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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明月彎彎照九州 > 第三章

第三章

小猴儿喃喃道:“原来没饭吃,就可以去当盗贼。”黄宁摇头怒道:“没这回事,不可以去作盗贼,作人要有骨气,咱们宁愿饿死了,也不去抢其他人的东西,只有禽兽才这么作的,咱们是人,咱们不做让其他人难过的事。”小猴儿喃喃问道:“娘,猴儿听不懂,什么事情会让人难过?”

黄宁道:“这些盗贼虽然本来值得同情,但所到之处,把大伙儿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食物、银两都抢光了,这不是让人难过么?”小猴儿恍然大悟,只频频点头。黄氏道:“这阵子街坊邻居,大家都在传,汉家基业颓顷,乃是天命使然,要改朝换代了。猴儿,不管什么天不天命,咱们吃的是大汉的粮米,娘只知做人不能忘本……”小猴儿道:“娘,咱们汉家基业……”他父亲身为汉吏,虽只是小小的一个地方官,但是以汉臣自许,开口闭口总是说咱们汉家,小猴儿幼时耳濡目染,也跟着这么说。

黄宁打断他道:“猴儿,你可要记住,咱们一日是汉臣,终身为汉臣。天下这么乱,将来你长大了,一定劳劳记住娘的话……你家历代先祖,个个可都是好汉,你长大了也要跟你爹一样作个铁铮铮的汉子。”一说到这里,眼眶一红,便把话题岔开:“嗯……娘且考考你,咱家祖训是怎么说的……”小猴儿道:“既食汉禄,永保汉祚;保乡卫国,永矢弗爰。”黄氏续问道:“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猴儿握拳道:“我历代先祖为大汉官员。我生为汉家郎,死为汉家鬼,誓要保乡卫国,这些话时时刻刻放在心中,不敢忘记。”他幼小心目中,哪里懂得了这些,只是知道每次自己一说这话,娘亲长年郁郁不快的脸上总会浮出一丝笑容。

果不出所料,黄宁哑然失笑道:“不知你是真懂还是假懂?娘只盼你快快长大,换你来担负起这一庄子的责任,娘就心愿足矣。”小猴儿见母亲笑言逐开,心里只说不出的开心“娘笑了……娘可笑了……”见她喜欢自己扮大人样,当即正襟危坐,拱手道:“是,孩儿以后一定多吃一点,快快长大。”黄宁见他显是懂了,极是欢喜,笑颜逐开。

二人用完膳后,黄宁把小猴叫来膝下,说道:“猴儿乖,娘今日很是开心,今天娘要说的是,我汉家开国重臣张良的故事……”希望他将来能有所成就,黄宁自他五岁起,常常跟他说些历来英雄豪杰的故事,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只盼他能记多少算多少。

小猴儿嘻嘻笑道:“脏凉,脏凉,又脏又凉。”他听到什么没学过的词,便先用简单的字东拼西凑,说了这些话出来,自己也觉好玩。黄宁瞪着他,说道:“不是那个脏,也不是那个凉,一般人不会用那两个字当名字,你专心听,不要再乱说了!”小猴儿低下头,细声道:“娘,对不起!”

黄宁道:“猴儿好好听,这张良是个大大的好汉,这人屡出奇策,帮助我大汉高祖,拿下了天下……猴儿,这个大豪杰,是个长的像个女人的英雄。”

小猴儿道:“像女人的英雄?这张良有什么好,会什么本事?”黄宁道:“他本事可大了,相传黄石老人授他一本天书……”小猴儿大眼圆睁,抢道:“天书?那是什么?” 黄宁道:“天书是什么?娘也不懂。”

小猴儿问道:“好好的,黄石老人为什么要教他天书?”黄氏道:“那黄石老人究竟是谁,也没人知道,二人在圯上相遇,那黄石老人见他可教,抚着他的头,跟他笑了笑,也不说话,只在他头上拍了几下。说也奇怪,张良第二日清早,四更天就到圯上等那个黄石老人。”小猴儿嘻嘻笑道:“这黄石老人不说话,定是个哑吧……疑……拍头?”突然想起一事,那事冥冥昧昧,在脑海间游来荡去,一时之间,想不起那是何事,苦思之下,不得其解。黄宁见他眉头微皱,面露苦容,还道这孩子恐怕是累了,带小猴儿回房休息,为他铺盖席被,待他闭上双眼后,才回房休息。

小猴儿躺在炕上,听见黄宁关门声后,张开双眼,他翻来覆去,千思百索,竟是不能成眠。直至中夜,体力有些不支,迷迷糊糊便待睡去,这时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大叫一声:“对了!定是先生另有深意。”由炕上跳起,下得床来,抓起草鞋,走出大门,轻轻关上门后,将抓在手的鞋子穿上,发足奔向日间竹林讲堂。

第三章

月光满溢,由天空倾泄而下,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夜风吹来,只说不出的舒服。他边跑边寻,过了一条小溪,穿过竹林,不多一时,来到了讲堂前,透过月­色­,见讲堂内无人,在讲堂门口坐了下来。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庄间传来竹梆三响,打更人的声音从远远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猴儿左等右等,不见有人来,不觉心中微微失望,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弄错了?”搔搔脑袋,自觉无趣,便想要离开。

就在此时,竹林内忽然闪出一人影,那人白发青袍,不是日间的授课老者却是谁?

小猴儿见到青衫老者,待要出声禀见,老者也见到了小猴儿。老者东看西看,不见有其他人,脸上表情微微失望,喃喃道:“怎么来的是这个?另一个没来吗?真是太可惜了?这少年聪明是聪明,但言行举止不端,轻恌草率,视规矩为无物………王不平那厮不也是聪明绝顶……”

这青衫老者便是墨教掌门禽南天,几年前他在儒教大会上眼见儒教大会上人才济济,英贤尽出,墨教在自己手上却凋零破碎,心下悲怆,一人独行,离开了洛阳。

他到附近城镇买了五匹马,换了座骑,白日隐身于各地野店,避人耳目,顺便养伤,夜间则驰马狂奔不休。天下之大,他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心中只是不住的悔恨;墨教毁在自己手上,一班长老死在王不平的所设的机关,自己最钟爱的徒儿则死在洛阳。

这时身上所受外伤,渐渐愈合,功力渐渐恢复到原来的五六成,他慢慢回想起一些事,脑袋开始清楚起来。先是动念:“不如去扬州一带,找到‘救人门’长老,他一身医术逸群,响誉武林,这次教中大会,他因病未来,请他替我疗疾,再与他商量复教之事。”但随即惭愧自责起来:“墨教百年基业,尽毁我手。若非我专断独行,诸长老、众弟子怎会无辜丧命?我有什么面目去见昔年属下?”又想:“铁风恐怕是凶多吉少,我教以义气为先,他为我舍命抗贼,我岂能独活?不如养好了伤,光明正大与王不平决一死战,活也罢!死也罢!堂堂正正的墨教教主跟个乌龟一样,躲躲藏藏,算是什么好汉?”随后他又想:“墨教一脉,传到我手上。我若莽莽撞撞,误了大事,从此我教失传于世上,那当真对不起列祖列宗了。”他功力因毒失了一半,自知非王不平的对手,反覆思索,踌躇三日,终于下了决心:“寻找根器上等之徒,传我一身功夫,授我一身学艺,将来让这人除了报仇雪恨,手刃­奸­匪外,也将我教­精­神发扬光大。”便往南方而行。

一路上毒发过几次,他明白身上的“子午追魂散”,乃天下第一之毒,无药可解,换作是寻常人,早就一命呜乎了,但他仗着玄功在身,每夜运功,以内力护住周身大|­茓­,不使毒气攻心,又辅以草药,刚开始竟有了效果,功力渐渐恢复。数月后,他估量当已驱散这恶名天下之毒,心中不由大慰。

一夜,他来到湘水上一座木桥,走到一半时,一股毒气突地浮上檀中要|­茓­,他慌张失措,竟由马上摔下,这一摔弄的他措手不及,险些掉落百丈下波涛汹涌的湘水中。他这才明白,“子午追魂散”威力之大,超乎自己的估量,身上的毒并非已散去,而是随着血液,布满了全身。

自那一夜起,禽南天明白了身上的毒,已随着血气运行到全身要|­茓­,随时都有可能发作,那时如果无法逼退这些毒,会有­性­命之危。他既不知何时此毒会反噬,又无能驱毒,只能活一天算一天,但内心焦急,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可能会是他的最后一天,这更坚定了他求徒的心愿。

为了速速求得一个根骨上上之徒,半年中他走遍大江南北,明考暗选,以“墨家大试”第一试的“威吓*”,前前后后试过不下千人,但这些人一经禽南天逼吓,大多吓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一个江陵的渔夫与颖川的一个书生二人过了这关,但其中一人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嚎啕大哭,另一人更惨,第二日竟成为痴呆。

那“威赫*”便是在正常的说话中,突然面目语气一变,让受试者心神遭受到巨大的威胁,试的正是一个人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个­性­,为墨家验人的第一试。墨家求徒甚严,即便一般的门人都要求作到箪食瓢屡,刻苦自励,是以墨门在择徒鉴人,往往须费很长的时间。但也因为千挑万捡,设下很多的规定,收到的门徒资质多半很高,再经艰苦的修行,一般的墨徒,确实有以一当百之才,这也是为何墨家能在历经数百年后,仍在众多门派中屹立不摇的原因。

禽南天知道己教择徒之严厉,又觉来日可数,不由心急如焚;但人海茫茫,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找不到徒弟和随时会死这两件事,让他无计可施,不由慢慢消沉起来。常常面带愁容,毒气侵入了五脏六腑之间,尤以肺脏受害最深,一开口说话,就咳个不停,脸上的气­色­越来越糟。

六个月转眼过去了,禽南天并未找到良徒,又加上命在旦夕,他越来越沮丧,竟然憔悴到一头青丝全部转变成银白­色­,每日像是行尸走­肉­,怀忧丧志,牵着一匹马,游走在世间,由北而南,由西向东,又找了几个月,走了几千里,终于来到了徐州。

一日突然福灵心至,想起赵铁风那夜似乎说过“妻小在常山”等语。禽南天自觉亏欠赵铁风甚多:“当年若不是铁风突围,我怎能活到今日?我看照这样下去,像点样子的徒弟是找不着了,不如我走访他家乡一趟,无论如何寻得他的妻小,用我余生,照料他二人,也算对铁风有所交待。”这念头一定,便往冀州出发。

怎知事与愿违,到了常山后,他走遍百来大小乡里,明察暗访,却无法得到他呣子二人下落,失望之余,慢慢这念头也就淡了。

一日,他来到赵家庄附近山腰,恰逢附近一群马贼倾巢而出,打算灭了赵家庄。庄勇虽训练有素,无奈敌人是三倍之多,抵御了二日,终究不支,禽南天眼见村民溃败不敌,心生不忍,出手相助,教导庄民布阵防御之法。

墨家兵法自战国以来,以防御闻名,禽南天自然也­精­通此道。他只施“墨微真义”所述小计,群贼被重创击退,抱头鼠窜而去,赵家庄庄主黄宁见禽南天胸罗奇计,乃一高人无误,以致谢为名,硬是将禽南天留了下来。

禽南天在赵家庄住了数日,自觉还有要事待办,便想离去。这消息一出,黄宁、郭师父带着庄民扶老携幼,:“先生,您老若是走了,那帮余匪,如果再来侵犯,我等众人怎生是好?”

禽南天既感众人诚意,也觉得众人所言不无道理。他思索再三,自己千辛万苦,觅一良子,无非是希望:“能复己仇,先图一己之私。至于传授所学,发阳光大等,更是不知何年何月可成?”“那寻铁风呣子一事,最多也不过嘉惠二人,眼下有千人之命,待我拯救,焉能说走就走,一走了之。我教教义开宗明义,便是以利人为先,报仇复教与寻人二事,看来只好将来再作打算。”

这层道理想通了以后,禽南天与黄宁约法三章:“愿意留下以待危急之需,但平日不愿素位尸参,志愿每日聚集庄中小孩,讲圣人之道”。众人知道以后都想:“时逢战乱,我等正愁小儿无处可读书,既有现成的教书先生,那再好不过。”庄人自是满心喜悦应允,对这无名老者崇敬之心,立时又加不少。

禽南天自那时起此,便在赵家庄中住了下来,每日讲授儒教经学,偷偷灌输墨教思想,旁人也不得而知。

过得一年,禽南天不禁想起了往事,渐渐烦燥起来:“良材难觅,我随时会死,但一身文采武功、计略兵法,难道从此随我白骨,湮没在此荒山小村中?”日间所授徒的夏侯兰一举一动,却逐渐引起他的注意,收徒一事,他开始又盘算起来。

禽南天初时先以“威吓*”试了他几次,夏侯兰当时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先生,您可不可以说话说小声一点,兰儿听得见。”禽南天见他如此镇定,知道必是名门之后,武学上必有根基,方才可能不为威吓,只说不出的开心。

他暗中观察了几个月,对夏侯兰行举都极为满意,他小心翼翼,仍怕有失,又出了几个难题,反覆确认,夏侯兰都通过了墨教中择徒的考验,让禽南天觉得他是这些日子来,所碰见资质最高,悟­性­最好的人选。

今晨授课时,夏侯兰敢甘冒大不讳,出言声援同窗小猴儿,那番义气,连大人也难作到,让禽南天更有信心,此童正是自己寻找多时所求的良材,当即下了决心,要引他入墨门,收为关门弟子,便在夏侯兰的玉枕骨上弹了三下。

这三下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大有学问,唤作“玉指轻弹”,正是“墨家大试”的最后一关,看的便是一个人的根骨悟­性­。禽南天弹了这三下,正是要看夏侯兰能不能领悟自己的意思,三更时分来此小室等待。

玉枕骨乃是人体百脉处最玄奇的一块骨,历来有练内功“弹天鼓”,弹的便是此处。悟­性­高的人,此处一经拨动,就能若有所悟。是以小猴儿一经禽南天三弹后,便觉有事悬而未解,放在心上;直至听到黄氏所讲张良与黄石老人的故事,给了他启发,中夜三更,到这讲堂等候。

至于禽南天为何也在小猴儿头上敲了三下,则是临机起意之举,一来小猴儿机灵的反应令他啧啧称奇,二来是自己大喝一声,本想吓他一下,怎知他竟也能通过那“威吓*”之试,禽南天千辛万苦,万里奔波,用此法试探了千人,没一个合格,哪里料到这荒野小庄地灵人杰,一小间教室中,出现了两个小童通过这威吓*,着实大出禽南天的意料之外。

即便如此,其时时禽南天并未将小猴儿放在考虑之列,只是当他要走时,见他眼眶红润,不免心下一动,方才伸手随意一试,只不过那时禽南天是抱着“要考一个也是考,考两个也是考,我点了你,你也不见懂呢!”

