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时候,门口破旧的门帘突然一动。
一个中年人缓缓走了进来。
灯光被门外的轻风一吹,顿时有些昏暗。
似乎满天的夜色也给这个人带了进来。
这个人穿了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满天的风尘都好象被他抛在了门外。
这个人天生似乎就有一种高贵的风度,令人心生仰慕。
李笑天静静地看着这个白衣人,他的心里忽地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一样。
但李笑天也知道他绝没有见过这个人,天下长得像的人本就很多。
白衣人坐了下来,看也不看房内其余的人,只是沉声道:老板,温一壶酒,切一盘牛肉下酒。
域外三魔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房内的墙壁破了一个大洞,洞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任何一个正常的人走进了这个房间,都会感到惊奇,甚至会恐慌得夺路而逃,但这个人竟似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就好象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好象世界上的每一个小店都和现在这间一模一样,没什么分别一样。
朱正却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子有点大的人而已。
朱正相信这个人如果知道大浪帮的人在这里,一定会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这个人的运气也实在不好,在朱正眼里,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人。无论如何,李笑天和林茗青的下落,不能流传到江湖中去。
大浪帮虽然势力很大,但烈火刀法实在太吸引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一向是朱正做事的原则,除了武功之外,这也是朱正在大浪帮能够迅速崛起的原因之一。
所以,这个人必须死!
白衣人又唤了一声酒肉,但老板实在是吓得傻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惊险的事情还要可怕。老板宁可不做生意,只望这些人快快离去才好。
朱正笑吟吟地道:“老板,麻烦你给这位兄台上酒菜。”
老板亲眼看见朱正吓退陶朱公,朱正的话他怎么敢不听?
他的手虽然很抖,动作却很快。很快就切好一盘牛肉,温好一壶酒送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看了朱正一眼,淡淡地道:“多谢。”
朱正笑了一笑,道:“你不必谢我,请好好地吃喝。因为,这已经是你一生中最后的晚餐。”
白衣人挟了两片牛肉,牛肉切得厚薄均匀,竟是上好的张飞黑牛肉。白衣人细细咀嚼,脸上神情甚是满足。他的脸上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惊慌。
白衣人又喝了两口酒,缓缓道:“我能不能问为什么?”
朱正微笑道:“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会发生的,你不必知道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就够了。”
白衣人淡淡地道:“是哪一点?”
朱正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的命实在不太好就足够了!”
杨邪嘎声道:“朱正,你总是这么多话么?动手,杀人!”
李笑天忽地站了起来道:“且慢!”
林茗青惊异地看着他,叫道:“你怎么,怎么会站了起来?”
她点了李笑天下肢|茓道,李笑天全身内力受制,况且这少年不过是纨绔子弟一个,又有什么真本事解得开|茓道?
林茗青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李笑天眨了眨眼睛道:“林姑娘,因为你从小不太用功,所以你的点|茓功夫学得不太好,全都点歪了。”
林茗青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心里虽然知道李笑天说的绝对不是真话,却也给他气得够呛。
李笑天笑笑,道:“朱先生、杨先生,在下和林姑娘绝对不会和你们一起走,你又何必再伤及无辜?”
朱正诧异地看看李笑天,笑道:“李公子最好莫要迫我们用强才好,在下一向不太喜欢用强。”
李笑天道:“阁下当然不喜欢用强,阁下只喜欢杀人而已。”
朱正大笑道:“杀人有什么不好?总比被杀要好得多吧?”
李笑天淡淡道:“一个人人杀得越多,心里的负担就会越重,就算你自己心里已经麻木了,但总会有一天,被杀的人都会在你心里复活,让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心,就算睡觉,都会睡不安稳。”
朱正阴恻恻地道:“李公子,我现在只遗憾一件事情。”
李笑天道:“什么事?”
朱正:“我只遣憾帮主定要命我留你二人活口,否则,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李笑天淡淡地道:“那你为何不现在试一试?”
