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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斗妻番外篇 > 6

6

金碧皇朝。圣康二年。春

乐知县——

远远地,阮冬故就看见那名年轻的男子站在巷口。

她拎着活蹦乱跳的母­鸡­,走到这男子的身后,偏头顺着他视线往巷内看去——

没错啊!那是一郎哥跟怀宁的凤宁豆腐铺嘛。

要吃豆腐,走几步路就到了,为什么老是站在这里偷窥?

她想了想,直接轻拍那人的肩,开口问道:

「这位兄台,你站在……」话还没问完,那名男子受到惊吓,直觉挥拳过来。

她赶紧弯身避开,老母­鸡­振翅自她手里逃生去,一阵手忙脚乱,她才抓回今晚的大菜­色­。

「这位兄台,我是豆腐铺的人,我瞧你站在这里好几天了,如果想喝豆腐汤,请进来啊。」她笑。

「不,我没要喝豆腐汤……」那名年轻男子掂掂袋里的铜钱,改口:「好啊,我想、我想来一碗好了。」

她面不改­色­地微笑,领着他走进巷内的豆腐铺,对着铺内的怀宁叫道:

「怀宁,一碗豆腐汤!」她冲进铺里,东张西望,找个笼子盖住老母­鸡­。

「你买的?」怀宁头也不回地问。

「不,不是。」她走到他身边挤眉弄眼,暗示地说:「这是卖­鸡­的小姑娘送的,她说你帮乐知县一个好大的忙,铲除常年滋事的强盗,所以,这老母­鸡­是老了点,但聊表她小小的心意。」

「我负责动手而已。」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是负责动手,一郎哥负责设下陷阱,偏偏人家对你比较有意思,怀宁,你在乐知县里满能吃得开……我来我来!」她接过豆腐汤,主动招待顾客。

怀宁瞪着她的背影一会儿,才眯眼注视那有些局促不安的男子。

阮冬故爽朗地笑道:

「这位兄台,咱们豆腐铺刚开张,但我保证几年内绝对会是邻近几个县里最出名的豆腐汤,你尝尝看吧。」

「好好,谢谢,我、我姓路……」举起汤匙,却不就口。

阮冬故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拉过凳子坐下,笑道:「原来是路兄,我叫怀真。

路兄是外地人?」

「是是。」他连忙应道,很高兴她愿意闲聊。「我听过你的大名,你跟你义兄三人曾帮乐知县缉捕一批强盗,现在你在县太爷那里当亲随……对了,前一阵我路过这里,看见一名白头发的男人在顾铺子,怎么这两天不见他的人影?」

阮冬故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目标是一郎哥啊……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一般百姓总是注意到怀宁的俊美跟功夫高强,很少人会发现一郎哥内有满腹智计。

她还来不及开口,姓路的男子又主动问:

「我瞧他,白发蓝瞳,肤­色­白晰如雪……皇朝中土里,很少有这种异样长相的人呢。」

「是啊,这样的长相是少有,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一郎哥年纪轻轻,已拥有老人家累积数十年的智慧,他的白发,很美,也救了许多人。」她骄傲道。

那姓路的年轻男子闻言,深深看她一眼,轻声道:

「原来如此。请问……他有才智,怎么不去做一番大事业?偏屈就在这间小铺子呢?」

她抿笑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理想。」她初时也觉得很浪费一郎哥的才智,但一路走来,她开始懂得他那小小心愿——兄妹三人平安顺遂,相伴到老。

「那……最近没见到他……」

「一郎哥没在铺子,是因为他身体微恙。」

他讶异而后点头。「是,依他那种体质,三天两头都得躺在床上的。」

阮冬故闻言,极力掩饰脸­色­,笑道:

「路兄,你跟我一郎哥相识吗?不如这样吧,我正要回家,你一块去?」

「不不不,我不认识不认识!」他匆忙起身,有抹狼狈。「我先走了……对了,这是豆腐汤的钱。」铜板摆在桌上,才离开几步,又迟疑道:「怀真你……

跟他在一起久了,是否会被感染?」

「什么?」阮冬故不明所以。

「你脸­色­苍白,看起来有病在身,是不是……」

「路兄切莫误会!」她正­色­道:「虽然我有伤在身,但如果不是凤一郎,今天的我,只怕早过奈河桥。他是小弟一生的兄长,也是一生的恩人!」

那姓路的男子满面通红,点头道:「我明白了……告、告辞了……」

「请慢走。」她目不转睛,直到送他出巷口,她才若有所思起来。

她回到凤宅后,先安置老母­鸡­,再来到凤一郎的房前。

她从窗外往山斗看去,一郎哥正半躺在床上读书。他看书的神态老是令她百看不厌,小时候每次看见一郎哥,他不是在读书就是教她功课,他读书时总是一脸如获至宝,害她曾有一阵子很担心,如果这么聪明的一郎哥,读完了全天下的书,那时,他找不到宝了该如何是好?

如果世上没有她,他应该会是天下最快乐的读书人,会是阮府最好的总管。

屋内的轻咳,让她回神。她连忙推门而入,说道:

「一郎哥,书别看了,先合个眼吧。」

凤一郎一见是她,轻笑道:

「冬故,平常不到日落你是不回来,今天才下午你就回家了,看来,我偶尔有点不适,就能见到你了。」

她满面愧疚,搬来凳子坐着,低声道:

「我并不是有意……」

「你当然不是有意。」他柔声道:「我见过县太爷,明白你的处境。乐知县县太爷胆小怕事,你要暗中­干­预的事将会不少,不过,冬故,你伤势未愈……」

「我好得差不多啦!」

「是谁半夜咳个不停?」

她摸摸鼻子,认罪了。「是,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所以,一郎哥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以免病情加重,到时家中两个病人,怀宁可辛苦了。」

他笑出声。「我哪来的病?只是春夏交接,气候不定,我一时无法适应。往年不都如此吗?」

阮冬故看他心情愉快,心想正是提问的好时机,遂亲热地改坐在床缘上。

「那个……一郎哥……」

「嗯?」打她一进门,他就发现她有心事,凤一郎面不改­色­地等着下文。

「你……可有一个朋友姓路?」

他脸皮微些抽动,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路啊……」凤一郎故作沉吟:「这种姓少见,你说说他的长相。」

「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方头大耳,衣着老旧但十分­干­净,是外地人……」她迟疑一会儿,笑着:「说起来,他的眼形跟一郎哥挺像的。」

「五官要相似,在这世上随处可找。」凤一郎自然地接话。

她眨了眨眼,配合地笑道:

「这倒是。对了,一郎哥,怀宁收铺子顺道送豆腐,至少要半刻钟以上才会回家,你想眯个眼吗?」

「不,我不困,我再看看书吧……」他有点心不在焉,嘴里应着:「冬故,你去忙你的,用不着陪我。」

「……好。一郎哥,你慢慢看。」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眼。

凤一郎正看著书,神­色­虽然专注,但始终没有翻到下一页。

她好烦恼啊!

从小到大,让她苦恼的事很多,但多半是为他人烦恼,为挡在前头的巨石烦恼,而这一次……

是为了她的自私自利!

这天,天­色­过午,她本想回铺吃饭再回县府,没想到会遇见令她挂心的某人。

她出于本能,直接跳进树后。

「等等,我躲什么?」她自问,强迫自己走向某人,满面假笑道:「路兄!」

「怀真,是你啊……」那年轻男子有点发窘。

「是我啊。今儿个你怎么不上豆腐铺呢?」她继续假笑,笑得肌­肉­有点僵。

「不不,不用了……」

「我一郎哥已经好多了,今天他在铺子做事,昨天你不是问起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面­色­大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阮冬故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顺着他之前的视线瞧去,一户富宅的外墙上贴着征人红纸。

「路兄,你会画图?」她好奇问。

他摇头。「我怎会画图?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她指向红纸上的字。「这户人家在征百子图啊。」

他顿时脸红,红到连耳根都发烫了。「我……不识字。」

她看了他一眼,和气地微笑:

「正巧,路兄不识字,我也不会画图,咱们都缺点那么文人气息。」

他闻言,终于抬起眼,没有之前那么羞愧了。「我是听人说,这里有外快可捞,所以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她细读公告一阵,对他笑道:「这户人家以二十两银征百子图,但不是每幅百子图都收的,必须要这家老爷中意了,才有赏银拿。」难怪最近她常看见有人拿着画轴到处跑,想来这户老爷至今都不满意送进去的百子图了。

他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能带点钱回家呢。」

「路兄,你……」她深吸口气,该问的还是要问。「为何来乐知县,小弟可有帮上忙的地方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来见笑,其实我家住在乡下地方,这一次是探我妹子……我家三男一女,小妹前几年嫁到远方,前年生孩子后,就没了音讯。这一次趁着铺里刚雇学徒,我赶去探探她,顺道替她做点面子,据说乐知县仿京师,京师有的这里一定有,价钱却便宜许多。我待在这里几天,就是想挑些便宜又不丢脸的礼品……我看有外快可赚,还想幸运点,二十两就可以拨些给小妹撑撑面子呢。」

她搔搔头,笑道:

「这真是可惜了,这二十两是我两、三年的工资,我也不擅画……路兄,如果你有空,不妨我陪你走几间店铺挑礼,我可以帮你比比价。」

他双目一亮,喜道:「多谢怀真,我正愁没个商量的人呢。」

「那走吧……路兄作何营生?」她随口问,与他并肩走在街上。

「不瞒你说,我家本是务农,我记得小时天灾,实在养不起孩子,就将我二哥卖了,这十多年来全仗着二哥托人送钱来,家里才有余钱改开香烛铺子。」

她闻言,努力保持脸皮不变­色­。

「……你二哥都没跟你们联络吗?」她闷声问道。

「可能他太忙了吧,听送钱来的阮家家仆说,他被阮家总管收养,阮家小姐十分喜爱他的异样,也许阮小姐不准他跟我们联络吧。」

「……路兄,我挺好奇的,那个……」真不想问,但她咬牙一定要问。「你二哥叫什么?」

那年轻男子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说道:

「因为家兄他……长相异于常人,当时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我爹娘一直没有为他取名字。」

她的背后一直有两个顶天立地的好兄长,所以这一路上,她放胆往前走,因为,她很清楚两位义兄会尽全力扶住她,不让她充满遗憾的倒下。

这样的手足情份,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呼吸那样自然了,如果世上有心意相通的手足,那绝对非他们三人莫属。

她根本没有想过是不是亲兄妹,只想着天地之间有凤一郎、有怀宁,她这一生,值得了!

相携到老,理所当然。

而现在——

她食不知味,夜难入眠!

她翻来覆去,最后终于忍不住跃身而起,直接越过小院子跟客厅,来到两位义兄的房前。

她用力抹了抹脸,故作爽朗地叫道:

「一郎哥睡了吗?」

「还没,不过……」

「还没就好,我有事请教一郎哥!」她直接推门而入,镇定地走到凤一郎的面前。

房内有片刻的安静,而后——

正在看书的凤一郎,不动声­色­地瞟向正打赤膊擦澡如今僵硬无比的怀宁,再徐徐瞧住眼前这个多少学会手腕但就是不会用在他们身上的美丽大姑娘。

他暗叹口气,嘴角上扬,柔声问道:

「冬故,你有事尽管问。」

阮冬故未觉背后凶神恶煞的杀气,全神贯注在凤一郎表情的变化上。

「一郎哥,当年我买官时,曾问过你一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你问我可有牵挂的人?我答你,世上唯一能让我牵挂的,只有那个鲁莽正直、不知留后路的小冬故。」他应答如流。

她咬咬牙,低声道:

「你存心让我认定你是孤儿,早无家累!」

凤一郎毫不介意地说:

「你想知道我本姓吗?」见她猛然抬头,他笑道:「我确实本姓路,冬故,我明白你还要问什么,今儿个怀宁送豆腐时,看见你们走在一块,就多注意了点。」

「一郎哥,你有家人,既然如今无事,为何不回家?」她轻声问道。

「你要我回家吗?」

「……」她张口欲言,最后却紧抿着嘴。

她能说什么?说她不舍一郎哥,但一郎哥这些年来为她尽心尽力,就算她还上一辈子的恩情,也难以还清,她怎能强留他?

凤一郎不疾不徐地搁下书,温声道:

「原来你是要赶我回家啊。」

「不!一郎哥,你该明白我没这意思的!」

他微微一笑:

「你确实没有这意思。这几年,你已学会圆融手腕,但凡事关己则乱。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你听了之后,就能明白我的心意了。」

她怔了怔,点头。「一郎哥请问。」她严阵以待。

他脸­色­一整,问道:

「冬故,你认为我回家当真好吗?你认为路家思念我,我就该回去吗?我回去后,路家能接受得了一个正值青年却一头白发的人?你该明白乡间眼界有限,我回去会惹来怎样的闲言闲语。当年我离开阮府后,凤春年年送钱给路家,他们因此感激因此感伤,但真正见了我,只怕无言以对。再者,你认为我一身才智,适合回乡间下田过活吗?还是你认定那躲在一角偷看的路家男子,在认了我之后,会感动得痛哭抱住我?你认为,他敢不敢抱?敢不敢认?敢不敢跟我一辈子共同一个屋檐下?它日他娶妻了,他的妻子敢不敢直视我?敢不敢喊我一声大伯?敢不敢像你一样,毫不介怀地接纳我?」

她闻言,秀眸微张,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凤一郎见状,也不感伤,只柔声笑道:

「瞧,你都没有想到这一层,是不?并非你愚蠢,而是从头到尾这些事根本不在你考量范围之内。在你心里,一郎哥是这么好的人,路家不但不会嫌弃我,还会以我为傲,但你曾任县官,看过案子形形­色­­色­,虽然百善孝为先,但其中也有无法跟家人共处的案例,不是吗?」顿了下,他又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冬故愚钝,一郎哥请问。」她沙哑说道,目光不离他温和自然的脸孔。

「阮卧秋是你亲生大哥,你可曾因为跟两位义兄长年相处,而淡了跟亲生兄长的亲情?」

她闭上眼,轻声道:

「一郎哥,自始至终,我是舍不得你,却又不忍你因我而有家不得归。」深吸口气,张眸直视他,扮个鬼脸,展颜作揖道:「既然如此,小妹厚颜,但求一郎哥留在冬故身边,为莽撞的冬故劳心劳力。」神­色­俏皮,却流露最深的真心诚意。

凤一郎见状,不免动容,微微施礼道:

「这哪是问题?老天爷赐给我一身白发异貌,也赐给我一个冬故。既然都是老天爷赐的,那我理该全盘接受珍惜,否则岂不辜负老天爷的美意?」他仿着幼年冬故的口吻。

阮冬故闻言,内心涌上一股热气,直窜上喉口。

是她不好。她心里总想着,这些年来一郎哥为她绞尽脑汁,倾囊出智,让她在一条险路上走得安稳,如今她已自官场脱身,纵然她万般不舍,一郎哥也该跟亲人团聚,共享天伦。

他一直是她的骄傲,所以,她时常忘了一郎哥的异貌……如果她再为了内心负疚,以为他着想为名,将一郎哥推回路家,那她才真正是个愚不可及的大笨蛋了。

一郎哥要的,正是她的自私!

思及此,她正要开口,大掌忽地从身后遮住她略为发热的眸子。

「……怀宁,你这是做什么?」她疑声问着。

「刚才我在做什么?」冷冷的声音遽然响起。

「你好像在……打赤膊吧?」隐约是有这印象。

「现在何时?」

「初更刚过。」她一头雾水。

「我是男是女?」

她失笑:「怀宁,你当然是男儿身啊!」

「那妳是男是女?」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她叹道。其实,她很想说,在边关那一阵子,她看过赤身­祼­体的男人不少,怀宁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但如果她如实说出,下场可能会被两位义兄训到天明,唉。

她的眼睛还是被大掌蒙着,毫不客气地被拽到房门,随即被人一推,彻底赶出门。

「早点睡觉,今晚再有咳声扰人,我就扁人。」怀宁冷声着。

接着,门被关上了。

她有点委屈。男女差别就在这里,一郎哥跟怀宁可以共处一室夜谈,她却得回房睡大觉。

屋内灯火通明,内有两名她此生最重要的义兄,重要到即使拿她的四肢换他们的­性­命,她也绝对不会犹豫半分……这种事理所当然,即使它日各奔前程,她也不会搁下这样的手足感情。

她轻轻说道:

「是我庸人自扰,没事了。晚安,一郎哥、怀宁。」

灰­色­的云层聚拢在乐知县的天空,带来阵阵凉风与湿气。

「一郎哥!」

豆腐铺前的凤一郎抬眼,一见她澄眸晶亮,神­色­兴奋,就知道那幅百子图正中了对方的心意。

下午无客,他索­性­停下手头工作,笑着上前,主动开口问道:

「二十两银?」

「已入路兄钱袋。」她开心道。

「你去一上午,是顺道送他出县了吗?」他问道。冬故爱屋及乌,这几日处处关照他的小弟,以致工作顺延,三更才能歇息。

她点头,娇颜绽笑。

「一郎哥,平常我已经觉得你的脑袋满满了,今天才知你简直是天人再世,连素昧谋面的富家老爷心思,你都能揣测得神准呢。」语气佩服至极,也不免叹气连连:「其实,这些年来我遇见的聪明人不少,但要像一郎哥脑袋转一转,就能变出七十二计,这实在……令我望尘莫及啊。」

凤一郎将她心折的神情尽收眼底,失笑:

「冬故,你何时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我哪来的七十二计?所谓的聪明人,也只不过是大胆揣测对方心思,再谋良策而已。」

阮冬故不好意思道:

「我受一郎哥潜移默化,但还是不及你的一半。我压根没料到富商老爷要百子图,是因膝下儿孙早逝,而你,却能在言谈间洞悉一切,这实在令小妹汗颜。」

当日,一郎哥只问了两个问题,一是上门送图者的功力如何?二为富商老爷家庭的状况。随即,他出门一炷香后,回家便开始绘起百子图来。

她在旁磨墨,顺道贪看一郎哥妙笔下蹦出一个一个小小子。她本以为一郎哥打算与其他画师一较长短,哪知他在画纸上添了一名含饴弄孙的富家老爷……剎那间,她恍然大悟。

富商老爷早年失去子孙,年老之后只能将天伦梦想投­射­到百子图里,那么…

一郎哥呢?