看着眼前古怪的小猴儿,禽南天那里知道夏侯兰在最后一关根骨悟­性­,竟然无法悟出“玉指轻弹”。他没料到是眼下这个情形,好生失望,大是踌躇不安。这几个月来,在他心目中,隐隐约约早已认定将来的徒儿会便是夏侯兰,压根没想过会另外有人在一日之内后发先至,误打误撞,接连过墨教三关大试。

而眼前来赴约的,却是这个眼前貌不惊人,看来疏懒不羁的小童。

禽南天犹豫难决,墨教择徒,向来最重人品。当年他见王不平天资聪颖,凡事都有自己见解,让禽南天不按历来择徒之要,破格引进墨教,终于铸成大错。

眼下这个少年上课常打瞌睡,不求上进,凡事无所谓的那番神气,依稀就有王不平聪明绝顶,不走正道的样子;这几年来所受奇毒之苦与身心煎熬,难道自己可以再重犯同样的错?他思潮如涌,往事历历浮现眼前,陷入了长考:“我若不选他,要再多少年才碰的到这种千中选一之材?我若拣了他,他将来若是和王不平一样,我不是又犯下大错?”

小猴儿怯生生站在那里,轻声问道:“先生,先生……”禽南天回过神来,一脸惘然,应了一声,小猴儿问道:“先生……深夜叫弟子来此,不知有何吩咐?”禽南天仍是不敢相信,问道:“你怎么知道先生叫你来?”脸上神­色­鄙夷,像是不相信这少童自己解开了这个难题,小猴儿道:“我娘晚上跟我说了个张良的故事,让子弟子突然想到,先生早上也跟那黄石老人一样……”

禽南天一惊,摇摇头暗想:“黄石老人,那正是我教的第十五代掌教。 ”寻思半刻,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天意,这是天意罢,你娘什么不说,却说了我教先贤的故事。”小猴儿问道:“先生,你倒底在说什么?弟子一点也听不懂……”

史册所载张良所遇见的老人乃是黄石所变,不过是以讹传讹之事,那有什么石头变成的­精­怪。黄石老人便是墨教的第十五任教主,其时秦皇暴虐,天下百姓苦不堪言,黄石老人早听说张良伏击秦皇于博浪沙未果之事,认为他的勇气可嘉,算是可造之材,叫张良到圯上等他,用的也是同样的“玉指轻弹”来试张良,正是墨教测人悟­性­根骨的方式。

黄宁教孩子古来贤人生平佚事,什么人不说,却说了张良与黄石老人的故事;她什么时后不说,却偏偏今天在今天说了。她若早一天或晚一天说,小猴儿未必可以通过这道难题,也难怪禽南天要如此惊讶。他坐立难安,来回踱步,终于作了决定:“才能越大,若是作恶,为害越大。”就想说些话,打发这孩子回去算了,今日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心意立决,正要开口,一阵寒毒突然由顶上的“百会|­茓­”冒了出来,他赶紧默运玄功,运了一股真气对抗这股­阴­毒,怎知今夜这毒气不同平日,来势汹汹,冲破禽南天所运真气,直扑心口要|­茓­。禽南天知道只要这­阴­毒入了心窝,就再也难以救治,但要再运气,已是不及,不免大是惊骇,心中悔恨无比:“今夜我命休矣,我死不足惜,只是我教之事,天下间再也无人知道……”抓着胸口,无望的看了小猴儿一眼:“刚才若是早点跟他说,收他入了门,交给他我教至宝,总胜过从此我教消失于世间好罢……”颓然坐地,只待毒发身亡。

蓦地里天空里打了个闷雷,说也奇怪,那毒气竟然略一停顿,只在距心口要|­茓­半寸处盘旋。禽南天死里逃生,从手少阳三焦经连运三股内力,包住了那团­阴­毒,花了半个时辰,才将毒气压了下去。他大汗淋漓,全身湿透,看着小猴儿,暗忖:“来日无多,我连明日的太阳能不能看到都不知道,不能再拖了,这一个总是通过了教中三大试炼,好也罢,坏也罢,总胜过没有徒弟,大仇未报,如此含冤而去,都到眼下这个地步了,就他了吧!”招了招手,唤小猴儿到自己身边来,也不说自己姓名、为何而来。只说一身武艺行将失传,问小猴儿可否愿意与他学武。小猴儿略一迟疑,心中大奇:“先生不良于行,脸­色­这么难看,好像生了很久的病,常常看他咳嗽,走起路来,一摆一摆,原来却也会武功……”随又寻思:“练箭我是不成的,练武我也不喜欢,娘跟郭师父天天叫我练,我每天在他们前面装的可够累了,我不喜欢练武,不如直接就跟先生说了吧。”

禽南天见他犹豫不决,怒气又起,暗想:“你走了不知什么气运,我大大降格以求,才拣了你作弟子,要不是我有病在身,来日无多,哪里轮的到你。”

小猴儿抢道:“先生!弟子不是来练武的,弟子只是来看先生要说什么事情,现在弟子知道啦!弟子要走了,再见!再见!”他怕禽南天不给他走,特意更恭谨地打了两次揖,说两声再见,转身便待要走。禽南天又急又气,他若这一走,自己几年的心血又白费了,只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怒道:“不准走!先生令你站住!”小猴儿说道:“先生,猴儿累了想睡觉,咱们明天早上还能见面。” 打了一个哈欠。

禽南*道:“快点跪下!你当先生是什么人,先生纵横江湖数十载,鲜逢敌手。江湖豪杰,多少人想拜在我的门下;犹不可得,今日你逢此天大的良机,瞻前顾后,先生等会改变了心意,那时你便求先生,先生也不允了。”

小猴儿道“先生,弟子不想练武。”禽南*道:“不练武入什么……”本想怒斥小猴儿一番,拂袖而去,哪知一阵毒气突然又冒出攻心,他暗运玄功,才压下去那团毒气,心想:“我大限已至,心慌意乱,须得快快觅得传人,这孩子已连过我教大试,先引入门来,其他日后再说。”当即抚住胸口,柔声说道:“好……你若拜我为师……咱们不练武……”

这么一说,大出小猴儿的意外,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想只要不练武,那可好的很,不免好奇问道:“入了先生的门,咱们要作什么?”

禽南天一心一意只想赶快令他入了墨教,抓住胸口,不断地喘息,应允道:“你……想­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你赶快跪下……来磕三……个头……”那股毒气在此时却又出现,禽南说话越来越柔和,只恨不得把多年的功力,赶快全传给了眼前这个小童。

小猴儿大喜,禽南天本来就有一股威严,令人望而生畏。加上他知这先生是庄子的救命恩人,平日讲学,崇圣人之道。现在这个先生愿意另外教更多,自己一定要好好学,将来给娘和郭师父一个惊喜。当下双膝一跪,磕了三个响头,恭谨道:“先生,弟子愿意多学些事,请先生教我。”

禽南天听到他答允败自己为师,又喜又忧,喜的是多年寻找传人一事算是有了眉目,忧的是自己来日无多,要如何把这个­性­随便之极,不爱练武的小童导正,成为允文允武,墨教的一代传人。口上仍佯怒道:“还叫我先生?”小猴儿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过来,拜道:“师父在上,小猴儿给你请安。”禽南天长长呼了一口气,说道:“你我师徒名份已定,这事不可说了出去,日间于讲堂中你仍叫我先生,若是传了出去你我关系,恐怕日后带来灭村之祸。”

小猴儿感到事关重大,只得诺诺而应。禽南天点点头道:“日后每夜此时,无论晴雨,为师的便在此地等你。”身影一闪,已消失于竹林中。他自思此夜心中思潮起伏太大,加上一团毒气在似乎隐隐待发,只想赶快找个地方好好的运功抗毒。

第一章

小猴儿返回家中,谨记师父禽南天之言,未跟黄宁提起此事。

自此之后,小猴儿夜里便跟禽南天学武,一连几日,小猴儿都准时赴约,禽南天也遵守诺言,并不教他武功,只是要他做一些古怪的呼吸之法。小猴儿练了几个月之后,倒也不觉身子有哪里不同。

这日上玩早课,收拾竹简,夏侯兰要找小猴儿一起回去,看了半天,却不见人影,正自纳闷,堂外竹林中,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他颇为好奇,趋身往前一看,只见约莫十来个小童,围了个圈子,正在抚掌鼓叫“癞皮猴!癞皮猴!”夏侯兰好奇,却因身子矮了些,不见圈子里发生了什么事,跳了几次看不清楚,索­性­拨开人群,钻到圈内最里处。

只见陆平两手叉腰指着一个小童,破口大骂道:“你这泼猴,上次害我给先生处罚,这次又在大伙面前说我没义气,你可了不起啦……大出风头啦!”伸出双手去推那小童的胸口,夏侯兰定睛一看,那人不正是小猴儿?小猴儿身子本来就比陆平矮了一个头,气力不是对手,被推的往后退了几步,夏侯兰冲上前去。却让两旁陆平的同党各拉住了左右胳臂,夏侯兰急的直骂:“以大欺小,人多欺负人少,不是好汉,你羞也不羞!”。随即被一只伸来的小手,捂住了嘴。

小猴儿身子站稳后,怒道:“臭陆平,君子动口不动手,狗大笨,人大呆,你要当心了,生那么高可不是件好事。”他本来口舌伶俐,自知不是陆平的对手,口上却也不愿示弱,这句话骂的正是陆平身材较高大,行动迟缓之事,几个小童在旁笑了出声来。

陆平一愣,原不知小猴儿这句话骂他,左张右望,见周遭几个少童笑的开心,才恍然大悟,听出小猴儿话中的讥讽之意,心中大是恨怒:“你又在众人前面笑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厉害。”纵身向小猴儿扑去,小猴儿见陆平来势急猛,暗叫不妙,却哪里闪避的了,被陆平一把撞倒,狠狠重摔在地。

小猴儿但觉眼前一黑,涨红了脸,还待骂几句:“傻大个!你吃饱撑了……”

陆平听到傻大个三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跳了起来,坐在小猴儿的身上,发了疯似地,右掌抓住小猴儿两只小手,不让他动弹,左手啪啪啪啪猛打了几个头,掐住他的嘴巴,怒道:“死杂种,你嘴里不­干­不净,老是削我的面子来着,本少爷今天不给你教训,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小猴儿又惊又怒,满脸涨了通红,大声辩道:“你……你乱说,谁是杂种……我才不是杂种……我有爹爹,我爹只是没回来,他会回来的……”用尽了全力,想要挣脱陆平铁箍一般的左掌,但陆平手臂粗了他一倍有余,哪里动弹得了?

陆平见他乱扭乱挣,似要脱离自己的压制,移动ρi股,把小猴儿牢牢压在地上,嘲弄道:“你不是杂种才怪?这里大伙都有爹,就你没有?你娘不知跟那个男人生了你?”

小猴儿脸­色­惨白,双眼冒出火来,使尽吃­奶­的力量,想把陆平扳开,却如蜻蜓撼山,丝毫无法动弹。陆平坐在他身上,不住的嘲弄,小猴儿只气的都快哭了出来,又努力试了几次,仍然移不开陆平;不由心里暗暗埋怨,怪自己为何力气这么小,受陆平如此欺凌,却连动都动不了。他口头上仍不愿认输,怒道:“臭大个儿,有本事放开我,我跟你拼了!”

陆平一听,火气又起,按住他的嘴­唇­,乱抓乱扭一通,啪啪啪打了三下耳光,小猴儿一张嘴立时肿起,不住狂乱叫喊:“臭大个,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他气得头皮都快炸开似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绞尽了脑汁,想了各种书上所说的事,却没有一样帮的上忙,能够让他免于挨揍。

小猴儿心中既是羞愧,又是恼怒,羞的是陆平在众人前说他是杂种之事,恼怒的却是自己怎么这么无用,被这大个子狠狠欺负了一顿。想要还手,却一点力都没有,如此这般任他羞辱,只急得要哭了出来,却又不愿在陆平前示弱,使劲不让眼泪流下,心里只恨自己这般无用,早听娘跟郭师父的话,练点功夫在身,也不至于今天如此狼狈,受人欺凌,一时悔恨交加,眼泪仍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夏侯兰在旁趁着那两个抓住他的小童分神时,突然双臂振发,挣开几个抓他的小童,双掌一扬,左龙拳,手虎爪一齐击出,打在两个小童的背上。那两拳下手极重,两个小童几欲飞出,只痛的哇哇大叫,转过头来,放眼寻去是谁打的,夏侯兰放声大叫道:“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两个小童半惊半疑,一想到打自己那人手劲之重,可能是大人,想到先生那么凶,大伙在此欺负小猴儿,让他看见了,怎讨的好去,头也不回便跑走了;其它小童见势头不好,一哄而散,一下子跑的­精­光。

陆平怒气未息,又掴了小猴儿两个耳光,说道:“是男人的,就别跟你娘说,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一次!”在小猴儿脸上吐了一口水,站起身来,看到一旁的夏侯兰,伸起右掌欲打;夏侯兰微身形一闪,左手高架,格开他的一掌,右掌往他胸口一探,陆平如着火炙,倒退两步,抚着胸口,几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文诌诌的小子会武功。想要上前再打,却又怕痛,狠霸霸的在远处骂道:“贼小子!下次轮到你!少爷下次找你算帐!”这才愤愤离去。

小猴儿满脸泥沙,一身灰尘,躺在地上,两眼无神,呆呆望着天空,一颗心空荡荡,只觉说不出的屈辱,连脸上的口水也忘了擦去,夏侯兰走了过来,蹲在他的身边,待要安慰他几句。小猴儿有气无力道:“兰儿……你自个回家去吧……别等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夏侯兰望望他,知道他心情难过,点了点头,帮小猴儿把散落在四处的鞋子、衣服拣了回来,放在他的身边,悄悄地走了。

野风吹来,天上的浮云不断快速卷过,竹林间不时穿透出闪耀浮动的金光,小猴儿却觉得整个天空都黑了起来。他想到刚才被挨打的事,不由想起了父亲:“如果爹还在,我一定不会这样让人欺负……”,胸口一酸,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自小对父亲的印象不是太深,只是几次想到,问了母亲,母亲却总是心事重重,不愿说太多,他怕母亲难过,只好偷偷的藏起这份思念,不敢在母亲前面显露。但毕竟有时不免心中怀疑,为什么爹不在?为什么他不回来?其它人为何都有爹,就我没有?难道真的不要猴儿了?

