着地对他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他?”

卓王孙沉默了。

长久以来,他习惯用剑来解决问题,无论多强悍的敌人,都一一倒在了他的剑下,于是他无敌,他君临天下。但现在,他却再也无法因循旧例,因为他面对的是他自己。

只有自己是无法用剑解决的,绝不能。

那我是爱上她了么?

要不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不得安宁?卓王孙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但他随即就摆脱了这一切,一步跨了出去,“不,这一切全都无法拘束我,因为我是王者!”

他甩开所有的思绪,孤独地走向湖边。他已经习惯了将天地都漠视。

当卓王孙站在湖边的时候,他抬起头,就发觉天上已升起了一轮明月。

清辉如玉,遍洒人间。这是一轮皎洁的明月,连卓王孙都不禁为它的美而眩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该让音符再击重一点,来宣示这注定要结束的乐章了。

他注视着空中月轮:

就让一场月中的最后之舞,舞落满空烟花。

相思静静坐在小木屋中,并没有在想什么。在他身边,她已经习惯了让自己过得简单,有事的时候才思索,没有事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她很喜欢坐在高处,赤­祼­的纤足垂在空中,让柔和的风从脚面上吹过,感受那习习的清凉。

笼鞋浅着鸦头袜,知是凌波缥缈身。

这是相思最惬意的时候,但就在这时,湖中碧波突然涌起,然后化作连番汹涌的怒潮,轰然向岸边怒卷了过来。

大明锦衣王燃文 相思吃了一惊,她急忙坐了起来,就见那潮水越涨越高,已经漫过了木屋地基,向屋中漾了过来。她着急万分,急忙用身子挡住屋门。

但她那柔弱的身子,又能挡得了什么?

奇怪的是,漫漫惊波,到了她身前,就似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一般,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粼粼的波芒映得月华空明如雪,几乎刺伤了相思的眼,但她来不及欣喜,因为湖中鼓涌的水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强!

湖波浪溅,中间夹杂着闷雷一般的轰嗵之声,宛如天神激战一般。相思的脸­色­也因恐惧而变得苍白,但她绝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屋是她的全部,休说一点点湖波,哪怕天地重入洪荒,她也绝不会离开。

良久,随着湖水最猛烈地一次迸发,这一轮天崩地裂一般的怒潮,才渐渐息了下去。湖水成壑,迅速地回流着。

相思惊讶地发现,湖已变了。

湖波平静下来,宛如在月光下铺开了一块蓝­色­琉璃。

原本空旷的湖心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座高台,静静耸立在湖心处。高台被月光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一株破波而出的古树,一直要生长到月宫中去。

那高台用粗壮的橡木搭成,数十株长长的树­干­随意地垒砌在一起,未加半点修饰,却恰好被氤氲的月­色­衬出昂然的古意。

树­干­层层叠起,昂然挺向夜空,宛如传说中月宫的古老桂树,不知何年何月被天神伐下,落入眼前这方美丽的湖泊中。

水纹澹荡,在月下腾起一阵阵幽蓝的光影。桂树的最顶端,遥遥站着一个人影。

相思的心突然一热,那君临天下的姿态,那高绝的冷傲……难道除了卓王孙,天下还会有另外一个这样的人么?

月华清冷,他就以青天为背影!

恍惚中,他的手张开,立时万千幽蓝蝶影从他手中蹁跹飞出,向着这湖波中袅袅飞舞着。他们就宛如古树绽放的花朵,层层叠叠盛开着,然后缀满整个月空。

相思如在梦境,禁不住轻轻仰起了头。月­色­宛如渗入蜜的牛­奶­,甚至可以嗅出微微的甜香。

突然,满天的星光似乎被荡漾的湖波感染,微微动了动。

卓王孙的身影轻轻飘了起来,蝶影宛如散开满天幽蓝的花雨,在空中交划着凄美的弧线,将他的身影衬得亦幻亦真,仿佛真是从月宫中走出的远古神祗,偶然降临在凡尘中仰望他的少女面前。

他衣带纷飞,向相思飞舞而下。

相思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轻轻执起,身子宛如轻扬的飞羽,也跟着翩翩飘起。

小木屋,莲花,湖波,都渐渐变小,在清冷的月光下,模糊成一团荡漾的梦影,在相思的心底浑蒙着,她渐渐相信,这就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梦境,她不需要挣扎,也不需要忧虑,只要在这双手的牵引下,飞到那早就等候已久的梦境。

她的身子轻如片羽,她的呼吸细如春雨,她的心绪净如冰雪,在这如此幽洁的月华中,她就仿佛沉睡千年的莲子,终于盛开。

那萋萋的花瓣,不能盛放便是痛苦地期待着;那幽幽的眼神,不能言语便是痛苦地期待着。

高台上光影错落,他们落在了古树的顶端。相思的眸子却已融化在这幽美的夜­色­中,再也无法凝聚。

这夜­色­中,缓缓飞翔着羽翼缓召的幽冥之蝶,点点蓝芒从它们的生命中脱落,再被月华点亮,在这片只属于月光的湖面上寂静地燃烧着。

每只冥蝶,都是一双眼睛,悠悠叹息着夜­色­之美的眼睛;每一只冥蝶,都是一颗星辰,一颗因俗尘之爱放弃了昊芒天河的星辰。

卓王孙轻轻放手,一袭淡然地香气从他的手中缓缓溢开,向湖波中飘去。那是龙涎之香,也是冥蝶最爱之物。

这些优雅的夜之­精­灵立时了联翩飞舞,争着向龙涎香扑去。蝶亦纷飞,蓝羽蝶辉,莲蕊时隐,月华清冷,这片幽静的琉璃世界,刹那间成了香舞缤纷的王国。

就连卓王孙的声音,也轻柔了起来,“此湖可名相思湖。”

龙涎香从他袖中点点洒下,宛如飘下一朵幽蓝的云。

卓王孙凝视着相思的眼睛,“我飞鸽传书,让千利紫石从幽冥岛上送来千只冥蝶,便是想让这蝶衣与月­色­,交织出予你的最好的礼物来。你可喜欢么?”

相思盈盈的目光抬起,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目光似乎也被月光照耀着,满是冥蝶那幽幽的蓝辉。

卓王孙心不由微微一震。

相思痴痴地凝望着他。在这孤悬天地的高台上,在这万千蝶衣的围舞下,在这龙涎香的环沁中,在这月­色­的妖娆下,他们两人竟突然如此的孤独。

这孤独将他们重重包围住,他们忽然一齐发现,他们同时被这盛极的月光照得透亮,再没有一丝杂质。

而这一瞬,他们毫无纤尘的心竟然贴得如此近,前所未有的近!

就在这恍惚如月的湖光中,卓王孙忽然看到了相思的心,相思也忽然看到了卓王孙的心。

那是两颗同样在天地大美前颤抖的心,两颗同样为彼此爱意震撼的心。

她抬头仰望着他,仿佛望了千万世那么久,星辰般的双眸中泛悠悠点氤氲水纹。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宛如湖波中那株久待夜露的莲花,终于颤抖着完全绽放。

他的心不由一震——原来她是如此的美丽。美丽得宛如他宿命中的那个传说。

惟一的传说。

她依旧凝望着他,淡红的­唇­间也透出一抹淡淡的瑰­色­,仿佛莲花深处,那新生出的最娇艳的一点新蕊。而这点瑰­色­,竟也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了起来。

湖水澹荡,卓王孙忽然就觉心底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竟似将他所有的理智与冷静全都淹没,他情不自禁地拥住相思,将这抹玫瑰­色­用呼吸盖住。

相思嘤咛一声,天与地,也轰然沉沦在蝶衣龙香中,沉沦在莲蕊月华里!

第五日之月舞(2)

卓王孙就觉自己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一种沉沉的快意也在这一刻破茧而出,在他的身体中激荡。

他的笑容动人如月,他的呼吸轻柔如风。

有了这一切,又何妨暂且放弃所有的孤寂与骄傲,在这无边的月­色­下,纵情盛开成美丽的双生之花?

欲望与快意层层交叠,就如这古树蕴蓄千年的藤蔓,生死纠缠,永不止息。

沉沦般的快意,席卷一切,也征服一切。

湿婆,这司毁灭和­性­力的神祗。

千万年来,一直高高在上,赐给凡尘小儿女们无数爱欲之欢,如今,当这欢爱化为连神也无法控制的诱惑,他又何妨在所爱的人身边沉醉一次?放纵一次?

什么时候,这世俗的爱欲竟已如此强烈,连他也无法控制?

难道,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他真的已经失去了掌控一切的力量?

绝不能!

猛然,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他的体内疾绕奔旋而出,宛如怒放之伤花,将层层瓣蕊覆盖在两人身边。

冷冽的气息惊醒相思那沉醉的眼眸,她本能地想挣脱他的拥抱。

但卓王孙抱紧了她,让她无法挣脱,甚至无法呼吸。

他就这样紧紧抱着她,肆意亲吻着那抹玫瑰­色­,但那杀气却越来越重,越来越冷!

终于,古树不堪这神祗盛怒,颤抖着发出一声哀鸣的叹息。

突然,充溢天地间的爱意仿佛也为无边的杀气破碎,两人脚下的那株橡树被他的杀气崩摧,向四周溅去!

凌空乱舞的冥蝶发出一阵无声的悲啸,仓惶四散飞走,但他们那柔弱的彩翼,又怎生躲得过狂风暴雨?

古树的枝­干­瞬间碎裂了他们的身躯,将他们的柔弱的蝶翼碎为片片尘埃,纷舞在空中。那宁静的香气也被粗暴地撕裂,化为丝丝绕饶,无处不在。

古树承受了最浓重的杀气,如山的真力叠空压下,它的枝­干­哀鸣着,但却又被这股杀气笼罩住,无法散乱、逃脱,只能在这个狂暴的劲力凌虐下,一截一截,在空中爆碎!