朱正的手已握紧。他恨不得此时就朝李笑天若无其事的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但他很快又松开了手,他已决定,无论如何不要太生气,他只怕若是控制不了自己,一拳打死了李笑天,就无法向帮主交待了。
只需要点点他几处|茓道就够了,朱正很快就打定了主意。
朱正慢慢走向李笑天,林茗青一颗心怦怦乱跳。
李笑天这个小白痴难道吃了豹子胆了?
但李笑天脸上又露出了林茗青曾经见过的阳光般的笑容,温暖而又英俊。
很动人的微笑,林茗青心跳了一跳。
朱正喝道:“李公子,小心了,我要点你膻中|茓。”
李笑天笑笑,道:“请。”
朱正踏步上前,飘忽莫测的点出一指。他只点出了一指,但他的指法实在是太奇幻,竟象是四面八方都有他的指影一样。
这样的指法,教人如何能够抵挡?
所以李笑天根本就没有抵挡,朱正的食指轻轻易易地便点中了李笑天的膻中|茓,其实就算是最普通的指法也能轻易点中,因为,李笑天站在那里,竟没有移动过脚步。
朱正一点中李笑天膻中|茓,便即缩回手指,大笑道:“李公子,你根本毫无武功,嘴巴却这么厉害。”
李笑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道:“是么?但我的手为什么还能动?”
说完,他慢慢伸手到桌上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朱正好象呆住了。杨邪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股寒意从两人背脊冒起。
他们几乎从未害怕过,但现在却觉得额头似乎有冷汗冒出:朱正明明点中了李笑天的膻中|茓,难道,李笑天使的是妖术?
林苟青却是又惊又喜,不明所已。
而那白衣人只是自自在在的吃喝,全然不理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正勉强笑了笑,道:“李公子,看来你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李笑天悠然道:“好象是的。”
朱正道:“我虽不知道为什么点你|茓道没有用,但我知道一件事就够了。”
李笑天道:“是哪一件事?”
朱正缓缓道:“我只知道天下绝对没有一个血肉之躯能抵挡我的裁决之杖。”
李笑天笑笑,道:“裁决之杖?听起来好象很厉害。”
朱正没有回答,慢慢从身边的硕大的包袱中抽出一根乌黑发亮的铁棒,长逾四尺。
铁棒看起来很重,差不多有一百斤。那并不是一根光滑的铁棒,铁棒上有六道锋利的边刃,这正是朱正的独门武器——裁决之杖。
这样的武器实在有些可怕,它不但沉重,而且锐利无比,朱正昔年采百金之英,又走遍天下,请了当代最出名的三位铸造大师,经七七四十九日日夜不停的锻造方才制成。
除了朱正之外,天下也很少有人能够自如地使用这把兵刃。
因为裁决之杖实在是太重了,臀力不够的人甚至拿动它都很困难。
李笑天道:“朱先生,你若定要动手,在下只希望你能答应一件事情。”
朱正道:“你说。”
李笑天微笑道:“我若侥幸胜了,只盼朱先生将在店中打坏的东西全赔给这位老板就是了。”
朱正叹道:“你若胜了,定当如你所愿,只是这位老板只怕没机会得到赔偿了。”
他的眼睛突然变得像刀锋一般锐利,他的面目本来一直很和善。但现在他的眼睛发着光,充满了杀气,只要提着裁决,他就好象拥有了掌控这个世界的力量!
他的信心已经膨胀。
他虽然还没有出手,但他浑身上下已经无懈可击,任何人都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必杀之气!
林茗青只觉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她心里好象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害怕。
她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害怕过,但现在她的手心里已全是汗。
她并不是为自己担心,她突然发觉她好怕朱正的杀气毁了李笑天,她不能想象李笑天就这么倒在她的面前。
连一刻也不愿去想。
这是为什么?
李笑天本来只不过是她手中的一个人质而已。
难道,她对李笑天的感情竟已起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她忍不住嘶声道:“李笑天,你绝不能和他动手,你若不想送死,就绝不能和这个人动手。”
李笑天笑了笑,柔声道:“你是不是在为我担心?”
