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羽翎的雪,旋转,散落,点点飘零,于夜降生,亦消殒于夜。
孤零的身影,不语不动地伫立在高台上,远眺着彼方灯火通明璀璨如蜡炬的明宫,男人不知冰寒为何物的高大身躯,连件御寒的披风都没有,就这样任由雪花不断地堆栈在他漆黑的发梢、宽阔的肩与赤祼的脚踝边。
巧夺天工的精致容貌比死神还要凄厉,灰蓝的眸子比夜还要深沉,紧抿的薄唇撇着比什么都教人心寒的自嘲,司珐尔握着高台栏杆的手指,一使劲。
——你已经离我远去了吗?飒亚。
已经,关闭了你的心房,不再允许我的接近了吗?
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冰冷的地狱,你要留下我一个人,永远地,徘徊在无止尽的饥渴、寒冷与没有任何光暖的地方,直到疯狂啃噬掉我的每一根毛发、每一根骨骸,直到我干枯为尘土,风吹为虚无吗?
不能再次拥抱着光,不能再次地拥抱着你,这就是你对我的答复,为我写下的结局吗?
穷夜漫漫的……绝情。
阒黑潼潼的……恨爱。
想要的只有光明,想要的只有火热,想要的只有绝对不可离分、共生相依骨血相连般的铁证。
我要得太多了?我太傲慢?我太咄咄逼人?我太令你无法呼吸?……那就满足我啊,让我不再为了掩饰饥渴而傲慢,不再为了掩饰恐惧而强取豪夺,不再为了不安而窒息你的存在。
是你令我傲慢,令我咄咄逼人,迫使我不得不强制——
不这么做,你就会消失。
主宰着我的人,是你。驯养着我的心,也是你。将我由无情无爱的吃人地狱里拉出来,给予我光与热的温度,了解到什么是「无可取代的人」、「超越权力与野心的重要大事」之后,再将这一切从我面前取走。
这世上有比你还要冷酷无情的人吗?没有。
……尽管如此,我还是只能站在这里,望着有你的地方,有你的梦乡,想着你不回头的身影,念着你的残光。
「在这种冻死人的要命天气里,还有闲情逸致站在这儿看星星吗?没想到你是这么诗情画意的人呢,司珐尔。」南夷露露推开通往露台的门,朝着他说。「好个瞭望台,将军府中摆设这么特殊的地方,是作什么用的?」
「出去。」司珐尔动也不动地冷斥。
「啊,我懂了!这儿正对着皇宫是吗?万一宫内发生任何事,由这儿的瞭望台可以马上看见那儿所打来的信号,好通知你去救驾吗?嗯,这倒是颇为精妙的点子,你可当真爱死那小皇帝了。」
她置若罔闻地跨入他不愿被打搅的安宁,先为他拍去肩膀上的雪花,再将手臂上挽着的狐皮披肩搭上他的肩。「干么这么傻呢?就算那个不识相的皇帝稍微给你一点脸色看,又如何?你真的没有他就不行吗?以前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到哪里去了?我就爱那份不为物所动,不为情所困的他,快点醒醒吧!」
扣住她的手,一甩。
司珐尔瞳孔深处冰冻起一切情感,凝视着她。
被如此明白地拒绝,她也装傻不下去了。「呵……呵呵……多么难看的我。多么难看的你。我追着你的ρi股跑,这样还要被你嫌弃,是吗?但你就算看穿了夜,也盼不到你心爱小皇帝一记回眸。咱们都是半斤八两呢。」
「请回吧!」他淡漠地,转身背对。
「要挑拨亦皇帝,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没头没尾的,南夷露露突兀地说着。「一看就知道,西琉飒亚没有什么女性经验吧。全都要怪你,他根本没机会和女人这种动物相处过,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女人家的阴毒心眼,当然没办法敌得过我。我只不过说了两句玩笑话,他就当真了。」
掩着嘴,她格格笑着说:「你真该看看,他单纯的模样真是好可爱喔。和你这个死推活拉也不会上钩的鱼儿不同。我才放下饵,他就摇晃着尾巴,绕着我的饵打转。也许会被他死命挣扎掉,但他会被我的饵所迷惑是错不了的。」
见司珐尔缓慢地回头,她扬起红唇,笑了。
「别这样看我,我的魂魄都要被你吸走了。反正一开始我就打着坏女人的旗帜了,也不怕你知道。没错,是我在你的心皇帝耳边说了些不甚动听的话,但他不也很轻易地就起了疑心,置你于不顾?你还不能看清自己的立场吗?司珐尔。只要现况维持下去,就算没有我的出现,会毁坏的东西,依旧阻挡不了毁坏的命运。」
坚固的堡垒由城角处,一小块、一小块的剥落了。
辛苦堆栈起来的,原不过是沙漠中的蜃楼,并非永不动摇的圣城。
一点一滴如同流沙由掌心指缝里,坠漏。
「如我所想的,西琉禧沙顺利地成为东宫了。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小步——缔结下我女儿与禧沙的婚约。这一步看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要是被西琉皇帝给拒绝,我的好戏也唱完了。」
颇有不屈不挠精神的南夷露露,继续说着。「所以我要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联手?你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和我联手吧!」
灰雾弥漫的深夜,司珐尔的眼眸锐利直射人心,冰唇微启说道:「在妳没有说出自己介入西琉政局的真正理由前,我是不会信任妳的,也不会与妳合作。」
南夷露露一阵错愕,沉默片刻,爆出大笑声说:「算你厉害,我还以为自己乔装得很成功呢。是啊,我介入西琉的政局,不光是为了想分一杯羹而已。我是有我的理由,不过……我不会说的。」
「是为了报复我?」
她洒脱地一笑。「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只知拘泥于过去。我就算要报复,也会报复那个……办到我所办不到的……夺走我心目中最棒的男人的心……的小皇帝身上。」
那又为何?司珐尔挑眉。
仔细推敲就能明白,露露身为南夷国长皇女,没有必要借着西琉才能获取什么权位。她甚至是南东国最有希望继位的下届君主,要想并吞西琉,直接武力攻打,似乎更符合南夷露露的性子。
整件事的最大疑点,就是她大费周章将魔掌伸入西琉的主因何在?