相思被他深深拥在怀中,仿佛莲呼吸都要停止。

那一刻,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她却依旧保留了仰望的姿态——这就是她的姿态,前生后世,千年如此。

透过他在月­色­中飞扬的乱发,她仿佛能看见他心中的爱欲与杀机点点凝形,化为无边的­阴­霾,将满空月­色­遮挡,仿佛在他身边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羽翼,将她层层拥裹,寸寸浸透。

这就是他。毁灭与­性­力之神的化身。

连爱欲,都是如此狂暴。爱就爱了,灭就灭了,要你的全部,要你的所有,不由分说,不容抗拒!

她的眼中禁不住被夜露沾湿。

突然,她耳边传来一声爆裂的碎响,整个身子宛如风中的落花,被吹得猛地一震,就向下落去。

她心中一惊,刚要挣扎,却被抱德更紧。

巨大的­阴­影羽翼般在他身后起伏,宛如爱与毁灭的欲望无尽变幻,惟有他的吻,天长地久。

一次次,脚下的古树砰然巨响,节节爆散。

一次次,她的身体如被重击,向湖波月影中坠落,凝止;震颤,再坠落……

月华如水,幽蓝的蝶翼末世纷舞,荡漾的是香之沉沦与蝶之亡殁,以及疯狂中的欲望。

与其在雪山上苦行千年,何不纵情一夜,在他的拥抱下粉身碎骨,化为尘埃!

这是一场华丽的凌迟。

但相思却轻轻闭上了眼睛,她的力量忽然完全消失,不管将来的事什么,她都不准备抵抗。

高高的古木碎裂为尘,节节坍塌而下,直到冰冷的水没上她的膝,卓王孙突然用力推开她!

相思吃惊地张开眼,就见卓王孙踏波而去,再也没回头,再不看她一眼!

粉碎的树木夹杂着蝶尸,散乱在残莲中,相思跪坐在红香寂寞中,但卓王孙再没有回头。

他的杀意却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永远。

盛极的月华中,相思静静地跪坐着。

月落日升,她一动不动,直到夜风吹­干­了她脸上的眼泪,也吹尽了她身体的最后一丝温度,才终于在冰冷的湖水中倒下。

她依旧不知道,就在不远的丛林里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三十七次。

就在刚才,卓王孙的杀气惊动了 混元武尊全文阅读三十七次,每一次,都将湖心的古木寸寸崩裂。

于是,杨逸之手中的剑气也就凝形了三十七次。

卓王孙终于还是放过了她,于是他的剑,也终于没有出手。

他若动手,我必将阻止他,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就站在咫尺处,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女人,被别人拥在怀中。

他已做好一战的准备,甚至从心底渴望这一战。

至少,能用彼此的鲜血,洗尽这难以容忍的耻辱,了断这纷扰的孽缘。

然而,这一战终于没有发生。

杨逸之长长叹息了一声,从夜­色­深处走出,将相思从湖水中轻轻抱起。

她已毫无知觉,手足冰冷,额头却一片火热。

杨逸之望着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怜惜与痛苦。

他眼角的余光扫处,发现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空木箱在水中沉浮。木箱破碎,底层的一个包裹浮了出来,在水面上静静飘荡。

或者,这也是她的吧,他将那个包裹拾起,和她一起送回了湖边的小屋。

小屋中没有床,只有一堆松软的树叶。他腾出一手,将树叶尽量铺得柔软了一些,再小心地将她放了上去。

这一夜的风寒与惊吓,会让她病得不轻吧。

她苍白的脸上透出两片病态的嫣红,散乱的长发和单薄的衣衫完全濡湿,紧紧贴在冰冷的肌肤上。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泪珠还是湖水。

杨逸之心中一痛,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轻轻地拭去脸上、发间的水痕。

突然,他的手凝滞在半空中。

她­唇­上一缕淡淡的血痕,宛如莲花上一点夜露,是如此刺眼。

这是刚才的伤,是他在她­唇­间留下的痕迹。

杨逸之就觉心中一阵剧痛突然袭来,一时几乎难以自持。

这是他要守护的女子,然而她的人,她的心,都早已属于了另一个人——那个想要杀死她的人。

这一切,让他深深痛苦,但却并不埋怨。

缘分作弄,相见恨晚。自从知道了她对卓王孙的爱已经如此深沉,他就决定,将自己的爱意永埋心底。他并没有奢望得到什么,争取什么。他只是,想要她幸福。

然而,她的爱是那么苦,那么痛,他却无能为力。

他久久无言,终于叹息了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突然,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双目紧闭,脸颊微红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全身都颤抖起来。

寂静的月­色­中,她轻轻啜泣宛如游丝,“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他明白,他苦苦哀求的,并不是他,而是刚才那个绝情离去的男子。

杨逸之的眼睛被更深的痛苦占据。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安慰,一个陪伴,卓王孙却不肯给她。

而他呢?

他看着她的痛苦,守护着她的痛苦,却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相思紧紧握着他的衣袖,宛如握着生命中最后一点依靠。在病痛折磨中,她反复呼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他要的,只是他留在她身边。

而他呢?

他空有高绝的武功,空有显赫的地位,空有满腔的热情,然而……

然而,他什么也不能给她!

——我空有一切,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杨逸之脸上浮出自嘲的笑意。这自嘲,是如此痛彻骨髓,也是如此凄凉。

他终于狠下心,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

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离她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火,自己却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守候了一夜。

他透过氤氲的火光,能看到她被病痛折磨得脸。她的每一次蹙眉,每一声呻吟,都宛如在他心上重重一击。

但他没有再上前。

他们之间,隔着一扇半掩的门。

并不是为了恪守礼节。而是,他不想再她心中留下印记。

她的心既然已经完全给了卓王孙,他决定不再给她丝毫的困惑。

他要做的,就是在不远处守护她的幸福。那一点点,支离破碎的,幸福的梦想。

只要她幸福。

第六日之嫁衣

直到中午,相思才从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魇中醒转,她全身都如破碎般隐隐作痛,依旧没有一丝力气。

然而,当她看到身边不远处熄灭的火堆,心中却升起浓浓的暖意。

她仿佛能想像出,他离去后又忍不住折身回来,将她抱回小屋,然后为她擦去脸上的湖水,升起了一堆篝火,守护着她。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竟然是杨逸之。

她更不知道的是,尚公主的庆典就定在明日。

明日,也是七日之约的最后一日。

华音阁忙碌而喜庆着,就算在这湖边,也能够感受到那洋溢的喜气。相思苍白的脸上,忽然显出了一抹嫣红。

她知道,这喜气是属于她的,要不,卓王孙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呢?

相思不明白卓王孙昨日为什么突然杀气大增,但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的,因为他们已经约定好了,他每天要送她一件礼物。

每天一件,都是他的心。

六件是他的聘礼,第七件是他给她的,也是她给他的礼物——她将做他的新娘,所以华音阁中才张灯结彩,礼乐喧阗。

因为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人,再没有另外一件事,能够让华音阁如此热闹。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切,已注定了不是她的,永远不是她的。

卓王孙并没有来。

相思支撑起病体,从湖中采来了 无限恐怖之重临燃文未残的鲜莲,养在木瓶里,他没有来;相思将木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镜台前仔细地装扮好了自己,他没有来。红日吐炎,正照在湖波上,他没有来;暮鸦喧闹,归飞峻急,他没有来。

他不会来了么?

相思垂足坐在屋顶,自由的风吹过他的脸,她忽然有种恍惚的喜意。

他一定会来的。

湖水轻轻荡漾,龙涎香的气息依旧在,蝶尸与残莲交错着,这是哀伤的气氛。相思忽然看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个包裹,紫­色­的包裹。

包裹就放在床头,她竟一直没有看见。

或者,这是今日凌晨他离去前,亲自放在她枕边的吧。

紫­色­的包裹解开,鲜红的­色­泽扑面而来。

那是一件大红的嫁衣。

泪水瞬间迷茫了双眼。等候了多少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然而当它真的来临,她依旧是如此不知所措。

相思轻轻将这件嫁衣拈起,她拈起的,是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情怀。

那织着嫁衣的女孩,又是怀着怎样的情怀呢?相思的心中升起了一抹笑意。

是的,这就是卓王孙给她的第六件礼物,第七日,想必就是这一切的终结,那时,我将是他的新娘。

长夜漫漫,注定静止如水的第六日,终于过去了,迎来的,是相思满怀憧憬的第七日。

而第七日的礼物,也隐然出现。

第七日之天都(1)

又是黄昏。

相思坐在镜台前,她痴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如花的容颜,今日就将有归宿了么?从此再不是自伤自怜,而是有人与共了么?

相思的笑容里沾染着一丝惆怅,她的面前摆满了胭脂水粉,但她并没开始装扮。她要再看一眼这清水的容颜,那将被红盖头盖住的记忆。

华音阁中的丝弦之声渐渐响起了,是迎亲的队伍出动了吧。

相思开始微笑。

贺客满堂,几乎已罗列了江湖上所有有名的人物,以及朝堂中所有的高官显爵。公主与华音阁主的联姻,又有谁敢不来贺喜呢?卓王孙端坐在高堂上,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他身上也只是随便的装束,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喜庆的日子。

这是个杀人之日。

看着周围这么多笑脸,他只觉得很好笑,他突然很想看着鲜血溅在这些人脸上是什么样子。他们会惊恐么?会喜悦么?

他只盼着这一切快快结束,他好前去相思湖边,收获他这七日的果实。

他将收回自己的剑心,他的力量,只有他自己能够控制,然后,他将赐给小鸾健康的生命。因为,这是他答应过她的。

丝弦之声更响,让人心中一阵烦乱。

他意已决,又为了什么而烦乱?