林茗青咬着嘴唇道:“我怎会为你担心?我只不过担心你死在他的棒下,就得不到烈火刀法而已。”
她的嘴很硬,但她的心却很软,这里的每一个人偏偏眼睛都很明亮。
烛光虽然昏暗,但她明丽的脸庞上浮现的一抹红晕,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笑天目光中的笑意更浓,林茗青只觉得又是心慌,又是生气,李笑天眼中的神情实在是要命得很。
李笑天向林茗青笑了一笑,道:“林姑娘,我们若不跟他们一起走,这一战就没得选择。”
林茗青颤声道:“但你,但你……?”
林茗青没有再说下去,李笑天心里欢快得少跳了一跳,他冲林茗青眨了眨眼睛,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三拳能打死一头老虎?”
林茗青点点头。
李笑天微笑道:“一个打得死老虎的人又怎么会害怕一个拿棍子的人?”
李笑天的笑容很温暖,也很镇静,他的笑容竟似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林茗青渐渐觉得她竟然对这个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有了信心,她大声道:“虽然如此,有把好剑总比空手要好得多,这把龙纹借与你使。”
她又马上接着道:“但你千万莫要忘了,我借你龙纹只是为我自己着想,你若败,我也只有跟朱正他们走。”
李笑天接过龙纹的时候只觉得这时心里又温暖又快活,他转过身来,对着朱正叹了口气道:“我现在的心情实在不适合打架,你能不能快点出手,早点打完算了?”
朱正脸都快要气白了,更不打话,裁决杖影满天飞舞,向李笑天横扫过来。
李笑天龙纹却未出手,他的身法飘忽,在杖影中穿梭,林茗青突然觉得李笑天的身法十分熟悉。
李笑天的身法赫然正是与李当的身法如出一辙,都是那么飘忽不定,如鬼如魅。
林苟青又惊又喜,竟来不及想李笑天有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还是被她轻易的擒住?
朱正的武功威猛绝伦,却又轻灵飘逸,他的每一杖都挟着风声而过,但他的每一杖又很准确,小店虽然狭窄,长逾四尺的裁决竟然没有碰到店里的桌椅板凳。
朱正将裁决使发了,李笑天的四周都已笼罩在杖影之下,如山的杖影一重重排山倒海向李笑天涌去,李笑天的身法竟似有些迟滞。
林茗青的心也已揪紧。
此时此刻,与朱正一战的若是李当,林茗青绝对不会怀疑关键的时候那道眩目的光华会击退任何人的进攻,但现在,如山的杖影下只是李笑天。
他的身法虽然灵活,但他终有退无可退时。
那时,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朱正的杀气越来越浓,满天的杖影突然消失,裁决已经迅若闪电的向李笑天击来,朱正已有了必杀的把握!
所有的虚招都只是这一招必杀的铺垫!
李笑天没有再退,他的身子竟迎着裁决冲了上去。
那一瞬间,一道眩目的光华照亮了小店,让烛光黯然失色!
烈火!
烈火刀法!
这正是这么多人梦寐以求的烈火刀法!却在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手中使了出来。
烈火起,棍折,人伤。
朱正急退,他的身子已经贴着板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热的味道。
林茗青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惊奇得嘴也合不拢来。
朱正胸口急剧起伏,黯然道:“烈火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李笑天笑了一笑,道:“昔年烈火狂魔前辈惊才绝艳,创下这路烈火刀法,纵横江湖三十年不败,在下所得,不过皮毛而已。阁下能从烈火刀法下脱身,已实属难能可贵。”
杨邪慢慢道:“李当竟将烈火刀法传给了你,你的武功江湖上已罕逢敌手,但今日,在下和朱兄奉了帮主死命要请两位,只好和朱兄一起对付李公子了。”
林茗青大声道:“不要脸之至,五福使、大悲使名震江湖,今日竟要连手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杨邪充耳不闻,淡淡道:“朱兄,你没事么?”