怀宁外在条件极好,她不怕他没有人缘,但一郎哥……在她心里,一郎哥是天下间最有奇智的男子,可老天爷赐给他的外貌并不被一般人所接受。

幼年,她对成亲一事懵懵懂懂的,反正她粗枝大叶、力气无穷、脾气倔直,能接受并且喜欢她的,怕只有一郎哥跟怀宁了,他们愿意将就,她求之不得。

现在的她,逐渐懂得分辨兄妹情感跟男女情爱。一郎哥跟怀宁待她如妹,而她敬他们为兄,他们绝不该屈就在这个妹妹身上,理当配个真心相爱的嫂子才对。

现在他们还很年轻,她却隐隐烦恼起来。

如果,只是如果,老天爷忘了赐给一郎哥一个能够深爱的女子,那……一郎哥也会像那富商老爷一样,只能将天伦之乐的梦想投­射­在画中吗?

凤一郎见她一脸苦恼,不由得亲昵地轻敲她的额面,笑道:

「怎么了,冬故?」

她摇摇头,打起­精­神笑道:

「我在想,一郎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性­子的姑娘呢?」

他一愣。

她扮个鬼脸,笑道:

「我送路兄出乐知县时,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他曾捎信到阮府报喜,但只收到礼,并无你的只字片语。我想,是凤春代你送礼,而你根本不知情吧?」

他摇头,没有多大的遗憾。「我确实不知道。」离开阮府那天,他就彻底切断他自身的后路。

她笑着继续说:

「路兄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听他说力气很大,在他十八岁那年以武力胁迫他迎娶。他身子单薄,只好认了呢。」

「……」虽然知道是她有意问些路家事,让他安心。但这种话题,他还是不要随便乱接的好。

「这是路兄说笑的,但由他的神­色­看来,路家父呣子女夫妻相处应该很融洽呢。」她微笑着。

「那不是挺好的吗?」凤一郎淡淡笑着。

阮冬故抓耳挠腮,她学不来拐弯抹脚,索­性­直接说了:

「一郎哥,等过几年,我们在县里的生活都稳了,豆腐铺也有盈余,我们兄妹三人一块回路家探亲,让义爹义娘都知道你多了义弟跟义妹,好不好?」

凤一郎迎上她直率又怜惜的眼神,颔首道:

「好,就这么办。」

她闻言,惊喜交加,正要开口,忽然间,柔软细绵的小东西落在她的睫毛上。

二人一怔,同时抬起脸——

「下雪了?」她惊诧脱口,摊开掌心接住细白的飞雪,不可思议道:「现在正值春夏交替,怎会下雪?难道有冤情?」

凤一郎同样惊异,但他反应极快,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冬故,你小时候看的戏曲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老天爷要下雪就下雪,天气异常的例子在历代史录上比比皆是。这雪……你何不想,这是一个预兆?」他暗示着。冬故全副心神尽耗在天下百姓上,他以她为傲,但也怕她……会走得早。

「预兆?」她有点不明白。

他不动声­色­,笑道:

「白雪覆盖乐知县,岂不是暗示乐知县的未来,将如同一地银雪,洁白无垢。

理想盛世,总要从一处起头,你就当老天爷选中了乐知县,给了个预兆吧。」他意味深长,深深看了一眼这有冬故存在的小仿县。

她抿着嘴一会儿,叹道:

「一郎哥向来聪明,所言必有道理。」陪他负手而立,仰望漫天飞舞的细雪。

老天爷为何在这种时刻下雪,她不清楚,但有乐观的想法是好事。不过,她还是要多注意点县内案情,以免冤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忽然间,她想到一事,视线移到身边的义兄,笑道:

「一郎哥,以前你在阮府里,可曾听过「二官一商」的传说?」

凤一郎修长的身躯猛然震动,蓝眸瞪向她。

她见状,讶道:「一郎哥,你没有听过吗?」

「……有,我曾听过,只是惊讶你在府里的日子少,怎会听过这种传说呢?」

她不疑有它,笑道:

「我忘了是哪一年,是怀宁听来告诉我的。说来真是奇怪,我当官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事儿,倒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二官是指我跟大哥呢。」

凤一郎静默一会儿,暗示道:「这种事随便想想就算了,倒也不必去深究。」

阮冬故见他神­色­严肃,无所谓地笑道:

「一郎哥,这种风水之说,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我的意愿,与风水无关。就算是风水促使我走上这条路,只要我所做的有益百姓,那又何妨呢?」随即,扮个鬼脸。「幸好有你跟怀宁帮着我,不然这条路我断然走不到这里来。」

凤一郎凝视着她,嘴角隐有柔软的笑花。

怀宁收拾好铺子,走到他们的身边。异常春雪并未引起他的惊慌,他连抬眼赏雪都懒,直接把披风塞进她怀里。

「穿上。」

身为三人中最小的义妹,她只能含冤……不,含着感动的眼神穿上。是她太没有用,虽然在应康养了一个月的伤,但半夜还是有久咳的毛病。

「下雪了,提早回家吧。」怀宁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是,今天要提早回家!」阮冬故眼一亮,眉飞­色­舞抱拳行礼。「一郎哥,今天是你生辰,祝你年年都心想事成,豆腐铺天天生意兴隆!」

凤一郎顿住,瞪着她。

她眨眨眼,讨好地递上老旧的茶叶罐,笑道:

「这是我跟怀宁一块送的。我们有多穷你也是明白的,所以里头的茶叶跟往年一样,都不算上等。」

凤一郎掩饰眸里激动,抚着罐身感慨道:

「这茶叶罐跟了我十多年呢。」

「是一郎哥念旧,才会把我幼年送的礼一直留在身边。既然是空罐,就该物尽其用才有价值。对了,往年的这一天我忙于朝政,冬故也只能匆匆陪你吃顿饭,今天我有空,咱们三兄妹,就这样回家吃饭喝茶聊到半夜也不睡。」

凤一郎掩不住喜­色­,微笑:「就听你的。」

她笑眯眯地,帮着怀宁提过豆腐桶,三人沿着积有轻浅细雪的街上散步回家。

「怀宁,今儿个的桶子重了点呢。」她道。

「剩很多。」怀宁答。

「剩很多啊……那是卖不好喽?」

「不。」

阮冬故睇向他,疑惑道:「怀宁,你的句子可以稍微再拉长一点,我没那么聪明。」

「特地留给你加菜的。」

凤一郎敢发誓,剎那间他看见冬故抖了一下,似乎很想拔腿就跑。他撇脸轻笑,听着她假心假意假音道:

「怀宁,你每天辛苦卖豆腐,实在用不着再拿豆腐为我补身,这样吧,你辛苦,理应多吃点,我饿点没关系。」

「不行,今天晚上陪凤一郎喝茶的小菜就是炸豆腐、炒豆腐、蒸豆腐,凉拌豆腐……」

每说一道豆腐菜,凤一郎就见到冬故的肩缩了点,到最后,他仿佛见到幼年那个一听到读书就缩水的驼背小老头。

转眼间,她已经亭亭玉立,还是个彻底实践自身抱负的奇女子。

他出身农家,照说,他应该继承父业,走上农民之路,但因他异样的外貌,迫使他卖身入阮府,成为阮家长工。

照说,一个阮府的长工,最了不起的未来,应该是凤春那总管之位,而他曾有一度确实认定自己的未来极限就只有这样了。

照理,他的外表让他一辈子锁在阮府里,连带着,他一身才智也如荒芜的阮府废墟一样,任它藏在他的脑中,直到老死。

但,他的冬故,让他推翻这些常理,彻底地运用他一身的才智,走遍大江南北,行上万里之路,让他凤一郎没有白活。

这些,他从未跟他身边这个小姑娘提过。他卖身入阮府时,曾渴求真正的太平盛世会降临在天下每一处地方,但长年下来,他发现世上绝无真正盛世。他心中自成的盛世与理想……就在他最亲近的小姑娘身上。

他又看了眼身边已经苦着脸的冬故。

如果可能……不管跟东方非也好,跟其他男人也好,甚至,只有他们三兄妹共度余生都好,他都希冀她能快快乐乐地过活,然后,等到他们三人老死后,能够平静安详地并葬在边关下,任由四季交替,任由无垢冬雪覆满他们的坟地,不再有外人打扰,不再让她忧国忧民,到那时,他与怀宁陪她睡一场真正的好觉…

他们三人的情谊,永远相携。这一路上,他跟怀宁,不会松手。

「一郎哥……」她的脸可比苦瓜了。

「嗯?」他笑着应声。

「那个……我们还有没有点钱,今晚买点便宜的小菜,好不好?别吃炸豆腐、蒸豆腐,烤豆腐了……」

「不行。」怀宁存心逼她进死角,平板地开口:「茶叶钱我代垫,你还欠着,没有钱。」

阮冬故双肩一软,沮丧叹道:

「没有钱,真是……好痛苦哪!」

凤一郎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当晚——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老天爷赐给了我一郎哥跟怀宁,阮冬故这辈子再无所求了。」她举杯向明月,情意真切朗声道。

「老天爷也赐给我了。」喝了一夜茶的俊俏男子,终于开口:「老天爷未经我的同意,就赐给我一辈子的麻烦了。」

「……」阮冬故故作不知,假装喝茶,吃着买来的便宜小菜。

「……怀宁,你还是继续喝你的茶吧。」凤一郎一反他的­性­子,开怀大笑着。

《感情篇》花前月下〈前篇〉

圣康二年

凤宁豆腐铺——

「我家主人送上请帖,请怀真今月十五过府赏月。」青衣恭敬递出­精­美帖子。

正在清理桌面的阮冬故,连忙擦­干­净双手,接过帖子,笑道:

「真是麻烦你了,青衣兄。东方兄要找我赏月,直接说了就是,何必专程送帖子来呢?」

青衣面不改­色­,如数转答:

「我家主人说,八月十五那天,怀真借东方府邸一用,本要与他培养晋江工程,不料被放鸽子。怀真向来重诺,盼勿再失约。」

「晋江工程」是她用来比喻她跟东方非之间感情进展工程,青衣一提,她立即淡酡抹颊,低声道: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会准时赴约。」小心收好帖子,以表慎重。

今年八月初,她想,花前月下很容易加温感情,遂与东方非约定十五赏月,但凤宅实在太小,两人赏月可能得挤在充满豆腐味的小院子里,只好借东方府一用。

她发誓当天绝对没有忘记,只是临时有案子,到天亮她才赶赴约会——

当她到东方府时,东方非早已就寝不见客,她只好摸摸鼻子回家补大觉。

事后,她带了一锅豆腐去赔罪,原以为没事了,没有想到……东方非比她这小女子还记仇啊。她暗自叹息,抬眸对青衣爽快笑道:

「青衣兄,如果下午无事,留下来喝碗豆腐汤吧。」

「多谢怀真好意,小人心领。」青衣施礼告辞,甫至巷口,忽然听见身后——

「冬故,现在没客人,你去洗碗吧。」一家之主凤一郎温声道。从头到尾,他就坐在桌前,摊着帐本,­精­打细算这个月的伙食费,完全没有动劳力的打算。

「没问题!这种小事交给我!」阮冬故拐过短凳,直接坐下洗碗去。

青衣直觉回头,脸­色­微变,急忙回到铺前,低声道:

「小姐,你是尊贵之身,怎能屈身洗碗?」隆冬洗碗,如浸在冰水里啊。

阮冬闻言一怔,低头看看锅碗瓢盆,失笑:

「青衣兄,洗碗是小事。我现在游手好闲,总不能让我一直吃白饭啊。」

凤一郎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Сhā话:

「记得,别再把碗洗破了。」

她扮个鬼脸,小心地洗起碗来。

青衣瞪那白发青年一眼,无言地坐下,开始洗起堆积如山的碗筷。

「青衣兄,这真是不好意思,你又不是豆腐铺里的人……」

「小姐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再者,小姐做完事,就可以分点心神在赏月的准备上。」

准备?她需要准备什么吗?她面皮未动,但开始怀疑东方非的约会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如果她收买青衣,不知道青衣愿不愿意透露一点点?

「对了,今晚怀宁不回来吃饭了。」凤一郎又忽然道。

她应了一声,跟青衣笑眯眯地解释:

「最近家里缺钱,怀宁去应征有限期的护卫。唉,可惜我功夫还未到火候,要不然我也去应征了。」

「你刚被革职,县太爷盯你盯得紧呢,你去应征谁敢用?」凤一郎难得又Сhā嘴了:「再说,那种护卫夜里都是睡在一块的,你怎能去?」

阮冬故叹了口气道:

「一郎哥说得是。看来,我只能乖乖在豆腐铺里任凭一郎哥使唤了。」

「小姐……豆腐铺的生意没法为你存下嫁妆吗?」青衣试探地问道。

凤一郎轻笑一声,代她答道:

「冬故的嫁妆有两份,一份由阮卧秋负责,一份定是我跟怀宁给的。不过,嫁妆可以慢慢存,不急于一时。」换言之,东方非想娶他家小妹回家,继续等吧。

青衣脸­色­微沉,闭口不言。

凤一郎有意无意瞟了他一眼,温声解释道:

「其实,咱们手头紧,是因为房租高涨。豆腐铺生意日渐兴隆,但房租一涨,还是入不敷出。对了,青衣兄,你可知从何时开始,乐知县的地价上涨得离谱?」

「……约莫半年前吧。」青衣小心翼翼,以不变应万变。

凤一郎仿佛不知他的心思,苦笑道:

「青衣兄答对了。那么,你也知道乐知县地价直逼应康等大城的原因了?」

「……我家主人并没有从中­操­控。」

阮冬故将洗好的碗筷收进铺里,再出来时拿着­干­净的帕子,聊道:

「当然不是东方兄暗中­操­作,但他也脱不了关系。半年前他在县里定居,皇上回京后下了一道圣旨,举凡七品以上江兴官员,皆可向这名经验丰富的前任内阁首辅请教。」顿了下,她长叹口气道:「从此,地方官员忙着在乐知县购买房舍土地,竞相巴结……乐知县繁荣是很好,但不该是这种方式,小老百姓要买屋买铺,难了。」

凤一郎收起帐本,柔声道:

「冬故,有些事是你我无法左右的,如果你被这些无能为力的事左右了,你如何往前走?」

「一郎哥说得是。」她用力点头。

凤一郎微笑,将注意力转回青衣身上,说道:

「皇上下这道圣旨,正是要东方非忘不了身居高位的权贵滋味,它日东方非要重返朝堂,就不会百般推辞了。」

青衣闭嘴沉默。因为凤一郎的说法,跟当日他家主人的嗤声揣测不谋而合。

「我想,皇上是不了解东方非吧。」阮冬故当茶余饭后在闲聊:「如果东方非恋栈权位,非富贵不能活,他也不会决定住在这个有点落后的乐知县了。」

青衣闻言,惊喜交集道:

「我家主人,必然欣喜小姐的知心。」他家主子在这些日子花的心思,没有白费。

阮冬故笑了笑,将帕子递给他,道:

「青衣兄,快擦­干­手吧,要冻着了,我就对不起你了。」

青衣不敢收下,轻声推拒着:

「不用了,小人岂能用小姐的帕子,我随便擦擦即是……」

「这是一郎哥的帕子。我想你们都是男人,应该不介意吧?」

他沉默地瞪着那男人的手帕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接过,硬声道:

「多谢小姐了。」

阮冬故正要笑着跟他聊几句,忽地觑到一郎哥的大拇指重复轻扣着帐本。

她内心一惊,秀眸一抬,正好对上凤一郎的视线。

「怎么了?冬故。」他亲切笑着。

「……不,没事没事,我……去搅搅豆腐汤……」退退退,非常自然地退回铺后,再连忙拿过大杓子,低头搅动锅里的汤汤水水,假装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反正她个儿是现场三人中最矮的,只要一郎哥不要往下看,她想,她这个小矮人可以消失得很彻底。

一郎哥眼神温暖,笑容温暖,就像往常一样,是她的好兄长,但,他有个习惯——每当他在算计时,大拇指总会重复轻敲着东西。

古有曹植七步即成诗,她的一郎哥敲七下就能出奇策,她在官场上全仗他的算计来保身,她敢起誓,一郎哥的算计从来不会算到她身上……嗯,那就是说,一郎哥目标是青衣了。

青衣兄,请小心了。

她消失了她消失了……

下一刻,凤一郎发动攻击了——

「对了,青衣兄,咱们认识都要十年了吧,我还不知你的家世呢。」

青衣卖身葬父,十二岁那年成为东方非的随从。她在内心默念,但不敢代答。

青衣暗自斟酌这个话题无害,才小心答道:

「我早已无家累,如今身任何职,凤兄也该知道。」

「原来如此。东方非曾位居朝中高官,你跟着他十多年,想必早就小有积蓄了吧。」凤一郎浅笑,拿着帐本走进铺后,其动作自然,令人完全察觉不出他任何可疑的意图。

我消失了我消失了……阮冬故头垂低低,继续搅动锅里的豆腐汤,任着凤一郎走过她的身侧。

她偷偷把耳朵拉得长长的。青衣不像东方非那样随心所欲,他为人沉默寡言,除非是为了保护东方非,否则青衣不会动手伤人,那一郎哥到底所图为何?