「别再问,我不会说的。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想要的就是透过禧沙与我女儿的结盟,在这里取得一席之地。」脸上洋溢着母性光辉的南夷露露,有着抢夺地盘的母狮气概。「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此,我需要你,司珐尔。」
叹息着,司珐尔双手盘胸地说:「恕我拒绝。」
「先别急着拒绝我。」
她微笑地走近他,金眸闪闪地说:「等你听完我的主意,再说。」
吞噬人心的欲望,在黑暗中。
夜影幢幢映照出潜藏在角落的饥兽,
从未安息过,从未消失过,从未遗忘过的兽,
扑袋而来。
撕裂开心头的伤口,血淋淋跳动着的爱,烙下了不灭的罪痕。
践踏着光的崇高,侵蚀着目的边缘,渐渐地将它染黑。
野兽苏醒了。
再一度睁开欲望的眼,磨利了野心的爪,狰狞的牙……
***
西琉飒亚二十岁诞辰,当日。
美丽漆黑的发由一顶灿灿金冠缩起,高傲优雅的颈子由一串串玛脑珊瑚环绕,饰以紫金皇纹的奢华衮袍,精绣香囊系腰,镂空翡翠环带,左右长指皆套上金镶红宝环指,器宇轩昂、卓越非凡,俨然神人翩翩临世。
凡有幸觐见者,无不叹息,无不臣服。
为求能一睹飒亚陛下的风采,亲口道贺一声寿与天齐,排队等着朝见者,由皇宫大厅县延数里直至宫外。
整个早上,就这样浪费掉了。
飒亚耐下性子,接见过一位又一位的贺客,不管是王朝公卿或是他国使节,此刻在他眼里,任他张三李四,都已无分别。微笑、点头、接过贺礼、回赠纪念品、道别……重复循环着这些动作,他的笑脸早已麻痹。
为何还能笑得出来呢?僵硬的肌肉,也不再感到痛楚了,飒亚不知道何以自己还有力气笑得出来。
这么多张脸孔,就是没有想看的那一张。
他……不打算来祝贺他的诞辰了吗?
空气中弥漫的是风雨前的宁静吗?听到了自己立禧沙为东宫也没有任何反应,意味着什么?以那男人掩藏在冷漠如冰外貌底下,向来激烈的性格,针对这件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令人疑窦。
原本,飒亚还以为他会在清晨直闯禁宫,前来盘问他有关昨天发生的事和禧沙入主东宫的事。
可是司珐尔并没有出现。照理说应该第一位觐贝他,并祝贺他的男人,连个影子都不见。
莫非他还在介意昨天自己「反常」的举动吗?飒亚把住了五指,红宝扳指锐利的棱角深深戳入掌心,可是这点痛楚远比不上自己心头的愧疚。他回到宫里,深夜一个人静静地思考着,航晓得自己上了南夷露露的当。
五年了,司珐尔守护着他和这个皇朝五年了,这五年当中他们并肩迎过多少风风雨雨,即使自己有所动摇,司珐尔却始终屹立在他身边,专一的站在他的身后,为他阻挡着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可耻的是自己——听了空|茓来风的话,便对司珐尔摆出那样的态度,甚至连给他抗辩的机会也没有,便悍然地挥开了他伸出的手。
飒亚一合上眼晴就会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在众人簇拥下离开的自己,在众人身后被远远抛下的他。当时他的眼……他的脸上……他高大的身躯……无不笼罩着寒寂的空气。
该如何道歉才好?说什么都显得太迟。
「陛下,您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主宰官推起满面笑容说。「也接近晌午了,您就稍微回宫里休息一下,好迎接即将开席的庆宴,按照往例可是要通宵达旦才能歇息的。」
以前因为司珐尔霸占住皇帝身边的位置,始终苦无机会「表达」自己的关切与忠心的臣子们,此刻全都七嘴八舌的上前建言。
「正是,陛下的龙体健康就是万民之福,万万不可大意。」
「让小臣护送陛下回宫好了。」
「不不,这护送的重责大任,自当由我来做。」
「行了。朕不需要护送。」他一挥手说。「宾客们若都到齐了,就开宴吧。」
这时,主宰官转头四望,说:「有谁看到司大人的?」
每个人都摇着头,大家也正好奇着,为何如此重要的庆典上,居然会没有司珐尔将军大人的身影?