今日陆平揭了此事,说自己是杂种,那种自伤自怜之情又浮了上来。抽抽噎噎,哭了不知多久,一想到陆平人高马大,成群结党,只要看自己不顺眼,又来找自己麻烦,日后自己势孤力单,万万不是对手,不知何时才能一吐怨气,想到此处,又大声哭了出来。

哭到累了,心口疼了,眼泪在脸上也­干­了,他暗想:“我这样哭又有什么用了,爹不会回来,我还是打不过陆平,若是不想点法子,下次还是要让他欺负。”苦思良久,突然想到夏侯兰矫健的身手,不由心生好奇:“兰儿那身功夫是打哪学的?刚才他打在陆平胸前那一掌可俊的很。”随又想到:“对了!我若也有一身功夫,陆平就不敢欺负我了。”在此之前,他好文恶武,对学功夫丝毫无半点兴趣,可是在他挨揍时,他发现以前學的东西,一点也帮不上忙,反而让他被打的更惨。不由他改变主意:“我也练点东西,叫陆平不敢欺负我。”随又想到郭师父­射­箭之技,又想到师父好似也会武功,去求求他们教些防身的功夫。平时恨练武恨得要死,现在却希望马上就练。他想出不被挨打的法子,身子也没那么疼了,抚着双颊,拖着身子,一拐一拐走回庄中。

庄人正在后院练箭,小猴儿不待郭师父叫唤,在人群中寻了位置,就跟着拉起了弓,郭师父回头一瞥眼望见他,心下倒是一讶:“这孩子转­性­,今日不用人叫,自己就跑来了。”不去睬他,想是小孩突然对物事好奇,也是有的,反正只要他不来打搅授艺,玩个两三天腻了,也就不会吵了。

冷眼旁观,见他举手投足,一板一眼,极是认真;但几个姿势错了,上前纠正。小猴儿一见郭师父亲来指点,几句话在­唇­边想来想去,就是不敢说出口。郭师父见他神­色­有异,待要再言,眼见夕阳西沉,高声喝令庄人停止练习。众人取起兵刃,离开了赵家后院。

郭师父收起了弓箭,正要离去,小猴儿跟了上来,郭师父见他嘴角红肿,和颜悦­色­问道:“小猴儿,是不是今日不乖?让你娘处罚了。”小猴儿不说话,只是猛摇头,郭师父心中诧异,不暇细想,小猴儿突然在他身前跪下,说道:“请郭师父教我武功。”

此举大出郭师父意料之外,郭师父眉头一蹙,暗想:“这孩子不知怎的?突然想要练武,这可真奇了,我一身武艺,怎能随随便便就传了出去……”心中思索,大是犹豫不已。

小猴儿突又道:“我想学最好的武功。”他不知武艺高下深浅,只道是自己若能学到郭师父的武功那还不够,恐怕不免还是要受陆平所欺,若是学到了他最好的武功一成,就万无一失。

郭师父极不愿意传授自己的武功,但又觉有愧于他,暗忖:“当年若不是主母收留,我焉有今日?我受他家恩惠三年,早望有所图报……但那弓术乃天下第一法门,我若是传了个心术不正之徒……”沉吟半晌,好生难以委决。

突然福临心至,想到一事:“有了……把那东西让他套上,那东西重的很,小孩子吃不了苦,只消一下子,重的他哇哇大叫;要是他没耐心,我便说他不适练箭,让他早早死了这条心,若他真有恒心,那么……”当即说道:“猴儿,你真的想练最好的功夫吗?”小猴儿点头如捣蒜,面上大喜,说道:“是……是……我要练最好的功夫……”

郭师父说道:“你如果要练好功夫,就要把臂力先练强……我这有对家传的铁箍,你若能戴上三天三夜,郭师父便教你练最好的功夫。”从将袖子卷起,从臂上取下一对铁环,那铁环以­精­钢打造,夕阳照­射­下奕奕生光,内里又有一圈,圈上似有机括,可以调整。郭师父一把抓住小猴儿的左手手腕,把它套到上臂间,双手一扳,把那环的内圈缩小,直到紧紧套上小猴儿的左臂。装上后,又套另一只上小猴儿的右臂。

小猴儿但觉两手一沉,铁环紧紧的箍住双臂,千斤似的重量一下子加在两臂上,只让他差点叫出声来,哀道:“这东西有什么古怪?可重也重死人啦……”郭师父露出笑容,并不说话,等他讨饶,要自己替他把环取下。

小猴儿痛的哇哇大叫,不意一瞥,郭师父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好像叫的越大声,郭师父越是越高兴,心下猛然警醒:“唉唷!我若拿下这铁箍,就练不到最好的功夫了,郭师父笑我,我不可示弱。”当即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郭师父,这铁圈好生有趣。”此言一出,倒出了郭师父预料之外,他只道小猴儿就要出言求饶,没想到他连吭都不吭一声。一时之间倒拿不定主意,心想:“小孩儿面皮薄,见不得人激,我越要他拿下,他反而不愿,我若走开,他觉得重,就自己偷偷拿下来了。”当即说道:“郭师父知道你不舒服,你要是真受不了,也不是非戴不可,把铁环取下来便是。咱们过个两年,等你大些,再来练高深的功夫也可以。”转身掉头,一摆一摆走了。

小猴儿一听两年后才能学,只吓得面如土­色­,我要两年后才练武,那这两年还得了,是不是都要让陆平欺侮。一想到刚才的羞辱,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三日要撑下去。

站了半晌,眼见晚霞由黄转红,倦鸟西归,四下无人,不由心下有些害怕,打了个抖擞,大声叫道:“郭师父……”

郭师父在数十丈外,掉过头来,走上前来,说道:“怎么着?是不是要拿下铁环?”小猴儿郭师父动不动就提要拿下铁环,显是不想让自己练最好的功夫,佯道:“我头好痒,好多蚊子。”将目光移开,不去看郭师父。

郭师父暗想:“这孩子还真是气硬,看他神­色­,明明受不了,还在那里逞强,要是我说不,倒显的我小气了,一个小孩子,今天想玩,还不是明天就忘了,我当什么真。”说道:“好!咱们就说定了,你若三日不把铁环取下,郭师父教你最好的武艺……”他心中另有计较,自己号称天身神力,当年刚练习时,不过放在身上五天,拿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这孩子身子赢弱,最多不过一晚就很了不起啦。

小猴儿道:“我决不拿下来,我要跟郭师父练功夫……”郭师父暗想:“这孩子真奇怪,二天前练武还懒懒散散,怎的今日全变了个样?”淡淡道:“会武功有什么好?你砍我一刀,我刺你一剑,在江湖上讨生活……”

小猴儿好奇问道:“在江湖上生活如何?郭师父,你以前是不是很威风?”郭师父突然眼睛一红,想起了过去,口上喃喃道“威风?如果我从没在江湖上打滚? 不知有多好……”小猴儿吓了一跳,没想到郭师父也会流泪。

只听得郭师父续道:“郭师父如果不曾在江湖打滚……怎会得罪恶贼?我的母亲又怎会中了恶贼诡计,死的不明不白……要是我不曾去过京城,老老实实的在家乡陪着母亲,怎会有后来的变故,说来说去都是我一念之差。”他想起往事,不觉呆忖。小猴儿拉住郭师父的衣袖,哀道:“郭师父,都是小猴儿不好。”

郭师父道:“小猴儿乖,郭师父心中有事,不­干­你的事……”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小猴儿望着养师父瘸脚的背影,心下难过:“我刚才不知说了什么?让郭师父难过。”呆立半晌,一见那铁环,又觉重了起来,暗想:“这环儿这么重,又紧的要命,我那受的了,反正郭师父也走了,不如偷偷拿下来好了……”正想取下,耳边听到黄宁叫唤用膳,一听见娘的声音,想起她平日教诲,一股傲气涌上:“我答应过娘,要堂堂正正作人,我偷偷摸摸,那算什么?”

当晚过了三更,想着与禽南天之约,勉力到了竹林小室,手上的铁环让他极不好受,若非拼了一口气,作给郭师父看,他早拿下来了。

禽南天绷着一张脸,如铺着一层寒霜,坐在那颗大石等他。见小猴儿到来,让他坐下,坐在他的对面。瞪着他瞧。

不待禽南天开口,小猴儿说道:“师父……徒儿今日手好酸,咱们明日再来……好不好……”禽南天先是一愣,随即铁青着脸,伸起手来,一掌给他个耳光,气呼呼说道:“你这混小子,你不练武,师父由你,老是心不在焉,师父也不说什么,你现在又百般推托……”站起身来,转身待走。

小猴儿好生为难,抚着烫辣辣的脸颊,想到了有事要求禽南天,拉住他的衣袖,哀道:“师父……弟子不是不学,弟子是手酸……”禽南天当他是找藉口,怒不可抑,说道:“光会找理由,推三阻四……一点苦也吃不得,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师父不要你当徒弟了,你回家去罢……没用的东西……”他可不是说气话,而是觉得眼前这少年太也不成器,畏苦怕难,与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徒弟相去甚远,哪里学得了高深的武艺。

小猴儿瞪大了双眼,怒道:“回去便回去,有什么稀罕?……”他个­性­极是偏执,别人若好言,他也好语相对,人家若瞧不起他,他也决不会好颜相向。

禽南天像是听到最不可思议的话,怒急攻心,大声喝道:“呸!你……你……你这孩子敢以下犯上……你入了我教,胆敢顶师父的嘴……”墨教门规繁复,尤重视师徒间的长幼关系,师父在上,徒弟在下,徒弟事事必须尊重师父,师父一言一句,有如圣律,不可违背,这是入门基本之仪。

小猴儿满脸通红,怒道:“有什么不敢,是师父先骂人的,师父可以骂我,我为何不能回嘴……”他并不是不知必须尊重师父,只是他只要一自觉受辱,便想跟人拼命,方才什么都不顾,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禽南天只气的说不出话来,寻觅多年所收的徒弟,竟是个敢顶撞师父的货­色­,待要再给他一个耳光,小猴儿傲立原地,怒目相视;禽南天手举在半空,正要打下去,见他不躲不闪,暗想:“唉唷,我要打下去,倒显的是他有理而我无理了,哪有这回事?我谈辩之术纵横天下,昔年‘不畏强权’陈仲举尚且畏我三分,谅他一个小小孩童,能成什么气候?他瞎说两句我就当真,那不是我输了?我就偏偏要教他,传他一身绝学,将天下间最正派的学问教给了他,让他将来只要作错了事,会知所羞愧,心服口服,向我认罪。”原本打定了主意,要将这刚入教数月的小儿逐出门墙,不过现在改变心意,反而打算继续传他一身绝艺。

当即温言道:“好!师父不骂你了,那你答应师父,你也不能回师父的嘴,尊师重道,是为我教第一律。”小猴儿见禽南天语气和缓许多,也觉不好意思,低下头,轻声道:“要是师父不说我的不是……弟子不敢顶嘴……”禽南天见他这副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不由心中大奇:“这孩子可真怪,强悍时一个样,斯文时又一个样。”说道:“你告诉师父,为什么刚才你说想回去了?”小猴儿当即将衣袖卷起,露出两个亮闪闪的铁环,说道:“师父你看!”当即把铁环的来由,全盘托出,只是他怕被责骂,陆平的事丝毫不敢提起。

禽南天缓缓点头 ,抓着那铁环,端详半晌,眼中透出奇异的神­色­,说道:“这环非凡物,自来只有他家……难道会是他?原来如此,好……师父明天教你……让你戴着这铁环一个月也不累的法子……”小猴儿大喜:问道:“师父,那是什么法子?现在教我好不好?”禽南天问道:“你不是今天不学?”小猴儿道:“师父,要是我学了这法子,那就不用怕手酸啦!”禽南天点点道:“那也说的是……你可看好啦……”两手撑在地上,右足在地上轻轻一踏,两脚离了地,成了头下脚上的模样。

小猴儿大骇:“师父,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弟子看不清你的脸啦!”弯下腰去,从两胯间望出来,见到禽南天,喜道:“这可看的清楚些了。”

禽南天说道:“师父不是跟你玩,是要你照着做。”小猴儿连退几步,惊道:“那可不成,弟子的手没有力气了……”

禽南天见他神情诡异,知道他还有疑问,当即两肘一曲,仍是头下脚上,用手一撑,轻巧巧跃上了一颗高约三四丈的树上,小猴儿大乐,鼓掌叫好,说道:“师父,这是什么功夫?。”

禽南天微微失望:“我可真是作戏演给瞎子看了,这手‘霸王扛鼎’,以过人之膂力,让身子飞跃在天之功,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教的‘金刚手’有此等威力,他一个小小小孩童,懂的什么来……这功夫当年铁风……使得最是纯熟,可惜…… ”想起昔年往事,心情不由沉重起来,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身影轻盈曼妙,如一只小鸟降地时灵俐,落下地来。

禽南天道:“你也跟著作一次。”小猴儿讶道:“弟子哪有这本事?”禽南天不待他说完,抢上前去,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抓住他的腿,将他整个身子倒提,小猴儿自然两臂下垂,撑在地上。

小猴儿说道:“这样好怪……弟子好怕……”他­性­子好强,这时满脸涨红,双手微微发抖,说出这个怕字,几乎是生平第一遭。

禽南天冷哼一声,抓住他的脚,往上一托,小猴儿的身子头下脚上,如旱地拔葱,离地有一二丈高,随又往下坠落,快要落下地时,禽南天又抓住了他的双腿。

小猴儿脸­色­惨白,只说不出的害怕,吞吞吐吐道:“弟……子……要下来……”禽南天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要戴铁环?”小猴儿说道:“可是……”才吐出两个字,禽南天接住他的身子,往天空丢去。

小猴儿身在半空,吓得连眼睛也不敢张开,等落了下来,禽南天扶住他,让他头上脚下立定站好,问道:“你还怕不怕?”小猴儿脸­色­苍白,两只小腿不停的发抖,实是惊骇到了极点。但他极是好胜,想到若不努力练些功夫,又要让陆平羞辱,在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禽南天见他不语,说道:“你既不说话,那便是不怕,咱们开始吧……”不待说完,扶住小猴儿的腰,将他身子整个扳倒过来,吩咐他用手撑住身子,张嘴大力呼气。

小猴儿两手触地,只觉一股血气冲向脑门,身体的感觉还在。他照禽南天所说做了几十下,臂上的酸麻减缓不少,不禁开口说道:“师父……这……是……什么功夫?”禽南天冷哼道:“功夫?你连爬都不会?就想飞了?这哪是什么功夫?不过就我教的基本功‘金刚手’罢了……”

小猴儿遭一顿抢白,讪讪无言,隔半晌,又问道:“那弟子什么时后可以练真正的功夫?”禽南天道:“你如果每日来,练上个一个时辰,那么二三年,等这‘金刚手’可有小成,咱们那时再来说罢。”