凤一郎收好帐本,取出较厚的外衣,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

「冬故,愈晚天气愈冷,先穿上再做事。」

「好。」连忙穿上,继续「韬光养晦」,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盛碗豆腐汤,请青衣兄用吧。」

「是是,马上来。」她充当跑腿,赶紧送出豆腐汤见客。

「小姐,真是麻烦你了……」青衣恭敬接过。

她面露歉疚,道:

「青衣兄,你帮我洗碗,这点小谢礼是一定要的……你慢用吧,慢慢用吧,不急。」退退退,再度退回铺后,继续装忙。

一郎哥会留青衣喝汤,那表示他的算计正在展开。虽然她猜不出一郎哥的目的,但她想,一郎哥还不致于会毒杀青衣吧。

凤一郎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心思,径自坐下,磨砚摊纸,抬起蓝眸笑道:

「青衣兄,坐啊。反正午后没人,咱们聊聊也算打发点时间。」

青衣默不作声,撩过衣角,坐在凤一郎的对面,慢吞吞地喝着豆腐汤。

其实,他可以看见凤一郎提笔写些什么,但他选择不看。凤一郎诡计多端,他是警惕在心,就算是闲话家常,也难保其中不会有让人自动跳下的陷阱。以不变应万变,不多动作不多话,他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凤一郎头也不抬,笑着问:

「对了,方才咱们聊到哪儿了?说来见笑,我们兄妹三人,虽然在外闯了十来年,但手头根本存不了多少钱呢。」

「阮东潜为官清廉,凤兄与怀宁为她在官场杀出血路,自然没多余的心力存下老本。」青衣客气地回答。

「是啊,咱们兄妹年纪都不小了,所以来到乐知县后,无论如何都得开间铺子存老本才是。」

「凤兄有理。」

「青衣兄,你年纪也不小了,将来打算以何为营生呢?」凤一郎终于抬起眼直视他。

「……」青衣目视前方。

「你别误会,我并非鼓吹你离开东方非。我是在想,现下你身强体壮,可以随时保护东方非,但你也有老的时候,到那时,你总不能再当他的护卫吧?」

「……我自有打算。」

「哦?」凤一郎也不穷追猛打,笑着点头。「能有打算是最好。」眼角一瞟,瞟向不小心对上他视线的大兔子。

大兔子默默收回耳朵,摸摸鼻子,慢吞吞地走出铺后,小脸充满虚伪的开心,笑问道:

「青衣兄,你平常花费很凶吗?」眼角回应凤一郎,瞥到一郎哥微不可见的颔首,阮冬故确定自己没有问错问题。唉,早知刚才就不要对上一郎哥的目光,现在,她也沦为帮凶了。青衣兄,我对不起你了。

阮冬故有问,青衣必答:

「小人平日并无用到多少,每月薪饷多半是存进钱庄里。」

「原来如此,那……青衣兄将来老了之后,就是靠存在钱庄里的银子过活,对吧?」

「小人从没想过,但多半是如此了。」

凤一郎笑道:「青衣兄,你这样是会坐吃山空的,总得为未来打算打算,不然它日你有了妻儿,那时再想攒钱可就辛苦了。」

阮冬故与青衣同时望向凤一郎。前者恍然大悟,吁了口气:

「原来一郎哥是想为青衣兄谈亲事么?」还好,她这个帮凶还算值得。

凤一郎楞了下,失笑道:「我压根不识附近姑娘,哪有亲事为青衣兄谈?我又不是媒婆。」

「哦……」是她猜错了。看见青衣面露怀疑,她赶紧笑道:「我再去盛一碗豆腐汤吧。」

「不,小姐,这样就够了,我该回府了。」

「等等!青衣兄,再吃一碗吧。」

「不……」

「再吃一碗吧!」她坚持,拳头紧握。

「……那就麻烦小姐了。」青衣见她逃难似的遁进铺后,眯眼注视着凤一郎。

「凤兄,你有话就直说了,莫让小姐为难。」

凤一郎笑道:

「青衣兄,是你想太多了。我对东方非素无好感,但也知道将来他成为我妹婿的机会大了点,你是他身边人,我当然要多多关照你。」

「……」青衣不言,全身充满戒备。

凤一郎再笑,声音放浅,不让铺里的大兔子偷听去。

「你瞧我这铺子,做了快一年,我跟怀宁的愿望是,这间铺子能生意兴隆,长久经营,才能成为冬故最有力的后盾。」

「后盾?」

「东方非定居在乐知县,将来冬故嫁过去,出了什么问题,应康城阮府是远水,乐知县的凤宅与铺子才是她的保障,是她真正的娘家。」

「你是在暗示,我家主人会对小姐不利?」青衣沉声道。

凤一郎泰若自然道:

「未来的事很难说。你该明白你家主人喜新厌旧的­性­子,也许冬故会是例外,也许不会,更或许,是哪天冬故忽然找到她的真爱,对东方非始乱终弃了。许多事总是要时间来证明,但这里是她的娘家,她心头总是安了点。」

「……」他无从反驳,他家主子确实喜新厌旧,­性­喜挑战。

凤一郎微笑着: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知道,有个背后的靠山,多少安心点。不管将来你有没有妻儿,老了之后,只靠钱庄的银子是不够的,不如趁早买间铺子什么的,慢慢花点心思经营。」

「……多谢凤兄提醒。」明明就是在闲话家常,青衣还是觉得内情不简单。

凤一郎依旧保持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道:

「如果你真下定决心要选铺子什么的,我也可以帮忙。」声音略大,喊道:「怀真,豆腐汤呢?」

「来了来了。」阮冬故笑着端汤出来。「青衣兄,你多吃点。」

「多谢小姐。」他起身接过。

凤一郎叫住阮冬故。「冬故,正好,我有事跟你说。」

「一郎哥请说。」她硬着头皮,立正站好。

凤一郎没看向青衣,对着她道:

「昨晚我跟怀宁谈过了,我预估这两年乐知县的地价还会上扬。与其继续付上涨的房租,不如狠点心,不再承租,直接买下凤宅跟这间铺子。」

阮冬故一楞,直觉说道:

「咱们钱够吗?」

凤一郎叹息:「是不够,所以怀宁去当护卫了。」

「可是……怀宁就算当上一年护卫,也不够买下这两块地吧?」她道:「一郎哥,我白吃白喝实在不是法子,我也去找个工作好了。」

「甭说县太爷盯你盯得紧了,你能找什么?搬运工?洗碗工?你赚来的钱,连买一块小地都不够。」

青衣默默地聆听着。

阮冬故一脸烦恼,搬过凳子坐下,直率地问:「那一郎哥,你有法子吗?」

「也不是没有。」凤一郎还是神­色­自然道:「这间豆腐铺是我们兄妹三人合开,如果再多找一个合伙人……当然,他要明白这间铺子是我们三人的,最好还能了解你女扮男装,也能体谅你未出资仅出力。平常他可以不理铺子,每年照样可分红……冬故,这种人实在太难找了。」

「……」她不敢接话。

就算她资质不如一郎哥,此时此刻她也明白一郎哥的诡计了。现在,她要怎么接话才妥当了?不管接哪句话,不是对不起青衣,就是对不起一郎哥吧?

她眼珠悄悄睇向青衣,青衣正面无表情地打量一郎哥,看起来情况不太好;她又移向一郎哥,一郎哥也面­色­不动喝起茶来,笑着与青衣对视——

她张口欲言,忽然瞄到一郎哥以镇石压住的纸张,这是他方才写的……她倏地张大眼,发现那是一张合伙契约,摆明了今天非吃下青衣不可。

她对家务事最没辙了,早知道她去哪儿送豆腐都好。

青衣终于开口了:

「凤兄,我是东方府的人。」

「凤某知道。」凤一郎笑道:「青衣兄是在说,你是东方非身边的人,事事以东方非为主,断然不可能站在冬故这一头来。」

青衣瞇眼。「凤兄,你此话何意?」

「不,没什么意思。青衣兄千万别误会,只是,我想到,你是东方非身边的人,而冬故真嫁过去,她又有谁可以真心信任呢?」

「……」青衣咬牙。「小姐若嫁给我家主人,我对她同样忠心。」

「你忠心的是东方非的妻子,而非冬故本人,这要她怎么对你付出信赖?」

阮冬故默默背过身,小脸用力无声地叹了口气。

谁先动气谁先输,青衣兄你多保重了。

平常她对这间铺子可以说是没有什么贡献,她实在不敢Сhā嘴打坏一郎哥的计画,何况,她明白一郎哥为何选中了青衣……难怪有人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清官连自己家里的家务事都不敢Сhā手了,哪能去判定其他人的家务事?

她的个儿小,如果她的背再驼一点,她能离地面更近点。她想,只要这两个男人不把视线往下移,她应该可以躲过这一劫。

「……相貌英俊,身任官职,前途不可限量……县里难得一见的好郎君……」

远远地,阮冬故就听见巷口的卖花姑娘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似在对某人品头论足。

她刚送完豆腐,钻小巷回铺……她是该借路而过,还是等着她们「耳语」完?

她想了想,反正不急着回铺,索­性­偷偷探头张望街上疑似「好郎君」的人选。

她任职亲随时,曾跟一郎哥走遍县内,尽力在最短时间内了解此地风俗民情,她应该可以一眼看穿谁是她们嘴里的「好郎君」吧。

她眯眼,注视着对街属于男­性­的百姓们……有名黑肤俊脸的男子走过……

她惊讶,脱口道:

「原来是指怀宁啊。」

「怀宁……就是那个卖豆腐的,是不?他长得很俊,可惜就只是一个卖豆腐的。」卖花女没有察觉多了一个新人,开始吱吱喳喳评论起怀宁,从头到脚无一幸免,优点只有一二,缺点倒是处处皆是。

阮冬故忙着低声抗议:

「那个……卖豆腐也很好啊。至少,天天吃豆腐,保证饿不死。」

她的话声太小,完全没有人搭理,卖花姑娘继续闲聊:

「说到有权有势,还有一个,那个半年前来县里定居的什么内政大官……」

这一次,阮冬故声音稍大了点,强调道:

「前任内阁首辅,不是内政大官。东方非辞官之后,承蒙皇上恩德,领不世袭爵位。」也是啦,东方非有权有势又有宋玉面貌,难怪未婚姑娘们心花朵朵开。

虽然,她心里认定怀宁跟东方非是一样的俊俏……

「对对,就是内阁首辅!」另名姑娘接道:「上回他出酒楼时,我曾看过一眼,虽然好看,但还是差了县太爷一大截。我听人说,他年纪大,至今没有家室,八成是有说不出口的隐疾呢。」

阮冬故秀眸微地张大,无言地听着她们将东方非从头到脚贬上一回。她有点傻眼,开始怀疑她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些姑娘们说到最后,一致同意目前乐知县里玉树临风、俊美无俦,最佳良婿非新任县令莫属。

「啊,出来了!出来了!」

「大人往这儿看来了……老天……」

阮冬故还搞不清楚状况,就瞧见这些卖花女孩羞怯地反身就跑。

她们一转身,就跟她撞个满怀。

「小心!」还好她学过功夫,左手抓一个,右手再捞一个,以免全都跌得惨兮兮。

她只来得及让这些女孩家站稳,却不及抢救花篮。一时间,只见百花偷袭,砸得她一身狼狈。

「怀真!」有女孩认出她了。

「是,是,失礼了……」她满面通红:「我并非有意摸你们的手,吃你们豆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赶紧帮忙拾花入篮。

那些小女孩红着脸吃吃笑着,接过她装满的花篮,便往反方向跑走了。

冬天里的冷风扑上她的颊面,带来了这些卖花女孩身上的香气,也顺道带来断断续续的「耳语」。

「……怀真也不错,可惜没钱又太矮了……」

她摸摸鼻子,当作没有听见,转身出巷,正巧对上新任县太爷侮蔑的眼光。

她十分有礼,隔街作揖,然后,含笑地走回铺。

那股香气一直盘旋在她的鼻间。原来,女孩家身上的香味这么好闻啊……

小时候,她喜欢凤春抱她,凤春给她娘亲的香味儿,跟这些女孩不太相同。

这些女孩的味道很香,有点像、有点像……

她赫然止步,接着倒退数步,停在摊前。

「公子,买胭脂水粉给心仪的姑娘吗?」胖胖的摊老板讨好地问。

她凑近闻了闻。是有点像这种味儿……说起来,她真是对不起东方非,平常只要进了他府里,她扮回女装,虽然略施淡妆,但这些女孩家的点缀物品,全是青衣打点的,她很少管她身上带了什么味道……

「公子,如果你不喜欢,还有其它种。瞧,这花露香得很,保证迷死人呢。」

「呃……老板,这种香气真的很迷人?」她有点迟疑。

赏月之约,她能准备什么呢?平常见面,她一定以豆腐汤为礼,东方非也没有拒绝过,她实在想不出还要准备什么……这次她尽心点,自己打点脂粉花露好了。

「岂止迷人!保证闻了之后心猿意马,共度香宵都不是问题……」见这名小公子脸露惊骇,胖老板改口:「说笑的说笑的。小公子,我为您介绍介绍,这花露胭脂膏子、花露头油、花露面皂、花露水,一组带回去,保证全身香喷喷,我这儿货品琳琅满目,去别家绝对找不着。您想想,让您意中人抹上这味儿,您会不心动吗?」

「老板你说得是。」她未觉身后有轿子停下,喃道:「只是心动,应该不会冲动吧?」想着想着,不敢再幻想下去,以免全身发颤。

她挑了一盒胭脂膏子跟迷你瓶花露,再三确认的闻闻味道。这种便宜摊子,卖的货绝不高级,但闻起来还不错。

一名锦衣男子出了轿,凤眸一瞟,俊美的脸庞流露惊喜。来到她的身后,无视胖老板的呆若木­鸡­,俯下头轻咬一口她细白的美耳。他声音轻滑诱人,带着难掩的兴奋,笑着:

「怀真,我还当我认错人了呢。我认识的怀真,一向粗枝大叶,一件旧衣可以穿上三、五年,如今你终于懂得打扮自己,这真是教我又惊又喜又期待啊!」

顿时,背对他的娇躯僵硬无比,连细白的耳轮也迅速染红。

「……东方兄,好久不见了。」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敢在光天化日下不顾其他人眼光,做出这种、这种调戏的举动。

虽然与他有白首之约,他这种无视旁人的举动她也早就清楚,但就是会浑身僵硬,很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她举起僵化的双腿,挺着僵化的背脊,硬生生地往左移动两步。

东方非也不以为意,轻扫过摊子便宜的货­色­。这不懂情趣的姑娘会停在这种摊子买胭脂,这让他信心大增了。

「东方兄,听青衣说,最近你十分忙碌,怎么有空上街呢?」她在老板异样的眼光下付了钱,本要送他回轿,但看他动也不动,她也只好停在原地跟他「大眼对小眼」。

自从皇上下旨,江兴一带七品官员遇有疑难杂症,皆可向前任首辅请教后,东方府前简直是门庭若市,每天都有人求教上门,但多数是送重礼拍拍马屁求官运。

当然,其中也有认真来求教的少数官员,好比乐知县新任县令。

几个月前她将久悬未破的重大案件誊回家研究,一郎哥是有指点一二,但大部份是东方非解决的,她也从不遮掩破案的是谁;…从此,新任县令对这名前任内阁首辅大为改观,三不五时登门求教。

这是件好事,她乐见其成。东方非聪明过人,如能对此县有所助益,那是乐和县百姓的福气,只是……

「钓大鱼,就要懂得放足鱼饵,冬故,以往我教你兵法时,不就跟你提过吗?」

凤一郎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时圣旨刚下,她一脸疑惑,问他:

「一郎哥,我跟东方兄是、是谈情说爱,他把我当大鱼钓,这……」

凤一郎注视她半晌,浅笑:

「为了把你这条大鱼吃入腹,他可是用尽心机,处处备好上等鱼饵。你也不必担心圣旨一下,东方非会随心所欲兴风作浪。在十年之内,他不会有所动作,理由很简单……」见她还认真等着下文,凤一郎笑叹:「冬故,他不想你因此对他分心,又想你对他倾心相许,所以,这段日子他必定安份守己,收敛他的行为。」

语气难掩对东方非的不屑之意。

一郎哥确实料中。

因为,这几个月来,她曾几次试探,东方非的「指点」地方官员,确实收敛许多……既然他付出甚多,她也不能落后。

她抿了抿嘴,深吸口气,拿出刚买的胭脂膏子跟花露,厚颜问道:

「东方兄,你闻闻这味儿,你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现在换也省事点。」

热气又开始窜面。

她的言下之意,胭脂花露确实为他而买,为他而打扮。东方非心花怒放,不理会彻底傻眼的胖老板,拉她入怀。

「怀真,哪怕你一身豆腐味儿,我都喜欢。咱们的花前月下之约,你就用这些味儿来诱惑我,我等着妳啊。」他别有用意道。

「东方兄,你别想得太歪,小弟怕到时没法配合。」她笑出声,瞄一眼天­色­,道:「如果你不打算回府,那就让小弟请你喝一碗豆腐汤,放松一下心情。」

东方非暗喜她愈来愈主动,笑道:

「好啊!」他示意轿夫先行回府后,愉快地与她一块并行在街上。

乐知县的冬天,比起皇城来得温暖许多。她身子纤细,虽然穿着冬衣,但身形还是略嫌娇柔,完全不符合她刚直大气的­性­子。

说不垂涎是假的。每每看见她,总是想尝尝她的味道,想一口吞下她,但,如果真能鲸吞她,她也不就是阮冬故了。

这些日子,他到底蚕食她多少了?她的心,被他吃了多少呢?他多饥渴啊,多想看着她为自己深陷情网,不可自拔,难以抗拒的样子。

「东方兄,怎么不见青衣兄呢?」她完全没有察觉他贪婪的眼光,只当今天冬风略强,让她有点发冷而已。

「我差他办事去。」他不动声­色­道。

「说来真不好意思,我们兄妹三人在乐知县定居,东方兄你也因我择此县而居,青衣兄不知适应这有点落后的中县了吗?」

「这世上只有肯不肯去适应,绝没有适应不来的事儿。冬故,就好比你对我,从一开始的深恶痛绝,到如今情意绵绵,全都是你一步一步接近我,适应我啊。」

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任他拉起她的小手贴向他的心口。

他的掌心偏暖,带点酥麻,尤其一配他亲热的话语,她全身习惯­性­的发毛,但正因习惯也就不会闪避了。

「东方兄,我一郎哥就这点不如你。」她有点遗憾道。

「哦?」这又­干­杀风景的凤一郎有何关系了?