「哼,这厮未免太过猖狂,竟连陛下的寿诞也敢缺席。陛下,请您务必降旨责罚他的行径,惩戒一番,好为众臣之表率。」主宰官平日长于司珐尔的威严不敢多言,今日见他不在,痛快地说:「仗着陛下宠爱他,也该有个限度。」
飒亚脸色一沉。
「啊,请恕微臣失言。」见状,主宰官惶恐地立刻低头谢罪。
原来大家都知道了。飒亚顿觉荒谬可笑。每个人都知道的秘密,只是谁也不敢公然地谈论。这并不是惧于丢国家的脸,只是不敢惹怒司珐尔的老鼠心态。想想,自己就是为了保住这种「无谓」的颜面,而与司珐尔起了这么多冲突,就觉得可笑。
「以后别让朕再听到这种丑陋嫉妒的话,你们不满司珐尔的地方,全是朕允许他这么做的。要是不服,就提出象样一点的奏章,别老是绕着枝节打转,若非仰仗司大人的能力,今日西琉就不会有如此太平盛世了。」
凛凛地扬起两道剑眉,积郁在胸口的乌云彷佛都拨开了,飒亚以不容反驳的威严说道:「你们都该跟司大人见习,何谓为国为家,不争口舌,只论鞠躬尽瘁的用心。」
「啪啪啪」的底下响起一阵掌声,是来自南夷国的露露殿下。
不知为何,她竟着一身正统军装,腰佩长剑,掀着披风一步步地踏上台阶说:「陛下,请原谅我,姗姗来迟。本该祝您永享青春,万岁、万万岁的,不过您要是真活上万岁,我也会很困扰的。」
「南夷露露殿下,您说这话未免太失礼了!这是什么场合?请你懂得分际。」主宰官瞠目结舌地瞪着她。「竟在陛下的生辰庆典上身着杀气腾腾的军服,真是既野蛮又无礼,令人怀疑南夷人的教养。」
「老头子,你话太多了,滚一边去。」她伸手一推。竟将主宰官由飒亚身旁的高台推落。
「哇啊!」、「唔!」、「嗄!」的惊叫声,外加惨不忍睹的跌状,如同老树连根倒似的,主宰官滚落的时候,还连带牵累不少名卫兵与臣子。而在同一时间,两排隐身在后、护卫着飒亚的士兵们也迅速地荷枪上前。
「别动!」
怎奈南夷露露以惊人的漂亮身手,银芒一闪,长剑的彼端就架在飒亚颈边,喝叱着众护卫们不许再越雷池。飒亚蹙起眉,先缓缓地看了看锐利长剑,判断出对方并非要牠的性命后,这才扬眸向她。
「露露殿下,您的贺礼,非常与众不同。」
「陛下还喜欢吗?」她也微笑以对。
「朕没有被人拿刀挟持的爱好。」
再一次地,飒亚领悟到失去司珐尔的存在,有多么空洞。要是此刻那高大的身影在身后。就算被刀子架着,他也无所畏惧。还是想法子跟司珐尔道歉吧!只要他能原谅……
「那好。因为这也不是我的礼物,陛下。」
露露殿下弹了弹指,只见原本跟随在她身后的使节团成员们忽然都掏出了预藏的兵器,开始在台阶底下见人就伤,驱赶着那些宾客,而早被情势发展吓得慌乱成团的人们争先恐后的夺宫门而出。随后赶到的大批士兵们,却一个个被逼着缴械,毕竟皇帝陛下的性命在敌人手中,谁敢妄动?
「把那些大臣们都聚集在一起,派个人带刀看守他们。我要他们留下来作见证。」露露指挥道。「听好了,只要你们别打什么笨主意,我等会儿自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但要是有人企图动什么救驾的主意,你们脖子上的脑袋就不保了。」
看来,这是桩有计划的行动。飒亚先观望着目前所处的环境,再看着自己手边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可恶,真不该穿上这身累赘的装扮,要不是戴这么重的腰带,起码可以在腿上Сhā把小刀。
「亚……亚哥哥……」恐惧害怕的禧沙,缩着脑袋,摸了过来。
「别怕,沙弟。」飒亚笑着安抚他说。「只是把剑,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就留在那边别动,朕不会有事的。」
「对,新上任的东宫殿下,就照您皇哥哥的吩咐,别动。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别做什么傻事。」将局势迅速掌控在手中的露露,转回身来说:「我得说句佩服,西琉皇帝果然好胆色,在这种时候,还不显慌张。」
「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身为皇帝最重要的就是稳如泰山,把自己当颗石头坐着就好了。」
「呵呵……哈哈哈!」仰头大笑的女子说。「那人一定就是司珐尔吧!这百分之百像是出自他那刻薄恶毒的舌头。」
「朕该假设,露露殿下应当有求于朕,才会如此莽撞失礼吧?那就速速说出妳的要求,朕不妨一听。」
「好。非常好。」她掏出一张纸说。「第一件,我是来提亲的,陛下。请务必让我家小女嫁给您的皇弟禧沙殿下。第二件,我是来毛遂自荐的,从今天起我要做你的谘国公,帮助你处理国家大事。第三件,就是最主要的一件,我要你从今天起乖乖地退隐到幕后,做个有名无实的皇帝。」
飒亚哼地冷笑。「第一件,禧沙年纪尚小,朕不打算这么早就命他成亲。第二,很遗憾,本皇有自己的谘国公,除了那人之外,别无他人适合。第三……也是最无聊、最可笑的……什么叫有名无实,朕不懂!」
「这算——谈判破裂吗?」
飒亚回以冷眸。「朕不懂这出闹剧再演下去有何意义,露露殿下,很显然地妳并无意取朕的性命,当然如果妳这么做,也走不出西琉,而且肯定会掀起两国流血战争。别再坚持这愚蠢行径,朕就将这一切看成是一场闹剧,远望妳速速离开西琉。」
「闹剧是吗?那我就让你看个证据。陛下,您已经没了谘国公,除非死人能开口说话,否则他是无法再为您效劳了。」
什——
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
司珐尔怎么会死?这是她在胡言乱语,捏造这么大的谎言,谁会上当!