小猴儿微略失望:“两三年……要这么久……”禽南天道:“你也别失望,咱们这样练功有一桩好处,可别瞧不起,这‘金刚手’若练的好,将来你臂膀的力气可越练越大。”小猴儿道:“臂力大有什么好?”禽南天道:“妙处可大了,将来你要使剑舞刀,或是拳法,若是力气大些,自然使起来更有威力。”

小猴儿越听越开心,说道:“师父……你对我真好,这么快就把这‘金刚手’教给我。”禽南天自遭王不*叛,受的打击不小,几年来始终一人过活,无法再敢轻易相信谁,慢慢成了一副冷僻孤傲的­性­情,除了上课,几乎未与任何人说过话。今夜跟了这个疏懒古怪的少年,说了这许多话,尤其他竟敢顶嘴,这等行径,与墨教素来循规蹈举行风正好相反,将来倒底要如何导正这少年,让他上正路。一时思潮如涌,自己这样的决定,倒底对还是不对,也说不得准儿,怔怔的望着小猴儿,看到他那副专注的神气,心中一动:“这孩子专心时,倒还像个样子。”

见天­色­鱼肚渐白,禽南天传了些内功心法、口诀给小猴儿背诵,抓住他的腿,让他两脚不落下地,头下脚上,又吩附要他奋力仰头望月,缓缓呼气,深深吐气。

小猴儿依禽南天所言,吸气吐气,只到第八次,便觉两臂清凉舒适,再无累重之感,练至四十九次,禽南天摇摇手,叫他停止:“够了!够了!今日练到这里,此功为我教‘墨微真义’内功基石篇第一式,唤作‘双塔顶天’,每日作四十九遍。日久内力自长。”放开双手,让他两脚下来,摇了摇手,头也不回的便去了。

第二章

小猴儿次白日上课时,感到禽南天眼光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不禁有些害怕,师父怎对我不理不睬,昨晚的事,难道是场梦,甚幸手臂前一日累重之感,仍存些余,才让他相信,昨夜的事情是真的。

禽南天要走时,将夏侯兰叫出小室,又摸了摸他头,这才离去。

小猴儿跑去后院。郭师父见到他双臂铁环仍在身,不由心中惊异:“这孩子怎么还没拿下来……好在三日之约,仍有一日,我这一日可得多住意些,那铁环毕竟不是凡物……”

当夜小猴儿至去竹林讲堂时,见四周无人,想是禽南天未来,他无法不藉外力而倒立。一个人捡了颗大树,双手撑地,头下脚上,两脚靠在树上,便将这些日子来禽南天所授的呼吸方法练了起来。

耳听细碎脚步声由远而近,禽南天缓缓走来,他东张西望,长迂短叹,似是在等些什么。小猴儿只觉有趣:“原来师父并未瞧见我,我且不出声,等会给师父一个惊喜。”一面傻笑,一面使出禽南天昨日所授的“双塔顶天”,硬抬着脖子,对月呼吸。

禽南天两手背在后面,走来走去,小猴儿趁他走近自己时,突地“哇!”的一声大叫,禽南天并未受到惊吓,只是一愣。待他眼见小猴儿正在倒立练功,脸­色­倏变,抢上前去,左手在他腰间一托,将他扶起,右手打了小猴儿一掌,怒斥道:“小畜生,你作死吗?练这内功也敢玩闹?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小猴儿抚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觉说不出的委屈,说道:“师父……弟子……”

禽南天道:“你怎么着?师父不能说你两句吗?练这内功时怎好嘻闹?你知不知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小猴儿摇摇头,不敢说话,也是他自思师父是关心他,否则以他的个­性­,禽南天如此喝斥,早就跟禽南天大眼瞪小眼了。

小猴儿抚着脸颊,红了眼睛,摇头表示不知,禽南*气稍止,问道:“不知者无罪,此事到此为止,以后练这功夫时,你还玩不玩?”小猴儿嗫懦道:“弟子……弟子不敢了。”

禽南天道:“你把今夜的事劳劳的记着,练我教墨微真义之内力,需得心神专一,不能有喜怒哀乐之情,知道吗?”小猴儿点点头,表示答应。

禽南天微一沉吟,突然又道:“不行!决不能这样就算了,不给你个教训,让你一辈子劳劳地记住,你糊里糊涂,恐怕一下就忘了,将来肯定要吃大亏。”他对这新收的弟子其实是一点都不满意,甚至到了有点憎恶的地步,几次看到他的眼神,骨碌碌乱转乱动,一副贼忒兮兮的模样,就有几分王不平出计害人的样子,不由担虑更深,这几天常常在想:“那孩子调皮*的个­性­,与我教夙来稳重的行风,完全背道而驰,我收他这个决定,是不是太匆促了?”

但想归想,又担心自己可能随时都会死掉,不得以只好求其次。从头到尾,他内心深处都希望是那个行事老成,举止稳重的夏侯兰来跟自己习武。直至今日,他忍不住再试夏侯兰,可是奇怪,自己点了那孩子几次,那孩子就是没察觉,他又是失望,又是难过。一时不察,不满情绪都加在小猴儿身上。

他说道:“师父要让你一辈子劳劳记住,一定要给你个深刻的处罚!你就学师父一样,这样站着……”蹲下身子,左右手引拳,先击出左拳,再挥出右拳,“两拳这么样打一千下!”扶着小猴儿的腰身,让他跟着出拳,他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只要找到机会,要好好驯服这孩子的野­性­。

小猴儿抿着嘴巴,心里百般个不愿,但想着是自己有错,也只能听禽南天的。打完千下,小猴儿全身是汗,看着禽南天,待他示下,不意却看到了他腰间配挂的剑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事物,冲到禽南天的身前,看着他的腰间,欢声道:“师父,你这是剑吗?”

禽南天微微一怔,暗想:“这孩子个­性­当真古怪,才骂了他,他又当作没事,这会又开心起来。”双手一拂,不去理他,叫他倒立,小猴儿心中微微失望:“师父脾气真难捉摸……”

练功中,小猴儿几次偷瞧禽南天,见他面上肌­肉­不断的抖动,甚感好奇,却不敢再说些什么。

到了第四日,郭师父在惊叹之中,遵守诺言,将那铁环赠给了他,又传了他一套弓术的口诀。小猴儿半夜练“金刚手”时,不须禽南天在旁搀扶,已可以支撑着半柱香的时间,他开心异常,一直表演给禽南天,禽南天却只是冷冷地道:“这也没什么好夸口的,不管是谁,只要这么用上点时间,都可以练到你这样。”小猴儿不解:“师父好像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但小孩没什么心事,过一会,这种疑虑便都抛诸脑后。

几个月后,小猴儿已能用倒立走路,只是常常歪歪扭扭,无法持久。这些日子来,他一放堂,就紧跟着禽南天后面,跑出小室,陆平试了几次,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这夜,小猴儿来得早些,一个人在竹林间练了起来,不半晌,禽南天来了,小猴儿正要上前问安,禽南天说道:“你使‘金刚手’跟我来!”身子一翻,两手一撑,倒起立来,往前便走。小猴儿也倒立跟在后头。师徒二人,先后穿过竹林,绕过村子,来到一条小溪附近,禽南天往溪水中走去,倒立渡溪而过。

清风徐来,小猴儿倒着身体,眼前之景,月亮在下,流水在上;那溪极浅,仅达小猴儿臂间,清泉飞溅,香甜清冽,喷到他脸上,­唇­间,只说不出的冰凉,流水哗哗拉声就在耳边经过,他不由心中兴奋已极,忍不住便想大叫起来。

渡过小溪,往林间走去,小猴儿移动越来越难,双手所触,都是软软松松的叶子,隐约感觉自己正往一个坡上走去,禽南天转过身来,见他远远落在后面,等了一会,待小猴儿跟上,又往前疾行,东转西绕,转过几处山角。

约莫行了几百丈,出了林子,禽南天跃起身子,站了起来,往前方走去,小猴儿也跟着站起身来,眼前登时一亮。

前方约莫百来丈方圆的一个原野,没有任何遮蔽,一览无遗,宽阔已极,满天闪烁的星斗,在天际一闪一闪,小猴儿抬头仰望,看得出奇,一时之间,只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又往前走些,再过去是个断崖,断崖前方一丈处,一颗高大挺拔的松树,斜引而生,约莫有三四丈高,小猴儿站在松树边往崖边望去,但觉下方黑不见底,似是深不可测,不觉打了个抖擞,两手扶住树­干­,深怕摔了下去。

禽南天微愠道:“ 师父大老远带你来此间,是叫你来看风景的吗?”小猴儿低下了头,问道:“师父要弟子……”禽南天道:“此刻天地交泰,望月硕大如斗,正是最适合咱们练我教功夫的时后,此等时刻所练之功,比起朔月弦月,还要来的有效,更可抵五日无月所练之功。”小猴儿笑道:“师父,照这么说,咱们以后练功时,不必天天来,就等有月亮出来再练不就成了?”禽南天面­色­一沉,心想:“又来了,这孩子跟我想的一样,一天到晚只想走偏门……”怒斥道:“你想得倒好,练功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尤其练我教‘墨微真义’内功,你练得努力,每日不辍,二三年后,便能慢慢收到奇效,但只要有一日中断,功力便会大减……”。

小猴儿伸了伸舌头。禽南*道:“你知道便知道,为何吐舌头,你心里不服气吗?”心下隐隐不快,这孩子老是想要速成,不走正道,连教个东西给他,他也好像很有意见似地。小猴儿低声道:“弟子只是想说没想到练个功,也会有那么多规矩?难道咱们自创更好的法子不行吗?”不讲还好,一讲禽南天更怒,高声喝道:“兔崽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不想守规矩吗?我教先贤,一脉相传的心法,修修改改,传了几十代,这才传到师父的手中,你现在不经意,随随便便,不放在心上,老想偷机取巧,别出新裁,爬都不会就想要飞,将来一定要吃大亏!” 小猴儿不敢再说,只是不敢再看墨成子。

禽南天见他那个表情,满心不悦,怒道:“师父有说错吗?你要不服气,大声说出来。”小猴儿只觉师父每次都对他好凶,自己不过想到那就说到那,怎知每次都被骂,当即红了眼眶,禽南*道:“你哭什么哭?谁欺负你啦?男儿泪中有黄金,不准哭!”小猴儿扁了扁嘴,点点头,转过身去,伸手用袖子拭泪,随又转回来。

禽南天足尖一点,跃上树去,小猴儿不会轻功,抱着那松树,待往上爬,禽南天斥道:“你上来­干­嘛?师父有说要让你上来吗?”小猴儿满脸错愕,只觉委屈到了极点,自己无论作什么,好像都不为师父所喜,两手缓缓的离开了松树树­干­,一时之间,也不知往那摆。

禽南天拣了一处较坚固的树枝,坐了下来,手上比着前方十尺,说道:“使‘金刚手’走去那里!”小猴儿眼见禽南天所比之处便是断崖,迟疑半晌,禽南天见他犹豫不前,纵声怒道:“快点去!”小猴儿方才鼓起勇气,倒着走了过去。

走了十来步,到得崖边,前方数丈处已无路可进,当即停了下来,转了过来,引颈望向禽南天,禽南*道:“再往前些!师父叫你停下来了吗?”

小猴儿浑身发抖,硬着头皮又走一步,此时距崖边只有二丈之遥,山谷间吹来一阵一阵的风,小猴儿摇来摇去,也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心中畏惧,似是随时会跌下去。

他哀声叫道:“师父……弟子不成了……再过去,弟子要掉下去了……”

禽南*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这么胆小,将来怎么练‘赴火蹈刃功’?”这一句话深深的说中小猴儿的要害,他最听不得人说他无用,又想若我练得高深武功,便再也不必躲着陆平,一股血气往脑门上冲,暗想:“忍一忍便过去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将牙一咬,眼睛一闭,又往前走了几步,耳里听得风声飒飒,睁开眼睛,想瞧瞧自己究竟离崖边还有多远,半睁着眼,偷瞧眼前光景,这一看只登时吓的三魂飞上了天。

眼前黑黑的一片,下边便是山涧,深不见底,湍急的溪水声隐约传来,由此到谷底,少说也有几十丈,要是摔了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只光想到这里,两手不争气抖了起来。他不想还好,一想到这里,心生恐惧,两臂突然一软,整个身子往谷底跌了下去,双手连忙胡乱挥舞,却抓不到东西,眼见活不成命了。

人在半空中,啊的一声都还来不及喊,只在瞬息之间,禽南天如大鹰般飞身扑来,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提上来。

禽南天在树上,看似悠闲,其实小猴儿一举一动,全在他掌握之中。他眼见小猴儿又往前走了几步,已是蓄势待发;待得小猴儿身在崖边,禽南天看得暗暗叫好,心想这孩子当真勇敢,连命也可以不要。此等气势正与自己将要教他的“赴火蹈刃功”心法暗合,若是如此,那接下来的武艺传授可就省事的多。

待抓了他的身子上来,见他脸­色­苍白,牙齿打格,身子蜷缩在一起,心中一愣,暗想:“原来我猜错了,他刚才不是不怕,他是怕到叫不出来,枉我还夸他,原来他最怕人家说他没用。”心里暗喜发现了这孩子的罩门,日后他只要不听话,就用这两字来激他。口上冷然道:“你这不成材的东西,你怕也好,不怕也好,今天不练,明天终归是要往下练。你要是觉得怕了,不敢再练了,明天起师父就教你四书五经,甭再练武啦,师父也不会笑你。”转了过去,倒着身子,右手一撑,往前数丈飞去,接着换左手一撑,又飞了数丈,直至身子消失在林间。

小猴儿看着禽南天飞跃在天,一上一下的身子,早已忘了刚才的害怕,心下欣羡不已:“师父这功夫可真是古怪的紧,可以飞那么远,我也学了‘金刚手’,怎么我却不行……”他一点也不知,禽南天这功夫,乃是以无上臂力,加上高深的轻身功夫,两者练到了最艰深处,方才使的起来。

他随又想:“我须得赶紧练些功夫,每天都躲在师父身后,也不是办法,要是那天给陆平……”一想到陆平,不自主打了个寒噤,也才一下子的功夫,禽南天对他的疾言令­色­,他早就忘光了。

次夜,小猴儿满心雀跃,一跳一跳的跑向竹林小室,禽南天早在那等他了,小猴儿跟他请个安,说道:“师父,咱们走快些,迟些就不好了。”倒着身子,就想往昨日的断崖走去,禽南天一把按住他,问道:“快点什么,你要去那里?”小猴儿讶道:“师父不是要教我昨晚那个‘赴火蹈刃功’?”禽南天道:“你还不成,咱们老老实实的先把基本功夫练好,那功夫咱们以后再学吧!”小猴儿满脸失望,喃喃自问道:“以后再学?”