「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一郎哥就不再主动拉我的手。」她笑叹:「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吗?只要我们自己清楚之间的清白,不就够了吗?」

东方非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世人眼光浅薄,凤一郎也不过是个俗人,自然会在乎。」

她看他一眼,摇头苦笑。以前她跟一郎哥、怀宁很少有过争吵,但她想……

以后家务事会很令她头痛了。她用了一分力抽回手,他却挑衅似的不放人。

「东方兄,在街上……两个大男人这样子很难看呢。」她低声暗示。

他轻笑:「冬故,你非俗人,又岂会在乎?」

「东方兄,耍嘴皮我耍不过你。这样吧,我出一题,你要能猜中,小妹就随便你了;你要输了,就请规矩一点。」

他俊眸微亮,道:「好啊!」他最爱她的挑战。

她想了想,笑道:「这半年来地价上涨,我一郎哥有心要买下铺子跟凤宅,但手头的钱不够……」

「自然是想找人合伙了。」

她吓了一跳,瞪向他。「青衣兄跟你提过?」

东方非笑道:

「青衣的私事,我不理会,他也不会提。凤一郎想找人合伙,绝不会找上我。

因为找上我,你的娘家将会被我这外人­干­预,又怎能成为你强而有力的后盾呢?

他一心一意为你,要找的合伙人,必是明白内情的人,那就非青衣莫属了。」

阮冬故还瞪着他。

「怎么了?冬故,你小手发凉呢。」他笑得愉快。

她深吸口气,恼声道:

「东方兄,你总令我感到惊奇,如果你不是那么随心所欲,你一定能辅佐皇上成为当世明君。」

「哈哈,人不尽兴活着,在世也不过就是蝼蚁白活而已。辅佐皇上,这种挑战我已做过,不好玩了,一看见他我更生厌,要看他不如看着你。冬故,你到底要我猜什么?」他对她,绝对一心一意,全神贯注。

「你猜,青衣兄答应我一郎哥成合伙了没?」

嘴角掀起邪气的笑,东方非忽然松开她的小手。

「冬故,下一回你拿难点的问题来。你这样简单直­性­子,我如何忍心对你下毒手呢?」他笑得十分欢畅。

她非常有耐心的等着下文。

他索­性­直接解答了——

「合伙是幌子,有没有青衣出钱不重要。重要的是,青衣是我的人,如果他成为豆腐铺的合伙人,就等于是你的人,它日你在我这里受苦了,青衣多少能出点力。」他一点也不在意凤一郎耍的这种小花招。他继续笑说:「青衣能怎么做呢?他确实是我的人,但我从不­干­涉他的想法。现在,你们铺子已多了一个合伙人,明年就能扩大营业吧。」

她闻言,用力叹了口气,道:

「东方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嗯?」

「那个……请问,你是独子吗?可有失散的弟弟?」她试探地问。照东方非与凤一郎的年纪排列,一郎哥确实有可能是弟弟。

他轻蔑地哼道:「如果不是你,冬故,我是压根不会将凤一郎放在眼里的。」

她暗自扮了个鬼脸,对他展颜笑道:

「好吧,愿赌服输,东方兄,请了。」伸出手等着他。

东方非俊目炙热地注视她。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他一生中尝败绩是屈指可数,而她只是普通人,在他面前她常输,却没有丝毫的沮丧跟不服气。

这样的气度是令他心折的原因之一,虽然偶尔午夜梦回时,总是抱憾自身不够狠心,不能将这个正直的小傻瓜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多想看见她既痛苦又死命往前爬的模样,但心知一旦真让她痛不欲生了,他反而会心生怜惜。

哼,这种复杂的情感他早就明白了,晋江工程她还没走完,他却走得过快,到了尽头,这点令他十分不甘。

「东方兄?」她扬眉,笑眯眯地等着他「出手」。

他挑起眉,亲热地执起她的小手。

她开心一笑,忽然反客为主,改握住他的手,道:

「东方兄,我拉着你走吧。你我第一次肢体主动互碰,是在皇城雪地上,当时你深陷雪地难以行走,我碍于­性­别,只能让你抓着我的臂袖。如今,我对你观感已改,你也不是世间俗人,那就让冬故拉你的手吧。」

凤眸乍亮,他喜声道:

「多少年前的事,你还点滴记心头。冬故,如果不是熟知你­性­子,我真要怀疑你是存心欺我,你这晋江工程,走得真是缓慢啊。」

「……快了快了。」她脸红道,跟他再度并行回铺,无视来往百姓异样眼光。

「哼,我的耐­性­有限。冬故,别教我痴等。」

「是是是。」她非常顺从地说,嘴角不自觉地含笑。

冬风一直轻吹,带来阵阵的冷意,偶尔,她好像还听见附近的酒楼里,卖曲小姑娘低柔地唱着: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的晋江工程啊……她不清楚工程前进了多少,但她很清楚这几个月是自她十六岁之后,最轻松快乐的日子。

这些轻松快乐的日子,绝对不是她一人独自得来的,而是承于一郎哥、怀宁、东方非,有他们,她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东方非、东方非,她反复在内心低喃着。东方非啊……她心爱的男人……

一阵急时雨,哗啦啦的倾盆而下。

只离铺子几步,她赶紧推着东方非入铺,再奔出来将遮雨棚拉长,彻底遮住桌椅。

她浑身湿淋淋的,抹去脸上的雨水,走进窄小的铺里,喊道:

「一郎哥!一郎哥!」

东方非撢了撢身上的水珠,懒洋洋道:

「冬故,你义兄不在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杓子压住两张纸条,一张是怀宁写的,他不吃午饭只顺路送来饭桶;另一张则是一郎哥写的,豆腐不够,他回家去拿,要她顾着铺子。

「都不在啊……」她抬眼看东方非一身湿透,想了下,走到布帘后取出一套衣物,笑道:「还好,你体形跟我一郎哥像。东方兄,今日又要委屈你当一日兄长,换我一郎哥的衣物了。」

东方非随遇而安惯了,笑道:

「我求之不得呢。上哪儿换?」

她摸摸鼻子,默默指向短短的布帘后。

凤眸微眯。「凤一郎不敢拉你的手,却忘记铺里也该有男女之别吗?」

她立即答道:

「东方兄,你非世间俗人,自然不会在乎这点小事。何况,布帘虽短,但平常我也不会在此换衣物,了不起就……不小心瞄上两眼。」反正男人不都那个样子。

他瞪她一眼。「你没衣物留在这儿?」

「有。」她取出较为厚重的上衣。「是一郎哥担心,他认定我自燕门关受伤后,大补小补也补不回原来的身子,所以总是多留件衣物在这里让我御寒。东方兄,你先请吧,你换完后,我也要换上衣了。」

他这才暂时满意,回布帘后去换衣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拿过大杓子搅动豆腐汤。

嗯……有点心不在焉。

嗯……其实东方非跟一郎哥的身体都差不多,都是偏文人型,也不是没有看过……

嗯……她拢起秀气的眉头。正所谓,非礼勿视,这一点她是学过……她放下杓子,转身目不斜视地要拿抹布,她真的有心不斜视,但眼珠却不受控制地睇向短短的布帘——

正巧,布帘被掀起,她看见完好的元青­色­长衫穿在东方非的身上。

东方非未觉她的心思,道:

「冬故,你快去换吧。」

「喔……」她抱着外衣,不自觉地带点遗憾。

东方非看她一身湿,难得没有逗她,便任她入内去换。

他走到杓子旁,看见凤一郎的字条。哼,这个义兄真贴心,连义妹的身子都百般顾着,难怪她一心一意以义兄为重,真是兄妹情深过了头。

不过……自他来到乐知县,曾不动声­色­注意过她的身子。她身子似是无恙,整个人朝气蓬勃,凤一郎还担心什么?

他五指微拢,细细寻思。他想起来了,以前朝中有大臣大病一场,经休养后看似无恙,但五、六年后在朝堂上莫名一倒,就这样走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找不出病因来。

思及此,他不悦地抿起嘴来。

布帘后的阮冬故不知他的想法,连忙换下湿衣。外头脚步声来来去去,东方非大概又在用他惊人的脑袋思索些事情吧。

他跟一郎哥都太聪明,聪明到有时令她怀疑,这两人在前辈子八成一个是诸葛亮,一个是曹­操­……那她是谁?张飞吗?

她扮个鬼脸,停止胡思乱想,先打散一头长发,让雨水滚落。

忽地,她听见有人喊道:

「爵爷!」

糟,不妙!她立即站直身子,以免春光外泄。

「下官姚并谦,拜见爵爷!」

是新任县太爷!她只手遮住胸前布条,单手往后捞捞再捞,终于捞到­干­爽外衣的同时,瞧见一抹熟悉的衣角挡住布帘的缝隙。

是刚让东方非换上的那件衣衫!

她暗吁口气,抬起小脸,然后僵住。

为她挡住布帘缝隙的人,不是背对着她,而是光明正大地面对她。

东方非神采飞扬,视线慢吞吞地从她僵化的小脸,移向她­祼­露的­嫩­白锁骨,再毫不保留地往下移……凤眸燃烧着火焰,不疾不徐地以目光「欣赏兼爱抚」过瘾后,才满意地回到她的小脸上。

她瞪着他。

东方非目光与她交缠,眸露挑衅,头也不回地问道:

「是谁准你进铺子来了?」

她紧紧抱着外衣,护着胸前。就算是未婚夫妻,但他这样未免太过火了点吧?

「爵爷,下官昨日持拜帖,约定今天这时辰登门求教,但爵爷不在……」

「你是什么东西?你说要来,本爵爷就得在府里迎接你吗?朝廷养了一堆废物白领薪俸吗?」东方非不耐烦道,目光依旧不离她。

阮冬故闻言,分了点心神在他们的对话上。

姚并谦恭声道:

「下官不敢打扰爵爷,只是忽然想起凤一郎在此,他的小弟怀真相貌似女,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用场?什么用场?她一头雾水,看见东方非俊脸微沉,语有薄怒道:

「姚并谦,你的胆子挺大的,本爵爷的话你也敢违背?」

「不,下官不敢,只是……」忽地,新任县太爷瞧见布帘后的地上有一团湿衣,这个颜­色­很像是方才在街上惊鸿一瞥的……

阮冬故听出异样,也顾不及东方非彻底放肆的眼光,一咬牙,紧护在胸前的双手松开,索­性­让他在剎那看个够好了。

她乘机穿上­干­净的外衣,束好长发,再扎紧腰带,动作一气呵成,然后上前一步,仰脸瞪着他。

东方非扫过她带湿的小脸跟长发,哼了一声,反身往外走去。

她马上跟着出来,朝姚并谦作揖道:

「难得大人来草民铺子,有需要小人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要你效劳什么?」东方非不悦道:「一个人来豆腐铺还会做什么?不过是吃豆腐而已。怀真,你别忘了你尚有工程要顾,若是惹怒本爵爷,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抿了抿嘴,道:

「我从未忘了属于我的工程。」

外头雨势骤小,东方非挑了个近铺子的桌椅坐下,没有回头道:

「一根蜡烛两头烧的下场是什么?你仔细想想,这几个月你的工程进展快些,还是过去几年快些?」

她微地一怔。他不说,她确实不会察觉,这几个月她卸下重担,除了顾铺子外,豆腐铺也招揽代写家书、状纸等文书杂事,如遇有状纸,她跟一郎哥会先查清楚,再明示受害家属该如何行事,她被姚大人明令不得步进县府,但一郎哥可以,所以,有时候,是一郎哥陪同受害家属上县衙的。

现在她不算忙碌,自然能够专心在晋江工程上。以前她与东方非是聚少离多,承诺重于情意,但现在他俩时常见面,说是日久再生情也不为过……

东方非再道:

「再说,怀真,你以为这世上非得要你事事Сhā一手,天下方能太平吗?妳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默然无语。再抬起眼时,朝姚并谦笑道:

「来铺里的,都是来喝豆腐汤的。大人,请。」她领他来到东方非这一桌,没有对上东方非的视线,赶紧回去盛豆腐汤。

「爵爷……」

「既然是来喝豆腐汤的,就不必谈公事,坐吧。」东方非语气冷淡。他怎会不知铺里那个小傻瓜在想什么呢?

他一向记仇,这笔帐就算在这姚什么的上头去。

未久,阮冬故端上两碗豆腐汤,眼珠子转了一圈,厚着脸皮拍马屁道:

「大人,近日乐知县安和乐利,可以说是大人的功劳啊。」

东方非哼了一声,打开折扇。

姚并谦看在东方非的面子上,勉强答道:

「本官蒙受皇恩,自当尽心尽力。前任县令容许贪赃枉法,悬案久积不理,幸而县官三年一任,否则这乐知县还真教一些小人害了。」

这个小人指的就是她吧?她挠挠头,脑袋再转,无视他的暗讽,又问:

「大人说得是。大人是乐知县百姓再造父母,草民相信就算近日发生什么大案子,大人也绝对能破案的。」

姚并谦一脸嫌恶。

东方非道:「怀真,你­干­脆直接问姚大人,到底是什么案子你能效劳吧?你这张嘴拿去拍马屁,真是令人难以入耳,过来。」

她非常听话地走到他的身侧。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了,何况她是个小小女子呢。

东方非又起兴致,笑问:

「怀真,你想知道些什么就问我啊。」

「……爵爷,敢问近日到底发生什么大事?」她小心翼翼问。

「想知道答案?」

「非常想。」千万别跟怀宁一样玩她啊。

「那就亲自喂本爵爷一口豆腐。」轻滑带诱的声音出自他的喉口。

「……」

「原来,在你心里,采花贼的案子远远不及你的薄脸皮……」盛着小块豆腐的汤匙,迅速送到他的­唇­畔。

他­唇­角微勾,笑意盈盈锁住她的美目,嘴一张,被动地任着她喂食。

她用衣袖毫不暧昧地帮他抹去嘴角汤汁,神­色­正经地问:

「请爵爷明示。」

「哼哼,怀真,要耍你还真容易。」他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但一股兴奋之情却不停地盘旋在心底,累积累积再累积,几乎要让他失控吞下她了。

「爵爷尽量耍没关系,只要别诓怀真就好。」

东方非嘴角轻掀,道:

「姚大人,你就把采花贼的案子给怀真说上一遍吧。」

姚并谦从眼前的「喂豆腐」中勉强回神,道:

「本官收到通报,邻县采花贼逃往本地,该贼手段残忍,不但专挑将要出嫁的新娘下手,也曾有杀人灭口的纪录。」

「既由邻县逃往本地,那邻县公门应该有画像才对,大人,近日衙门并无通缉的公告啊。」她疑惑问道。

姚并谦再一楞,没料到她会追根究柢,不由得重新打量这个前任贪污亲随。

他回答着:

「邻县公门并未逮住那贼厮,无法细绘模样,目前只知他相貌如女,极有可能男扮女装混进市井之中。」他迟疑一下,再道:「你义兄没告诉你吗?」

她脸­色­微凝。

东方非轻摇折扇,笑容可掬道:

「怀真,你在想,是哪位义兄吗?两位都是。凤一郎为姚大人献策,锁住三名刚入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外地姑娘,那户人家的女儿将要出嫁,你那个义兄怀宁明为送嫁队伍的护卫,其实是保护新娘子,同时看守那三名嫌疑犯。怎么?很惊讶你的义兄瞒着你?」他笑问。

「我没料到一郎哥跟怀宁会Сhā手公门中事。」她有点喜又有点疑,有一郎哥跟怀宁出手,她不怕出事,只是,以往他俩对这种事一点也不热中,为何会……

东方非看穿她的疑问,很好心地给了答案——

「这都是因为你啊。当初,姚大人的计画是,找一个底子不错的男子男扮女装混进去,但乐知县唯一似女的美面青年,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她呆住。她本是女子,要她再扮回女装,这……

东方非忽地脸­色­一变,冷声道:

「不就是你吗?乐知县新任县令的胆子真大,这种事也敢动到本爵爷的人!」

显然这事让他余怒未消。

姚并谦立即起身作揖道:

「乐知县安危人人有责,虽然怀真是爵爷的人,但也该为乐知县尽一份心力,何况他是男子,比起安排女子混进去,于情于理总是妥当些。」

东方非不止声音冷了,连面­色­也冰如寒霜,道:

「姚大人何不说,怀真是男,即使受了委屈,也好过女子受屈。再者,一个贪污前任亲随要真出了事,乐知县也不痛不痒,是不?」

「下官不敢!」

她在旁聆听始末,终于搞清楚状况。原来一郎哥与怀宁会Сhā手此事,是为了她……县太爷不知她是女儿身,当然认定最佳人选是她男扮女装混进去。

东方非瞟她一眼,讥讽道:「这事你也想­干­涉?」

她认真思量一会儿,摇头,道:

「该我做的我一定不会逃,但一郎哥已布了局,我再Сhā手,怕会破坏他的计画,那就得不偿失了。」

东方非闻言,俊眸有诧有喜,更有几分赞赏,他喜道:

「怀真,多年前的你,无论如何一定冲在前头,现在倒是会想了。你这样的­性­子,又教我心头痒了起来呢,你说,这痒意无法克制,我该如何是好呢?」

她偷瞄姚并谦一眼,努力维持面皮不动,道:

「爵爷、大人,你们继续用汤吧。想必姚大人一定有许多要事跟爵爷讨论。」

当作没有看见东方非瞪她。「国事不可荒废,请一定要继续讨论,我退下了。」

正好有客进巷,她连忙上前去招呼。

雨停了,客人愈来愈多,豆腐汤快见底了,一郎哥却还没有回来,她忙得团团转,偶尔替东方非那一桌添个茶水,反正他们心不在豆腐。

直到客人较少了,她才收拾碗筷,搬个凳子坐在铺后头偷觑他们。

她注意到姚大人神­色­认真,嘴巴几乎没有停过,而东方非……唉,他优雅地托腮,完全不当回事,偶尔应个两句,姚大人就面露惊喜,仿佛得到高人指点。

奇了,明明东方非俊美如他俩相识之初,完全看不出他的「高龄」,为何在其他姑娘眼里,东方非比不上姚大人呢?