朱正咬咬牙道:“只是伤了左手,没事。”
李笑天笑了笑道:“林姑娘,难得杨先生这么坦白,在下就再接接两位高招。”
朱正缓缓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道:“这是一百两纹银,在下比武不胜,输了东道,这一百两纹银便赔给店老板。”
朱正说完将银子轻轻一掷,正掷在老板怀里,老板抖抖索索接了。
李笑天肃然道:“多谢。”
要知道有些人就算要他死也比要他认输容易得多,但现在朱正坦然承认,正是男子汉所为。
朱正又道:“但帮主有命,朱正不敢违背,说不得只好再得罪公子了。”
李笑天淡淡道:“朱先生不必解释,两位请。”
朱正裁决已毁,右手向身后墙洞内虚抓,一柄朴刀应声而起,被他牢牢抓入手中。
杨邪一声长啸,拔出腰间佩剑,两大高手便欲合击李笑天。
忽听正在吃肉喝酒的白衣人冷冷道:“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天下最令人讨厌的事情?”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却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这声音里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厌倦和冰冷的味道。
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凛。
李笑天心中动了一动,微笑道:“在下不知,前辈说是什么?”
白衣人冷笑道:“那便是吃饭喝酒时有人吵吵嚷嚷,要打要杀。”
李笑天道:“前辈所言不差,美食在口,美酒在喉,本是人生乐事。若有人打扰,确是讨厌得很。”
杨邪却冷冷道:“我若不死,一定会告诉你什么是天下最讨厌的事情。”
白衣人慢慢地道:“你们两人是大浪帮的人?”
朱正气往上涌,大声道:“是又如何?”
白衣人点点头道:“正好,这里有样东西要给你们帮主,你们正好替我带去,免了我一番跋涉。”
杨邪沉住气,冷冷道:“不知阁下要我们带什么。”
白衣人缓缓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黝黝的物事,摊在手心里,然后再轻轻向那件物事吹了口气。那物事竟离开他手掌缓缓向杨邪飞来。
每个人的脸上顿时就象看见了鬼一样!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那物事是一块方形物,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材料做的,但份量却颇为沉重,白衣人竟只吹了口气,便令那方形物飞了起来。而且竟象悬浮在空中一样,就象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它飞向杨邪!
杨邪接住那物事的时候,触手冰凉,原来那竟是一块铁质的令牌,牌上雕着一个羊头。
杨邪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手刃七大帮会强手时手没有抖,李笑天烈火刀法一招惊天的时候也没有抖,偏偏接着这块看来毫不起眼的令牌竟象见了鬼一样怕得厉害!
李笑天实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林茗青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惊道:“你是……”
话未说完,却又突然住口。
白衣人冷冷道:“大浪帮崛起只是最近三年的事情,这块令牌是第一次发给你们,今年的贡奉就轻些罢,十天之后,备好一百万金,我会来取。”
杨邪慢慢道:“祖码圣使再现江湖,在下会将此事禀明帮主,但却不敢擅作主张。”
白衣人冷冷道:“十日之后,若无百万金,全帮尽灭。”
朱正伤在李笑天烈火刀法之下,心中正是怒火郁积,虽素闻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但毕竟从所未见,此时见他如此傲慢,再也忍耐不住。怒喝道:你装神弄鬼,我朱正不会怕你。
杨邪不及阻止,朱正一式白虹贯日,朴刀光芒暴长,向白衣人斩来。
白衣人理也不理,端坐不动。
可是朱正的刀光到白衣人三尺之处,竟突然消失了,他的刀竟已断为两截,但众人只不过看到眼前一晃而已,那白衣人竟象没有离开过桌子一样,没有一个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朱正面色苍白,手中断刀“当”地一声落地,蹲在地上吐了起来,甚至将昨天夜里吃的东西都吐得干干净净。
但是没有一个人笑他,每一个人只有一个反应:这不是一个人,这是神!
杨邪咬咬牙道:“祖码教主君临江湖,圣使既提出要求,大浪帮原该贡奉,十日之后,定将百万金交阁下验收。”
白衣人淡淡道:“现下已是一百五十万金。”
杨邪大惊道:“但……”
白衣人接口道:“一百六十万金。”
杨邪咬咬牙,不敢再说,铁青着脸扶起朱正,一步一步地向店外走去,竟不再向李笑天和林茗青看上一眼。
李笑天看看满地尸体,又看看白衣人,忽然笑了笑道:“阁下赚钱速度好快。”
白衣人淡淡道:“这不是我的钱。”
李笑天道:“那是谁的?”