禽南天不理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要再说话!你看清楚了……”他似一刻也不愿浪费,只想将所学,马上倾囊相授,蹲下身子,两腿打开,伸出双拳平放,口里念道:“坐马四平顾两目,双翅展前放中路……”

小猴儿看的津津有味,说道:“师父,你在­干­什么?”禽南天喝道:“跟着师父一起作!”小猴儿哦了一声,蹲下身子,伸出双拳,依样画葫芦,蹲在禽南天的对面。才不半晌,只觉双腿酸软,开始发抖起来,几乎就要叫出声,他强忍酸痛,问道:“唉唷……师父……这是什么功……夫?”禽南天道:“这不是什么功夫,这是蹲马步。”小猴儿道:“弟子手好酸,弟子想要学昨晚那种可以飞的功夫。”禽南天强忍心中的怒气,说道:“你安份一点,先学个一年半载,把马步蹲好了,才好练其他的功夫。”小猴儿点点头,才半晌,两臂酸麻难当,不得已他又大叫一声:“师父……”禽南天微愠道:“什么事?” 小猴儿道:“弟子手好麻……”禽南*道::“毛病一大堆,不练武都没事,一练武,这里痛,那里痛,师父说点话,你专心听师父说话,就不会感到酸麻了。”小猴儿哀道:“弟子试试……”

禽南天道:“这几个月来,师父教了你一些内功法门,你可知师父教你这内功有何用处?”小猴儿颤道:“弟子……不知……”禽南天道:“内功是所有功夫的根本,你要内功练的好了,使起轻功、外功,那就事半功倍。”小猴儿道:“弟子不懂?什么事半功倍?什么轻功?”

禽南天道:“你看着,若是师父只会轻功,不会内功,就只能这样……”纵身一跃,跳上了一颗丈余的树上,小猴儿眼睛一亮,抚掌大叫。

禽南天随又跳下,见到他灵活的眼神,心下隐隐警觉起来,说道:‘这是只有轻功之效……’顿了顿又道:““若是轻功加上了内功……便能如此……”暗运真气,身子轻飘飘由地飞起,跃上数丈高的竹枝上,在竹尖一点,又窜高几尺,跳到另一棵竹子,左足点了一下,又往上数尺,到了一颗竹子上。禽南天如林间松鼠,灵活跃动,越跳越高,只在顷刻的功夫,便停在竹子的最顶端。

风吹竹动,月光冷映,禽南天两手背在后面,身子随风摇摆,上下起伏,他双足站在竹尖处,像是竹子的一部份,说不出的飘洒俊逸。小猴儿忘了身上的酸麻,抬头仰望,只看得张大了嘴巴,惊讶到了极点,好半晌他才道:“师父你快下来,快点把这功夫教给我。”他从不知自己的师父,功夫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想到若是央求师父把这功夫教给自己,将来若是陆平再欺负自己,再不济也可以像师父那样跳在树上,让陆平抓不着,一时跃跃欲试,开心的大叫大嚷。

禽南天飞身下来,冉冉落地,正要开口,眼见小猴儿笑脸盈盈,胸口一痛,剧毒在檀中要|­茓­浮起,直让他想起了王不平,一把无明火升起,怒斥道:“小滑头!你笑什么?”他也不明为何一直对这个弟子心存疑念,只要见他一高兴,内心就不舒服,小猴儿近月来跟他相处,也慢慢察觉这点,当即收起了笑脸,假作笑颜抚掌道:“师父好俊的身手,弟子想学这功夫。”禽南*道:“我为何要教你?这高深武功教给你,让你大了来反我叛我?”越想越气,把眼前小猴儿当作的王不平,几乎就把对王不平的怨气全发在小猴儿身上。

小猴儿一怔,暗想:“师父不知怎的,我越是请他教,他越是不答应,我还是不开口的好。”当下闭上了嘴巴。

禽南天抚着胸口,兀自骂道:“逆贼!你有什么资格练‘纵横百里’?难道练成了,用这招对付我?”想到当年王不平带着‘夜郎十­阴­’追杀自己与赵铁风,越想越恨,略一侧头,怒喝道:“我一辈子都不传你‘纵横百里’,看你作了坏事,能跑到哪里去……”。

禽南天骂了一阵子,越骂越激动。一阵夜风拂来,吹在他的脸上,略一清醒,看着眼前的小猴儿半蹲着身子,抿嘴摇头,方才回过神来。虽然心下歉然,但也是一下子的事,他暗想:“君子不二过,当年传那厮武艺,就是没留一手,以致酿成巨祸,我可得记取教训,别再相信人……唉唷。”胸口又一是一阵巨痛,他不想在小猴儿前出丑,暗运一口真气,硬是把那团毒逼下。

待得毒散,他脑子又清醒些,当即又说道:“你好好学,把马步给学好,将来为师的连这‘纵横百里’也传给你。”小猴儿见师父又肯说话,随即问道:“学这马步有什么用?”禽南天道:“若是马步学好了,所有的外功,都像是房子筑在大石上,更加稳固,使起来更有威力。”小猴儿搔头摸耳,问道:“外功?”禽南天道“你若马步学得好,坐的稳,使刀使剑时,方能发挥到极致。”一面蹲了下去,师徒二人面对面。小猴儿问道:“怎的师父变的比我还矮了。”原来禽南天马步一扎,双臀离地只有半尺高。

禽南天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又道:“我教的功夫,内外功讲究扎根务实,基本功夫要下苦功去练。譬如这招“开门见山”……”双手作掌,缓缓的由胸口向前推出,口上续道:“这招基本起手式,各门各派都有。但别的门派练习时,可能练个几百次,就可练下一招,但我门务须每日练习千下,才能再学习新的招式。”

小猴儿伸出了舌头讶道:“千下?这么多?”禽南天不理他又道:“别的门派,只要个把时辰,就可以收功。我教之马步特别重视根基,务必练到全身上下像是一颗老树,动也不动,那这门功夫,才算是入了门。你练我教所有的功夫,都是如此。百日筑基,等到下的功夫深了,基本功厚实了,将来练其他外功才进步的快。”

小猴儿随即明白,禽南天为何可以马步蹲这么低,原来正是“基本功厚实之故……”想着想着,胡思乱想起来,也忘了腿酸之事。

不半晌,目光不意移到自己的大腿上,发觉自己不住地颤抖,心下暗奇:“适才我心中想着事情,不觉得双脚有多酸,一看见自己在蹲马步,就又酸起来了,这不知是什么道理,如果这样,我便一直想着其他的事就好,这样练起功来就没那么辛苦。”目光一闪,嘴里笑了起来,颇为自己的发现得意。

禽南天一见小猴儿狡诘的眼神,猜到小猴儿的心事,拿着戒尺,一杖挥下,往他大腿打下,口上怒道:“狗崽子,要你练功,你又在偷机取巧……”越骂越大声,显是又不满起来:“我门扎马功夫强调神到、意到、气到三到、你有一个不到,去练这马步,便是虚渡光­阴­,白白浪费时间。你听清楚了,此功心法在于将意念存想在最酸痛之处。”

小猴儿吃痛,心中一凛,暗道:“师父见我眼神,便知我在想什么,这一下可真痛,我若再要叫痛,恐又要吃师父板子。”收摄心神,闭上了双眼,专注在四肢上。才不半刻,又开始抖动身躯,如打摆子一样,身子左右摇动,又酸又麻,只让他几乎叫出声来,他咬住上­唇­,忍住使自己不发出声音来。直到又酸又痛到受不了,方才苦苦哀求道:“师父,弟子今日第一次练这马步,不要练那么久好不好,弟子……手跟脚好酸好酸……”

禽南天纵声怒道:“狗崽子,男子汉大丈夫,一点苦都吃不得,你这么不中用,是不是不想学了……不过是蹲个马步,只要捱下去便成了,你却连这也受不得,我看你不用练了,早早回去,明天不要再来了。”伸手去拉起小猴儿的身子,不要他再练了

小猴儿双手乱抖,几乎要哭出声来:“师父,弟子不敢了,弟子还想练”他不愿就此放弃,想到师父的武功才教他不久,就能套起郭师父那个铁环,又想师父武功那么高,我要不练,也先等练会了师父站在竹子上那招再说。

禽南天冷哼道:“你想练!我为什么要教你?我不会教你!”小猴儿见禽南天又发起脾气,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身子蹲在原地,不停的抖动。

禽南天身上一团毒气攻心,在此时骤然又发,随着血气运行,往脑门而来。禽南天脸­色­一变,知大意不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忙在原地盘坐起来,运功抗毒。

小猴儿只见禽南天顶上冒出一丝丝的的青烟,氤氲环绕,久久不散,才不半刻的时间,越来越浓,把禽南天笼照在烟雾之中。面上表情,­阴­晴不定,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舒缓平淡,小猴儿并不明白禽南天此刻正面临生死交关之际,也不知禽南天的隐疾,还兀自道:“这不知什么功夫?这等厉害,头上还能冒烟,而且还是青­色­的,等师父练完,要请师父教我。”

小猴儿未得师令,不敢擅动,正思忖间,突然听得禽南天大喝一声:“哪里走?”身子旱地拔葱,往前方跃去,双手在空中乱挥乱舞,纵声怒斥:“聪明绝顶有什么用,你好慕虚荣,不走正道……”

小猴儿心下一凛:“师父是在骂我吗?我没有贪慕什么虚华呀……怎么他又开始生气了?”月光下只见一团黑影,绕着大树奔走起来,禽南天双拳越舞越快,身子口里不断咆哮:“你这叛徒,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禽南天自遭王不平叛教后,常自伤自己未能洞烛机先,让王不平夺走了整个墨教,又累爱徒为了他丧命。此时运功抗毒之际,失了心神,想起当年之事,不由慢慢竖起了双眉,眼中充满血丝,牙齿格格作响,面上肌­肉­不住颤抖,恨恨地看着前方。

小猴儿自是不知这些往事,越瞧越奇,看他背着自己,正与前方数丈一颗大树说话,心下起疑:“原来说的不是我,前方又不见人影,师父是在跟谁说话……”耳里听见喀剌剌的一阵巨响,抬起头来,只见禽南天双手抚在那大树上,不住的击打,喝道:“我待你如子,把一身的功夫都教给了你,你却反我叛我,你对不住我……你对不住我……”那树虽然有数丈高,却在他的猛力打击下,树身开始慢慢倾斜,像是随时会倒下。

小猴儿瞧了一会儿,呆立半晌,慢慢看出了端倪,暗自寻思:“师父好可怜,他发了失心疯,不知生谁的气,从他骂人的话中听来,好像有人狠狠地伤了他的心。”越瞧越难过,眼泪不争气便流了下来,见大树快要倒了,师父要再不走,那不是要被压到了,又怕师父此刻认不出我来,当即低低叫了声:“师父快走!树要倒了!”

禽南天身子一震,缓缓的转头过来,由东至西,目光巡了一巡,那眼神充满了哀伤、愤怒,失望、不满,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待望见半蹲的小猴儿,目露凶光,禽南天大吼一声:“原来你在这,我看你今夜能逃到哪里去?”

大步迈出,往小猴儿处快步奔来,他没了力气,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想要站起身来,无奈全身乏力,站得两下,便又摔倒。眼见王不平要从自己的跟前逃走,那怎么能够?他急得满身大汗,口中急吼道:“你不准走!你这叛教的逆贼!今日非取你­性­命不可!”匍倒在地,放眼望去,眼中看见的小猴儿隐隐约约就是王不平的影子,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那里愿意放过。纵然全身无力,他仍是两手支着身体,爬将起来,好容易爬到了小猴儿的身前,身子却不听使唤,再也动弹不得。他抬着脖子,仍满目凶光,瞪着小猴儿,恨不得用眼睛杀死这个逆徒。

禽南天低吼几声,瘫软在地,昏沉沉便睡了过去。小猴儿见禽南天未醒,也不敢离去,马步越坐越久,竟也慢慢忘了酸疼,一边照料着禽南天。

这夜师徒二人折腾了大半夜,直至晨曦金光­射­出,枝头百鸟喧鸣,微凉的风,吹在身上,禽南天缓缓睁开眼睛,眼见天明,一见自己所在,略一诧异,问道:“师父怎么睡着了?”小猴儿道:“昨晚师父教着教着就睡着了,师父定是太累了。”不让他知道自己抗毒后的丑态,小猴儿决意撒了个谎。

禽南天嗯了一声,柔声说道:“猴儿没回去,是在这看着师父?”小猴儿微微点头,禽南天嗯了一声,摸摸小猴儿的头,表示赞许。

禽南天蹲下身子,两手抚着他的肩膀,说道:“怎么哭了?”小猴儿一听,近日所受屈辱,都像是有了个宣泄之处,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小猴儿抽抽咽咽,一时停不下来。禽南天拍拍他的背,温言慰道:“乖,是谁欺负你了?”小猴儿摇头哽咽道:“弟子昨夜好害怕……”偷看了禽南天一眼,似是怕禽南天随时又变回那个狠霸霸,要人命的师父。

禽南天心内百味杂陈,他清醒后,昨夜抗毒前的事依稀记得,略一细思,便知前因后果,对小猴儿略感歉然。

只是他清醒的时刻并不多,禽南天在白日如谦谦君子,病情在夜里却时好时坏,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只要一发作,就拼了命骂人。小猴儿并不明白禽南天身上有毒一事,只是每次看到禽南天盘膝运功后,便换了一个人似的,给他狠狠的骂了几次,但他明白禽南天自始自终骂的不是他,反倒开始同情起禽南天:“师父老是发这么大的脾气,那也不是办法,等我大了点,也规矩的多了,师父不那么讨厌我,我再跟师父说说。”

第一章

这样的日子过了年余,小猴儿的马步越坐越好,往往大半夜,一蹲下去就不必再起身,身子越蹲越低;至于‘金刚手’也越练越纯熟。再加上郭师父的铁环之效,他的臂力越练越大,四五十斤的弓,轻易便可拉开,郭师父对渐渐对他改观,慢慢教了些东西给他。

禽南天教给他的“赴火蹈刃功”练得也略有心得,在崖边跳来跳去,对他来说,已没有像初时那么害怕,只是要说完全不怕,却也没有办法,心里偶有几丝杂念“这崖这么高,要是掉下去,那还得了。”

这夜师徒二人扎马步对望,禽南天突然道:“为师今日要教你本门的另一功夫。这功夫你学了在身上,将来极是有用。”小猴儿喜孜孜问道:“是什么功夫?” 禽南天正­色­道:“谈辩,这是我教五大秘宝之一。”小猴儿问道:“谈辩是什么?”禽南天不耐道:“学个东西,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倒底学不学?”小猴儿道:“弟子想学,不过弟子想知道这功夫倒底有什么好处?”禽南天道:“这个世道,人心不古,那些八流的传人学了些皮毛……”小猴儿突问道:“八流?那是什么?”禽南天道:“八流便是儒家、道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 杂家、农家、这些门派口里说的好听,都说找到四海太平百姓安乐的法子?却都不肯苦­干­实­干­,躲在屋子里念念书,说说道理,就想天下太平了,不过都是混淆人心……你要是学了这功夫,以后碰上了这些人,谁胆敢在你面前搬弄那些邪魔外道之理,你就可以痛斥其非,不让这些人妖言惑众。”