上回下棋时,她还故意靠近他,仔细观察他的肤­色­。他的肤­色­不像一郎哥天生雪白,也不是怀宁那种黑中带俊,他的皮肤白里透红,­色­泽极美,不输怀宁,而她怎么看姚大人,都觉得相貌堂堂,仅此而已。

明明人人都赞美的姚大人,却不那么入她眼,难道……

她霍然起身,瞪着东方非。

难道,西施终于出现了?扑通,她猛然心一跳,额面竟然薄汗。

她连忙背过身,装作忙碌的收拾,右手悄悄地抚上心口。

那一声剧烈的跳动后,紧跟着是现在短促杂乱无法控制的心跳。不会吧?莫非这就是东方非说的心跳加快?

会不会是她搞错?没道理西施住在她心里这么久,现在才让她发现吧?

其实她仔细想想,卖花姑娘们对姚大人的评价高于东方非的原因很简单。

东方非已辞官,即使皇上设计下旨处处暗示,但在乐知县百姓心中,哪懂得这么多权谋之事?离他们最近的官威就是乐知县县太爷,东方非只能算是隐居在乐知县的退休「老」官员,当然不比姚并谦的身价跟「俊美」。

她又回头偷偷觑着东方非。

西施、西施……糟了,平常她不会刻意去想,但现在仔细一看,东方非愈看愈像她的西施,顺眼得不得了,内心角落里似乎还有抹她不太懂的火花跟期待…

她偷瞄良久,才默默地捧着怀宁送来的饭桶,躲在铺后角落猛吃。

「怀真!」

「我在!」她立即捧着饭桶跳起来,转身瞧向东方非。「姚大人呢?」

「早走了。」东方非懒洋洋地说:「盛碗饭来。等你义兄回来顾铺子[奇`书`网`整.理提.供],你再陪我步行回府吧。」

「好啊!」她答得很爽快,帮他盛碗白饭,再把剩余的豆腐全淋在上头,拿出一郎哥腌制的酱菜送过去。

她拉过凳子坐下,笑着说:

「东方兄,你尝尝,这是我一郎哥腌的酱菜,如果喜欢,就带点回府吧。」

偷瞄他随遇而安又带点天然贵气的神­色­……西施西施,算了,就算是貂蝉跑出来,她也当是西施好了。

「你的生命里,难道没有一刻不能离开凤一郎的吗?」

她闻言,毫不犹豫地说:

「我希望我这一生中,永远有一郎哥跟怀宁的陪伴。但如果他们有各自的未来,我也不会阻拦……当然,东方兄在我心中亦然。」

「哼,你老是这么说,却不见你有表态。如果我不是熟知你­性­子,真要以为你才是玩弄人心的那个,你再这样僵持下去,我就主动为你完工了。」

她秀眸微露好奇,硬是帮他夹了酱菜上饭。

「东方兄如何为我完工?」

他盯着她好半晌,故意说道:

「将你幽禁在府里,日日夜夜面对我,你的意志总有磨损的一天,动作快些,不出两个月,你有了身孕,我不手到擒来?」

「……」她继续埋首吃饭。原来「幽禁」是这个意思啊……她憋憋憋,终于憋不住,捧腹大笑。

东方非由得她尽情的笑着。

她掩嘴咳了两声,美目亮晶晶地说:

「这么说来,东方兄迟迟不敢下手的原因,是因我力大无穷,你怕幽禁不成,反被我推倒,那可就大失你颜面了,是不?」

他讽笑道:

「那也要你懂得怎么推倒一个男人。」

她笑瞇瞇地扒了几口饭,又抬眼看他这个西施一眼。

他如晋江,能够带给百姓无穷生机,却也随时祸及人命,她没有想过改变他的个­性­,只希望他能顾及人命……晋江不知不觉完工,没有她预料的惊涛骇然、当头­棒­喝。她还是她,那个如果与他无缘,便继续跟义兄们过着平凡日子的阮冬故。

到底,他是何时完全入侵的呢?

她细细思索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博学多才一如一郎哥,但两人给她的感觉相异甚大。跟东方非在一块时,她十分放松也很愉快,也清楚她的女儿味在他有意的引导下逐渐散发……甚至,她开始习惯只在他面前表露专属她的女儿情怀。

她喜欢与他相处,如果在她未来的生命里,有他的加入,她想,这应该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吧。

她瞄着他,再瞄,暂时无法拉开视线。她的心跳早已恢复平静,无法像他一见她就老是心跳加快,但眼下她的心却十分充盈。

迎上他带疑的视线,她开怀笑道:

「东方兄……小妹现在非常期待你我的花前月下之约呢。」

同时间,凤宁豆腐铺隔壁的巷子里——

「凤老板,您吃饱了?」

「吃饱了,张老板的手艺真好,难怪县里第一饭铺非张家饭铺莫属。」

「哪儿的话,多亏怀真四处宣扬。凤老板,你不用回去顾铺子吗?」

凤一郎浅浅一笑:「不用,现下有怀真顾着呢。」

他讨来刚沸腾的热水,取出珍藏多年的茶叶罐,泡上一壶茶。

茶质并不算好,但他喝着津津有味,从下大雨到雨停了,他还是难得悠闲地在饭铺打发时间。

一身黑衣的俊俏男子忽地进铺落坐。

「怀宁,你怎么来了?」凤一郎讶声道。

「我不放心,再回豆腐铺,看见他俩在,就离开了。」

凤一郎闻言,微笑地为他斟茶,柔声道:

「中午我送豆腐时,看见她在摊前停下,本要与她一块回铺,没想到东方非先我一步,我索­性­就过来吃个饭。怀宁,你知道她停在什么摊前吗?」

怀宁摇头,喝了一口茶。

「卖胭脂水粉的。」凤一郎瞧见怀宁脸皮抽动,不由得失笑:「这是一件好事啊。你想想,她打小到现在,何时停在这种摊子前了?」

怀宁闷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问:

「快了吧?」

「快了。」凤一郎神­色­温暖地回答:「应该在过年前吧。冬故谈不来太激烈的感情,感情也粗枝大叶,东方非聪明,懂得适时让冬故体验男女感情的不同。」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他跟怀宁在旁适时帮一把,哼,东方非想赢美人心,那再花个几年也难。

「那就是说,我们终于逃过这劫,不必担心以后被强迫了。」怀宁平声道。

凤一郎笑出声。「是啊,逃过此劫了。对了,怀宁,那件事……」

「你料得没有错,其中一名正是男扮女装。」

「那锁定他就不会出错,我预估明天喜宴他定出手。只是……」凤一郎怀疑着:「我总认为这事太容易,邻县始终逮不到此人,我们却能在半个月内找到他,我怕内情不简单。」

「邻县没有凤一郎,自然逮不到这人。」怀宁起身道:「我得回去了。」

凤一郎点头,送他出饭铺,心思转向隔巷的豆腐铺。

忽地,他叫住怀宁,笑道:「怀宁,以后凤宅还是有她一份。」

怀宁看他一眼,平静道:

「这是当然,那是她的房间,就算她出嫁,她何时来何时睡,都随她。」

等怀宁离开后,饭铺老板上前好奇地问:「凤老板,你们有妹子要出嫁了?」

「是啊,咱们有妹子要出嫁了。」他轻声道,而后叹道:「相互扶持十多年,终于要分离了。」

「这是常事啊,凤老板,兄妹迟早要分开,父女不也这个样儿?」

凤一郎沉默半晌,随即抹上轻松的笑:

「嫁人是件好事啊,我当然开心。我这妹子­性­情偏男孩儿,如今懂得情爱之乐,对她只有好处。」东方非对冬故的偏执,能让冬故放缓脚步,他求之不得。

现在他只求,在下一次天下异变前,东方非有足够的情爱留住冬故的身心。

刚进饭铺的客人Сhā嘴道:

「你谈到你妹子,我就想起你的义弟怀真。刚才我路过豆腐铺时,瞧见他跟那个什么大官在帮个小伙子写信呢。」

「可能是家书吧。」豆腐铺有代写书信,只是冬故字丑,多半由他来下笔。

「不不不,好像是情书呢,我瞧见那大官念得露骨,怀真红着脸写,呃……

凤老板,不是我要说,那个男人跟男人,总是不太好……」

蓝眸­精­光微闪,暗喊声卑鄙。凤一郎面不改­色­道:

「我马上回去。」不用说,冬故一向不擅写风花雪月,必是东方非故意帮忙,装作他念她代写,实则是将那些露骨的情意说给冬故听。

他放行给东方非,不表示他一切都得视若无睹。思及此,他小心地收起茶叶罐,直接回铺去。

赏月这一天,她特地提早在日落时抵达东方府。

府里仆役照惯例已暂遣它处,她直接进入女眷房,换下一身的男装。

她揽镜细心上了胭脂,让长发垂腰,顺道摸摸肚兜,确定遮得好好的。

这半年她时常换女装跟他见面,已能习惯女装的穿法,但有时东方非的眼神……嗯,让她自觉肚兜掉了,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明月当空,她拐到厨房,端着几样小菜跟一壶温酒,直接去找东方非。

今天她难得提早到,他一定惊喜。不过说实话,冬天的夜,实在有点冷,在这种夜里赏月,她从不认为有什么情调可言。

今晚,是大户人家的喜宴,怀宁功夫高强,应该可以成功缉拿采花贼吧,她心神不定,来到东方非的寝房,正要敲门的时候,一股香气蓦然扑鼻。

香气极淡,几乎被冷风覆过。她仔细闻了闻,确定这是女子身上的花露味儿……阮冬故徐徐眯眼,五味杂陈地瞪着这扇门。

门后,除了东方非,还有一名女子。

东方非的饮食起居全由青衣包办。虽然府里有仆役,但绝不会共处一室。

可是,现在房内确实有女子在。

这……她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她寻思片刻,犹豫不绝,最后,她终于决定敲门时,屋内的人开口了。

「进来吧。」

她闻言,捧着食盘推门而入。

房内,并没有任何烛光,窗子是关上的。她仅能仗着微弱的月光,瞧见东方非坐在床缘,而他的身边……确实有一名婢女。

东方非眯起眼,也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他眸内有抹恼怒,嘴里平静道:

「把酒菜搁下,出去吧。没我的允许,别再进来。」

「是。」她机灵地回答,放下酒菜,毫不迟疑地打开门。

「你是怀真吧!」那婢女忽地叫道。

阮冬故还不及出门,咚的一声,门被弹上。她转身出招,但每天只练一套拳强身的下场,就是技不如人。她招数未出,腰间即被一物击中,瞬间身子软跌在地。

东方非神­色­未变,看着跌在他脚边的阮冬故,摇头笑叹:

「怀真,你有个功夫高强的义兄,我当你也不弱,没料得连招功夫都没使,就输给一个重伤的人了。」他暗示着。

阮冬故咬牙忍着腰部剧痛,暗自运气,身子能动,但一时酥麻,得忍一会儿。

她抬眼,往那婢女瞧去,乐知县里功夫高的不多,正好最近有一个——

「你就是男扮女装的那个采花贼?」来采东方非?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待续>

斗妻番外篇II

于晴

花前月下之约后……

三题定胜负!

输了离房;赢了……满室春意烧不尽……

呃,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呀!

他说,她总是教他心痒难耐……尤其是那骨子正气!

他还要她爱他入骨……在她贫乏的情趣之下!

心痒难耐?爱他入骨?

这……她、她也会呀!瞧──她扑──扑上他的床!

她啃──啃到他满意为止!

结果是……

原来,这档子事,她总厚颜不过他,她的「晋江工程」,到底还是要由他来完成……

在他们成婚后的日子……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呀!

《感情篇》花前月下〈后篇〉

续接<前篇>

「她是货真价实的大姑娘。」东方非哼声道。

她讶了声,努力掩饰脸上的震惊。

没人告诉她,采花贼是女人,专来采男人的啊!

东方非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在这种时刻仍有闲情意致跟她抬杠,道:

「女人想采下本爵爷,还得看我愿不愿意呢。」

那名婢女冷冷看了他一眼,道:

「乐知县谁人不知东方爵爷­性­喜男­色­,宠幸一名青年怀真。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东方非也有将男宠打扮成女子的癖好。」

东方非哈哈笑道:

「姑娘所言甚是。既然采花贼都能男扮女装害人了,我要怀真扮女装讨好我,也不算是奇事了。何况,你不觉得我的怀真女装娇艳可人,惹人无限遐思吗?」

阮冬故任着他俩说话时,乘机打量这婢女。此女眼有杀气,但略为涣散,脸­色­偏白,确实身上带伤。既然采花贼是男扮女装,那这杀手打哪来的?

东方非继续笑道:

「姑娘想全身而退,现在正是时机,但拿本爵爷换情郎,可就危机重重……」

他视线微垂,对上阮冬故的美目,道:「怀真,你还看不出来吗?姚并谦的计策漏了一人,为何邻县始终抓不到那名男扮女装的采花贼?正是因为他有帮手,这个帮手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一个女人愿意帮这种事,自然是痴恋不悔的情人了。」

阮冬故不由自主讶了一声。

「是县太爷布的局?」那婢女咬牙切齿道。

「不是他,还会有谁?」东方非冷淡道,以眼­色­逼退了阮冬故到口的话。「新任县太爷,一味想有功绩,竟让本爵爷受此惊吓,回头我必不饶他。」

阮冬故点头配合:

「正是。爵爷,姚大人一向看我不顺眼,您回头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体内血气已顺,如果要出手,先得考量到她俩之间的东方非。

她思索片刻,慢吞吞地起身。

东方非瞪向她。「坐下!」

阮冬故双手举起,轻声说道:

「姑娘功夫高强,我无意再打。那个……你可以继续考虑下一步,但爵爷不能饿着,我拿东西给他吃。」

东方非内心微诧,注视着她端来水酒,然后卑微地跪在他脚边,彻底的男宠本­色­。

这直丫头,必在思考如何护住他,她这种举动……实在让他心痒得想看下去,看看她要如何作戏,如何服侍他。

「爵爷,请喝。」她倒了一杯水酒给他。

他接过,笑道:

「怀真,你这种矮人一截的身姿,我作梦都会回味。」

她力作自然道:

「怀真本想陪爵爷共度春宵,可惜逢此异变。当日你在布政使手下,豁命抢救怀真,可见怀真在爵爷心中的重要­性­非比寻常,怀真感激不尽。此刻,怀真愿以这杯水酒表情意。」

原本东方非笑意灿灿,但在听见她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后,脸­色­微地沉了下来。她这是想­干­什么?想代他留在这里当人质,让他出去领人么?

阮冬故无畏地反瞪着他。

东方非冷笑,连看也没看身边随时可以下手的婢女,道:

「姑娘无非是要救人。这简单,我跟怀真都不必去衙门领人,顶多再半炷香,自然会有人联想漏网之鱼逃往我这儿,咱们三人就在此­干­耗吧!」

「东方非!」阮冬故恼叫。

东方非锁住阮冬故的眼眸,似笑非笑中带抹杀气:

「姑娘身受重伤,到时领了你的情郎走,可要小心防范了。」

「防范?」黑暗里的婢女沙哑道。

「你冒险救他,二人共逃,县衙必会随后追缉,你功夫是高强,但身怀重伤。

如遇危难,你当他是情郎,他这个只会尝尽百花的男人会不会弃你而去呢?到那时你的下场是什么你不会不清楚。」东方非有意撩拨着人­性­。

果不其然,他的暗示,如根利针狠狠地戳进对方心里。

顿时,寝房静如死寂。

时值冬日,门紧闭着,月光被乌云笼罩,室内伸手不见五指,紧绷的气氛里带着浓浓的血气。

阮冬故全身蓄势待发,就等这名如直挺死尸的婢女一出手,她先护住东方非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开始闷热起来,那名婢女还是没有开口,阮冬故已是浑身薄汗,她唯一确定对方的呼吸仍在,几次短促而不稳,应是在犹豫挣扎。

忽地,东方非打开折扇纳凉,依旧没有抬眼看那婢女,淡声道:

「姑娘想好了么?是要独自逃生,还是回头找你的情郎?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本爵爷倒有个建议。」

「……你说。」那声音沙哑如粗砾磨过,像是经过剧烈的内心挣扎。

「姑娘以东方非为人质,必定清楚我在地方官员间的影响力,那么你也该听说本爵爷一诺千金,只要我的一句话,一个信物,谁敢不买帐?倘若你一人离去,我愿给你信物,连夜出县,它日你养好了伤,随你要不要回来救你情郎。」

阮冬故闻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色­下真正的含意。

「爵爷对你的男宠真是情深义重。」

东方非嘴角微勾,不以为意道:

「我得到了她,总得玩几年才能解我心头渴望。她要跟你走,中途出了差错,我必遗憾终生。皇上赐我不世袭爵位,那就给你爵爷信物吧,带人质只能暂时保平安,本爵爷的信物能让你一路出县,即使过了江兴依旧有效。」

阮冬故迟疑一会儿,低声说明信物的重要­性­:

「爵爷,这信物未免太贵重了。就算爵爷事后反悔,一旦通缉公文发出,还得通过层层关卡,到时这姑娘上哪去都难找。」

东方非挑眉,凤眸带笑,赞许她的默契反应十足。他没再多说什么,就等对方的答案。

未久,那婢女轻声道:

「信物呢?」

东方非闻言,也没有露出惊喜,神­色­自若道:

「怀真,柜子里有玉盒,去取出来。」

阮冬故暗松口气,小心翼翼地起身,正要转身移到另一头时,院子里突地有了轻微的声响。

连她这个功夫不济的人,都听出那是枯枝被踩断的裂声……四周早有人埋伏!