「你们,去把「他」抬上来。」
飒亚死命地盯着前方,他绝对不相信有这种事,一定是谎言,这绝对是南夷露露编造的谎言,不会错!
「昨夜我去找他,不想要他帮我一把,无奈这家伙实在食古不化,无论如何都不肯帮我。我只好惋惜地下毒将他杀了,毕竟他的存在对我威胁太大了,我不怕你朝廷上的那些饭桶,但是他不一样。有他在,我绝对无法称心如意的掌控西琉。不过我对你们的皇位没兴趣,你大可放心,我想要的另有他物。」
嗡嗡的虫子,吵得令人心烦。
「我不要你的命,西琉飒亚。但我要你手中的西琉,好拯救天下。」
啰唆,吵死了,安静下来。
「到了吗?抬上来。」
四名大汉扛着一张木板,抬着一具冰冷不会动的尸体,呈到飒亚的面前。
白如暗云的脸,紫黑的唇,紧闭的眸。
飒亚止不住颤抖的手指,缓缓地放到了那张会被人称颂过是天下最美的男子的脸庞上,沿着冰冷的脸颊,来到他高挺的鼻子前,一探。
「不!不不不!不——」
飒亚凄厉的吼叫声,穿透了整座大厅,闻声者无不惊惧心酸,这哀嚎声是失去伴侣的鸳鸟悲歌,是活生生被撕去了血肉另一半的苦楚,是被难以置信的现实所击溃的最后挣扎。
这不是真的。这是场噩梦,醒来就会消失的噩梦才对。
飒亚跪到了躺在地板上的男人身边,扣住他的肩膀,不断地低喊着:「司珐尔?司珐尔……你睁开眼晴……喂……别不说话啊……喂……」
为什么不醒来?你在和我赌气吗?怪我昨天不理你吗?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快点醒来啊!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睡着了,忘记呼吸对不对?我帮你呼吸,你要记得醒来!
想也不想地,飒亚将自己的唇,贴上了那呈现紫黑而冰冷的唇畔,他努力地想将自己的气息吹进他的口中,可是冰冷的唇连开启的意愿都没有,只是紧紧地开着。
飒亚焦急了,再这样下去,司珐尔真的会死掉,他忘记呼吸了,不帮他呼吸的话,他真的会断气了!
于是,握起拳头,他开始搥打着男人的胸口,想要他把嘴巴张开来。
「别睡了……司珐尔……你给我醒醒!」
捶打着,再将自己的唇贴上去,吹气。盲目地,飒亚眼中只有想叫醒他的念头,什么天下、什么皇位,去它的西琉,都不重要了。他不能失去他,就只有他;老天爷什么都可以夺走,就是不要把司珐尔从他身边给带走!
我是这么、这么地爱着这个男人……
天啊,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他,不敢接受如此禁忌的事实,我努力说服自己这段情感是错的,是该抹煞的,是该归于黑暗永远不能见光的……
惩罚我吧!为了我那毫无价值的尊严,我将最重要的人丢下不管!
但不要将他从我身边夺走,求求……
「他早已经死透了。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动作吧!」无情的女声,伴随着剑尖朝僵硬的尸体身上,一叉。
「妳在干什么!住手!」
剑由同珐尔的手臂上划过,缓慢渗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深沉色泽。
「看到没有?就连剑刺进去,也没有感觉了,不会动了。这不是死了是什么?你要不要我再Сhā一次?」
飒亚抬起一双烈日银光的怒眸,满是红丝的眼眶有着最深层的忿恨。「别再碰他,否则我要你血溅三步。」
南夷露露暗暗地倒抽一口气,她苦笑在心地想——司珐尔,你要是有眼晴能看到这一幕,八成会说「活着真好」。
看样子不能再蹉跎下去,真让西琉飒亚气愤地豁出一切,自己掌控好的情势恐将生变,一场好戏也会终告完结。好不容易拿到一手好牌,怎么可以欠缺临门一脚,将它给自白浪费了呢?
「唉,本想再好好地逗弄你的,但我也不想赌小命和你再玩下去。陛下,我收回前言,你的谘国公还有一息尚存。」
飒亚无比惊愕地瞪大眼,紧接着领悟了……这是桩早有预谋的陷阱。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的?
司琪尔你这家伙——到底要恶劣到何种程度,才知悔改?
你就这么希望我和你一起沉沦到黑暗的巢|茓里,永不翻身?