相思的微笑重叠在镜中,鼓乐远了又近了,却没有到这湖边来。他们一定会来的,按规矩是要转一段路的。

相思拈起一盒胭脂,打开。一滴清泪滴在胭脂上,那呆滞的红立即鲜艳起来。好啊,不需要再润和了。相思将所有的妆粉都打开,对镜妆饰起来。

那份幽静的美丽,就随着纤指的轻勾,慢慢清晰起来。那是岁月久待的美,跟重叠在一边的大红嫁衣正对称。

鼓乐已经寂了,他们也该歇息一下吧,山路难走。

相思望着自己镜中的容颜,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描画着秀眉。花前月下,这份美丽足够相守了。

她非常仔细地匀着脸上的妆,是的,要慢慢描画,要足够的美丽,才对得起这守护多年的岁月。

杨逸之目中痛苦之­色­更重,他知道,公主已被鼓乐接了过来,已经到了华音阁之中,但相思却依旧微笑着,在描画自己的新娘容妆。

他看着她披起嫁衣,戴上凤冠,静静地坐在小木屋中,等候着。

她在寂静中等 弹痕帖吧着,等着那永远不属于自己的花轿。

杨逸之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踉跄着冲了进去,“你死心吧,他不会来接你了!”

话一出口,他忍不住惊讶——自己怎么会这么说!

相思被他的出现一惊,但随即幽静地笑了笑,“他一定会来的,这湖,这屋,都是我们共有的,他一定会来的。”

是的,在湖边,卓王孙才是卓王孙,相思才是相思,一入阁中,就全都变了。所以,只要他再来湖边,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就会记起我,记起送我的嫁衣。

相思静静地想着,杨逸之的出现让她有不祥的预感,眼中禁不住蕴起了泪水。

杨逸之看着她的泪,嘶声道:“嫁衣是千利紫石送过来的贺礼,放在了装冥蝶的箱底。他本不知道,有这件嫁衣。”

相思笑道:“你错了,是他把这件包裹,放在我枕边的。”

杨逸之无语。他不能告诉她,那天送她回屋的人是他。更不能告诉她,他也是无意中捞起这个包裹,放在她枕下。

相思依旧在笑,但笑意中已经透出隐隐的不安来。

这屋,这镜台,也许都可以忘记,但那飘飞的回忆呢?那拈在他手中的那朵莲花,那一条条木桩搭成的小屋,他们一齐偷偷逛集市,没钱了只好去当铺,还跟地痞打了一架……这些,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积攒的回忆。

礼物在年轮的沉积中会消散,但回忆,却永久不灭,刻在寂寞人的心中,被午夜的梦惊醒时捧持在心。

那是她生生世世的爱。

杨逸之的颤抖越来越烈,若不是他带吴清风来,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口口声声要守护她的幸福,如今却亲手将她推向了一场骗局——最残忍的骗局。

他怎能一直站在夜露中,看她绝望的哭泣?他怎能继续躲在暗处,听她心碎的声音?

杨逸之一咬牙,用力握住相思的手,“走,我带你去找他!”

相思一惊,正要挣脱,抬头时却被他的神情一怔。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那个一直宛如魏晋名士般翩翩风仪、卓然高举的人,如今却已被痛苦与怒意占据。

他一字字道:“我绝不能让他这样对你!”

剑气卷起相思的嫁衣,向华音阁冲去。

那里,鼓乐煊赫着喜气,正浓。

第七日之天都(2)

朱紫藻绣,使公主的鸾驾。最华丽的嫁衣掩住了她的容颜,但掩不住皇家的气象,贵胄的尊严。礼官大声唱着,用最谨严的古礼敦促着这场婚礼按照最雍容的程序进行着。

卓王孙脸上绝没有半点笑意,他的目光偶尔注目的,是悬在高堂上的天舞宝轮。

因为这是大神的法器,所以被当作永乐公主嫁妆的第一物,珍而重之地放置起来。卓王孙的目光从未在公主的身上停留过。喜气卷天,奇怪的是,他的心竟然宁静无比,宁静得连一丝思绪都没有。

这不禁连他自己都诧异起来。这喧闹的鼓乐,似乎是别人的,被盛在一只­精­致的水晶匣中,虽然近在眼前,但却永不可触摸。滔天的繁华与富贵,却不是自己的,不是。

那么,什么是自己的呢?卓王孙的心中有些怅然,他忽然想起了满天蝶舞的湖心中,那团盈盈的月华。

那是自己的么?

他忽然很想,很想再看一眼,那时的月光。

突然,大堂的门被轰然推开了,杨逸之拉着相思的手,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卓王孙的脸刹那间一片冰冷。

是的,这是个杀人之日!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掌中升腾而起的丝丝杀气,它们在盘旋着,飞舞着,带起尖锐的啸声,提醒他取回他所有的一切。

这世间的一切,本该都是他的!

杨逸之冲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你不能这么做!”

卓王孙淡淡看着他。

杨逸之的脸苍白异常,这是急怒攻心的白,是气急败坏的白。

卓王孙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因为他从未见杨逸之这样失态过。就算在对战无与伦比的姬云裳时,杨逸之仍然是从容的,镇静的,但现在,他却失去了他所有身为剑客的尊严。

既然失去了,那就该死。

卓王孙冷冷道:“我不能怎么做?”

杨逸之用力将相思推倒他面前,“你……你不能这样对她!”

他的眼睛变得一片赤红,怒声道:“你既然尚公主,却又为什么要欺骗她?你为什么要让她受着煎熬,却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花烛夜?你……你能感知到她的心么?”

他怒吼道:“你能否体会,她独自一人在湖边穿起嫁衣的心?你……你怎能这样!”

他的怒气化成烈火一般的狂炎,向卓王孙奔袭而来。但卓王孙的脸­色­却仍然那么淡,“这不正是你要的么?是你让我尚公主的。”

杨逸之断喝道:“现在不是!”他将相思拉到卓王孙面前,一字字道:“我要你娶她!”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尚公主的大典,岂是儿戏?

人皇之命,天下瞩目,满堂宾客,全副鸾驾,他竟要喝令将新郎让出来,留给另一个女子?!

卓王孙依旧冷笑,他转头看着吴清风,看着杨继盛,讥诮道:“两位大人,莫非这也是你们的安排?”

吴清风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狂怒的杨逸之,他不明白杨逸之为什么会这么怒,但他隐约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所以他没有说话。

杨继盛却怒了起来。他绝不容许公主的婚礼被自己的儿子搅乱!他怒声道:“逸之,你疯了么!”

他那苍老的声音宛如一只鞭子,狠狠抽在杨逸之的身上。

杨逸之眼中忍不住一热。

多少年了,这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这证明,他还把自己当作儿子看待。这当众的一声“逸之”,是原谅,是恩赐,也是要挟。

多少年了,他岂不是在等这一天,等他的父亲,重新叫他的名字?

他拉着相思的手,也有一些颤抖。公主大婚,岂是儿戏!他隐约能看到父亲眼中的期望、愤怒甚至哀求。

自己若还不放手,父亲的那一点谅解又将重新失去,而且再不会有。

刹那间,他有一丝清醒。

相思惊惶地看着他,看着卓王孙,也看着众人,不知过了多久,她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个凄凉的笑,“算……算了,我本不求什么的!”

大红的嫁衣碎在泪水里,这泪水碎在喜堂上。

一切都已破碎。

本不应该这样的……杨逸之被她的泪水一怔,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无论面对多强的对手,多盛的剑气,他都从来没有退过。而今天,他为眼前这女子的眼泪,一退再退!

他用力地摇着头,突然定住了身形,嘶声道:“不!”

这一声呐喊,穿透了喜堂,让整个夜­色­也为之颤抖。

他猛地含泪仰头,仿佛是替自己解说,又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我本以为生命会有许多的意义,于是不惜禁锢了自己的心,去完成这些意义,但现在,我却已顿悟:生命所有的意义,就是守护所爱的人,让她永不流泪。”

他深深凝视着相思,缓缓道:“我爱你,所以,我决不能看你流泪。”

他的神情中满是坚定,坚定得有些疲惫。这本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话,但现在说出了,他竟然只感到了解脱,而并没有羞怯或者悔恨。

但大堂上瞬间寂静了,因为他的话令人太震撼,太愕然!

他的话宛如强雷,劈中了所有的人,又宛如大风,将他们的镇静吹走,只留下了惊骇。

这是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但杨逸之却只是淡淡地说出了。

他知道,他说出之后,他面对的,将是他的父亲、卓王孙、天下,但他不管了!

那沾染嫁衣的泪水,让他不再管那些顾忌,他要痛痛快快地说一次,痛痛快快做一回真正的杨逸之。

这一回,他将只忠于自己的心。

这颗心,再不为了天下、为了家国而犹疑,而只用来守护所爱的人。

为此,他不再退步,而是勇敢地扬起头来,面对着所有的震骇与蔑视。

卓王孙的目光迅速地变得冰冷,寒光般盯着杨逸之,但杨逸之却绝不躲闪。他的目光中,竟只有一片纯净。

因为那是他的心。

卓王孙心中忽然 风神一一毁灭之风小说5200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烦乱与怒意瞬间升腾交织。他冷冷一笑,“你爱她?”

杨逸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杨继盛的期望终于化为怒吼:“畜生!你还有没有廉耻!还不快些滚下去!”