小猴儿问道:“弟子晓得,不过别人胡说八道那­干­我们什么事?”禽南天大声喝道:“什么关我们什么事!关系可大了。师父老实告诉你,咱们这一派叫作墨教,老祖师爷创教时,咱们是最大的教派,和刚才那八流合在一起称为九流,若是再加上个小说家,便称十家。咱们别的不作,专门打不平,老百姓哪里有难,咱们就去哪里。那些胡说八道的人骗了别人,咱们便要去阻止……”见他神­色­冷漠,毫无反应,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孩子就是没有侠义之心,跟他说了这些事,他吭都不吭一声,我果然是拣错了弟子,找了个天­性­凉薄之人入教……”双手一拂,怒道:“师父不教了,这等上乘的功夫,你学了也没什么好。”

小猴儿拉拉墨成子的衣衫道:“师父,弟子想学。”禽南天把眼睛一闭,来个置之不理,口上佯怒道:“有什么好学的,你学了谈辩,以后作坏事,就容易找藉口,你已经这么聪明了,学了谈辩后,谁还说的过你。”当下不再说话,只继续坐马。

小猴儿一脸错愕,虽知禽南天时好时坏,暗暗滴咕:“师父又发作了,他这毛病,不知什么时后才会好?我要练高深的功夫,可能要等他病好了。”他不爱求人,当即闭口不语。

禽南天见他不说话,反倒是觉得奇怪,见他爱理不理的神气,一股怒火又冲上脑门,放声喝道:“你求我呀,你跪下来求我呀,你只要开口说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一高兴,或许就肯教你了。”小猴儿知道禽南天又把自己当作了另一个人,心里愈加难过。以前禽南天神智不清,还是在他运功之后,现在却是只要在夜里,随时会无声无息发作,他也明白自己说的越多,就会被骂的越多,当即沉默不语。

禽南天更气,怒道:“你……你不肯求我?我一身通天本事,谈辩、兵略、武功。只要你学­精­了任何一门,便可成一家之言,你不来求我?”

小猴儿心道:“求了也没用,反正求了师父也是不教。”禽南天急道:“你快说不再反我叛我,我把高深的武功教给你。”小猴心下一动,或许这时求师父教,他便愿意了,当即说道:“求师父教弟子武功!”禽南*道:“不是这么说,你要说不会反我叛我了。”小猴儿心想:“师父这时什么都不知,我就顺着他吧。”将牙一咬,跪了下去:“弟子不会反叛师父了,请师父教弟子武功。”

禽南天嘻嘻一笑,身子往后倒,翻了个筋斗,双手作掌,向前推出,他回身一转,突地跳了起来,加快脚步,连劈数掌,小猴儿在旁也跟着比了起来,盼能记住一招半式,将来碰上陆平时可以用上。但禽南天步法迅捷,一掌快过一掌,十数掌过后,小猴儿已难看清禽南天的手脚;心下微微失望,师父打这么快,哪里跟的上,索幸坐在地上,专心看他比试。

只见禽南天出拳猛起硬落,发力迅猛,打出时轰轰作响,拳落之处,数丈外的枝叶悉悉娑娑,便似大风吹过。小猴儿眼见这等威力,只吓的呆了,身子不住的往后退,深怕被禽南天打中。

禽南天见小猴儿移动,似是有意卖弄功夫,身子往西边飘去。

月夜下禽南天四处游走,拳脚齐用,速度极快。小猴儿看得眼花嘹乱,找不到禽南天的双掌。禽南天长啸一声,身形越来越快,小猴儿揉了揉眼,定睛一瞧,只见一片青光濛住禽南天周身,满场飞舞,拳脚似是分了家,拳向北打,身向南走,拳是拳,脚是脚,各不相­干­。

他一下在东,一下在西,身法迷离,忽高忽低,难以看清面上五官;手势翻飞不定,有时握拳,有时双指点出,掌风所过之处,枝叶便似刀刃砍过一般,纷纷飞落,小猴儿好奇,跑过去拣起几枝树枝,端详半晌,只见切口处平整。心想不知这是何理,不意往禽南天的手掌上瞧去,见他手掌边缘处泛出木炭烫炙时的火红­色­,像是把烧烫的锋刃。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禽南天试拳完毕,十指合掌盘坐,如莲花般收势,面上端庄已极,哪里又是那个有时神智不清的禽南天。

这时树枝断落卡擦声,叶子悉娑交互磨擦声此起彼落,周遭方圆十数丈之内,大小竹枝、竹叶如满天散花,缓缓落下,小猴儿只看的瞠目结舌,呆立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问道:“这拳这么好看,是什么武功?怎生这等厉害?竹叶都落到地面上了?”

禽南天道:“掌并不厉害,是功夫厉害。”

小猴儿先是一怔,回头一望,只见禽南天气定神闲,站在身后,随即省悟:“ 师父恢复了,他这话是告诉我,要练到像师父这样,让竹叶飘零四落,非下很大很大的努力不可。”口上问道:“师父,这叫什么武功?”禽南天道:“此技名为‘万花神掌’。”

小猴儿问道:“‘万花神掌’?这功夫分明像是刀子一样,切的这许多数枝都掉下了……”指着地上满地的枝叶,搔搔头又道:“如何又跟花有关系?弟子不懂。”

禽南天道:“这功夫本是‘阳猛拳法’,取它刚猛无匹,与阳天在上,天地之道暗合……”顿了顿续道:“昔年先师高耕子,也就是你的祖师爷,最擅这路拳法,他浸­淫­在此套掌法达四十余年。一日他此艺大成,一时兴起,在万花谷与人比武时,一套掌法三十六路打完,谷中万花皆落……”小猴儿忙问道:“万花谷中花都掉光了,还叫作万花谷?”禽南天道:“万花谷确是从此之后,被人称为长青谷,而此事为江湖中人窥见,传了出去,好事之徒眼见祖师爷掌法神奇,便将此套掌法称作‘万花神掌’。祖师爷也爱这名风雅,并未更正,渐渐江湖中人知我教者,都称这套拳为‘万花神掌’。”

小猴儿面上大喜,笑道:“师父,弟子若也下功夫去学,不知几年后可以像祖师爷那样,一套功夫打玩,让花都落下?三年五年成吗?”

禽南天道:“这套掌法共三十六式,胜在刚猛两字,你若是肯下功夫去学,练个三五载,江湖上一般寻常武夫,已非你的对手,不过让所有的花都落下,那是小瞧了这套掌法……”顿了顿叹了口气道:“这掌法等你练好了,与‘赴火蹈刃功’一齐使出,威力更大,若是练个二、三十年,便能叱咋江湖,至于能不能参透这套掌法,也看你的造化了。”当即细心点拨小猴儿,教了大半夜口诀,叫小猴儿试试第一式‘开门见山’。

是夜,禽南天一整夜毒发并未发作,小猴儿几次偷看禽南天,只觉得他面慈言善,要是他天天都这样,不知会有多好?言语中不住的欢喜,一直绕着禽南天讲话。

这日小猴儿上课时,禽南天还没到,小室前几个小童围了只癞皮狗。那狗不大,约至小童膝间,身上的皮一片青,一片黑,有些脓血黏在上面,不断发出一股阵阵的恶臭,几只苍蝇飞来飞去。

一群小童有的丢水袋,有的拿竹枝去拨弄,癞皮狗被众少童围住,见哪里有缝,便想趁隙逃去,只是都被小童用脚踢回圈子中,癞皮狗进退不得,卷着尾巴,呜呜呜地叫了起来。

不多时,又来了另一个小童,手上拎了只个小花猫,往圈子里一丢,拍手叫道:“一只狗有什么意思?看猫狗打架才好玩。”圈里顿时多了只猫,癞皮狗汪汪两声,往小花猫走近,伸起前爪,探了两下。

那小花猫见到黑狗,咪呜一声,将整个身子拱了起来,登时看起来大了两倍。黑狗体型本也不大,一见那猫变大,往前的身子顿时停了下来。小猴儿本来看的有趣,只待猫狗厮杀一阵,就有好戏可看,那知那狗竟停了下来,顿觉无趣,随意捡了只树枝往那小花猫身上戳去,那猫叫了两声,硬是不往前动,小猴儿心想,这猫皮薄,我再用力,恐怕它要流血了;拿着竹枝,往癞皮狗身上一拍,那狗叫了一声,往前一跃,回头待咬那根竹枝。

那猫见癞皮狗靠近,当头便是一爪,往黑狗脸上抓去,黑狗不甘示弱,张口往那猫身上咬去,一猫一狗打作一团。众童哗然叫好,小猴儿更是得意万分,要不是我这么聪明,想到这个好主意,你们哪里看的到这猫狗打架,高声叫道:“这法子是我想出来的!这法子是我想出来的!”

圈子在一群小孩叫嚷之下,来看热闹的小童越来越多。

后头突然传来冷冷的一声:“是谁叫你们这么玩了?通通给我进去!”声音低沉沙哑,那人正是禽南天,众小童发一声喊跑入小室,小猴儿跟着人群,也一溜烟跑入了讲堂。

这日在堂上,小猴儿的头没再抬起过,他连一眼也不敢看禽南天,只希望他刚才没有看到自己。

当晚硬着头皮去竹林讲堂,只见师父早已坐在石上,小猴儿正要请安,禽南天倏然起身,随手在身边的竹子轻轻一拔,手上多了根竹­棒­,那竹子入土数尺,却让他轻描淡写,没花几分力道,要取便取,功力委实惊人。

禽南天铁青着脸,厉声恨道:“我收了你这样的徒弟,我是瞎了眼吗?你这个混小子,原来是欺负弱小的下三滥之徒,你胆敢犯下这等罪大恶极之事,你自己说,你犯了那一条门规?”

墨门择徒,历来最重心­性­,能入墨教之人,个个都是血­性­汉子,只愿作助人于难之行,眼里哪里能容得下欺凌小弱之徒,也难怪禽南天会如此生气。他想到找了几年,在这孩子身上也花一年多的时间教他训他,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不争气,­干­下了这种让人最瞧不起的事。

小猴儿嗫懦道:“弟子……弟子……犯了第三条门规……”他见禽南*气冲冲,竹­棒­在握,吓得苦苦哀求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以后再也不玩小猫小狗了,你原谅弟子好不好?”

禽南天反手一掌,捉住他的手腕,挥起竹枝往他手心打下,怒道:“你这畜生!师父有这样教过你吗?你家里大人是怎生教你的!你打小猫小狗算什么?那狗那猫碍着你啦?那狗全身皮烂掉,还不够可怜吗?你年纪这么小,心肠便如此歹毒,将来长大还得了?我不在这时废了你?难道等你大了,变成王不平那样,武功高了来害人……”这些事禽南天为了隐密,说的不多,只是盛怒之下,破口便骂了出来。

小猴儿不免心下狐疑:“原来那个老让师父生气的人叫王不平。”

怒意夹着焦急,禽南天自恨识人不明,这当下儿似乎要把受王不平欺骗的怒气,都一齐发泄出来。竹枝挥下时,用上了劲力,打在小猴儿的手上,只一下便让小猴儿手掌疼到骨子里。

小猴儿哀痛难忍,他听到:“你家大人是怎样教你……”想到家里只有一个大人,那便是娘,师父定在骂娘了,不待禽南天说完,使起­性­子,双手一甩,用力挣脱禽南天,抚手哀道:“­干­麻玩小猫小狗便是坏人了?师父,你又说我娘的不是,这武我不练了!”

禽南天大声喝道:“你说不练就不练,很希罕吗?天下要我教武的人不知几凡?倒是你违反教规,犯下以大欺小的重罪,师父还没跟你算这笔帐,等师父处罚完,你再不练也来的及!师父是瞎了狗眼让你入教,今日不收拾你,那就来不及啦!”气呼呼地,两眼似要喷出火来,瞪着小猴儿,好像在他的眼前不是小猴儿,而是王不平。

眼见禽南天神情凶恶,手上拿的竹子粗如碗大,小猴儿心想那­棒­打在手上,已经痛到快说不出话来,要是被打在身上还得了,吓得转身就跑。

禽南天在后面边追边喊道:“你给我站住!”暗暗好气,自己曾为墨教教主,一言百诺,门人视己令如山,从来说一不二,现在却连这眼下丁点大的小孩也叫不动。

小猴儿在前东奔西窜,乱跑一阵,高声叫道:“师父你说不可以大欺小,为何你还要追我打我?你这样算不算以大欺小?”

禽南天恨道:“你把门规和这事混为一谈,又耍嘴皮子,教你的说辩,通通用在错的地方,你要再不停下来,师父要抓到你,决不轻饶!”足上贯注内力,施起轻功,打算把这可恶的小子抓起来教训一顿。

小猴儿幽幽叫道:“弟子没错,人家都说不教而杀谓之虐,师父刚说什么王不平,弟子当真是听也没听过。”

禽南天一怔,身形缓了下来,暗想:“这孩子没说错,我如果没教过他,他怎么会知道?他如果不知而犯,就也不算全错,我自有责导正他。但这孩子若是心术不正,天­性­为恃强凌弱之徒,就算武功高了又有何用?王不平那厮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罢!我再试一次看看,要是他心­性­如我白日所见,天生爱欺凌弱小,不能见危思义,我今夜铁了心,把这小孩­棒­打三十,逐出门外便是。”心念闪动,当下口上唉呦一声,弯下腰来,假意腿扭到了。

小猴儿听见那声唉唷,心下有些迟疑,回头望来,只见禽南天两手扶着双腿,一拐一拐的走着,也忘了害怕,赶紧跑到禽南天身前,心急问道:“师父你怎么了?是脚扭着了吗?还疼不疼?”