「我给他服的毒,叫「七日散魂」。是由产自我们南夷的专门毒草所提炼,那种毒草有个特性,会让初次中毒的人在七日内处于假死状态,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就像你看到的连血都流不太出来。可是第二次中毒的话,就会真的即刻死掉,就算是有解药也没有用。」
她意有所指的说着,并且拿出两瓶药来。「这里,有一瓶是「七日散魂」,一瓶是它的解药。你希望我给司珐尔喝下哪一瓶呢?陛下。」
这是她最后的王牌了。南夷露露早已料到,要令西琉飒亚同意这三个条件,没有相当的「要胁」是不会成功的。赌司珐尔的生与死,是碰运气。到底在西琉飒亚的心中,是皇位重要,还是司珐尔重要。
输的话,全盘皆输,自己恐怕还得落为阶下囚。
因此她才会先用谎话试探,看看飒亚在面对司珐尔的尸体时,会有何反应?看来上天是站在她这边的。当然,露露在心中一笑,似乎也站在那个天下最坏的男人身边。
「你答应我,签下婚约书,还有这纸任命书,我就把解药让给你。」摇晃着手中的两只药瓶,南夷露露闪烁着狡猾目光的眼睛,直逼着他说。
根本无须考虑。
与生命的价值相较,牺牲了皇位根本不算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司琪尔,就算游戏,也无法将性命抛下,你赢了。
可是……飒亚转头望着身旁的禧沙,他暗哑地说!「沙弟……对不起……可是我……不能不救他。」
「亚哥哥……」声音哽咽的十四岁少年,隐约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接着,飒亚一咬牙地向南夷露露伸出手。「把药给我,妳要的我都签给妳!」
「喔,等等。」
将药瓶高举,南夷露露再一笑说:「我忘了最后一项。要逼你退隐,得让妳先断了自由的后路。我要求也不多,就用你的双脚吧?西琉陛下,你可愿自断脚筋,作为你无法再站于西琉人眼前,乖乖退隐的证明?」
「不!不可以啊…这太过分了!」禧沙终于忍不住地痛哭起来。「要是废了脚筋,亚哥哥以后就不能走路了。不可以的!亚哥哥,求你不要!」
飒亚无言地接过她丢向自己的小刀。
锋利的刀,映着银光,残忍无情地……
***
或许,在世人眼中他是个无耻自私的背叛者吧。
饮下毒药,是司珐尔自己的选择。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敌人的意图,更明白这么做会导致的后果——
我的确是一名「背叛者」,但我背叛的是众多的西琉子民们,我的背叛是我想夺走你们的皇帝,哪怕推你们入火坑,犹如将你们的太阳夺走,我也愿意背负这罪恶沉沦,只为了我想要「他」。
妄想摘下天上的烈日,而不被焰光灼伤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
要是飒亚就这么选择令他沉睡在黑暗中,地狱的孤独他早已尝尽,只是再走一遭罢了。不甘的、悔恨的是,他再也没有拥抱光明的一日。
我解开了毒药的拴子,仰头饮下。
烈毒再剧,也浓不过我的情——我是这么相信的,再毒的药,此刻为了求得与你同生的机会,我也当它是甘醇而甜美的。
感觉到了……穿透喉咙……烧灼的……但我亲爱的臣……这份烧灼还没有你那么火热……蔓延开来了……五脏六俯都麻痹了……只是飒的……你嗳液的滋味更令我陶醉晕眩……呢……
司珐尔并不是确信,飒亚必定会选择他。
他只是祈祷着、盼望着、孤注一掷的,捉住最后的机会,为了这最后赢得飒亚的机会赌上一把而已。
合上双眼而不知是否还能有再睁开的一日时,司珐尔脑海里是那永恒不变的身影——至始至终。
别忘了,我爱你,飒亚。
「……喂?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喂……司珐尔……醒醒!」
意识被摇晃着,由深沉无边的黑暗海涯,自千年冰冷的孤独里,再一次地被赐予重生。他——是活着的吗?
眨动着有如千斤重的眼帘,才觉得曦光刺眼,下一瞬间他脸颊上却响起了「啪」的巴掌声,同时夹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扎扎实实地将他由死亡的国度里唤醒。司珐尔转动着灰蓝眼珠,不意外地看到了他最盼望能见到的……
「你这混帐畜生!」
噙着泪水的银眸,有着他所见过最美丽的色泽,是他一生都愿珍藏的宝藏,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恶劣的魔鬼苏醒了。如你所愿。」南夷露露在身后嘲讽地说。「以自己双脚行动的自由,换来的这个男人的生命,是否真知你所盼望的那么有价值,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一件趣事吧……这个男人是自愿合作喝下那瓶「七日散魂」,令你处于现在这种困境的。陛下。」
飒亚脸色阴郁,却没有丝毫惊讶。
「喔,难道你已经自己看出来了?结果,还是不能放下这男人在地狱里腐烂,还是愿意自残双腿来让他活命吗?」南夷露露感叹地说。「我的天啊,世上也有你这种傻子。这种鬼畜不如的男人,哪一点好?」
司珐尔横扫她一眼,命她住嘴。
够了,这些打击对飒亚来说已经够多了。不必她再加油添醋。现在能给飒亚安慰的就只有他了。
司珐尔身子微晃地坐起身,冷眼瞥视过飒亚受伤的脚踝。深达筋骨的两道口子……想要救是不可能了,筋断得很干净。
这样子,你满意了吗?飒亚的银眸里,忿忿地诉说。
美丽的唇扬起一抹绝艳的笑,司珐尔笑着,以双臂拦腰将飒亚横抱起来。
满意?那是什么字眼,我不懂。
但我现在终于得手了,不会再逃跑的,只有属于我的烈日,我的光。
「你要将我的亚哥哥带去哪里,还给我!」抡着瘦弱的拳头,少年激动的扑上前来。「亚哥哥……不要走!亚哥哥!」
无视那吵人的杂音,司珐尔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怀中人儿,将他的披风牢牢地裹住,爱怜的以目光抚过他脸颊上的每一处线条,再也不放了,谁来抢都不给,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以生命换来的宝物。
「要去……哪里?」
一步又一步地跨出,飒亚闭上了疲惫的双眸,他真的好累、好累。随口问的问题,他并不怎么在乎答案,既然将自己交给他,便随他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吧。
一刻也好,他只想放纵自己在这双手臂里……即使是曾经无情地背叛他的一双手臂,至少不再冰冷、无力。
司珐尔给他的答案是落在颊上的轻轻一吻。「尽管睡吧,飒亚。已经没有再需要你担心的事了。」
是啊!