杨逸之无言,他只是注视着卓王孙。

他的一生,本只是为了重得父亲的认可——但如今,他悍然不顾。

卓王孙冷冽的杀气喷薄欲出,宛如九天雷云将他笼罩。这是天下无敌的力量——但如今,他绝不退缩。

天下英雄都在观看着,他是他们的盟主,他本应该成为他们的楷模,他们的依赖,但或许明天,他就将遭到他们一致的唾骂——但如今,他绝不动摇。

他所求的,并不是要得到她的爱,他只是要卓王孙好好对待相思,体会一下她的心。那么,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卓王孙游移的杀气终于缓慢成形,他嘴角浮起一个讥诮的冷笑,“你终于肯说出来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绪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物深深一触,他不禁霍然惊觉,自己的语调中,竟夹杂了一丝嫉妒。

杨逸之终于肯说出来了,而自己呢?自己到底在抗拒什么,追求什么?

卓王孙全身杀意猛然一提,将这些杂乱的思绪摒弃开去。只这一瞬,他全身又已被凌驾一切的杀意笼盖,正是这杀意,让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不容谛视!

是的,这才是卓王孙。是生杀予夺的王者,是执掌毁灭的神祗。

但这一切,相比一颗为爱人守护的心,到底谁更重要?

卓王孙缓缓回过头,对相思道:“你知道么,今夜,我本要送给你第七件礼物的。”

相思摇了摇头,泪水簌簌地落在大红­色­的衣襟上。

寂静的喜堂中响起“唰”的一声轻响,是卓王孙缓缓拔剑。

天都剑,数百年没有沾过鲜血的天都剑。

“这把剑,是最后的礼物。我将用它杀死你,取回我的剑心……此后,我终身再不用剑。”

剑光宛如前世的梦幻,透空而下,相思似乎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上,直到此时,才啜泣出声。

杨逸之身子再度剧烈颤抖起来!

剑!居然只是为了剑!那么心何在?相思的心意就不如一把剑么?

卓王孙傲然凝视着喜案上的天舞宝轮,“就算是大神的法器又怎样?这天下并无我不能之事!”

杨逸之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的泪水也因之点点溅下。他狂笑道:“这个理由就对你这么重要么?”

他突然出手,喜堂中的光芒瞬时一暗,就宛如有形之物一般,迅速向杨逸之汇拢而去,化作一团晶亮的光芒,卷绕在他的手间。杨逸之狂笑之声不绝,那光华倏然脱手而出!

冷光浸浸,喜案上的天舞宝轮,突然炸开,化成粉末碎片,落满了整个喜堂。卓王孙一声怒啸,杀气陡然螺旋而上!

杨逸之惨笑道:“那么,这个理由不存在之后呢?”

卓王孙杀气凌空翻卷,他的双眸变得宛如两点寒星,罩住杨逸之!

他真真正正动了杀气,他必须要杀死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不但撄了他的逆鳞,更重要的是,他毁灭了他守护的理由。

他的杀气卷绕天际,悍然挥舞着,厉声道:“拔你的剑!”

杨逸之大笑道:“剑在!”

当世两股最强的力量,轰然撞在一起。这次,他们谁都不打算再留一分力!

如果不能灿烂飞舞着,那就灿烂死去吧。

相思的泪已­干­,她苍白的纤手紧紧抓住嫁衣,突然拔身而起,向两人剑意锋芒最盛处冲去。

这个世界,离开了湖边的这个世界,迟早会变的。这不是我的世界,那么,就让我死去吧!

她爱的人与爱她的人,即将­性­命相搏。但她却不知道该将这最后的眼眸投给谁。

难道这一切的苦痛,都是为她而生么?

嫁衣托着最美的容颜,还未升起,就要开始凋谢。青春与欢喜,都在这寂静的锣鼓中枯萎着,再没有半点繁华。

剑光陡然盛起,却也如无声的烟花,围绕着这袭嫁衣,轰转,绽放,爆裂。于是嫁衣片片化成蝴蝶,交互起舞着。

相思力已尽,心已竭,摔倒在地。

剑光跟着熄灭。杨逸之踉跄后退,他的衣襟上已染血。

卓王孙持剑而立,天都剑平举身前,一如渊停岳峙,没有丝毫的颤动。

只是他的心,是否也是如此沉静?

杨逸之怆然一笑,止住了后退,俯身咳血。

这一剑,他败了。败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剑道终极,在乎心意诚静,而那一刻,他的心已乱,心乱,则再不诚于此剑。

于是,就连伴随多年的梵天之剑也将他抛弃。

天下的一切都已背离了他,他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孤独地站在这铺天盖地的繁华中,站在天下最强的对手面前。

那一刻,他一无所有,惟有他的心。

守护的心。

卓王孙垂下衣袖,一缕鲜红的血痕从他袖中蜿蜒而下。

杨逸之那一剑,还是伤了他。

卓王孙一拂袖,血迹催散,仿佛也拂去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犹豫。

他将天都剑再度举起,凝视着相思,淡淡道:“现在到你了,杀死你,我的剑心便只属于我自己。”

剑心?只是为了剑心么?

相思抬起头,她无声的眸子映在天都剑上,却直照进卓王孙的心中。

卓王孙的心忽然颤抖了起来。

只是为了剑心么?

剑在手中!

心却在何方?

卓王孙忽然感受到莫大的茫然,他忽然有些疑惑了起来。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

皎洁的月华忽然照在了他身上,他就沐浴着这仿佛自九天而来的月光,问着自己。这月华又仿佛是从相思的眸子中所发,一丝一缕,缠住了他的心。

于是他的心颤抖。天都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嗡然长吟起来。

第七日之天都(3)

杨逸之向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因为,有的决定是要用一生来下的。

卓王孙心绪更加烦乱,“你……你不是只有一剑么?还想做什么?”

杨逸之惨笑着,嘴角的鲜血随着这笑声一齐滴落,“是的,我只有一剑,那是因为,我要挥出的第二剑,就要用我的命,我的血。但现在,我要命何用?要血何用?”

他的眼神中有些决然,他没有看相思,因为,他并不知自己的坚持能否给她带来幸福。但,至少他要为她一战。

他的指间再度有了光芒,血光。

这是他生命燃烧的光芒,也是他全心、全身的一剑,哪怕这一剑,将燃尽他所有的生命。

梵天之剑,终于要焚身挥舞,只为要倾情一次,为所爱的人争辩一次,呵护一次,灿烂一次。

而后,他的一切,都将燃尽焚灭,化为尘埃!

光华砰然爆散,杨逸之的剑挥出。天都剑也在这一瞬间劈下。

这一剑,将他的­精­气神全都抽走,他变成了一个空壳,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空壳。但杨逸之却笑了起来。

在卷舞冲天的剑气中,在无力的惨淡中,他笑着。

就算天下人都鄙夷他,那又何妨?他知道,他的心,曾紧贴过另一颗心。这就够了。这一剑,淋漓尽致,已达顶峰。

剑虽乱,可斩得断情丝?

红影散乱,是相思!她竟然挡在自己面前。

杨逸之一惊,猝然收剑。

就在这片刻的犹疑中,天都剑宛如怒震之天魔,轰然出来,一剑就击碎了他全部的经脉。杨逸之溅血跌了出去。

怆然龙吟,天都剑也脱手而出,锵然坠地。

相思一声惊叫,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卓王孙看着掌心的伤痕,满脸冰冷。他傲然跨步,向相思和杨逸之走来。

杨逸之奋力挣扎,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但凭着意志力,他依旧坐了起来,竭力想要护在相思的身前。相思用力挡住他,哭道:“算……算了,我不值得、不值得!”

杨逸之回过头,鲜血迷茫了他的眼睛,然而他还是努力睁开双眼,注视着相思。

他很想对她说,值得。

她值得他抛却了所有一切去爱,但剧痛撕裂着他每一寸肌肤,他说不出来。

当他拥有一切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能给她。如今,他一无所有,却要守护她一次,守护这朵风霜残谢的莲花。

他的血,点点落下,那袭永不染尘的白衣,也沾染上斑驳血痕。他终于支撑不住,躺倒在冰冷的地上。

相思哭泣着,在他身边深深跪了下去,用力摇着他的身体,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再也无力回答。

清泪从她眼中不住坠落,落到杨逸之半面浴血的脸上。

若他能听到,也该欣然吧。

为她放弃一切,终于换来她的数声呼唤,一捧清泪。

卓王孙缓缓在他们身边停住,眸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已冷却。

她竟然抱着另外一个男人。

那么,我更可以杀她了。

只是——理由已经如此充分,为什么还是不能下手?

卓王孙心中竟有些茫然,目光偶然落到杨逸之身上。

鲜血,将他的白衣染得绯红。

全力一击中,他为她仓促收剑。这个动作,足以让他筋脉尽断。或许,他永生都不能复原,又或许,他根本撑不过三个时辰。

孤独寂寞的江湖,这两个几乎站在顶峰的人,是永远的对手,也是惟一的朋友。然而,这一剑却出得如此之重。

卓王孙心中微微发涩,忍不住伸手想去探他的脉息。

“住手!”相思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声音是如此尖利,连她自己也禁不住吓了一跳。

卓王孙脸上冷漠依旧,他突然将相思拖起,向一旁扔了出去,而后,他伸手扣向杨逸之的胸前大­茓­。

“住手!”相思的声音都已经变调,他却无动于衷。

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还要赶尽杀绝?

相思温婉的心第一次被盛怒鼓涌,“住手,住手!”冰冷的剑光晃花了她迷茫的泪眼,她猛地拾起地上的天都剑,向卓王孙刺去。

泪水迷茫了她的双眼,恍惚中,他一动不动。

相思一惊,就要收剑,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长空血乱!

血­肉­发出破碎的闷响,天都剑已透体而过!

血影满天,一如那湖边盛开的莲花,一如那月光下飞舞的彩蝶……

相思惊惶地松开剑柄,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她根本没有想到,他竟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真气护体!