白衣人道:“不是我的,自然是教主的——天底下自然只有祖码教主才配享有天地的贡奉。”
李笑天几乎难以想象,这白衣人几乎已如天上的神袛,但他竟只不过是祖码教主的属下。
想不通索性不去想,这一直是李笑天做人的原则,所以他才会活得这么快乐。
李笑天微笑道:“无论这钱是不是你的,你赚钱的功夫都的确厉害得很,我敬你一杯。”
白衣人淡淡地道:“你有没有帮会?”
李笑天道:“没有。”
白衣人眼角似乎有了一丝笑意,淡淡道:“既然没有帮会,那就坐下来陪我喝杯酒,无论如何,这杯酒绝不会要一百万金。”
李笑天大笑道:“只喝一杯怎么够,至少也得喝上一坛酒。”
酒喝得很快,白衣人一会儿就和李笑天干了几碗酒。
李笑天一拍桌子,大声道:“痛快,好久没有喝得这样痛快,圣使若要请我二人作客,我们定要再好好喝上一回。”
白衣人虽然酒喝得多,但他的眼睛还是还亮,声音也很镇定,他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请你们作客?”
李笑天眨眨眼睛,忽地大笑道:“很好,你是一路上唯一一个不想请我做客的人,我再敬你一杯。”
李笑天说完,端起酒坛便要为白衣人倒酒。
可是酒坛却空了。
开心会醉,不开心也会醉。
在这两种情况下通常酒都会喝得比较快,李笑天笑道:“原来我们喝酒的速度也快得很。”
在一旁的老板早已又端了一坛酒上来。
恶人都已尽去,地上虽然还有尸体,但老板的身子总算不再哆嗦,口齿好像也清楚了些。他的样子好似很感激,无论如何,李笑天对他的善意他总能够看得出来。
老板道:“公子,要不是您仗义出手,让那姓朱的赔我银子,小老儿这几十年辛苦攒下的小店可全都给毁了,今后吃饭都成问题了。小老儿也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十五年前藏了几坛竹叶青,今天把它拿来孝敬几位。”
李笑天笑道:“十五年的美酒,那无论如何也要尝尝,真是谢谢老板了。”
老板连称不敢,拍开泥封退了下去。
立时酒香四溢。
李笑天正要替白衣人倒酒,一双白嫩的小手突然伸过来端起酒坛。
原来是林茗青。
林茗青板着脸道:“我也没有帮会,我能不能喝酒?”
白衣人淡淡地道:“能。”
林茗青替白衣人戡满酒,又替自已倒满,端起酒道:“我先干为敬。”
说完仰脖一口饮尽。
她随即又倒了一碗酒,道:“李公子从此得脱羁绊,可喜可贺,我敬你一杯。”
她又是一口饮尽。
李笑天还来不及说话,林茗青又倒满酒,大声道:“祖码圣使神功惊人,小女子今日大开眼界,该当再喝一杯。”
一大碗酒转眼又不见,她竟是存心想把自己灌醉。
李笑天心中暗叹道:“这几日她委实受了许多委屈,但愿喝些酒能让她好受一些。”
林茗青手又伸向酒坛的时候,李笑天伸手按住她的手,温颜道:“酒要慢慢喝才会有趣,我替你倒酒。”
林茗青瞪着李笑天,忽地展颜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快倒?”
她的眼中已经醺醺然有酒意,原来她的酒量并不太好。
李笑天将面前的三个酒碗一一满上,笑道:“十五年的竹叶青不知道怎生醇美,来来来,你我三人痛尽此碗。”
说完将酒碗举至唇边,白衣人右手将酒也举至唇边,微一沾唇,脸色微变,将酒放回桌前。
李笑天见他举止有异,也停止不饮,道:“这酒不好喝么?”