在睡意袭上前,飒亚能感觉到雪花飘落在自己脸上。
他已被逐离皇位,成为有名无实的软禁皇帝了,还有什么好需要担心的呢?
「亚哥哥!」
禧沙哭红了眼,他追着那个将哥哥带走的人的脚步,奔出了皇宫大厅,他看到他们已经走到殿外的广场上,白雪茫茫,遮蔽了他的视线,他不断地揉着、擦着,深恐自己不紧盯着他们就会消失在雪中。
雪中的一双身影是那样的渺茫。
倚偎在男人怀抱里的亚哥哥,并没有回头,他的身子在男人怀中看来好脆弱,露出披风外的赤祼双足还滴着血,落在地上刺眼的朵朵血红,伴随着远去的足迹,一下子就被雪花吞没。
为什么要跟那个人走呢?明明是坏人,为什么亚哥哥还是要跟他走呢?
禧沙不懂,到底是什么令亚哥哥丢下自己,也要跟着司珐尔离去。
雪花纷纷飞舞,宛如没有出口的迷宫,指向没有明天的明天。
别章——遗失的秘钥一
端坐在铜镜前,凝视着镜里反照出来的模样,那是张不过巴掌大小的脸蛋,弯弯的肩、小小的鼻尖,爹娘、哥哥都说我这鼻尖太嚣张,挺翘得如此可爱,要少了这讨喜的鼻,就显不出底下的樱口娇柔可爱。
我不是很喜欢这张脸,总觉得这弯眉不够深浓,所以执起了精烤炭笔,在眉上轻刷过,一笔、两笔。嗯……差不多了吧?果然,眉不黑就显不出我这双水灵的眸子有多么清澈、精神。
然后再握着木梳,拉起了我最宝贝的长发,力道适中她刷着,不能太大力,怕扯断了它,我细致的发丝禁不起一点点力道,但不梳开来就无法令它呈现最美的光泽,不厌其烦地,我一小撮一小撮地将它梳开,看着它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宛如云彩环衬着我的脸蛋,多么美丽的光泽。
将它全部都束到脑后拢为高髻太可惜了,留下两绺由耳边垂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何今日如此用心的打扮呢?嗯……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人非见不可……希望他的目光能专注地放在我一个人身上……是谁呢……朝着我微笑的那人……
糟了!时候不早了,我竟蹉跎掉这许多时间。
快快换上我最喜爱的粉蔷色罗裙,还有鲜赭色的镶金背心短挂,还有、还有我的短靴到哪里去了?该死的粗心丫头又忘了给我磨亮它!
罢了罢了,换穿另一双我也挺爱的长毛小靴好了。
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我够美了吗?望着铜镜,我检视着自己——哎呀,我怎么如此多忘事,竟没戴上我最最喜爱,爹爹在我十五岁生日时送我的那串珠钗,自从爹爹将它送给我以后,每回要见重要的人,我总不忘在发髻簪上它,它就像是我的幸运护身符,绝对不能忘记的。
我将它好好地收藏在梳妆枱上的小巧宝箱里,里头有我最宝贝的……
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宝箱,外壳嵌着翡翠、玛脑,四角边以珍珠贴缝,然后在盖子与盒子中央有个小小的锁孔,得Сhā进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钥匙,它才能开启。
钥匙呢?我将它……放哪去了?
奇怪,我明明都将它收藏得好好的,为何现在却找不到呢?
不可能的,我一定有将它摆好的,我记得就在这里!没有?没有!该有的东西却不见了,为什么我找不着?我慌了手脚,我翻遍了四周所有能找的地方,就是找不着它!是谁动了我的钥匙?是谁偷偷取走了它吗?
还给我,你这小偷,将它还来!
「啊!」
尖叫着,晴绍挥舞着双手坐起身。
「绍妃殿下,怎么了?」闻声匆忙赶来的贴身女侍,也是西琉宫中最年长的女官——文贤夫人拉起裙角,三步并两步地走近她身旁。
「我……怎么了?」茫然地看着她,晴绍急促地喘息着,额边已经渗出了细汗,原来刚刚是在梦境中吗?
「贵妃方才叫得好吓人,把我们都吓死了,难道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口气有些怨怪的丫鬟,在文贤夫人身后说道。
尖叫?她吗?她只记得梦里的自己又急又气……为什么着急、为何生气,却全都不记得了。
「去替贵妃拿杯水来。」文贤夫人暗以目光责骂丫鬟无礼的态度,刻意差使她去做事。
丫鬟嘟着嘴,但在这贵妃宫里,谁也不敢忤逆文贤夫人,于是踏着不情愿的脚步,重重离去,离去前还不忘使劲地带上门。听到那好似「谴责」的关门声,晴绍不由得心惊肉跳了下。
——从何时开始,她竟变得如此胆怯,不敢直视每个人的目光,她好像可以清楚的听到旁人的窃窃私语。
(什么嘛,陛下不疼爱的女人,有啥好跩的!)