卓王孙缓缓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长剑从他的肋下透出,鲜血沿着剑锋,不住流 创月最新章节淌,在地上盛开出一朵血花。

他的血。

他嘴角浮出一个讥诮的笑意——因为她,因为自己,也因为眼前的一切。

唰的一声,他竟将体内长剑缓缓掣出。

多少年了,绝没有人这样伤过他,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剧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布满全身,但他的心,却如此之空。连那长剑划破血­肉­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天际。

——鲜血,宛如那一朵莲花,盛放在他的手里、她的眼里,他清晰地记得,她那含羞的表情。

大团的血云在两人之间绽放、飞舞、最后凋零成泥。

——那湖边的偎依,月中的蝶舞,水中的恬然,究竟是他想要的,还是他要逃避的?

卓王孙终于将天都剑再度举起,剑身沾满了他的血,而剑尖,却已对准了相思。

——这七日中,我将奉出我的心、我的血,但七日后,我将杀你。

卓王孙的心痛了起来。

这一剑,痛彻神髓!

相思泪眼看着他,她的眼睛已经模糊,看不清楚,只见剑芒闪烁,这是冷彻的光芒,将所有姻缘隔绝。

相思慢慢站了起来,迎向这团光芒。

或许,她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所以,她才那么希望有个小木屋,有个镜台,有一段他们两个人的经历。那不是礼物,也不是经历,那是回忆——是剑芒纷飞的撕心裂肺之后,可以静静拥抱着的回忆。

或许,她早就知道,那个人,迟早会拿出一把剑来,这么对着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柄剑会事先沾满了他的血。

罢了,罢了,这样的结局,已经超出了她的期望。

所以,她纤手用力,将衣衫扯开,露出胸前凝脂般的肌肤。

不知何时,凝脂也被血泪沾染,晕开一抹淡淡的水红。

如果自己真的有他要的剑心,那就给他吧。这颗心,这份情意都不能陪伴他,那就让他所谓的剑心去陪伴吧。

天都剑悲鸣着,仿佛知道这天地中将会飞舞着无尽惨烈。

卓王孙冷冷看着她,看着这抹淡淡的水红。

鲜血,在他们之间纵情流淌,仿佛这世间空幻的花朵。

那盈盈浅笑的莲花,那曼荼罗阵中的重重幻境,岗仁波吉峰上的纷茫大雪……

他这一生,有多少是与这抹水红一起度过的呢?没有了这淡淡水红,他的一生,又将会怎样?

卓王孙忽然有了一丝迟疑。

一天一件礼物,每件礼物都是我的心,我的血。七日之后,我会准备最后的礼物,给你。

这七日,他真的只是为了准备这柄染血的剑么?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卓王孙烦躁了起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燃烧般的疼痛,思绪许久不能宁帖。

这感觉让他极为心烦,他忽然提剑,向这抹水红刺了下去。

恍惚之中,他忽然听到了一声裂响——那是心,破裂的声音。

剑声响彻了整个喜堂,这一剑正刺在相思的心口上。

相思踉跄后退。但她没有受伤。

天都剑断了,齐齐地从剑柄上折断!

传世千年的神剑,仿佛也承受不了这份哀伤。

相思看着卓王孙,这眼神中有伤心,有愤怒,有痛悔,也有深深的失望。但终于,这眼神转为冷彻,面对陌生人的冷彻。

然后她倒了下去。

剑气没有挫伤她,伤的、死的,是她的心。

剑动的一瞬间,她的世界就已分崩离析。

不需焚灭就成灰,当她醒来的时候,还有泪可以流淌么?

大红的嫁衣在地上徐徐铺陈开去,一如她脸上那尚存的嫣红。

却不知,她是谁的新娘。

卓王孙下意识地伸出手出去,想要扶住她,但他的手凝止在半空中,什么都没有抓住。

良久,他终于怆然一笑,从她身边走开。

他重新登上喜堂最高处,对呆若木­鸡­的宾客一挥手,示意尚公主的庆典继续。

四座无言。

而他,重重跌坐在堂中的座椅上。

伤口处的­茓­道已经封住,鲜血流势减缓,终会凝结。而他心中的伤,又要流血倒何年何日……

鼓乐依旧阵阵响起,吴清风催促着所有的一切赶紧重新开始,想掩饰掉这满堂血痕。但风,却吹过来吹过去,吹不尽这繁华的伤悲。

喜幔,歌舞,欢笑,一切都在等待凋谢。正如没有人在意的杨逸之,躺在喜堂的角落里,看着这刻意的繁华。

这些统统都与他无关了,他在心底想着,流动的血也让他感觉不到温暖。也许,该是将这些都放下,睡一觉的时候了。

方正他也不必再在乎。只是相思……

相思……

第一章

武成业惶恐地站在这绝巘之巅,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找上,但他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不久了!

他有些畏缩地看着对面傲然站立的卓王孙,他甚至不敢出手,也不敢逃跑。卓王孙手中的是一柄重达三十三斤的铁剑,武成业知道,这柄剑叫做啸阳剑,乃是他最好的兄弟——陈暮松的佩剑。

他知道卓王孙的习惯是用名剑杀名人,心中不禁涌起了一阵自嘲:原来他们合称松林双义的江湖汉子,在华音阁主的眼中,还是名人啊。

卓王孙的眼神很淡,似乎在他的心目中,只有那悠悠的白云。他的话语也很淡,“啸阳剑的主人本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他永远都不知道,当年联合连云双虎暗算他的,就是你。所以,我才取了啸阳剑来杀你。”

此话一出,武成业的脸­色­顿如死灰。这件事本没有第四人知道,他在此事发生后不久,就杀了连云双虎,怎么会被他知晓?他惊恐地抬起头,却看到了卓王孙冷冷的眸子。

那是空绝天下的眸子,那是卓出尘外的眸子,那是悠远浩瀚的眸子,武成业仅余的一点斗志全都冰消瓦解,他突然返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他宁愿摔个粉身碎骨,也不愿对着这个已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但剑光就在这瞬间裂空而起。

剑光并不强,但带来了分,这风一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山顶,然后悠悠扬了出处。天地苍茫,身寄如尘,这一剑疏忽之间已化为天地洪炉,将武成业完全罩住。武成业恐惧地发出一声大叫,就在叫声刚发出的瞬间,他的双足凭空从身体上斩落,然后是他的腿,他的腰,他的身,他的颈,最后是他的头颅。他的身体一分一分整齐地断绝了,伴随着这恐惧的惨叫。

风并没有停,啸阳剑伴随着武成业分散的尸体坠落悬崖,再没有赢得卓王孙一顾。因为他知道,这柄铁剑在空中将再度将武成业的尸体整齐地穿起,然后钉在悬崖底下。这是他的武功,他的剑法,不需任何的怀疑。

然后,卓王孙的目光抬起,盯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他绝不平凡,他的长相很清奇,他的神态很傲岸,他本是个让人想不注意都不行的人,但一置身于天地之间,他就仿佛已与这云、这风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他的清奇,是山松山石之清奇;他的傲岸,是白云青天之傲岸,已变得平平无奇。

现在,卓王孙的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他的武功虽然微不足道,但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铸剑第一大师钟石子不但能铸出天下最好的剑,还能品评天下最­精­微的剑法。卓王孙自然也是因为他的眼光而将他带来,看自己杀人。

钟石子缓缓闭上眼睛,他的神情有些萧索,“十年之前,我曾见过阁主这样的剑法。”

卓王孙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钟石子一定会说下去。

“那时锋芒最劲的门派还是天罗教,我爱剑成痴,于是悄悄潜入天罗教总坛西昆仑山,想要偷看天罗教主的剑法。因我一直相信,只有通晓了最强的剑法,才能炼出最好的剑,但我没想到,我竟见到了我从未想象过的剑法……”

他仰起头,已沉浸在那段回忆中,喃喃道:“那本不是人能施展的剑法,天罗教高手如云,却都挫败在这剑法之下,连教主都未能免。我震撼之余,不顾一切冲上去,问他这是什么剑法,他微微一笑,告诉我,这是剑心诀。他不修剑意,不修剑气,却以剑为心,以心为剑,修的是剑心。我一闻之下,登时如痴如呆,因为我爱剑成癖,但却从未想过可以以剑为心。他这几句话,让我对铸剑之道有了很深的领悟,从此我铸剑便不再以火以煅,而是以心血。”

他的目光凝视着卓王孙,“你的剑法已天下无敌,因为你也已有了剑心。”卓王孙目中露出一丝讥嘲之意,“可我从未休习过剑心。”

钟石子微微笑了笑,他的笑容中尽是苍凉之意,“天下要道殊途同归,修炼到了极处,都是差相仿佛。于长空以天纵之才,将剑中要道明白地说了出来,阁主不过是能行之而未言之而已。”

他直视着卓王孙的眼睛,声音突然一沉,“珍惜那个人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剑心的。”

卓王孙止水般的眸中也禁不住兴起一层涟漪,“你是说,我的剑心是因为一个人?”

钟石子不再看他,缓缓向山下走去,“我的弟弟一直想超越我,成为铸剑第一人,但他从不知道,我情伤心死之后铸剑,铸的并不是一柄柄神兵利刃,而是我的感情……剑无情,人却有情,高手所挥出的哪一剑,不是情之所至呢?”

他的身影被回环的山势隐没,氤氲在天地悠悠中,卓王孙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冷意。

你有天下无 网游之最强力驱全文阅读敌的剑法,但她却是你的剑心。

那你的剑法再强又如何,这样的无敌的剑法,你有能控制多少?

君临天下的卓王孙,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同时,他的愤怒不可遏制地迸发。

他是天下的王者,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撼动他的剑与威严,他的剑心,必须是他自己,而不属于任何人!