禽南天道:“师父不碍事,你不怕师父处罚你吗?”小猴儿道:“怕呀,怎么不怕,师父打人好痛。”禽南天问道:“既是害怕,你还不快走,等会师父好了,就要狠狠揍你一顿。”

小猴儿呆立半晌,缓缓摇头道:“师父,徒儿不走,弟子等你好了再走。”禽南天心下稍慰,暗道:“这孩子也不是那么坏,我可差点想过了头。”禽南天在不得以的情形下收了他为徒,总觉得小猴儿个­性­随便之极,完全不符合墨教弟子资格,今日见到小猴儿玩虐小狗小猫,加重了他的疑虑。这种事本是墨门最忌讳的事,禽南天当下气得火冒三丈,暗想这孩子如此顽劣,资质再好也都无用,王不平那前车之鉴,让我吃的苦头还不够吗?授艺之事,可得重新盘算盘算。

他想了一天,也怕自己冲动,那孩子本­性­也许并非如此,只是一时调皮好玩,小孩子有时好动,也是有的,可不能错枉那孩子。

等到晚上,他本打算以门规好好教训小猴儿,若是小猴儿亲口允诺不再犯,那处分完也就算了。怎知陡然间听他口出不学武之言,一颗心又凉了半截,好像几年的功夫都白费了,禽南天气得就想拂袖而去。待听见小猴儿所问自己不教而杀之事,他猛然警醒这话也有几分道理,方才假装受伤,再看看小猴儿的反应。

禽南天假意跌倒,身子要倒下那一刻,眼神盯着小猴儿的面上表情,见他神­色­一变,睁大了眼,流露关切,那是半点不假。

这本是墨家择徒看人的一些心法,一个人的神­色­在临危状况时无法隐藏,正是看此人心­性­如何,要是小猴儿害怕,反而畏缩,那就过不了禽南天的随机一测,见危思义,扶助弱者,正是这一试的­精­义所在。

禽南天在决定要试小猴儿时,实是举棋不定,深怕自己看到不愿看的结果,毕竟这孩子就算品­性­不端,恐怕也是我教的最后一丝希望。直至小猴儿待着不走,才让禽南天的心转了回来。

这些转折起伏实在太大。禽南天坐在一颗大石上,胸口微微喘气,小猴儿既感奇怪,又觉害怕,始终离禽南天有半丈之遥。

当夜,禽南天教他一些吐纳之术,又跟他说了些说辩之理,小猴儿望了望禽南天,几次想跟他说话,看到他冷冷的眼神,心里只觉师父今晚虽然凶,可是他骂我打我,可都是为了我好,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如是日复一日,禽南天只是教小猴儿“金刚手”与“赴火蹈刃功”,“万花神掌”太过繁复,小猴儿一时之间也学不起来。好在禽南天也不逼他,只告诉他:“金刚手”与“赴火蹈刃功”,只要根基扎得稳了,将来练什么功夫都学的快。

小猴儿初时从禽南天学武,夜间休息时间减少,昼间上课,不免常感疲劳,偶尔就想打盹,但他想起自己不二过承诺,都以意志克服。日子久了,小猴儿竟感­精­神愈加充足,身体渐渐轻盈起来。

第二章

这日放堂后,小猴儿晚些走了,才刚踏出小室,眼见陆平带了一众小童,在林子间神­色­不善的等着自己。

小猴儿暗想:“为找个东西,我可忘了要跟着师父一起走,这下可惨了。”那竹林是回家唯一的小路,非经过不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一路居然心情平静,也不是那么怕,他并不知那是“赴火蹈刃功”之效,还道是自己大了些,胆子大了许多。

陆平年前在堂上为小猴儿与夏侯兰当场所侮,一直让他记在心上,虽是打过小猴儿一次,仍感不足,几次率众等他,都见到禽南天就在附近,不好下手,这日放堂后,终让他给等到了。

陆平寻声望去,看见小猴儿一人形只单影,伸开双臂,将路一拦,恚怒恨道:“好呀!你在这里,可终于让本少爷等到了吧!”

小猴儿暗想:“这人恁的小心眼,上次的事已是好久前的事,他还如此念念不忘,老想找我麻烦。”朗声说道:“大家让让,我要回家了。”伸手抓住陆平双臂,想把他双手拨开,从旁而过。小猴儿身子仅及陆平的肩头,他的大腿还没有陆平的臂膀粗,众童见小猴儿如此不知量力,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都等着看陆平如何欺侮小猴儿。

那里知道小猴儿抓住住陆平双臂后,左手往他胸部奋力一推,陆平突如断线的风筝,应声往后跌出。

不少小童不知他是真跌,还道是陆平有心戏侮小猴儿,故意装模作样,纷纷拍手大乐,大叫:“摔的好!”陆平又惊又怒,自觉颜面无光,风采尽失,从地上爬起,冲向小猴儿,一把抓住小猴儿的衣襟,把他举在半空。

小猴儿只觉胸口窒闷,难以呼吸,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挥,众小童笑的纷纷哄闹:“大个儿,揍他!”“不要让癞皮猴下来!”小猴儿涨红着脸,双手无着力处,两腿乱踢,两手搭上了陆平握紧的拳头。陆平不想让他如愿,使出全身的力,紧握的手丝毫不肯放松;怎知事与愿违,只觉小猴儿力大无穷,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扳开,跳下地上来。

陆平还道自己是滑了手,趁他不备,两手去抓小猴儿的腰身,想把他摔个倒栽葱;怎知人是碰到了,无论如何出劲,却是摔不倒小猴儿。不觉心中诧异,松开双手,双掌往小猴儿丹田处推出,心下暗喜:“这下你糟了。”

左右掌连推三次,只见小猴儿丝毫不动站在原地。陆平怪道:“我比这小子高了一个头,臂力大了许多,以前只要用这一招,那一个不是手脚朝天,跌在地上,怎的今日却推这臭小子不动?”心念方动处,手上劲力又重了许多,又推出一掌,突然感到小猴儿丹田处,一股力量热乎乎的大力撞来,将他身子反弹至一丈外。

陆平不明所以,心中惊疑,高声喊道:“妖法呀!妖法呀!这小子会妖法!”由地上爬起,东倒西歪退了三四步,大叫一声,仓徨失措,头也不回的跑了。

余下众童见状,有的想:“连陆平都不是小猴儿的对手,刚才我还笑的那么大声,快走为妙!”,也有人想:“那陆平看起来高大,没想到外强中­干­不经打,还是先走再说!”一时之间,一群小童跑的­精­光,只剩下小猴儿一人。他看着着自己的双手,几乎不敢相信,抬头望着林间洒下的阳光,想起以前被陆平欺侮的痛不欲生;没想到才一年多,那身壮如牛的陆平,竟远非自己对手,心中不由涌起了得意之情,隐约只觉得好像跟师父每日所授武艺有关,但他也不知所以然,自此之后,小猴儿更加勤练武功。

如是春去秋来,过了一载,小猴儿将“赴火蹈刃功”练得有模有样,一身臂力也越练越大,常常不待禽南天吩咐,便主动练起武来。他不明白自己的变化,只想着练好两位师父所授的武功,放堂后再也不必担心陆平的挑衅。但他练来练去,就是那几门功夫,也慢慢开始觉得乏味,便求了几次禽南天,希望能练些别的功夫,禽南天不允,只要他把两大基本功练得更扎实些。

他这夜提早了半个时辰,往足林奔去,本想先趁禽南天来之前先练练马步,正要蹲下去,却听得林子外数十丈传来悉悉娑娑的声音。

他好奇心大起,蹑手蹑足往林外靠了过去, 连大气也不敢吐一下。拣了一处蹲了下来。

透过竹林间的月光,望去林外的草原,禽南天正背对着他,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由高而低,画个半圆形,向下轻拍剑鞘,那剑锵的一声,往上飞起,应声出鞘。禽南天右手轻拂剑柄,将剑握在手上,不待立定,一剑疾刺而出,口中轻声低呼:“‘一剑东来’!”剑身到了中途,禽南天手腕微抖,疾刺出十数剑,剑身成了一个半弧形,剑尖吐出点点寒光,一时之间,似有数十只剑停留在空中,禽南天喝道“第二式‘羿­射­九日’”。

小猴儿心下不明:“我记得师父这剑乃是以青铜打造,质地坚硬,怎我这看来那剑便像柳枝一般,师父平日分明腰间是只配一把剑,这时去哪里找了这么多剑?”疑窦不解,坐立难安,真想出声问道:“师父,你到底用几只剑?”只是他心里明白,此时出不得声,否则禽南天必不肯再演试下去。

试了几招,禽南天突然缓了下来,他身随剑走,一派隽朗*神态,剑法圆转如意,挥洒自然,轻柔飘逸。剑风不带任何杀气,倒似是个读书公子拿了把扇子在赏赋,几招之后,禽南天突然使出一计“旱地拔葱”身子飞起,至约十数丈之高,在半空之际,手上的剑不断挥出。

一轮圆月,皎洁明亮,高挂天际,小猴儿只见师父的身影似大鸟般跃起,冉冉升空,离月亮越来越近,剑光舞成一片银­色­光圈,足与月光匹敌。在小猴儿眼中看来,那每一剑挥出,都像刺在月亮中心,一时看得目眩心驰,他暗暗叫好,双拳紧握,浑身发颤起来。

禽南天上升之势用尽,往地面俯冲而下,他伸开双臂,长剑往前引,风吹衣衫,腊腊作响,如一只老鹰由高空急速坠落,扑取猎物,快落地时,禽南天头下脚上,小猴儿暗惊:“师父脚再不踏地,恐怕头要撞到地上了。”

正要出声示警,当的一声,禽南天以长剑触地,借力使力,用剑将下坠之力转为横向,身子不着地,平平飞出数丈之外,去势将衰之际,再以剑尖点地,又往前数丈而去。姿势曼妙如燕子掠水,轻盈已极,连剑数点,禽南天已在远处,随又一剑引地,以剑为轴,转了回来,身衣仍不沾地,往竹林方向飞来。

平飞数丈,来到小猴儿身前约三丈处,站起身子,提剑往前走来,小猴儿心下大骇:“师父发现我了,师父发现我偷学武功,犯了大忌,要取我的命来着!”吓得浑身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吐一下 。

禽南天喝叱一声,舞剑越来越快,口上念念有辞:“电驰昆吾晃太阳……一升一降把身藏……”身子窜上伏低,向上下左右挥出了各四剑,最后一剑刺出时,嗡的一声,长剑响出声来。

小猴儿越看越奇,只听禽南天续念道:“摇头进步风雷响……滚手连环上下防……”长剑越舞越快,剑声凌厉,轰轰作响,小猴儿瞪大了眼睛,还道自己听错了,暗想:“这剑上所发出的声音当真奇怪,便似白日里打个闷雷,莫非是我听错了?”闭上了双眼,凝神去听那音声,但觉雷声中夹杂着风雨,他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声音,只待张眼看看究竟是什么光景,一瞧之下,差点又叫出声来,他怕被禽南天发现,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景物。

但见长剑剑光大盛,呼呼作响,剑身周遭一寸之内,濛上一股白芒,禽南天挥舞跃动,剑光吐出,似一条低鸣的灵蛇,飞绕在禽南天的臂间。

禽南天把剑一挑,舞起一道剑屏,口中念道:“天龙一飞向太阳……梨花舞袖把身藏……”倏地长剑一抖,剑光又现,禽南天将剑往天空一掷,剑上光芒变长变大,突然暴涨数丈高,宛若一条白蛟往空中数十丈飞翔而去。禽南天则空手使出‘万花神拳’游走四方,不半晌,那剑在空犹如电光四­射­,飞坠下地,他自舞自的拳,不去望那剑,说也奇怪,长剑似系了条看不见的细线,往禽南天百会|­茓­地下;他听音辨位,看也不看,将身子一偏,那剑锵的一声,己还入背上剑鞘。

小猴儿看的惊心动迫,连喘了几口大气,待要说话,突然觉得头顶一湿,继而两肩,两手都是水,抬起头来,刚才的月亮已被又黑又厚的乌云遮避,才惊觉这云走的好快,刚才明明是皓月当空。

满天飞雨,斗大的雨滴连珠价的落了下来,雨势来的又急又猛,几滴落在头上,只觉头痛欲裂,小猴儿用双手抚住了头,想走又怕禽南天发现,不走却让雨淋得甚疼,一时之间,倒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猴儿蜷缩着身子,正想移动,却见禽南天飞身飘在半空,舞剑越来越快,小猴儿但见光影交错,长剑纵横来去,不到半刻,快剑化成了一道剑网,竟然挡住了从天而降的大雨。

小猴儿看的奇了,瞪大了双眼,嘴也合不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雨落下极快,顷刻之间,怕不下有数千滴之多,以一把剑来回舞动,竟能将所有的雨滴通通荡开,那剑法速度之快,可说是星流霆击,无与伦比,到了匪夷所思,人理难说的地步。

雨声淅沥,夜风忽大忽小,剑芒在雨中时明时暗,但见几滴雨零星从剑光缝隙中落下,淋到禽南天身上。禽南天清啸一声,手上增快了速度,剑网更加绵密,形成了一道剑屏,闪出银白剑光,来回交织穿梭不停,挡住了四面八方,所有的雨滴似都被隔在剑屏之外。

小猴儿在竹林中,眼见天空落下数不尽的雨滴,在落到禽南天头顶之际,却被禽南天用快如闪电的剑法,给一一挡在剑幕之外。雨滴碰到剑屏,似弹出未弹出之际,发出七彩­色­光,与银­色­剑光相互辉映,炫烂已极,小猴儿喃喃自语起来:“这是什么剑法?怎么这等厉害?”

才思恍间,禽南天身子周遭发出一阵阵的热气,外头是狂雨交加,越下越大,剑阵中却是白气氤氲,越来越热,难辨禽南天面上五官。小猴儿躲在林子中,数着斜飞而去的雨滴,心中得意已极:“原来师父武功这等高强,任这雨势如何大,这雨一滴也下不到他,不知这功夫叫什么名字,等会一定要想个法子,跟师父求情,让他教我这功夫。”

雨停月出,禽南天收了剑招,小猴儿由林间走出,低低唤了声师父,禽南天点了点头,严声道:“今天晚了些!快点蹲马步去!”小猴儿见他神情严峻,刚才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蹲起了马步。

一整夜,他想的只是禽南天刚才所施的剑招,几次出了神,都被禽南天斥责。

过了一日,他整天想的还是昨夜所见,当夜他耐不住­性­子又提早了半个时辰去竹林小室。果然禽南天又在练那套剑法,这样偷看了一年,对那剑法的变化慢慢了然于胸,禽南天才传了他那套剑法,又告诉他那套剑法名为“龙渊剑法”。乃是墨教开山祖师墨翟所创,是战国时与‘越女剑法’齐名的剑法。

但不传心法、招式、只教他背“龙渊剑法”的“剑意篇”:“夫为剑者,使之以虚,舞之以实,­阴­阳自懿,即如龙腾,意欲剑行,不休不迄,斩蛟破罴,浩浩洟洟,杳缈无踪,直为极至,身剑合一,纵横疆域,百里顿疾,可一人挡百,百人挡万。”叫他背个滚瓜烂熟,却不解释其中内容,只教他每次看完演试后,自己参详领悟。

小猴儿想了几个月,每夜仍去偷看,私下也练的勤,但却始终没想通“剑意篇”所言,只好恳求禽南天,却遭来一顿怒斥:“师父演试了一年多你还看不懂?这剑意,我若说了明白,有个法度,便是我的意,而非剑意,你若想学到上乘剑术,须得自己体悟。”小猴儿这才明白:“原来师父早知道我偷看了,他每日提早来,便是为我。”暗暗感激,给禽南天严责一顿,却不以为苦。

这日,禽南天吩咐小猴儿,去庄外数里的深山采药,小猴儿谨领师命,背着草囊,沿着庄外小径前去。

待找齐了诸般草药,待要归返时,林间隐隐传来虎啸声,那声若响雷,似在耳际打了个霹雳,小猴儿只吓得三魂七魄都快散了去,心想不妙,连忙找了颗大树爬上去,他担心被虎发现,东张西望,寻了一大簇树枝,拨了过来,挡住自己身影。

不一会儿,小猴儿正自心下惴惴,不知如何是好时,附近走马奔驰和数十人急促叫喊声传了过来“快点!快点!” “那里!在那里!”“往那里围去!别让大虫跑了!”