(摆出个臭架子,想给谁看?也不去多照照镜子,想办法让皇帝上这间冷宫来啊!给我们这些下人多点脸面吧!)
(下不了蛋的母鸡,就是奉上再多补品,也还是下不了蛋。)
别说了,求求妳们别再说了。
留点颜面,给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
「绍妃殿下,您很不舒服吗?还是去召御医过来看看……」文贤夫人和蔼地伸手扶着她急遽颤抖起来的肩膀,拍抚着她说。
「不,别叫。」慌张地,晴绍摇着头说。「我没事的。千万则叫御医,那会给——」咽下喉咙里的苦水,她无法再说下去。「总之,让我休息一下子就没事的。抱歉惊扰了妳和大家,你们可以回去休息,我不要紧的。」
若是召来了御医,惊动了众人,帝宫捎来关切的询问,只是给贵妃宫里的每个人施加更多无形的压力,宫里原本就已经不甚平和的气氛,恐怕会更加僵硬、冰冷。晴绍知道,她就像个碰不得的毒瘤,在这宫中谁都不愿沾上,不想碰触。
悠长地叹口气,早已深谙个中内情的文贤夫人,即使洞悉晴绍的处境与想法,也无法再想更好的话来鼓励她了。
多可怜的晴绍妃,明明是这么可爱、惹人怜惜,为何陛下却无法对她多付出点情爱的关切呢?
令人看不下去。这就好比是摘下了一朵鲜艳欲滴的娇美花儿,却放任它在花瓶里枯萎,不给予新鲜的水,不让它有条活路,再这样下去,迟早晴绍妃都会被逼得……不能不为晴绍妃想点法子了。
「您愿不愿意冒险一试?或许这是个愚蠢的主意,但是至少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可使陛下注意到您,将目光放在您身上,而非镇日被朝廷之事锁得无法动弹,忙得不可开交。」文贤斗胆进言,这也是她发挥进宫多年所累积的智慧之时。
晴绍不知所措地眨眨眼。
「要是成功的话,就可以不再让人小看您了。」再添一语,鼓励着晴绍。
原本困惑的眼眸被希望点燃,晴绍低声地应道:「要我怎么做呢?文贤夫人。」
胸有成竹的中年妇人,握住她的双手,温柔她笑笑。「这就全包在我身上吧。」
晴绍这时候还不晓得,原来世上有些事,不见得该去尝试或碰触,有些时候换得的并非希望,而是彻底的绝望。
***
「这么做,真的没有关系吗?」晴绍不安地看着自己身上所穿的侍女装,这是文贤夫人替她安排的。专属陛下寝宫的内侍与侍女,和后宫所穿着的服装颜色不同,以利分别。因此,凭着身上衣服的颜色,绝对没有人会怀疑她。
「放心,抬头挺胸,陛下寝宫里光是服侍的人就有上百,就算看门的守卫也绝对不可能一一去记住,要有人拦下妳,就说是新进的,不会有错。」文贤夫人领她来到寝宫旁的花径小道。
晴绍有些怀疑,真能如此顺利吗?但文贤夫人信心满满的模样,给她增添了不少勇气。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能令陛下再次注目标机会了。
西琉宫中的繁文缛节远超过自己想象,虽然她在北狄名为公主,但她并非皇帝的亲女儿或亲妹妹,而是亲王的妹妹,就算习于宫廷,但也仅止于隔着层纱往内窥视的程度,从没有想过原来身在宫中并不代表就是在皇帝身边,就算被赐予了贵妃的头衔,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自己的「夫君」。
(皇帝可不是寻常百姓,哪能容妳想见就见。真想与自己丈夫卿卿我我,当初就不该嫁入宫内。没听人说过吗?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就是身为妃子的命运。皇帝想见妳,妳才有幸能获恩宠,否则就是哪边凉快哪边去吧!)
刺耳的嘲讽言犹在耳,这是晴绍人宫两、三月时,始终盼不到陛下来访,禁不住对着内侍公公埋怨时,那老资格的宫人数落她的一番话。
到如今……煎熬过一日又一日,盼见飒亚陛下的身影,盼得眼干泪竭,一年半了,整整十八个月过去,陛下就像是镜花水月,如此遥远而不可及。
「拿出勇气来,晴绍妃殿下,您不振作的话,就永远得独守空闺,您不希望一辈子就这么糟蹋掉了吧?」
最后再为她加油的文贤夫人,拉着她的手直往前走。「我都为您打点好,也打听好了。陛下在侧厅用餐时,寝宫里不会有人,所以妳先潜进去,跟门口的卫士说是来为陛下换新床单什么的,总之编个借口溜进去,他们不会拦妳的。然后等陛下回到寝宫就寝时,趁着熄灯时分,您就……这应该不需我再多嘴吧。」
晴绍脸微微一红,羞怯地点头。
文贤夫人领着她来到寝宫处,推了她一把说道:「去吧,记住了,千万别紧张,天底下的男人都抗拒不了女人的泪水,要是陛下生气了,就哭给他看。知道吗?别空摆着女人的武器却不知善加利用啊!」
想起那些以泪洗面的日子,想起入宫当夜兴奋期待到期望落空的惆怅,晴绍咬咬红唇,没错……她再也不想这么呆呆傻傻地等下去了。她要让陛下知道,她是多么盼望着他的温柔疼爱,呵护怜惜。
即便陛下经常派人送来些美丽的宝石、昂贵丝绸与珍稀补品,但她愿将那些东西全拿来替换陛下紧紧地抱住她的一双手臂,或是在耳边一小句甜美的爱语。
就冒这一次险吧!