谁,到底是谁,悄无声息地撼动了他的威严?

那抹水一般的淡红,仿佛垂天的朝霞,在他的眼中浮现着。

他知道,如果牵挂萦绕于他心的,不是步小鸾,那就一定是她。

必定是她。

他的心中忽然多了一份讶然,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牵挂她了呢?难道她不是永远跟随着他,绝不会背离的么?难道他不是一直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难道他不是掌控着她的一切,正如别的所有的人一样么?

难道、她、不仅仅、只是、那千万人、中、的、一个么?

卓王孙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这实在很像个­精­心编造的谎言,卓王孙本该冷笑才是,但他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因为,他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才来杀武成业的。

吴清风或许会骗自己,但钟石子不会骗自己,他手中的剑不会骗自己,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不会骗自己。

或许在这个天地间,他需要守护的,并不仅仅只是步小鸾一人,还有另一个,他一直故意去漠视的人。

或许,他早就隐隐预感到,若不刻意去漠视、疏远她,他的心,迟早会被她的柔情牵绊?

你的剑天下无敌,但你的剑心,却是另一人。

那个水中红莲一般的女子,淡淡的,与世无争的,却悄悄改变了一切……

山野冷冷的风吹来,卓王孙矍然而醒,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剑只是他的,绝不会属于任何人!剑心或许真的是剑中最高境界,但卓王孙绝不会借助于别人达到!

慢慢地,他笑了。他心中已有了决定。他将直面这温情或者残酷的一切,他要证实给他的心、他的剑——只有他,才是驾驭这一切的真正王者。

他必须要­操­纵这所有的一切,每一分、每一毫的变化,都是他卓王孙的意识,绝不允许任何的掺杂。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

至于那抹水一般的淡红……

七日,卓王孙在心中做出了决断。

这七日,我将深深爱你,每日送一件礼物给你,每一件礼物都是我的心、我的血。七日内,我所有的深情都呈现给你,守护你所有的愿望,给你满心的爱。

但在七日完结之时,我的情也一起完结,那时,我将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就是你的死。

生与死,情与爱,都必须无法影响卓王孙,因为他是王者,只能­操­控一切、却不能被任何东西­操­控的王者。

淡淡的莲花寂然开放,淡淡的水盈盈流动,衬出相思那淡淡的容颜。她就这样凭水立着,时光从她身边掠过,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卓王孙缓缓向她走来,眼眸中闪动的,却是只有她才能理解的杀意。那杀意也稍纵即逝,因为他不想现在就杀掉相思。

他必须向自己的心、自己的剑证实,这个女人并不会让自己牵挂,然后,他才会杀掉她。

王者又怎会留恋这世俗的一切?

吴清风,钟石子,剑心诀,所有的一切,都是世人的规则,无法影响他。要证实他的心只属于他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深深浸入相思的爱中。

然后,他将潇洒脱出,不沾染点滴。

他的感情,他的剑法,他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他自己,没有人可以跟他分享这一切。而后,他才有守护的力量。

卓王孙伸出手,握住相思的手。

相思的心猛然颤抖起来——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主动握我的手吧?

卓王孙的心也有着淡淡的涟漪,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这样去握她的手吧?相思的手有一点冷,就宛如水中的莲瓣,若是握住太久,就会化开,只留下一泓粉红。

卓王孙注视着她,他想看清这个被钟石子称作是他剑心的女人。

是这个惟一敢在他的威严下冲撞他的女人么?是这个心总是充满着无谓的善良,想要保护这个、保护那个地女人么?

海天之涯,曼荼罗之阵,雪域之巅,卓王孙忽然意识到,他生命的一大部分,竟是这个女人陪着他走过的。

这个想法又一次狠狠冲击着卓王孙的杀意,他的生命,竟有这么大一部分的记忆,打下了这个女人的烙印!

他猝然合眼,将心中升腾的杀已化为淡淡的微笑,“我们出去走走吧!”

第一章

华音阁名动天下,但真正入过其中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杨逸之站在进入华音阁的山谷前,心中涌起了一阵怅惘。这个武林中的禁地,他偏生进来过几次。

他来过,曾经怀着雄心;他来过,曾经怀着友谊。但这次,再度站在这个泱茫的山谷前,他只愿自己能够走得越远越好。

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他随时都能进入华音阁,岗仁波吉峰一战后,卓王孙允诺给他这一特权,从此这武林中最大的禁地,将随时任他来去。

而他挂怀的那个人,也当在其中吧……

凛冽的山风,刀锋一般割痛他的眼睛,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但这条路,一旦走上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吴清风微笑着跟在他身后,杨逸之武功绝伦,但他居然亦步亦趋,决不落后半分,就连脸上的微笑也绝不减半点,看上去轻松自如。

见杨逸之犹豫,吴清风道:“杨盟主想必在担心,卓王孙不会接纳尚公主之议,但我敢保证,卓王孙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杨逸之淡淡看着他,这人想必是有些把握,但他又拿什么来打动卓王孙的心呢?

吴清风悠然道:“如果杨盟主不是在担心这个,那想必是在担心令尊吧。这更可以放心了,杨大人德高望重,又岂会有任何不虞?此次事成之后,不但可官晋三级,而他若知道此事乃盟主玉成,想必会对盟主好些吧。”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一丝狡黠。杨逸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却不由有些心动。

这么多年来,江湖风雨,他不过是想做些大事出来,让父亲可以重新看自己起来,“前面就是华音阁。”

吴清风拱手道:“还请杨盟主带路。”

这座山谷极为幽静,绝没有半点人迹,却生长着很多的野鹿野鹤,悠闲地食萍漫步。杨逸之冷冷道:“我踏在哪里,你就踏在哪里,若是错了半步,那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吴清风颔首微笑道:“华音阁戒备森严,这个我早有耳闻,杨盟主不需多吩咐。”

一步步,沿着天罡方位踏下,地上青­色­的泥土,仿佛波澜般微微震动。山谷清幽,云水相竟,仿佛毫无杀机,然而一旦踏错半分,这山谷就将化为万劫不复的炼狱。两人大约走了上千步,才出了山谷,正式进入华音阁地界。

华音阁占地甚广,按五行分为五域,主水道两边分列金木水火四域,水木、金火两域交界之处,横亘一片湖泊,地广数顷,碧波无垠,也不见桥梁,只有一些同一式样的舟船,在湖对岸哨卡令旗的指引下,缓缓往来其间,队列甚为严整。客人至此处,都必须靠这些小舟前行,这就是华音阁内部第一道天然屏障——霜钰湖了。

霜钰湖烟波浩淼,水势宏大,湖上也无更多风物,只这一片湛蓝烟波,就足以让人心旷神怡。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乘坐的小舟才离开了主水域,此后水路渐渐狭窄崎岖起来,只容两舟并行,四周湖泊最大也不过数亩,星罗棋布。

陆地上楼宇殿阁逐渐连成一片,杨逸之带领吴清风到此下船,沿路而上,直到中轴线底的土域之前,才又见第二处光大水域莫知湖,莫知湖比霜钰湖略小,但湖岸山峦幽绝,繁花如画,小岛散布,景­色­绝佳,人鱼星涟居住的青鸾之岛,正隐,没在碧波之中。

若再往前行,便会遇到华音阁第三处水域,而杨逸之却避开主道,向左侧小路行去。一道巨大的红­色­长廊来回贯穿,将华音阁的陆地整个衔接起来,远远望去,如卧龙盘旋,恢宏异常。而细处着眼,哪怕一株花木,一叠山石,都布置得恰到好处,叹为观止。

让吴清风最为惊讶的不是阁中的美景,而是华音阁四重防备阵法,这些阵法隐没于山水风物中,常人难以觉察,却暗中被这三重水域、一条长廊有机地联系整合,不断运转,将华音阁的每一份地界都纳入森严的防御中,无懈可击。

若不是杨逸之带领,只怕没有人能擅自进入这武林圣地中一步。

吴清风暗中欣喜,看来他并没有找错人。他对这位有着和前教主同样容貌、却更为强大、更为神秘的华音阁主,心中充满了向往,恨不得肋生双翼,马上来到他面前。

然而,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才见到了卓王孙。那是一条很大的瀑布,从华音阁背后的山上奔腾而下,水花冲激,,形成一方极大的湖泊,几乎将华音阁一分为二。

卓王孙喜欢在湖边静思。

他静思的时候,最忌别人打搅。但现在,他并没有静思,一炉香茶透出,他似乎正在等着杨逸之。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自港仁波吉峰一别之后,两人的关系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从针锋相对的敌人,竟似已变得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见到杨逸之自湖水的暮霭中走来,卓王孙的嘴角也不禁噙住了一丝笑意。但一眼看到吴清风之后,卓王孙的脸立即冰冷。他一字一字道:“难道你不知道华音阁不准外人来么?”

他的锋芒对准的是杨逸之,吴清风还不值得他生气。

杨逸之叹道:“我没有办法。”

卓王孙目光抬起,冷冷盯着吴清风,道:“你来此地做什么。”

他没有任何威胁的话语,但吴清风没来由地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心竟忍不住颤栗了起来。好在他也是个不喜欢废话的人,他马上前进一步,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了卓王孙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个木雕的轮盘,黑黝黝的,看去平凡无奇。吴清风道:“此乃印度大神湿婆所用的法器,小人吴清风,受当今皇上之命,将此物献给阁主。”

卓王孙眉头皱了皱,又是湿婆,又是曼荼罗教!他冷冷地看了那轮盘一眼,道:“此物于我无用,还是带回去吧!”

吴清风道:“阁主可知湿婆不但是毁灭之神,还是重生之神,所以他的神力中不但有大毁灭,而且有大慈悲。这慈悲的力量,就全部凝结在这枚天舞宝轮上。”

他轻轻拿起那枚黝黑的宝轮,虔诚之极地道:“这枚法器,传说只要倾心使用,便可给予人重生的力量!”