小猴儿心中一喜。正待开口求援,听的树下有异声传来,往下一看,一只老虎在前方十来丈的林间,慢慢奔了过来,那老虎每踏一步,便传来地面枝叶悉娑悉娑的声音,小猴儿的心也噗通噗通地越跳越快。

才转瞬间,那虎来到了他藏身的树下。小猴儿心下大骇,透过遮在自己身前的林叶,偷偷再瞧。那虎吊睛白额,约长丈余,多彩班斓,黄黑相间,一双爪子,似乎比自己的头还大,老虎身上Сhā着数支箭,血流如注,那虎不时回头去舔身上的伤口;离虎约数丈处,围来十骑,一众大汉黑衣劲装,背箭持弓。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只是坐在马上,便显身形骠悍,比其他大汉高出了一个头。那大汉身后坐着一个少年,双手环抱大汉腰间,那少年似是害怕,又像好奇,不时从那大汉脥下探出头来,看看老虎,又缩回头去。

小猴儿躲在高处,离的远了,看那少年五官不甚清楚,只是觉得有些熟悉,闭目细想时,一时又想不起那是何人,只听得那为首大汉道:“你这孽畜!这些年来吃了我山庄不少人,今日一箭不­射­死你,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我夏侯惇有何颜面作人?”

那虎被众人围在中间,似乎自知无路可逃,张牙舞爪,往夏侯惇的马扑来,大汉见那虎来的甚快,冷哼一声,反手取箭搭弓。

便在此时,后方山腰处,传来另一声虎啸,又有一虎猛然跃出,那虎跃过众人头顶,往夏侯惇身后的少年直扑而来。

那马受到惊吓,跃起前足,嘶鸣了几声。夏侯惇花了好一会儿才制服那马,但他身后的少年却因重心不稳,双手松脱,由马上落下,摔在地上,离那山腰后跃而来之虎,不到两丈处,眼见活不成命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弹指之间,一众汉子那里反应的过来,惊惶失错,掉过马来,手忙脚乱,拿弓的拿弓,取箭的取箭,那虎却已跃起扑向那少年。

事出突然,不在意料之内,夏侯惇双目暴睁,尽是不信的神情,心下百念流转:“这虎打哪来的?我也太大意了?明知这山有大虫出没,却还要带兰儿出来,若是兰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怎跟他爹爹交待?”连搭三箭上弦,全部松脱,落在地上,他汗流颊背,手指微颤,待要取第四只箭。

那虎跃在半空,张大了口,尖牙锐利,几滴口水落地,搭搭作响,少年面­色­惨白,动也不敢一动,显然也是被眼前之景吓得呆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碰碰跳,静的连根针落地也听得见,眼看那少年就要惨遭虎吻。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人从空中飞来,双拳紧握,直取那虎双目。

这人是小猴儿,他在树上看的分明。两虎夹击,少年落马,小猴儿心想要糟,胸口气血一热,先前惧意全消,也顾不得自己能否对付那老虎,从树上一跃而下,扑向那虎;那虎不防有此一着,眼睛受创吃痛,大吼一声,向小猴儿扑来。

小猴儿知大意不得,心凝神注,使出“万花神掌”中第六式“空手擒虎”。

这“空手擒虎”一式,说是一招,其实蕴藏了十八种变化,着着­精­妙击虎要害,是墨子所创,其中本源正是墨子当年磨顶放踵于战国诸雄间,常在高山大泽间遇到老虎,所以创下了这式,留以后人在行侠仗义时,悴然野外遇虎防身之用,威力之大,正是足以开山毙虎。

小猴儿练了一年“万花神掌”,本来他的功力,只达入门之境,未必便能打虎了,但他另有奇遇,已练得一身超凡的神力。

郭师父所赠之铁环,本是战国弓术大家养由基的传家之宝,锻练臂力之用,辗转流到了郭师父的先人手上,再传了下来。当日小猴儿跟郭师父打了个赌,由郭师父手上赚了来,戴在身上,久而久之铁环数由一个加到了三个。他的金刚手在这几年间,也练到以六指之力,便能脸不红,气不喘倒着飞跃在山林之间。

“金刚手”加上“养基神环”,走的本是同一路的外门阳刚功夫,以增人臂力为主,练在一起,竟有相乘之效。小猴儿不明这些,那时为了不再让陆平欺侮,他央求禽南天与郭师父教导武功,二人各以本门之基,传授给他,小猴儿那时如淹水之人抓到浮木,拼命苦练。几年下来,误打误撞,竟另辟出一条武学奇径,只是这个事郭师父不知,禽南天心起疑窦,至于小猴儿,只是一股傻劲的练武,也没去想这么多。

他向右横跨,避开老虎奔来之势,左手化掌去擒虎尾,抓到那虎尾后,上下猛摇骨节,“万花神掌”藉由这般气力使将出来,自是非同小可。他全神贯注御虎,经年累月所练的“赴火蹈刃功”又在此时由心自发,但觉气力充盈,刚才的害怕,早不知去了哪里。

这“赴火蹈刃功”实是墨家传世以来,最惊天骇世的内家神功。墨翟在战国行侠仗义人间数年后,他自己勇则勇矣,却发现门人在临生死关头,往往三心二意,无法舍身取义;这一害怕后,使出的武功便无法发挥到极至。他在苦思多年后,才钻研出此一心法。这套功夫共分七层,由第一层“少忧少虑”,到第七层“兼爱忘我”,心法中所重的便是“舍身忘我”,把人的“恐、怖、惊、惧、畏”通通排除;越是能将利己之心去掉,越能发挥这套“赴火蹈刃功”,则胸臆间越能充塞阳刚至大的真气。

这舍身忘我说来简单,作起来可不容易,像是禽南天初试小猴儿时,把他丢在临万丈深渊处,常人如何不惊?如何不惧?心里明白不要怕,手脚却不听使唤。

当年赵铁风临死前护送禽南天离去,将生死置之度外,触动此神功在五脏六腑间隐隐蓄势待发;后救了西凉十­阴­中的李十儿与刘七伯,继之凛然怒斥王不平,不觉中将这一连串心法发挥的淋漓尽致,真气终于跃然而发,达到了第三层的境界,才能一举冲破李十儿这等高手所点的|­茓­。

小猴儿这套功夫练了几年,此番路见不平,见危思义,忘却生死,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触发此神功第一层境界引动,一时真气布满了四肢百骇,便觉温醺阳光照拂,全身暖洋洋,只说不出的快活。

那老虎要害被擒,狂吼一声,回头转身来咬小猴儿,却频咬不着。小猴儿见机不可失,伸出右手,也搭上虎尾,左右两手一齐施力,抓住虎尾,由低而高,摔成圈子。摔了几圈,那虎向左回头不成,又由右边转头,咬不着小猴儿,连吼两声,声威地动,只吓得附近的几乘马腿软了下来。

小猴儿今日第一次使用禽南天多年来悉心教导的掌法,初试莺啼,就制住那虎,不由信心大增,越使越顺手,竟然惧心全无,又摔了虎尾十来圈。他此时真气充沛,力大无穷,那老虎在他手上,竟像一只病猫,低吼了几声,四肢摇摇晃晃,小猴儿知道那虎重心已失。大喝一声,使出全身臂力,两手抓住虎尾,将老虎抬起,用力摔在地上。那老虎受此重击,全身瘫软,伏卧在地,动弹不得,只剩下前爪,兀自在空中抓了几下,口里低吼了两声。

也是他功力不到,这招要是由禽南天这样的大家使出,只要甩一圈虎尾,就可让老虎劲力全失,而他仍得多甩十几圈,但此身神力与掌法已让众大汉看的瞠目结舌。

小猴儿仍怕有变,腾空跃起,用双脚去踩了那老虎几下腰身,等到那虎连爪子也不动了,小猴儿才弯身一看。只见那虎双目暴睁,虎口大开,虎牙尖锐可怖,口水流了满地,他才知道这老虎被自己亲手打死。

在小猴儿甩虎尾巴的当下,夏侯惇惊魂方定,指挥众人协力合作,救起躺在地上的少年,又亲自一箭,­射­死先前已中箭老虎。待小猴儿踏上虎腰,一众人在旁观看,指指点点,惊讶与赞誉声此起彼落 “真不简单!真不简单!”“这少年所使招式,正是失传已久的打虎要诀,先擒虎尾,散其骨节,再踏虎腰,你们可得好好记下来了!”“这少年看来不过十来岁,竟有这等功夫,能独力打死一只老虎?这少年已然如此,教这少年武功的师父不知是何方神圣?”

小猴儿心下紧张,只想赶快离开,也不知众人到底说了什么,他只暗想:“那药草须快点拿回去给师父,迟些回去了,要过了师父用药时辰,师父毒发时可真是吓人的。”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过身来,待与众人辞别。

那少年跑了过来,大声叫着,声中俱是欢欣与惊异:“小猴儿!小猴儿!”转头对夏侯惇道:“大伯!他就是我常跟您提起的小猴儿。”小猴听那声有异,转身一望,那少年竟是夏侯兰。还来不及反应,夏侯兰冲了过来,抱住了他,往他脸上一亲,低声在他耳际说道:“猴儿你好­棒­,兰儿最喜欢你了。”

小猴儿心里甚是欢喜,自己激于义愤,不顾­性­命出手博虎,竟然救了最要好的同窗,听到夏侯兰的话,却又一丝奇异:“兰儿素来稳重,怎的这刻如此轻浮,对我又抱又亲,是了!定是我把他由九死一生之际救了回来,他太开心了,以致行举失了常。”

夏侯惇此时走了过来,小猴儿一看,见他方面重颐,目大如斗,身子如铁塔般­精­壮,不由惊愕无比:“适才我在树上,看不清楚,现在当面看到兰儿的大伯,身材魁伟已极,好像庙里的天上兵将!”

夏侯惇上下打量他,望着眼前不及己肩,身材瘦弱的小猴儿,何尝不是充满了狐疑:“这孩子是谁家子弟?这里方圆百里几十个庄院、山寨,我都熟识,可不曾听过有哪家孩子如此勇敢?兰儿与他年纪相妨,那这少年应当不过十来岁,我夏侯一族,年少的一辈,可没有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哪!”满面笑容,拉着小猴儿的手,豪笑道:“我是夏侯山庄庄主夏侯惇,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家兰儿……兰儿恐怕……”不敢再往下想,话锋一转,说道:“哈哈!你二人竟是同窗!这可真是太好了,现下天­色­还早,我庄距此三十里,不如与我回庄一游,让我好好款待款待。”

小猴儿心里惦着禽南天,只想着快快归返,摇摇头推辞。夏侯惇见小猴儿面有难­色­,知他所言不虚,率众人离去。临行前告诉小猴儿:“数日之后,一定具备厚礼,到你府中拜见长上,表达我夏侯一族的谢意。”

小猴儿点点头,转身待要离去,夏侯兰大叫道:“小猴儿……”小猴儿转过头来,望着正在马上的夏侯兰,答道:“嗯?兰儿,什么事?”夏侯兰羞的满面通红,嗫诺道:“没事……今天……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当日中夜,小猴儿将此事禀告禽南天,禽南天猛摇其头,怒道:“谁教你去做这种事了,这像暴虎凭河,匹夫之勇,你若以此­精­神救一村、 救一城之民或是全国之众,师父定当高兴的紧。”

小猴儿哀道:“当时弟子没想到那么多,只是想到师父一直以来,叫我要为所当为,我想那少年死定了,便从树上跳下,想帮他把老虎打跑。”“你还敢贫嘴?你才这么一丁点大,我看连老虎的爪子都比你的头大,你敢跑去打虎? 给我跪下!”禽南天像是听错,一边上下打量小猴儿,大声问了出来。小猴儿噤然,跪了下去,不敢再多说。

禽南天瞪着他,问道:“你不先衡量自己的能力,贸贸然而行,为师且问你,现下再叫你去打虎,你可有把握?”小猴儿低下头,想了想道:“弟子无十成把握,再打死那虎。”禽南*道:“这就是了,义行当先思量自己的力量,是否足够?如果为了一人,却牺牲自己生命,救得一人,却死一人,如果救不成,便死两人,这事如何划算?”。

小猴儿点头称是,不觉心中仍有少憾:“师父向来教我见义勇为,现在我这么做了,师父却又责怪我。”心中难过:“师父总是不愿称许我半分,救人于难明明是他说的,可是师父又讲我这样不对,我真不懂师父怎么想的。”一丝委曲的感觉在胸中久久挥散不去,不免脸­色­郁郁。

小猴儿的神情,禽南天全看在眼里,不快道:“师父说的不对吗?你救的了谁?有本事把功夫练好,那时想要救人还来得及!”

小猴儿点点头,心里百般不甘,禽南天知道他个­性­倔强,不愿理他。只是斜里望去,看着他瘦弱的身影跪在地上,抿着嘴巴的模样,让他突然想起一事:“不知铁风妻小现在身落何方?我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他们吗?转眼之间,来到此间已有四、五年,我毒气已上脑门,虽靠内力逼退,却还能有多少日子可活?不得他呣子音讯,我若将来去了,在­阴­间如何跟铁风交待?”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

小猴儿跪在地上,看见禽南天脸­色­忧伤,连唤三声师父,禽南天才回过神来,望着小猴儿的脸,冷道:“起来!师父今天累了,你回去吧!明夜再来。”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小猴儿望着禽南天满头白发,稍略佝偻的身影,不禁心里难过,旋又转念:“师父素来喜怒无常,刚才定是又想起了那个让他伤神的人……又或者是生我的气,要是这样,我听他的便是了。”他本来觉得禽南天并不理解他,自觉委屈,待见到禽南天不快的神­色­,又暗暗自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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