晴绍这么告诉自己——为了赢得喜欢的人一次回眸顾盼,这冒险是值得的。
捧着水瓶,晴绍踩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紧张的越过了曲折回廊,抵达巨大的门扉前,就是这儿,文贤夫人说过的——陛下的寝宫在回廊的最尽处,门外有重兵护卫,不会有错的。
她怯怯地以眼角看了一下两侧的卫兵,他们就像两座森严的雕像。再一次深呼吸后,她小声地说:「我来为陛下换干净的水与床单。」
卫兵们瞧都不瞧她,很自然地就为她开启了门。
一切就像文贤夫人所说的:「他们放妳进去之后,接下来很快就会轮到卫兵们交接,所以后一批的卫兵们不会知道妳人还在里头,妳就安心的找个地方先躲藏,知道吗?」
真该多谢她细心周到的安排,晴绍顺利地进入门内后,高兴得简直就快哭出来了。她连想都没想过,自己能有跨入陛下私密天地的一日。
啊!这就是陛下天天使用的桌椅吗?原来陛下的寝室如此朴素?但这椅子摸起来好舒服,是很好的木头与上等的手工,坐上去以后让人觉得很舒服。这个呢?呵呵,陛下也真是的,竟将书带到床上来看。
晴绍兴致盎然地在屋子里绕啊绕的,每一样东西在她眼中都是那么地新奇有趣,一想象陛下就在这其中生活,她更是晕陶陶的笑开来。
真傻气,要是让人看到了,肯定会以为我疯了呢!竟一个人对着空屋子傻笑。但我实在忍不住这份喜悦,我第一次这么接近升下!谢谢妳,文贤夫人,我真的庆幸自己听从了妳的劝告。
「陛下。」晴绍趴在那张软软宽大的寝床上,抚摸着枕头,感受着陛下的气息就像在自己身边似的带着祈求的口吻说。「请快回到寝宫里来吧!」
***
也许是太久没有如此兴奋,晴绍不知不觉地竟在陛下的寝床上睡着,直到一阵人声骚动传入耳中,她才慌张地惊醒……啊,陛下回来了!但那声音似乎不在这儿,是在隔壁……怎么办?文贤夫人要她躲起来,直到陛下回房为止。
藏哪里好呢?晴绍看着四周,发现有一道密门在正对着寝室的另一端,心想那里应该可以躲藏。于是她踮起脚跟,悄悄地摸到门边,拉开一道细缝——
咦,是陛下!
许久未曾谒见的容颜,一如她印象中的挺拔俊秀,只是此刻笼罩他的还有逼人的威仪,他蹙起了两道鹰眉,正冲着一名高大的男子说着:「……开采案的事朕不想再和你讨论下去了,朕已经作下决定,司珐尔!」
……司琪尔,多么可怕的名字……阴柔的美貌不像是人世该有的……我讨厌这个人……那冰冻色泽的灰蓝眸是那般的直接透入人心,像要看穿了脑袋中的一切,陛下怎能受得了他在身边……那男人绝对是邪恶的……和陛下有如正反极两面的司珐尔……我始终都无法喜欢这种阴邪难测的男人……
晴绍想着想着,突然又听到背对着自己的高大男人正向陛下说:「臣请您三思,黑石确实能带来的利益可观,开采它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也许不少,但黑石不但能在他国卖得高价,更可以作为新燃料,改善西琉人目前的生活。」
「不行。那是西琉历代先皇所栖息的安眠之处,要开采那儿的话,等于要铲平一座山,影响之巨,朕无法接纳。目前西琉人的生活有何不好?与其它各国相较,已经安稳太平,没必要耗费巨大人力物资去做那种事。」边说着,陛下由书桌前起身,向着晴绍躲藏之处而来。
她一惊,立刻回头寻找着下一个躲藏处,就在她看到置于墙壁角落的一只大木箱,在确定空间足可容纳自己没有问题后,门已经被缓缓推开了,想也不想地,晴绍跳进去垃拉上木箱盖。
「建议您的事,考虑得如何了?」跟在飒亚陛下身后的司珐尔,不放弃地追问着。
晴绍将木箱盖微微往上推,可以从缝隙将寝室内的状况收入眼底,她祈祷着在司珐尔离开前,自己藏身于此的事不会曝光。
「你也太啰唆了,朕都说了朕会考虑的,别再问了。主宰官才换没多久,你又不满。到底要更换多少人你才满意?」
「微臣是为大局考量。」
「……」
「微臣说错什么了吗?」
「……」
「为何?微臣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
晴绍隐约察觉到寝室内有些什么正在发生,她听得司珐尔那一成不变的冷淡口气里,似乎多了点——而打从刚刚到现在,自己也始终没有听到陛下的回话。
不,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声音模糊不清得令人无法分辨说了什么。
但她很肯定那是起了什么纠纷似的话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掩不住好奇,只得冒着会被发现的危险,将木箱盖掀得更高一点,她透过摇曳的火光余晖,定晴在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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