卓王孙心一紧,道:“重生?”

吴清风心头一喜,只要卓王孙感兴趣,那他就有可为之机了!但他表面上却丝毫都不显露,道:“这枚宝轮是用惊­精­香木雕刻而成,传说只要诚心正意,施展出宝轮的力量,就可以斩断人的因果命运,将他从垂死中救过来。”

卓王孙的心终于动了,他不自禁地从吴清风手中接过天舞宝轮,凝视着它,道:“要怎样才能施展它?”

吴清风摇头道:“普天之下,无人知道!”

卓王孙脸一沉,吴清风续道:“但江湖传闻阁主使用过湿婆之弓,若是天下只有一人能使用这枚宝轮,那就一定是阁主了!”

卓王孙沉吟道着,问道:“他真的能斩断因果命运?”

吴清风捻着颔下的几缕微髯,笑道:“贫道一无所长,只是会观星算命,于这些奇物异宝稍有些眼光。其实不用我说,阁主也该知道,此物有没有这种力量了。”

卓王孙轻轻点了点头。那宝轮在他手中,仿佛有着生命一般,不停轻轻跃动着,跟他身体中的力量循环呼应,仿佛驱动着天地的威严一般。

吴清风凝视着他,缓缓道:“但要使用此物,有两点是我不得不说的,还请阁主一听。”

卓王孙淡淡道:“说。”

吴清风沉吟片刻,肃然道:“此轮为大神之法器,任何凡人使用,均为僭越,使用的代价,就是废去全身的功力。此轮的力量,其实就是吞噬使用者所有的修为,将之转化成命,转注到受者之身。阁主使用之前,还要三思才是。”

卓王孙全身一震。失去所有武功?

小鸾的影子恍惚之间在他的面前浮现, 形来意去小说5200他那永远如止水一般的眸中有了涟漪。那是吉娜刚到华音阁里不久时,小鸾看着他那活泼的身影,痴痴道:“哥哥,我也想跳。”

但她不能跳,因为她的病,使她不能有一点激烈的动作,否则,她就会立即香销玉殒。她就是一缕最­精­致的烟,绝不能经任何的风。

那是第一次,卓王孙惆怅地发现,他可以拥有天下,但却不能满足一个小姑娘的心愿。

哥哥,我也想跳。

卓王孙昂首。满天白云,在静静地流淌着。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也许白云也想跳吧。卓王孙忽然低头,傲然道:“武功又有何用?就算我武功尽失,凭我之灵识,一年之内我就可争雄宇内,三年我就又是天下第一!”

他傲然长言,神姿飞扬跋扈,竟有着吞天噬地之威,吴清风不禁惶然下跪,杨逸之轻轻叹了口气。

卓王孙乃是天生的王者,这个天下,已经没有人可与他争了。

吴清风顿首十下,不敢抬头,跪禀道:“此法器乃是嘉靖皇帝尚永乐公主的聘礼,明皇帝想要笼络阁主,所以要以公主下嫁阁主,阁主若是不原意,那……”

卓王孙冷笑道:“尚公主?”

他的心又是一紧,这个提议为什么让自己忽然烦躁了起来?他不是无所萦于怀的么?他吸了一口气,将烦乱的心绪压下,盯着手中天舞宝轮,道:“你最好真能保证此物的威力。”

他的目光抬起,盯在吴清风身上,“你跟我来。”

他大踏步走了上去,吴清风跟杨逸之对望了一眼,只好跟着他行去。转过了几座假山,卓王孙的脚步突然放得缓了起来,他轻轻推开院门,悄悄踏了进去。

这院子非常的静,静得仿佛不是人间一般。没有花,也没有鸟,似乎生怕风吹花草的声音,也会惊动了这一份静谧。卓王孙在院心立住了,很轻很轻地咳了一声。

只听从房中传来一声极细的招呼:“哥哥,使你么?”

卓王孙的眸中也透出一丝温存,“小鸾,是我。”

他小心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并没有多吩咐杨逸之跟吴清风,因为从进华音阁开始,吴清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他只敢走杨逸之走过的地方,而杨逸之显然知道此中住的人是谁,他甚至比卓王孙还要小心。

房中也是一样的清净,桌椅很少,但清洁无比。靠墙的床上静静坐着一位小姑娘,她看去才十二三岁,但她已习惯了大屋中的冷寂,一个人坐在屋中,竟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与寂寞。

卓王孙柔声道:“小鸾,你起来,背对着我。”

步小鸾不知道卓王孙要做些什么,但她非常听卓王孙的话,闻言扶着床边站了起来,背过身去。卓王孙看着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接着又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内力,他的劲气,他的­精­、气、神都随着这一吸鼓涌而出,片刻之间深达身体的每个角落,将他多年­性­命交修的真气激荡而起,随着灵识运转,大川一般向手上的天舞宝轮汇了过去。天舞宝轮透出的氤氲香气顿时浓郁起来,它那黑沉沉的轮身竟然透出了一丝青翠,随着卓王孙的内力鼓涌,青翠一瞬而变为鲜活欲滴。恍惚之间,天舞宝轮闪现出一丛巨大的影子,仿佛一株高可参天的惊­精­香木,披拂日月而立。

卓王孙一声轻叱,那道影子猛地从天舞宝轮上怒摔而出,顿时化作满天纵横的碧绿,向步小鸾罩了下去。步小鸾呀地一声惊呼,身子扑倒在了床上,那碧气奋迅飞舞,倏然消散了。

卓王孙急忙抢上前扶住步小鸾,连声轻问道:“你感觉怎样?”

步小鸾皱着眉,喘了几口气,道:“哥哥,我没什么。”

卓王孙还不放心,内息探出,按在她的脉门上,仔细查看。但见她的脉息虽然微弱,但暂无断灭之像,跟昨日所查几乎一模一样,心下稍定,道:“你再睡会吧,哥哥一会再来看你。”

步小鸾懂事地点点头,躺倒在床上,让卓王孙替她盖上白纱。她其实一点睡意也没有,但卓王孙让她睡,她就一定要睡。她知道哥哥在她身上已花了太多的心血,她不想让卓王孙再担心她。

所以,她再也不说自己想跳,因为,她知道哥哥听了一定会很难受。

她喜欢哥哥,不想让他难过。

卓王孙轻轻带住院门,他的手轻轻抬了抬,吴清风连格挡的功夫都没有,就被他一把擒住了脖颈,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当他清醒地时候,已离开那个院子两百多丈远了。卓王孙并没有生气,他只是用厌恶的眼­色­看着吴清风,道:“回答我。”

奇怪的是,吴清风并没有害怕,他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了,只有诚心正意之人,才能够引发天舞宝轮的重生之力。”

卓王孙冷笑道:“湿婆之弓我都施展过,我会不能使用天舞宝轮么?”

吴清风摇头道:“湿婆之弓是毁灭之力,只要杀戮之心够强就可以了。但天舞宝轮不一样……必须要将心全都聚于一点才行。”

他逆着卓王孙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回避与惧怕,“阁主心中是否还有牵挂呢?”

卓王孙昂首道:“我惟一的牵挂,就是小鸾。”

吴清风道:“若阁主牵挂的只是小鸾,那为了救她,阁主一定能将天舞宝轮的力量引发出来。但现在……阁主的心里,是不是有一个人,比小鸾更重要呢?阁主为了守护她,所以不能放弃力量?”

卓王孙默然不语,良久,他的身子忽然一震!

吴清风凝视着他,一字一字道:“消除了这一魔障,阁主一定能够施展出天舞宝轮真正的力量!方才虽未得手,但阁主想必感受到了它那不可思议的神力!”

卓王孙冷冷盯着他,似乎在沉吟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手中的天舞宝轮,这黑沉沉的轮盘在他的手中竟然微微颤抖着,似乎也在畏惧他心中那可怕的杀念。

卓王孙抬起头,天上的白云聚散着,凝结成一个­阴­雨的天气,每天不是晴天就是­阴­天,究竟何时是个尽头?他忽然道:“七日后,带着公主来!那时我将再试天舞宝轮的力量。那时若我的武功还在……我将杀光你们所有的人!”

不由自主地,吴清风的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他的计划已踏出了第四步,很完美地执行着。但不知怎么地,他忽然兴起了一种无法把握的感觉。卓王孙绝不是个受人掌握的人,那么,自己的计划还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么?

白云苍狗,永生的变幻,本就不是凡人所能琢磨透的。

杨逸之一直静静地看着卓王孙,他冰冷的笑意竟让杨逸之的心禁不住一惊。

卓王孙心中最后的牵挂,不是小鸾,又是谁?

七日之后,了断牵挂……杨逸之突然道:“你要做什么?”

卓王孙傲然道:“我做什么,于你何­干­?”

杨逸之仍然紧紧盯住他,一字字道:“你娶公主也好,救小鸾也好,都不要对不起她。”

吴清风皱眉,杨逸之这句话毫无由来,却说得如此沉重。语调中有决断,有胁迫,可是也有隐藏不住的悲哀,仿佛他已准备好,放下尊严,放下生命,甚至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卓王孙的这个承诺。

只要他肯承诺。

然而他口中的这个“她”又是谁?

卓王孙眼中一丝仅有的温度也已凝结,淡淡道:“我会让她幸福的。”

杨逸之猝然合眼,“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透出浓浓的悲哀与决绝,顿了良久,终于一字字说道:“否则,我决不放过你!”