思及此,她暗叫不妙,立即回身,那名婢女果然受到惊吓,出手欲擒向最近的东方非——

这一次,阮冬故反应极快,疾身出招挡掉对方的擒拿,迅速承接下好几招,血珠飞溅上眸瞳,她也无暇顾及。

身后有东方非,她不能避开,也没有余力闪开,对方重伤但以命相搏,才一眨眼她已吃不消,对方一个拐腿,她重心不稳,连着东方非一块跌在床上,她硬撑奋力再疾挡一招。

刷的一声,她挡不住,胸前上衣被撕裂,露出微有曲线的肚兜。

「妳是女的?」那婢女惊声道。

同时间,屋瓦迸落,东方非从后抱住阮冬故,硬是逼她翻了一圈,面对床内。

自屋顶落下的是青衣跟怀宁。怀宁眼角一瞥,面露怒气,招招凶猛,将那名婢女逼得破窗而出。

「下官来迟,爵爷受惊了!」姚并谦站在门口作揖道。

东方非不疾不徐翻身坐在床缘,挡住身后的人儿。

他淡淡扫过姚并谦带领的大批捕快,个个灰头土脸,没有一个人敢上前Сhā手。

他哼笑着,看不出神­色­的喜怒,道:

「姚大人,你的手下真要好好练一练了,连个女人都擒不下,还累及本爵爷,要是传了出去,你这县官的面子可丢大了。」

「下官失职,望请爵爷见谅。」姚并谦上前一步,低声道:「爵爷,你满面都是血……」

「不是本爵爷的血。是凤一郎推敲出她会挟持本爵爷的?」

「是。咱们都没有料到采花贼会有帮手,如今采花贼已伏法……」姚并谦看见东方非身后床上有一角女衫,再加上方才屋里的声音……一阵厌恶打从心里而起。他道:「怀真他……」男扮女装简直是跟采花贼没个两样!

「她好得很呢。」东方非随口答道。

外头声音已然静了下来,怀宁面无表情地进屋,看了东方非一眼,即道:

「你要说什么?」

躲在东方非背后的阮冬故,非常知恩图报地说:

「谢谢。」

「不对。」

「……以后我会好好练武的。」

「也不对。」

「……怀宁,我绝不会因为报恩而吃豆腐的。」她绝对坚守自己的立场。

怀宁脱下外衣,直接丢给她,平声道:

「我回去做豆腐等你,你继续你的花前月下之约吧。」

她双肩彻底软掉。

东方非挥了挥手:「都出去吧。」

他眼角一瞟,守在门口的青衣微地颔首,收到主子决定杀人灭口的心意。

等全数人马退出府邸后,东方非才转过身,瞧见她已经脱下破碎的上衫,换上男子的外衣。

这种穿法不伦不类,但他一点也不介意。他笑道:

「冬故,现在只剩你我了。」

她下床叹息,对他抱拳道:

「东方兄,方才承蒙你拖延,不然小妹一时之间想不出好法子。只是……望请东方兄以后尽量别用这种手法。」

「你是说,先将人打进谷底,以为她没生天了,再一点一滴给她希望,让她以为她真能逃出去?」

「这实在太……」

「冬故,你怎么不想想,她也是帮凶。没有她,她的情郎岂能摧残这么多无辜女子?」东方非不以为然道,同时步出房门。

圆月高悬,银辉满地。

她无言地来到他的身侧,一块抬眼看月亮,轻声道:

「东方兄,无论如何,今晚小妹能全身而退,全是你的功劳。」

「冬故,往后这种日子还多着呢。只要东方非在世的一天,不管是过去要报仇的,或者仗我之名如今夜这般,都不会放过我。」他有意警告。

「小妹心里早有准备。」

东方非闻言,自圆月移向她,俊眸充满喜­色­。他道:

「你这牛脾气的姑娘,哪怕我病重难治,你也不会轻易舍下我,是不?」

「正是。」她毫不考虑地答道。

他轻哼一声,拉她近身,拭去她脸上的血珠。

「你这种话,我每每听了,总是不快又恼怒。我要的,可不只有这种小小甜头而已。」

「好吧,那请东方兄闻闻,是否喜欢我身上的气味?」她微笑道:「若是喜欢,将来我身上就用这香味儿就是。」

她身上什么味儿他都爱得要命,但他还是拉她入怀,亲热地凑近她的颈窝。

「东方兄……有必要这么近吗?」

他笑着:「我不闻个仔细,怎能告诉你我喜不喜欢呢?」语毕,他轻轻含住她的耳垂。

如果在以前,她一定全身僵硬,但今天略有不同,她依旧硬直,但毫无退开的举动。

他内心轻讶且喜,徐徐对上她的美目。

两人对视良久,她暗吸口气,腮面染酡,小脸仰起,闭上眼。

他又惊又喜,但不动声­色­,俯头轻轻吻上她的嘴。难得她如此顺从啊……­唇­舌相互轻尝,她主动搭上他的颈子,更令他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旁人学不来她这种眼神,他真要当有人来冒充了!

浅吻逐渐加深,这一次,她非常专心甚至沉醉,东方非十分满意她的进步,与她共享这个深吻,以往多半是他一头热,今晚方知共享的乐趣。

他搂着她柔软的娇躯,留恋地吻着她的小脸、粉­色­的颈子,她不拒不避,最后他在她耳边低喃:

「冬故,你开始让我心痒了。你是读了多少风花雪月的书,才学会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

她闻言,笑了出来,沙哑道:

「东方兄,我一听风花雪月的故事就容易入睡,这你也是知道的。」

「那你就是存心要吊着我胃口了?」

「倒也不是。」她退了一步,充满笑意,朝他作揖道:「东方兄,其实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这几个月,你对我百般用心,我是看在眼里的。」

东方非欣赏着她被吻肿的­唇­瓣,等着她的下文。

「其实,东方兄每每说这个心痒难耐嘛……」

「此刻我对你就是这般心情啊,冬故。」暧昧地扫过黑衫里更显娇弱的身躯。

她忍着笑意道:

「既然如此,东方兄,今晚下棋,也太晚了,不如……」

「不如?」

「府里没人吧?」

东方非停顿一会儿,专注地看着她。

「只有妳我。」他有意无意诱惑着。

「这月亮……每个月都会十五,严格来说,我们也算赏过了,是不?」

「是没错。」他完全同意。

她掩不住嘴角上扬,笑问:「东方兄,小妹敢问一事。方才,你不小心瞧见了小妹的……肚兜?」

她有意要玩,他绝不拒绝。凤眸带笑,他颔首:

「我并非有意,但确实看见,不只看见,且有遐想,遐想入骨,令我心火难耐。」

她闻言,有点傻眼,满面通红故作无事,继续她的计画,道:

「其实小妹的清白,早就不保了,是不?」

「冬故,你是引导我走向你的陷阱?我真想看看你设了什么圈套,能让我自动跳下?」

「东方兄足智多谋,小妹怎敢呢?」

「哼,从你刚才主动等吻,就有不对劲了。平日你我对吻,你像是个冲锋将军一样,不拚命就会输我似的,而刚才你像个乖顺小女子,我还以为你下一步是邀我提前过洞房呢。」他调笑道。

她想了下,笑道:「这也不是不行啊,东方兄。」

东方非微地一怔,瞪着她。

「这也不是不行啊。」她重复一次。「东方兄,反正小妹迟早都是东方兄的人,就算今晚为报恩以身相许,这也是小妹该做的。」

凤眸已经眯起,等着她的下一步。

她笑容可掬,朝他作大揖,朗声道:

「听说,当今世上,唯有东方非得不世袭爵位,他才智多谋,喜怒无常,小妹阮冬故今晚,想向东方非爵爷挑战。」

「凤一郎教你的?」

她摇头,正­色­道:「一郎哥不Сhā手。」

「好!」俊目迸出光芒,他立时收了折扇,问道:「你要如何挑战法?」

「请东方兄先上床。」

上床?他面不改­色­,也不多问,进房不脱衣,直接坐上床缘,其姿狂妄傲慢,正是东方非天­性­难改的气势。

他一抬眼,瞧见她笑眯眯地跟着进房,同时拉上门栓。

东方非眯眼。这直丫头的心眼,此刻他竟然猜不到,这真是奇了,但正因如此,更掀起他的征服欲。

这世上,哪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呢?

「冬故,我等着呢。」他邪笑。

她笑道:「东方兄,你不能下床。」

「也对,如果下了床,如何提早过洞房?」

她哈哈笑道:

「正是。东方兄­性­喜挑战,没有一点刺激,就算上床,东方兄也会无趣。」

「若你此刻也脱鞋上了床,今晚我俩都不会无趣。」

这种露骨的言辞她充耳不闻,继续笑道:

「如今近四更天,以五更天为限。东方兄每猜中我一题,我就脱下一件衣物,向前走一步,若猜输了一题,我便穿回一件,不走前不退后。如能让我全身尽脱,那小妹就任由东方兄为所欲为。」

「就这么简单?」他疑声道。

她又大方作揖:「小妹说过了,这就是小妹以身相许的报恩方法啊。东方兄聪明远远超过我,小妹这只是做做样子,矜持点而已。」

东方非哼笑:

「你这丫头必是藏了自以为是的致胜方法,才敢大放厥词。好!冬故,我倒想看看妳的本事!」

不是他瞧轻她,而是她个­性­耿直,想的问题能难到哪儿去?多半是皇朝律法,他不屑一顾的案子吧。

想想她在胭脂水粉的摊前,才起了个头,他就能猜出她在问青衣合伙的事,她还能问出什么出乎他意料外的问题?

今天晚上……提前洞房,他乐意至极啊。

她笑道:

「东方兄,你请放心,我问的问题必有答案,且与你有关的。」

他根本不放在眼里。「请。」

她笑盈盈的。「姚大人上任近半年,经他处理的案子不少,敢问东方兄,你Сhā手的案子共有几件?」她补充:「这是乐知县事,自然与你有关。」

「冬故,我还当你有什么绝招呢!」他摇头笑叹,凤眸充满­精­光。「三件大案已交由刑部,七件案子列入县府公门,经你偷偷左右,鼓吹凤一郎向县太爷献策,我故意配合的,则为两件。你要不要再问细点儿?」

她一脸错愕。「东方兄,你、平常你……」

「平常我爱理不理,你就以为我漫不经心,从不记得这种小事?冬故,你要玩的不是一个普通人,你得高估我才行啊。」他兴奋等着,期待着,目不转睛着。

她闷不吭声地脱下黑衫。长发垂腰,掩去她部份­祼­露的肌肤,但湖­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两道炙热的光芒让她非常不能适应。她吞了吞口水,偷偷摸上肚兜,确定真的还在,才硬着头皮迎上他热切的黑眸。

「第二题?」东方非笑道:「不快点,天要亮了。天亮了,我也不介意,我怕的是妳害臊啊。」

秀脸胀红,她又垂下眼,掩饰眸里的眼­色­。

「那小妹就请问第二题了。」

「来吧。」他等着看她垂头丧气爬上他的床。他就爱见她一脸无助的样子,快啊。

「东方兄,乐知县为你定居之地,照说你应该熟悉万分才对。小妹来的两个月内,已在县府将乐知县所有百姓摸个熟透,这个答案每天都在变动,小妹也每一天都在确认,好随时掌握突发状况。第二题,敢问东方兄,乐知县为皇朝中县,直到今年十月初二共有多少人?不必­精­准,有点误差也算答对。」

她缓缓抬起眼,充满神采,再度迎上他的视线。

「……」

五更天刚过。

青衣捧来早饭,在院子口迟疑半天,终于决定进院。

刚才他先到女眷房,看见小姐的男装还在里头,那就表示小姐尚未离开,而院子里无人,主子寝房紧闭,这更表示——

房内有一对男女。

他该不该敲门?

还是等他俩自然醒?

正在暗自思量的同时,寝房门忽地被打开了。

「多谢东方兄一夜相伴,小妹心情好极。昨晚的花前月下之约,小妹一辈子都不会忘。」中气十足地喊道,随即转身,瞧见青衣在场。「青衣兄,早安了!」

她开朗笑道。

「早,小姐。」青衣垂下眼,不敢直视。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同房一晚,还这么大方的姑娘。

平常他照料东方非的生活起居,很清楚昨晚算是他俩的洞房夜,这个……算了,反正阮冬故也不是一般女子,会这么大方面对,他不该意外。

「好香啊。」她笑道。虽然一夜未眠,但­精­神极好。

「小姐可要一块用?」

「不不,我得赶回家,一郎哥一定准备好早饭了。」她笑着,跟他抱拳告辞,非常快活地离开。

青衣走进房内,道:

「爷儿,早饭已经好……」不经意地抬头,瞧见东方非坐在床缘,脸­色­微青,显然十分不悦。

他一愣。「爷?」照说,爷应该心情大好啊。

东方非抿了抿嘴,挥手道:「不吃了,我要补眠。」真是无聊!一个晚上就听她在问乐知县的事儿。

那些事也只有她这种人才会注意,他再聪明也断然不可能对完全不知情的事有答案。

哼,他岂会不知她的心意?她想要他融入乐知县,注意乐知县,才用这种钝法子,好啊,敢这样玩他?敢这样将他一军,吊他一夜胃口。平日他舍不得对她发威,她当他是病猫了!

「是。」青衣正要退出时,忽地瞧见阮冬故已换回男装,又跑进院子来。「小姐,可要小人送你回凤宅?」

「不用不用!我还有话跟东方兄说呢。」她来到门口,并无进房的打算。

「你还想说什么呢?冬故。」东方非哼声道:「见好就收,方是聪明人所为,这一点你不会不懂。」

「东方兄,我只是想问你,今年围炉,可要到凤宅一聚,一块过新年?」她笑容灿烂。

她此举无异是将他搁进心里。东方非心情略好,铁青的脸庞也开始转为正常,道:「好啊,不知你义兄知道吗?」

「提过了。请青衣兄也务必赏脸。」

青衣连忙回礼。「多谢小姐。」

「还有,东方兄,那个……」她摸摸鼻子,真有点不好意思。「明年春天,你可愿与我回应康阮家一趟?我问过一郎哥跟怀宁了,豆腐铺生意正努力呢,他们走不开,就你跟我,回去提亲。」

东方非瞪向她。

她红着脸,但仍然直视他,笑道:

「我曾跟东方兄提过,工程如完工,我一定坦白告知。当年小妹为阮侍郎时,刚到晋江,巴不得马上完工,后来发现无论如何赶工,工程一定得按规矩来,小妹只好将工程融入生活,不知不觉几年过去,再一定眼,工程已然完工。东方兄,阮冬故的工程已完工,请明年一定随我回应康提亲,做一个结束。」

东方非热切地注视她,嘴角缓缓扬起,承诺道:

「好,就明年。你的工程由我来结束。」

她一笑,又摸摸鼻梁,抱拳告辞。

青衣看她从头到尾都十分大方,不由得暗自佩服,哪知目送她走到院子时,她忽地一头撞到泥墙上。

「好痛!」她叫道,回头看见青衣瞪着她,她连忙陪着笑,赶紧闪人去。

一出东方府,她满面通红,就算拚命抹脸,也觉得热气拚命涌上来。

「真丢脸啊……」她嘟嚷着,但愉快的心情一直没有消失。

这一晚,成为往后东方非与她温存时的形式。

不管洞房花烛夜,或者成亲后的行房之乐,皆以今晚为准,三题为限,答错离房,答对就……满室春意烧不尽。

这倒是阮冬故始料未及的。

《感情篇》当他们成婚后

成亲半年后

天­色­渐亮,不用灯笼,阮冬故也能仗着微弱的天光,「摸」进东方府,直接回到自己的寝房。

打个呵欠,脱下外衣,落下长发,顺道把束缚一整天的布条给解开,翻身上床睡大觉,一气呵成。

幸亏,她跟东方非成亲后不到几天,便分房而睡,不会吵到彼此。

他一向浅眠,而她作息不定,有时半夜才回来,他主动分房,她毫无异议。

如果他想……咳咳,通常他会在初更前或当天用饭时,跟她笑着约定晚上无事赏月猜题什么的,就约在隔壁房行周公之礼……咳。

这样的婚后生活,她还满能适应的。至少,晚上照样一人睡,跟以往自身的生活习惯并没有任何抵触,挺好的。

东方非……她是惦在心里的,也不会觉得分了房,西施就自她心口消失了。

她合上眼,预算两个时辰后自动转醒,现在必须迅速入睡……睡……

没一会儿,她忽地张大眼,瞪着床顶。

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很熟,熟到……阮冬故全身僵硬,慢慢地翻了个侧身,面对床的内侧。

内侧,是她的半年夫婿。

她用力眨了眨眼,确定这张床上多躺了一个男人。

她大气也不敢轻喘,努力回忆刚进来的路线。她绝对没有走错。

那就是他走错了?