林茗青却已将酒一口饮尽,她真的是存心想醉,林女侠初出江湖,就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心情当然不会好过,特别是象她这种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孩儿。
白衣人淡淡地道:“这酒酒味虽然不错,但我这碗酒若下肚,只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笑天大惊,怦地一声放下酒碗,与此同时,那瑟瑟胆小的老板却忽然动得比兔子还要快,他那偻佝的背也挺直起来,如电光火石般向身后的板壁急退,“轰”地一声,竟将板壁撞了个大洞出来,他的身形绝不停留,双足一点,已蹿了出去。
林茗青却“怦”地一声,上身伏在酒桌上,竟已昏迷不醒。
李笑天应变奇速,已知那老板定在酒中作了手脚,飞速从板壁洞中追了出去,只见荒草凄凄,微微晃动,哪里还看得见老板的影子。
李笑天心里挂着林茗青,不敢再追,急急掠回,扶起林茗青。
林茗青脸色苍白,早已昏迷。
李笑天双眉紧蹙,他的神色竟似有些惶然。他咬咬牙,运起内力抵在林茗青背上,只盼能让林茗青能把刚才喝下的酒液全都呕吐出来。
林茗青身子微一痉挛,果真吐了好些酒液出来。
白衣人却淡淡地道:“没有用的。”
李笑天身子一颤,问道:“什么没有用。”
白衣人冷冷道:“喝了灭魂酒,魂飞扬兮魄消散!你就算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也是没用的。何况这小姑娘又连尽四碗。”
李笑天喃喃道:“灭魂酒?这是什么东西?”
白衣人道:“灭魂酒只是一种酒,但这种酒却只有百毒天尊才会酿造。”
李笑天脸色变了,不断地喃喃自语道:“百毒天尊,百毒天尊。”
他的一颗心也突然沉了下去,江湖上最出名的施毒大师除了云南的五毒教主之外,恐怕便非百毒天尊莫属了。
难道酒店的老板便是百毒尊者?他的目标自然也是盯着烈火刀法了。
李笑天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愤怒,他一字一句问道:“你知道这是灭魂酒?但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刚才喝下最后那碗酒!?你若阻止,她中毒总会,总会……”
他说到后来,语声嘶哑,想来又是惶急,又是愤怒。
白衣人冷冷道:“总会轻些是不是?”
李笑天不答话,他虽然也知就算少喝一碗,林茗青中毒也不会比现在更轻,但这时心中愤急,只想发泄一下。
白衣人又淡淡地道:“但我为何又要救她?你适才若要喝这碗酒我也不会阻止。”
李笑天看着他淡漠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如此冷漠,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的一条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你只要说句话,也许就可以救一个人,这本是件又积德又不费力的好事情,你为何不愿去做?”
白衣人的神情突似变得很滑稽,他慢慢地道:“我只知道,我若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有人来救我,这个世界上麻烦的事情太多,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就够了,这世上唯一关心我的只有我自己,救你们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为什么要去做?”
李笑天道:“就算是朋友你也不救吗?”
白衣人淡然道:“朋友?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们是朋友?我们只是在一起喝了两碗酒。我没有朋友,永远也不会有朋友!”
李笑天眼睛似要看穿白衣人的心理,他慢慢道:“你在说谎,你不敢正视自己,你害怕自己会有了感情,你若真的这么冷酷,适才朱正和杨邪两人想要夹击我的时候你就不会出言阻止了!”
白衣人默然半晌,冷冷道:“这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若愿意自己骗自己,不妨在这里继续幻想下去,我却要走了。”
白衣人说完,长身而起,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李笑天忽道:“等一等!”
白衣人停下脚步冷冷道:“还有何事?”
李笑天叹口气道:“你虽不把我们当作朋友,但你能不能为了你自己出手救救林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能够救林姑娘的。”
白衣人的眼神里突然闪现了一种奇异的光辉,他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好奇,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冷酷:“为了我自己?救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李笑天道:“你一定杀过不少人?”
白衣人冷冷道:“很多。”
李笑天又道:“有多少?”
白衣人道:“多得我已记不起来了。”
李笑天问道:“但你有没有救过人?”