吴清风一怔,名满天下的武林盟主,竟然会如此郑而重之地说出如此浅薄的恐吓语,而且恐吓的还是卓王孙,这实在很可笑,但他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印度神话印度有三大主神。分别为创造世界的大神梵天,司职毁灭世界的大神湿婆,以及守护世界的毗湿奴。在印度人的眼中,生和灭,都是世界不可或缺的过程,宇宙就是在不断的创生和毁灭中得到永恒。因此,三位大神的力量是均衡的,共同支撑着整个世界,缺一不可。

梵天(brahma):

梵天是整个世界的创造者,平时以思考者的形象出现,常坐在山颠上为人类思考着宇宙最终极的奥义。

他拥有创生的巨大力量,整个世界为他所创造。当湿婆灭世后,负责重建世界的也是他。

梵天身着白衣,四面,四臂,分别持《吠陀》圣典和权杖,或念珠、弓、水罐、莲花等。梵天最显著的特征是有四个头颅,传说梵天本有五个头颅,后来被湿婆斩去其中之一。

毗湿奴(vishu):

毗湿奴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大神,他原谅世人的罪过,并督导他们向善,他负责守护这个世界,维护宇宙的秩序和和平,守护着当下的人类和众生。祭祀湿婆需要血祭,而祭祀他,只能用鲜花。

他有四臂:一手持法螺;第二只手持一件轮宝即铁盘状武器;第三只手持一根权杖;第四只手持一朵莲花。作为保护者的毗湿奴会化身下凡以匡扶正义、消灭邪恶并建立法治。

湿婆(shiva):

湿婆,却是三位神明中最负魅力者,他孤独,强大,残暴和慈悲并存。他同时是舞蹈、苦行、­性­力、野兽力量的拥有者,离群索居,孤独傲慢,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一旦他决心毁灭世界,连梵天与毗湿奴都不能阻止。

湿婆蓝发,蓝喉,三眼。额上的天眼是极为强大的武器,当灭世之时,天眼中能喷出毁灭万物众生的烈焰,将世界化为劫灰。

湿婆的武器有一柄称作比那卡的三叉戟,是闪电的象征,标志着湿婆掌握风暴之力;有剑;有弓。

他的身上缠绕着三条毒蛇,一条蛇缠在他的束发之中;一条蛇缠在颈上;另一条蛇构成他的圣线。他的坐骑是白­色­的公牛南迪,南迪的新月形标志也时常伴随他的左右。

湿婆一生伏魔无数,高傲残暴,享受着信徒的血祭,邪恶的众生都在他的怒意下毁灭,无人能挡。但他同时也是节奏韵律之神,掌握刚、柔一百零八种舞蹈。湿婆在欢乐与悲哀时都曾舞蹈,或是独舞,或是与他的妻子一起。

他的第一位妻子萨蒂死的时候,他曾抱着她的尸体绕着世界狂舞了三周,又将自己在人间流放了七年。舞蹈既象征着湿婆的荣耀,也象征着宇宙的永恒运动,运动是为了使宇宙不朽。但是在一个旧时代结束时,他通过坦达罗舞完成世界的毁灭并使之合并到世界的不朽­精­神之中。

帕帆提女神(arvati)

湿婆第一位妻子萨蒂的转世,美丽而执着的雪山女神。她与自己的前世一样,深深的爱着湿婆,她曾将自己浸入喜马拉雅的温泉中,终于用令诸神震惊的苦行打动了湿婆的心。

诸神的见证下,帕帆提终于与湿婆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成为天界最让人羡慕的伴侣。

湿婆的妻子也有很多化身,可以是温柔执着的乌玛,可以是娇媚的帕帆提(也译作帕尔瓦蒂、帕卡),有时也变作美艳嗜杀的女战神杜尔伽。

杜尔伽,也就是是无比强大的近难母,拥有不败的伏魔战绩。

神话衍生华音系列的故事,其实隐含着一个神话背景,一个以印度神话为框架、揉合了中国古代传说的背景。这篇神话衍生,写的正是这个背景,也是整个华音系列的缘起。

然而正如《红楼梦》中那段天庭往事,除了在故事的开头结尾出现、影响人物的命运之外,它并不会太多影响人物的具体行为。直到故事的结束,这个背景仍然会是隐藏的。华音系列展示给大家的,只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江湖世界。那些林林总总的神话传说,如同冰山水面下的那一角,潜在的运行着。有也罢,无也罢,信也罢,不信也罢,真也罢,传说也罢,它们给这个江湖的世界,增加了一份神奇,一份古老。

在这篇衍生中,我援引印度神话的因素,创造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传说世界,许多纷纭的传说,一般只取了其中一种,对原本的印度神话,也进行了一些合并和修改,有些和神话不完全一致之处,也不再一一说明。

毕竟,我不是要敷衍一段印度神话,而是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传说。

赌约

故事的起因,源于梵天和帕帆提的一次邂逅。

在雪山之颠独坐了千年的梵天,睁开双眼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个在雪山修行的美丽女 逆天绝恋全文阅读神。梵天并不知道她是湿婆的妻子,他为女神的美丽而打动,于是生出五个头颅,以从不同角度欣赏女神的美。他的举动大大激怒了湿婆,于是湿婆不由分说挥剑斩掉了他的一个头颅。梵天十分羞愧,并未和湿婆交战,就回到了雪山上隐居。但两位大神心中从此结下芥蒂。

一次,诸神战败了魔族阿修罗。臣服的阿修罗王决心将自己的灵魂交给天界最强大的神灵。这却在诸神中引起了一场争论。创生与毁灭的力量,到底谁更伟大?湿婆和梵天彼此相对,各不相让。湿婆本意以战斗决出胜负,而梵天以为,武力并不是力量的唯一源泉。最终,两人想出了一个最为公平的方法。那就是转世来到人间。

雪山深处有一座巨大的轮回盘,乃是佛陀悟道后所造,拥有通达六道的力量。进入轮回的神,将转世来到人间,同时将失去记忆以及作为神的大部分力量,直到他找到轮回盘散布在他身边的条条因缘,重新觉悟到自己的神­性­。

湿婆与梵天的赌约,就是看谁能先找齐身边的因缘,更早的觉悟为神。

两位大神进入轮回盘前,将自己的大部分力量化为一团火焰,燃烧在天界的石柱上。这团火焰,能在他们离开后支撑这个世界二十四年。他们本以为,二十四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然而,就在两位大神进入轮回盘的时候,帕帆提知道了这个消息,大惊之下,她立即赶去阻止两人。因为她在雪山苦行之时,曾亲眼看到佛陀制造了这个轮回盘。她知道这个轮回盘中藏着重重危险——一旦不能找齐散乱的因缘,转世的神明就可能永远滞留在人间,再也无法为神。而湿婆和梵天留在石柱上的力量一旦耗尽,世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失去了支撑的鼎足之二,世界会随时坍塌。帕帆提决心要阻止两人。

然而她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湿婆和梵天已经进入轮回盘,轮回盘开始转动。帕帆提无奈之下,只有化身为近难母,准备用武力强行将轮回盘的转动停止。

然而她低估了轮回盘的力量。不慎中,一阵巨响过后,她自己也被卷入轮回盘中。而轮回盘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在巨大的爆炸下,湿婆为了保护帕帆提,手腕受伤,滴出鲜血。这些鲜血,在轮回中被化为他的另一个化身。湿婆的力量,被再次分散。

三人身上的九件法器,全部遗失。善于谋略的梵天,本来在身边携带了一本书卷(也就是后来的梵天宝卷),上面以极为隐晦的方式,记录了自己部分作为神的记忆。然而在震动中,这部书卷也遗落人间。

这九件法器和一部书卷,被抛入了两人转世前数百年的时空,后来被世人发现,称为“天罗宝藏”,在世间久久流传。

更为严重的是,轮回盘布下的因缘,已被全部打断,如凌乱的线头一般,漂浮在茫茫尘世上。湿婆,梵天,帕帆提觉悟的机会,变得极其渺茫。

轮回

转眼之间,二十四年过去了,两位大神以及帕帆提,依旧杳无音信。

毗湿奴大神一直勉强支撑,才让石柱上的火焰继续燃烧,然而也已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世界摇摇欲坠。

为了尽快恢复世界的均衡,毗湿奴决心到下界寻找两位大神,并且帮助他们觉悟。

然而轮回盘已经毁坏,毗湿奴无法转世。时间紧迫,于是他与东方邪神西王母,定下了契约。

东方邪神西王母,居住在昆仑山上。在一次战斗中,灵魂被封印在后羿­射­落的一轮烈日里,不能复活。而西王母的守护者,拥有神秘预言力量的青鸟族传人,生生世世为了让西王母复生而努力。二十年前,她们用自己的鲜血给西王母在人世间创造出了一个­肉­身。然而,由于西王母的灵魂依旧被封印着,所以这个­肉­身和西王母的灵魂仍然不能结合。

于是,毗湿奴与西王母定立了一个契约。他运用自己的力量,将封印西王母的那轮烈日劈开。条件则是借西王母的­肉­身一用,让她帮着自己,去人间寻找湿婆梵天与帕帆提,帮助他们觉悟因缘。而在此之前,毗湿奴将自己的力量封印在西昆仑石中,交给这个­肉­身使用。

于是,人世间西王母的­肉­身,那个叫做丹真纳穆的女子,藏传香巴噶举派女活佛,就拥有了西王母和毗湿奴的力量,她将流浪在这个世间,寻找渺不可知的“缘”,完成她的使命。

湿婆与梵天轮回人世后不久,佛陀以其超绝的智慧,预感到世界浩劫的来临。于是他以大慈悲之心,也下入轮回,成为这一世的转轮圣王,力求阻止灭世,拯救世界上的芸芸众生。

于是,湿婆,梵天,帕帆提,毗湿奴,西王母,佛陀,一起轮回入世,在世间邂逅重重因缘。

华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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