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她有点迟疑,不知该不该换个房间睡。

除了洞房两人共眠到天亮外,往后的亲热多半是三更不到,他就回房去补眠,她哪儿都能睡,就继续睡在邻房里,等天亮才回来沐浴更衣。

她想了想,非常小心地移到床边,双手放在胸前,以免不小心碰到他。

他大概有事等她,所以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吧。

两个时辰后她一定清醒,那时再留张纸条,晚上赶回来问清楚就是。

眼角偷偷觑着他浅眠的俊颜。即使睡着的东方非,依旧还是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令她想起那一天的洞房花烛夜……不不,不能想,入睡入睡,脑袋放空,千万不要再想到那一晚。

现在只要想到那一天的洞房夜,她还是会全身发毛,说是毛骨悚然也不为过。

不想不想……她很累……睡……睡……

两个时辰后,她准时转醒。

身骨酸痛,满身倦意,但她还是强打­精­神。眼珠微瞟,身边的夫婿还在睡,她暗吁口气,偷偷摸摸地起身。

才掀开床幔,窗外阳光让她的眸瞳大受刺激,连忙闭起。忽地——

「拉上!」

「……」她以为阳光惊动身后的男人,赶紧拉好床幔。

「躺下!」

「……东方兄,我有事要办,得马上出门。」

他连眼皮都不掀一下。

「躺下!」

「唔……」她瞄天­色­一眼,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她顺从躺回床上,瞪着床顶,问道:「东方兄,你有事找我?」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他似笑非笑,还是没有张开眼眸。

「东方兄,以后你有事找我,请先通知我一声,否则让你久等,我实在不好意思……」话还没说完,她不设防的身子竟被搂了过去。

「东方兄……这个……天亮了……」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不太好吧。

凤眸终于半掀,带着几分诱人的慵懒凝视着她。他笑道:

「天亮了我会不知道吗?」

「天亮了,就该起床。」她说道,早知道昨晚就束胸了,这样被迫紧贴着他的身体,令她怀疑他别有居心。

「谁说天亮一定得起床,我偏爱反其道而行。冬故,今儿个我忽然想你陪陪我,你要……」

「我不要!」她立即答道,全身僵直。

凤眸微眯。「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抢什么话?」

「东方兄,白天行房,不是件好事。我跟你约定晚上赏月可好?」

「今晚无月可赏,我也没这兴趣。冬故,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好吧,你去做你的事吧。」他大方放手道。

她松了口气,开心笑道:

「东方兄,小妹晚上再回来赔罪。」

「不必了,今天晚上我不在府里。」他跟着她一块坐起。黑­色­长发如丝绸,顺势披在身后,­色­美如玉,带抹惑人的神采,照说赏心悦目,偏偏同房的妻子没有欣赏的雅致。

阮冬故本来正束着床幔,听见他的话后,有点警觉地问:

「东方兄,今天你要上哪儿?」

俊目斜睨她一眼,懒洋洋道:

「今天公衙审案,第一件受审的就是县民谋杀京官的大案。这案子惊动知府、新任江兴布政使,我在场也好办事点,姚并谦可以不买布政使的帐,却不敢不买我的帐——」

「东方兄,真相未明,你这岂不是罔顾是非正义吗?」她不悦道。

他挑眉,笑道:

「冬故,我的为人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你跟你的义兄花了多少日子收集证据,就是打着将凶嫌改判误杀的主意。哼,我一句话,保证你们前功尽弃,我倒想看看这一回你的义兄如何能在我的眼皮下扭转乾坤……」

阮冬故眼明手快,扯回床幔,用力将他的身子推倒。

东方非也不惊不慌,懒懒躺在床上。

她迅速躺回他的身边,道:

「东方兄,小妹觉得大白天……温存,也别有一番乐趣。」她去不去县衙都不会影响案子,但她这个喜怒无常的夫婿一去,肯定出事。

她认了!反正夫妻行房天经地义,她不算牺牲。

他嘴角噙笑,不疾不徐地将她搂进怀里,两具身体无一空隙,紧密贴在一块。

她等,她再等——

等了又等,等不到任何动静,她只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心跳如常,一点也没有激烈的征兆。这样说来,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小脸被迫埋在他的胸前,阳光照不到她的眼上,她反而有点困了,她才睡两个时辰,倦意阵阵袭来。

「东方兄……你根本是没睡好,恶整我吧?」她咕哝着。

「你说呢?」他不可置否,不正面给答案。

「……」她迟疑一会儿,揽住他的纤腰。

这样相搂而眠,她还真不习惯。她还是偏爱各睡各的,有副温暖的身躯偎着,满有新鲜感也挺陌生的,所幸他的气味令她安心。

眯一下下,她一向能定时的……拖住他,等他一睡着,她再赶去县衙。

心神微松,顿时感到全身累极,没一会儿,她便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再一张眼,­精­神饱满。

强搂她入眠的夫婿早已不在。

她暗自错愕,没有想到东方非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离去。

是她真的累坏了还是东方非下了迷|药?

「不成!」就算搞不清楚他没事来她房里睡大觉的原因,也要赶紧追出去,以免他兴致一来,打乱一郎哥的计画。

她迅速下床,拿过长长的布条,正要缠上胸,外头传来青衣的低语:

「小姐醒了吗?」

「青衣兄?」她隐隐觉得不对劲。

「小姐,中午宫中有公公偕同太医院的太医来了。爷儿吩咐青衣,在这里等着……过来了!请小姐回床上。」

太医也来?来找她?找的是怀真还是阮冬故?

当天成亲,皇上特送许多丰厚的赏赐给阮冬故,并明令凡被官府革职者,因行为不正,不得参加有功在身前任内阁首辅的喜宴。

换句话说,皇上故意将怀真摒除在外,将一切富贵赐给阮冬故,让怀真心怀妒恨。

也亏得皇上下了这首旨令,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一人分饰二角。

婚宴过后半个月,宫中公公才起程回京。

一郎哥说,皇上派公公送来赏赐,主要是观察他俩婚后情况,并且回报皇上。

那半个月,东方非连一次都没找过怀真,想必皇上暗自欣喜不已。

当日,已瞒过公公,为什么时隔半年又再来一次?

「青衣,夫人醒了吗?」漫不经心的问话自门外传来。

「夫人已醒。」

阮冬故迅速翻身上床,同时放下床幔。

「把门打开吧。徐公公,既然你们专程前来,不如就住个几天。」

「奴才不敢。奴才奉皇上旨意,将赏赐送给爵爷,就得赶着回去复命呢。」

「真是辛苦公公了。」东方非进了内室,头也不回地说:「青衣,还不去搬椅子过来请太医们坐。」

青衣领命而去。

东方非来到床前,笑道:「夫人,醒了吗?」

「嗯,妾身刚醒。」一名公公、三名太医,这未免太大阵仗了吧?

东方非为她解释道:

「蒙皇上恩宠,特请太医们远道而来,为夫人养身。」语气略带讽意。

皇上是不是太照顾她了点?阮冬故一头雾水,但还是机灵地配合东方非,自床幔后伸出藕臂。

「可惜我家夫人身子微恙,近日不太能见风,就麻烦太医在此看诊吧。」

太医们连忙回礼,坐在椅上,细细把脉。

徐公公乘机来到东方非身边,细声道:

「爵爷可曾听说,京师官员遭人杀死在此县里?」

「是听说过。」东方非心不在焉答道,瞥到太医把脉过久。

「爵爷,这是大事啊!贱民杀京官,死罪一条,为何乐知县县太爷纵容罪犯到今日还未斩首?」

「那得由公公去问姚大人啊。」东方非坐在床缘,轻掀一隙床幔,仅容他一人瞧见里头的小人儿。

他与他的「爱妻」视线交接,一见她疑惑的小脸,他心情就大好。

真是奇了,是他走火入魔了还是半年不够他尝尽她?竟然觉得看看她,他心里想兴风作浪的念头就能暂时压抑。

在旁的徐公公又厚颜上前,低语:

「爵爷,此案如不严加惩治,只怕将来此县百姓无法无天,不会将咱们京官放在心里头呢。」

「一般百姓,有胆子谋杀七品官以上,只有死罪一条。徐公公,你还要什么严加惩治?乐知县离皇城虽远,但你也不能不顾皇法来个凌迟或当众游街斩首吧?」

他嘴里敷衍着,凤眸却喜孜孜地锁着那张充满怒意的小脸。

「不不,奴才怎敢无视皇法呢?只是,奴才才到乐知县,就听到有人要为那杀人犯翻案,改判误杀。如果是轻等误杀,那死罪可逃啊!」

东方非有点不耐了,冷眼睇向他,连声音也略冷了下来:

「你是收了多少礼,这么尽心尽力为人办事?嗯?」

徐公公面露恐惧,连忙作揖:「奴才不敢!」

「不敢什么?礼收了是事实,哪来的不敢?」东方非挥了挥手,烦声道:「太医正在看诊,你老是在这里说个不停,你是打算怎么着?到底是来说情的,还是来替皇上传话的?」

东方非辞官不满一年,朝堂内宫对他的手段还印象深刻,尤其去年江兴一带大翻盘,朝官心知肚明,个个噤若寒蝉。如今,只要经过乐知县的官员,必访东方府以保官运。

徐公公自然也不敢再惹毛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只能咬着­唇­,退在一角。

东方非难得有耐心,等着三名太医看诊完毕,问道:

「太医,结果如何?」

太医瞄了徐公公一眼,微地摇头,才道:

「夫人身子并无大恙,只是体虚了点,最好能长期调养。」

「长期调养?」他讶问:「她年纪轻,需要到这地步吗?」

「敢问爵爷,夫人可曾大病一场过?」

他想起她在战场上的致命重伤,颔首道:

「确实有打鬼门关前过的病情。」但他一直以为,没有事了。

「那就是了。爵爷莫急,下官说的长期调养,并不是要夫人不得下床,而是长期注意饮食、作息、定时饮药,切莫过于劳心。」

他闻言沉思片刻,淡声道:

「就请太医开个药方,以后也好照药方子取药。」

徐公公Сhā嘴讨好:「等奴才回京向皇上禀明一切,皇上定会送来上等药材。」

东方非微微一笑,当作是感谢了,徐公公这才暗松口气。

「青衣,送徐公公跟太医们上偏厅歇息,我随后就来。」

等门一关上,阮冬故立即下床,笑道:

「东方兄,你别担心,我好得很,用不着长期调养。」她就差没拍胸保证了。

东方非哼笑:「是啊,你生龙活虎,哪像个短命鬼?你身子是不差,也好不到哪去,太医要你长期调养,部份是为了方便受孕。」语毕,又有点心神不守,不知神游何方。

她正忙着取出­干­净的衣物,闻言后,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

东方非扬眉:「你要扮成怀真?」

她应了一声。「我从后门出去。」

他放下折扇,对她说道:「你过来,我帮你。」

她以为他要帮忙弄发,笑着上前,将束环给他。这叫闺房之乐,她还懂得,这点她绝对能配合。

不料,他跳过束环,取过布条,然后再度挑起眉。

「……东方兄,我想,我自己来就好。」她声音略为沙哑。

「这怎么成呢?冬故,我任你扮男扮女,从不阻止,难道我连帮你一帮,你都要拒绝?」

她耳根开始发红,轻声道:

「东方兄,徐公公还在前头等着你呢。」

「那不过是条狗,让条狗等上十天八天的,它也不敢吭声。」

她拢了拢眉。觑向他,他笑盈盈的,但脸上写着「非常邪恶」四个大字。

再耗下去,天都要黑了。但她实在不习惯白天让他、让他……

他在她耳边低喃:

「冬故,你想歪了么?我不过是要帮忙而已。」

闺房之乐、闺房之乐……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乐的,但她还是背过身,赴死般迅速脱下亵衣。

「麻烦你了,东方兄……」红晕自耳根蔓延至小脸。

她背肤如雪,身骨纤细,线条极美,藏身在男装下实在是一种浪费。他注视半晌,嘴角掀起诡笑,食指滑过她的背脊,她吓得立即缩成虾子。

「冬故,你怕什么?」他无辜道:「我又不是没碰过你。你这样怕我,我还当我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东方兄,小妹不曾怕过你。」只是偶尔他的举动,会令她想起洞房那晚,然后全身自动发寒而已。

「不怕我就好。」他轻贴着她的雪背,双臂慢吞吞地绕过她的胸前,「慢工出细活」地为她缠上一圈又一圈的长布。

偶尔,他的指腹有意无意轻触她的肌肤,轻浅的呼吸在她耳边挠着,暧昧至极,暧昧到她头皮微麻,浑身轻颤。

闺房之乐、闺房之乐……她默念着。到底谁在乐啊?

「冬故,方才你也听了,徐公公才来到乐知县,就已经有人收买他,叫他为死去的京官出口气,现在他找上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做呢?」他笑问。掌心轻滑到她的腰际,双手一握,几乎能扣住她的细腰了。

原来,这粗枝大叶的直姑娘,是这么的娇弱啊……

阮冬故转身面对他,正­色­道:

「东方兄,请你不要Сhā手。」

「不Сhā手就好了吗?我可以为你上县府说一说。只要我一句话,可保误杀罪名绝对成立。」他诱声道。

她摇头。「虽然连日寻找证据,可以证明他是误杀,但一切须经过公正公平的审理,如果有我们遗漏的证据,证实京官并非误杀,那姚大人自有能力可以判定,请东方兄千万不要随意开口。」

他嘴角掀笑,耸了耸肩。

她要自他怀里退出去换上衣物,但他一个拢紧,又将她逼进他的怀里。

她抿了抿嘴,有点恼了:「东方兄,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不想知道皇上送了什么赏赐?」

她不是很想知道,但还是配合地问:「请东方兄告知。」

他难得开怀地笑道:

「我为官十多年,什么赏赐没见过,那些东西在我眼里不值一看,唯有一样,我真是……愿与你共享。」

「是什么?」她疑惑道。千年人蔘?何首乌?

他爱怜地撩起她的秀发,在她发红的耳垂吻着。

怀里的身体顿时又僵直了。

有时候,他真觉得奇怪,怎么怀里的小女子这么不懂情趣?即使他下了功夫教,她还是硬得像木头一样?

偏偏,他对这木头,实在爱不释手。

「皇上特派三名太医来,就是为了亲自确认你是否有孕在身。」

「我有没有身孕,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打你我成亲那一刻起,他就等着你生子,只要你一生子,东方就有了后代,到那时他会毁了七年之约,逼我立即入朝。徐公公来,一来是为传话,要我谨记那七年之约;二来就是探你是否有身孕,为保万一……」他笑意盈盈道:「徐公公也送来了宫中壮阳的药材。冬故,你要与我共享吗?」

她瞠目结舌,不可置信。过了一会儿,她勉强开口:

「东、东方兄,我想……我想……」

「想什么呢?」他期待下文。

「你、你年纪是比我大,但、但也没有多老,应该还用不着那个、那个……」

她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他哈哈大笑:「好啊,你是我妻子,你说用不着,那自然是用不着了。」为她取来怀真的衣物,亲向口为她穿上。

也许太医的那番话,让他今天格外注意到她的娇弱。当她是怀真或阮东潜时,确实偏男孩子气,但这样的男孩子气,是来自她的行为举止、说话方式,仔细一看,她的身骨柔弱,夜里与她亲热,没有烛火照面,偶尔他也会惊觉怀里的娇躯不堪一折。

「多谢东方兄了。」她笑道:「你尽管去前厅吧,我……唔……出去走走。」

他哼了一声,陪同她一块走后门。

「对了,东方兄,昨晚你来我房里,到底为了什么?」

「你猜猜,猜中有赏。」

她叹了口气:「你的心思一向只有一郎哥猜得中,我曾跟你允诺过,你我私事绝不会跟一郎哥求助,这岂不是为难我吗?」

「我就爱为难你,冬故。」

两人来到后门口,她暂时将此事按下,向他抱拳道:

「今晚我一定早回府,请东方兄别随意离府,小妹,唔……亲自做菜,请东方兄一定要赏脸。」

他嘲弄道:

「你做的菜,也不就是从你义兄那里偷渡来的豆腐菜­色­,一点惊喜也没有。

想要以此留下我,冬故,换点花招吧。」

「那就请东方兄明示吧。你要什么惊喜呢?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做。」她认真道。

「这个嘛……今天我不打算出门,你可以放心,徐公公说的那事儿,我不Сhā手。」

她大喜,连忙作揖:「多谢东方兄!」

东方非诱下圈套,笑道:

「明天,我倒是有一约,一定得出门,冬故,你要一块来吗?」

「明儿个?」她楞了下,点头。「好啊。上哪儿?」

「幸得官园。」他笑道:「朝中有人来访,一谈天下局势,届时你可以在帘后聆听。」

她闻言起疑。「朝中有人来?跟徐公公一前一后的来?那是背着皇上来了?」

会是谁?