白衣人忽然呆住,脑中似有闪电电光火石一般掠过。他面上的肌肉动了一动,才又冷冷道:“怎么?”
李笑天微笑道:“我知道有些人喜欢杀人,能够杀人的人总是喜欢那种能够掌控一切的感觉,但你知不知道,救人其实比杀人更令人快乐?杀人能使你的心极度兴奋,兴奋完之后却会带来失落,而救人却会让你的心慢慢平和,这个世上的某个人因为你的努力而得以生存,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信我的话,但你能不能试一试?有些事情总是要试过之后才会知道的。”
李笑天接着又道:“平安喜乐,就是你救人之后得到的好处。”
白衣人神色木然,全然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李笑天的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他也知道他的机会不大,他唯一的赌注就是他对人性本善的信心,李笑天一直都相信不管是什么人,他的心中总会存着一点良知,虽然这点良知常常被各种各样的贪欲恶念所抑制,但人类善良的天性却必将永远存在!
白衣人缓缓道:“我不会做一件对我完全没有好处的事情。”
李笑天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的赌注虽小,但他的希望却很大,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心中情感的变化。他还很年轻,他对未来的生活曾经有过非常美妙的想象。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已经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李笑天默默点头,对白衣人道:“你本就有选择的权力,我不怪你。你走吧。”
他说完,走近林茗青,轻轻抱起林茗青的身子,林茗青一张小脸晶莹剔透,洁白犹如花瓣,她的神色安详,灭魂酒虽然霸道,但总算没有带给她太多的痛苦。
李笑天凝视着林茗青安详的容颜,柔声道:“能这么安详地离开,也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的话虽然平静,但他的眼神为什么显得那么痛苦,就好象他的幸福已经随着林茗青的微笑,林茗青的娇嗔一起失去了一样。
上天为什么这么残酷?这么无情地对待刚刚开始绽放出煊丽的生命?
李笑天抬头看见白衣人仍然站在哪里,惨然一笑道:“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若不走,我却要离开了。”
李笑天抱起林茗青,大踏步走向门口,他的脑中一片混乱,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却一直在呐喊: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快要死了!
李笑天经过白衣人的身边的时候,白衣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挡在李笑天面前。
李笑天沉声道:“请你让开!”
他的声音已经用最大的理智在克制,但现在最小的事情都可以把他的怒火点燃,他已几乎无法再克制自己!
白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把握紧的拳头缓缓打开,他的掌心赫然出现一颗白色的药丸,晶莹剔透。
李笑天一楞,随即又惊又喜,颤声道:“这是,这是……”
白衣人冷冷道:“这只是交换。”
李笑天道:“交换?”
白衣人道:“你曾出言阻止朱正、扬邪杀我灭口,祖码圣使是何等样人,岂能欠你人情?这颗药丸便是还你的人情。”
白衣人的手依然摊在那里,手上的药丸却已被李笑天用最快的速度拿了过去,又用最快的速度喂林茗青服下,不一会儿,林茗青的脸上竟然微微有了红晕,慢慢舒醒过来。
李笑天很开心,他几乎连眼睛也要笑出声来,他转过头对白衣人微笑道:“谢谢你,你把这颗药丸当作交换,我却把它当作友情,我知道你不会承认,但从此以后,你已是我的朋友!”
白衣人的神情依然很冷,但他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温暖的光辉。朋友这个词对他虽然陌生,但却有种神奇的力量,令他心里阵阵感到温暖。
白衣人淡淡道:“你千万不要太高兴,这颗药是祖码神殿的解毒灵药,但却不够对症,只能延缓林姑娘毒性发作的日期。”
李笑天的心又抽紧了,道:“要怎么样才能完全解除毒性?”
白衣人道:“若要想解掉灭魂酒的毒性,除了百毒天尊的解药之外,根本没有其它办法!百毒天尊毒名满天下,若是被别人轻轻易易地解了毒性,又怎么会被人叫作百毒天尊?”
但百毒天尊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换句话说,林茗青终究还是无药可救!
命运似乎又给李笑天开了个大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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