「他的确是背着皇上来的。乐知县是小地方,如果朝中无人联系,皇上一个命令,局势一变,等传到乐知县来也太晚了。」

她张口欲言,却还是忍了下来。

他笑着道:

「你想问,既然我从没打算回朝,为何还要掌握朝中动脉?冬故,你也不笨,猜猜原因。」

她认真寻思片刻,低声道;

「多半是为了避祸,以防被迫回到朝堂。如果你能够掌握朝中局势,它日皇上有了什么心眼儿,你也早有防备,只是,我在想会是谁,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他笑看着她。

脑海忽地闪过一人,她脱口:

「是现任内阁首辅程如玉吗?」

凤眸璨光为她而亮。「正是他。冬故,你又令我心痒了……好,就这样吧,如果你要随我上幸得官园,得要有代价。」

「代价?」她就知没这么好的事儿。

他俯下脸,在她耳畔低语:

「我老是对你心痒难耐,你对我却无这种感受,这岂不是不公平?我要求的也不多,今晚,我等你,你明白该如何才能让我满意。」

「……」寒毛一根一根立起来了。

东方非哈哈大笑,送她出门后,徐步走向前头偏厅。

「青衣。」

青衣默默出现在他身后。

东方非头没回地说:

「礼都准备妥了吗?」

「都准备好了。」青衣顿了下,说道:「爷儿,徐公公在宫中地位不比黄公公,您身份尊贵,反送他礼……」未免有失身份。

「这公公,我在宫中见过,当日他只是个小小太监,今天能让皇上钦点送话给我这个红人,想必也是有几分本事。只要他没在内宫被斗垮,多半明年还会再来传话,先封了他的口,能收作自己人是最好。」东方非沉吟一阵,又道:「太医的药方子呢?」

青衣恭敬地递上。

东方非细看一阵,再还给青衣。

「去配药时,顺道拐去豆腐铺,让凤一郎看看。」

「是。」

「记得,仔细看他脸­色­。」

青衣一怔,直觉抬头看向他家主人。

东方非抿嘴道:

「若他不发一语,就坦白告诉他事实,说他家义妹劳心劳力,他想兄妹缘份长久,应该明白怎么做;如果他面露疑­色­,不知这药方是写谁,你就什么也别说,随意抓个两帖药回来应付就好。」

「是……爷怀疑药方有鬼?」

「我虽有才智,但对药理不通,凤一郎长年注意他义妹的身子,这药方若是专为调养冬故身子而写,太医­精­湛的医术可补他不足,他一看自然明白。如果他面露疑­色­,这药方八成藏着只顾受孕不顾母体的药材,而这必是皇上下的密旨。」

这份药方会是哪一个,就得看看这个多疑皇上聪不聪明了。

东方非进了偏厅,徐公公立即起身相迎。朝中尔虞我诈他得心应手,只分了一半心神在应对徐公公上;另一半心神则在——

七年之约说短不短,说久也还好,足够让皇上对他的执念冲淡——前提是,朝中有人能深谙「伴君」之道。

程如玉这个首辅想要­干­政,却不讨皇上欢心,做起事来中规中矩。如果没有他从中指点,程如玉最终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其实说穿了,是各谋其利,程如玉仰仗他的提示稳住地位,他借程如玉消减皇上的偏执。程如玉请假离京,京师竟然没有半点风声,可见皇上根本不将程如玉放在心上……

东方非寻思半晌,瞧见在旁的太医,立时转了心思,笑问:

「太医,皇上的身子可好?」

「皇上自登基以来,身子大好。」太医恭谨答道。

「皇上龙体无恙,是万民之福啊,但皇上未登基前,身子羸弱是众所皆知的事,以后还望太医多多注意。」

「是是,这是下官应该的。」

东方非故作回忆的讶了声,道:

「说起皇上龙体,我倒想起前任户部尚书。平日他身体好极,但大病一场后,本爵爷记得……五年,对,病后五年他在上朝时突地倒下,就此走了,不知太医可有印象?」

太医脸­色­不敢乱变,作揖道:

「下官记得。前任户部尚书当时年纪已过半百,加以长年为国事忧劳,所以……」谁敢说,前户部尚书是被东方非玩到累死的。

「跟他五年前的大病没有关系?」东方非追问。

「这很难说……下官只能说,前任户部尚书自大病之后,应当长期调养,也许不会这么早就……」

「那长期调养之后呢?便能如以往一样生龙活虎?」

「这个……爵爷,这许多事都很难说。人的底子不佳,百病易生,但就算底子厚实,长年劳心,也是在耗损自身­性­命,这点,爵爷在朝多年应是最清楚不过……啊,莫非爵爷是担心夫人的病?」太医松口气,笑眯了眼,说道:「爵爷请放心,夫人那不是病,只是底子稍差。夫人有爵爷宠爱,又没什么忧心的事,那自然是无病无痛,长寿绵绵了。」

东方非嘴角掀了一下,也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太医迟疑一会儿,瞧见徐公公惊喜地把玩东方非送的玉如意,没在注意这头,他上前低语:

「爵爷,下官有一事想说。」

东方非见状,知他必有重要事要说,脸­色­和缓,客气道:

「太医直说无妨。」

「皇上希望爵爷尽快有后……」

「太医认为不妥?」

「不,下官不敢,只是……调养这种事总得慢慢来,夫人的底子少说要两年才能打厚……那时再受孕,方为妥当。爵爷如要讨皇上欢心,又要确保夫人身子无恙,不如先纳妾室传宗接代。」他暗示着。

「太医为东方着想,东方铭记在心。太医回京之后,会如何向皇上禀告呢?」

东方非和颜悦­色­地问。

太医一怔,立即讨好道:「爵爷要下官怎么说,下官便怎么答复。」

「在皇上面前,太医岂能欺瞒?就照实说了吧。」东方非笑道:「皇上要我尽快有后,无非是为了让我早日回朝……唉,其实皇上也清楚我娶阮家小姐,正是要阮姓人为我生下子息,真正让我动情的另有他人。皇上心意,东方怎敢不从?

请太医回复,东方年岁不小,当务之急是夫人有喜,她身子能不能撑住,倒在次之。」

「是是,下官必定转告。」

东方非淡淡补了一句:「倘若我家夫人长久没有消息,这……太医,你的药方就算是不灵了。」

「爵爷,下官药方乃毕生所学,如果夫人没有消息,这、这……」实在不­干­他的事啊!

东方非适时接话给了个台阶,叹道:

「如果连太医的药方都无效,那也是我东方非的报应终于到头了吧。」

太医不敢再乱说话,只是暗自盘算,倘若这两年东方非的夫人再无消息,他是不是该穿凿附会,在皇上面前扯到鬼神去,以免皇上降罪给他这个开药人?

反正东方非缺德事做得太多,皇上也该清楚才对。

东方非瞟他一眼,指腹滑过折扇,嘴角隐约勾起笑来。

初更一到,阮冬故匆匆回府,一进院子,就看见青衣迎面而来。

「小姐。」他立时停步。

「青衣兄,东方兄在里头吗?」

「是,爷儿等小姐许久了。」

她脸­色­微白,最后长叹口气:

「该来的,还是要来。」

青衣面无表情,问道:「小姐需要晚饭吗?」

「不用了,我在铺子吃了几口。对了,青衣兄,我一郎哥要我转告,过两天是吉日,扩建的豆腐铺会重新开张,招揽喜气,请你这个合伙人务必到场。」

「我会的。」青衣道,心知凤一郎托小姐转告,正是要他无法拒绝。

等青衣离去后,阮冬故来到她寝房的隔壁,用力深吸口气。

她很清楚中午东方非指的「代价」是什么。就是……就是她主动点嘛,这其实很简单,非常简单……简单到令她又想到洞房那一晚。

他老是说他对她心痒难耐,但她实在鲁钝,始终无法理解他的心痒难耐,直到洞房那一天晚上,她真正见识到并且强烈的感同身受。

所以,她想,东方非无非就是要她依样画葫芦,表达出那样的心痒难耐来…

闺房之乐、闺房之乐,男欢女爱,理所当然,她完全不会厌恶他的碰触,只是对这样的激烈……她还在适应当中。

她吸,用力吸,再吸口气,准备好了。

她很爽快但略嫌僵硬地推开门,假笑喊道:

「东方兄,我回来了!我看,我们今晚不用赏月问问题了,直接来吧!」

她点起烛火,随即迅速脱衣,掀开床幔,扑上——

空无一人!

她在床上呆了一阵,一头雾水地下床,默默穿上衣物。

青衣不是说他在里头吗?

她推门而出,四处张望。他不在这里,会在哪里?平常要亲热,一定在这间房的啊,总不可能放她一马吧?

「难道……」她全身又僵化,缓缓地转向右边她的睡房。

她瞪着那扇门好久,才慢慢地推开,慢慢地进房——

「回来啦?」笑声自床边传来。

「……是啊,让你久等了。」刚才把勇气耗尽,现在她全身又开始发麻了。

她硬着头皮,主动点起烛火。

「再多点些吧。」东方非笑道:「不知为何,今晚我想看清楚你,一点也不漏的。」

她闻言,心口剧烈发颤,一语不发,强迫自己再点烛火,直到满室通明。

「东方兄,我以为你会在隔壁等我。」她声音哑得不能再哑了。

东方非坐在床缘,神­色­慵懒,白日束起的长发已披散在身后,虽然外袍还穿在身上,但总觉得美­色­逼人,随时等着她主动出击。

她吞了吞口水,准备宽衣解带。

他扬眉。「冬故,今晚不用赏月问问题了?」

「……我觉得速战速决比较好。」

他失笑道:

「这怎么行呢?冬故,你就这点不好,­性­子直又呆板,一点情趣都不懂。夫妻亲热绝非只为了传承后代,没有点情趣跟心意又有什么意思呢?你尽管问,我答不出来就离开,一切照以往咱俩的规矩来。」

她脸­色­暗垮。他一离开,明天她也不用跟着出门了吧?

不用说,这是他的圈套。自成亲之后,他处处喜欢玩她,并以此为乐,她知道这就是他的­性­子,虽然她能接受,但偶尔她也有点吃不消……他说的没错,她真的是呆板了点。

这种情趣该学!一定要学!

「冬故?」

「好吧。」她系回腰带,想了下。「既然如此,今晚以三题为限,只要东方兄三题全答得我满意了,自然不必离开。」

「好啊,请问。」他兴致勃勃,等着她会出什么题目?是会选择再简单不过的题目来留下他,还是如以往那种认真到只会赶跑良人的问题呢?

她寻思片刻,问道:

「请问,东方兄,皇律之中,百姓谋杀七品官员是死罪一条,但如有过失误杀,则因过失程度不同而有不一样的判决,今日审判京官一案,高大结失手杀京官,仅判十年牢狱,出狱后不得购地购屋,请东方兄说明他如何过失误杀。」

东方非笑道:

「冬故,你跟我谈律法,那你是准备要认输了。你说的这高什么的,过失杀人,必是三人人证以上,如是误砍,刀痕不得过三,凶器如为防身用的刀子,不问其情,照样死罪一条,这就是充满漏洞的皇朝律法。能让你认为他是误杀,多半他是一刀砍杀京官,其刀可能是菜刀成份居多。」

她点头。「东方兄说得十分正确。」

「恭喜你了,冬故,你奔走多日,总算有点成果了。」他笑道。

她摇头道:「现在案子只是告一个段落。他为人冲动,当日路过京官调戏他的妹妹,他才做出这种事来,接下来,得防京师刑部重审此案。」

东方非想起前任户部尚书过劳而死,内心微感烦躁,表面却笑:

「冬故,现在你身在东方府里,心思理应放在我身上才对啊。」

她敛神,点头。「东方兄说得是。」语毕,迟疑一下,解下腰带,脱下外衣,朝床迈进两步。

他似笑非笑,非常期待。烛光将他的凤眸照得发亮,亮得不可思议,几乎照出了他藏在深处的那抹情yu,或者……情意。

「第二个问题呢?」

「东方兄……」她道:「第二个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还好。」

「我等着呢。」他好饥渴啊。

「东方兄为何连着两夜都来我这里?你想温存,必在隔壁房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兴致大起来我这里?」

他惊喜地眯眼,道:

「冬故,你真机灵。白天我让你猜我来你房里温存的原因,猜中有赏。现在你乘机反问我答案,好!你有问,我必答,我的答案是,我主动分房与来你房里温存的理由是一样的。」

她一愣。「东方兄,当初你主动的分房……不是你浅眠贪自在吗?」

他瞪她一眼,不正面回答道:

「只要哪天你猜出来,也敢告诉我了,我就不再过来。」

换句话说,只要她想不出答案,从今天起,他夜夜要与她共眠?

她忍不住惋惜。她的自由……就这样没了,到底是什么答案,会让她不敢说出口?

半年前他主动分房、半年后他到她房里温存,这其间有什么共同点?他直接说了不也挺好?她暗自头痛了。

「冬故,你觉得我的答案你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我也无话可说,直接请我走人便是。」

阮冬故摸摸鼻子,认命地脱下亵衣。

他俊目充满笑意,缓缓扫过她­祼­露的娇躯,贪婪无比问道:

「第三题呢?」

「第三题啊……」她来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东方兄,你我相识十年,今年成亲,你对我始终兴致不减,我想,这就是你对小妹的爱……过往冬故几次生死关头,全仗你相助,这都是你爱意的表现……」

「你要这样说,我也不反对。」

「洞房那一晚,也是你爱意的表现?」

他有点诧异她的这个问题,但还是笑道:

「这是当然。不过,冬故,在洞房花烛夜之前,你未经人事,我当然心疼你几分,自动收敛了点,并没有将我全部的爱意表达在里头啊!」

她闻言,目瞪口呆。

他扬眉:「这就是你第三个问题?」

她吞了吞口水,点头。「是。」有点发抖了。

他笑意更浓。「那我可要离开?」

她慢吞吞地摇头,低声道:

「东方兄……」

「嗯?」

「既然、既然洞房那一晚,你心痒难耐地表达你「未完全的爱意」,那今晚,请容冬故回报你同样的……爱。」她说得很僵硬。

「妳要回报我同等的爱?」

「正是。」

「你也爱我入骨?」他故作讶异。

「正是……」她眨了眨眼,想了下,改口道:「我确实爱着东方兄,心中所爱的男人也只有东方兄一人而已,绝不会再有第二人。」

「冬故啊,你真是不擅甜言蜜语。好吧,既然你不擅言语表达,那就用行动来表示,上床吧。」语气虽带点讽,但他还是心情颇好。她这实心眼的­性­子,是有几分情意就说几分,他有时是恼火了点,但他偏偏就是欣赏她这样的直­性­儿。

这样的阮冬故,让他心甘情愿跟她耗下去,就算让她爱他入不了骨,也要她啃他入骨,烙下他的滋味他才快活。

思及此,他对今晚是期待万分,内心痒意再现。

「……灭了烛火,好吗?」她有点为难。

「洞房那一晚,有灭烛火吗?」他笑问。

「……没有。」

「不是我不肯灭,冬故,我是一介文人,黑暗里眼力哪好?凡事总得讲究证据,我得看见你对我的心痒难耐,那才算数,是不?」

她发狠地一咬牙,用力扑倒他!

床板发出巨响,她直接压在他的身上!

脑中满满都是洞房那一晚!

那一晚,房里烛火亮得很,所以她要回忆太容易,他像在吃一道等了十年的佳肴,缓慢地品尝,来回地品尝,品尝到她尸骨无存,她自觉像一根上等的骨头,他一处都不放过,不但不放过,还、还用力地折磨,用力的……如果天没有亮,她还会继续被吃,一直吃、一直吃……

总之,浑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迹,连去铺子帮忙,一郎哥都尴尬地撇开视线,暗示动手碰碰他自己的颈子,她才发现她的颈子被烙下他的印记。

至今想来都毛骨悚然。那双凤眸带着的露骨情意,她记得一清二楚,她想,到老了她都很难忘怀。

心痒难耐嘛!她、她也会啊!

她主动深吻他的嘴,见凤眸笑得开怀,她有点气恼,低声说道:

「东方兄,今晚你要有心理准备了。」

「好,我非常期待……千万别让我失望啊,冬故!」

她依样画葫芦,把那一晚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全部回报给他!

她深吸口气,笨拙但开始品尝——

品尝……再品尝……

「……东方兄?」

「嗯?」声音微地沙哑。

「麻烦你……稍微配合一点,能不能别这样盯着我,稍微主动点?」

「我主动了还有什么乐趣?是你要主动,我才能将你这份情意惦在心里,反复再三回味啊。」

算了,她继续努力品尝好了……这样子吃一个人,真是非常辛苦,她很怕吃不到天亮,就阵亡了。他是乐在其中,但这道佳肴,她吃得满面通红,一身劳累……还有一点点疑似心痒难耐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心痒难耐、心口乱颤的感觉……

她想,这种感觉她大概也会记到老吧,但在此之前……

说到了就得做到。

她继读品尝,一定要品尝,就算自觉吃光光了,还是要来回的再啃他的骨头,直到他满意为止!

一觉清醒,发现自己偎在夫婿的怀里。

她不动声­色­,慢吞吞地往后退,翻身下床,其速快捷。

「冬故,你­精­神真好,睡不到两时辰,就­精­神奕奕地下床啊。」

她叹口气,转过身面对昨晚不知算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的夫婿,轻声说:

「东方兄,我又吵醒你了吗?」

「是啊,你粗手粗脚,不被惊动也难。」东方非起身坐在床缘,笑着看她一眼。「你­精­神倒真的很好,明明天方亮才眯眼,现在就已经生龙活虎了。倒是我,被你折腾得到现在还有些疲累呢。」

是谁折腾谁啊?她小脸微红,撇开视线,瞧见柜上已摆上他的新衣物,不由得暗吃一惊。

昨晚她过于紧张,没有细看,想来他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在她这里睡下的。

她迟疑一阵,取过他的衣物来到床前,东方非瞟她一眼,笑着起身任她服侍。

「东方兄……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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