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被母亲发现时,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情人。这个,我也早就知道,还有钟维。当时我还在初二,正碰到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是王闻井——我们初中在一个班,他怀着恶意替我报了男子三千米、跳远、跳高以及接力赛。
比较亏的是,三千米和跳远是连着的。
那天我跑完了三千,被一群女生包围着往跳远比赛的场地走去。那群女生吵吵嚷嚷的让我耳朵不得安宁,她们还在为我跑了第一而兴奋不已。妈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我知道自己的耐力是不错的,跑三千总共撑完的不过六个人,难不成老子连那几个小猫小狗都赢不了?
我突然看到了钟维,他和她的女朋友合听着一个单放机。我从包围我的女生们肥肥瘦瘦的脸的空隙中,发现他的手放在他女朋友的ρi股上,捏了一把,后者身体抖了一下,之后是无休无止的打闹。
我嘿嘿的笑起来。刚刚跑三千的时候,其实曾有几次想要放弃,那时候,感到喉咙里塞着滚烫的猪血,又感到周游于全身上下的气,被剪刀剪的一片凌乱。如果不是他领着他那千娇百媚的女友及时出现,站在我跑过的地方大声喊:“喂,我打赌你跑不完!”真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够撑完?该死的家伙,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我在跳远比赛上的受伤纯属偶然,那个胖子计分员眼神太差,他非说我起跳时站在起跳线前——好几次都是这样,我不得不重新跳再重新跳——我们班的女生开始和他吵架。在我第四次被他责令重跳时,脚崴了。
我真恨当时我一不留神就坐倒了,这样,女生们尖叫着奔向我。如果我没看错,那位温文尔雅的美丽学习委员还哭了,她可能以为我要死了。我朝她笑了笑,“就崴了一下。”她的眼泪反而掉的更快。我只好视而不见。仅仅这样倒也无所谓,让我难堪的是我们又遇到了钟维。这一回,我们班最粗壮的女生正强迫我爬上她的背,她坚持要背我上医务室。她说:“你看,你刚跑了三千,脚又这样了,还是我背你吧。”她拍拍自己的背,“来!”
钟维就是在那个时候把脸钻进了人群,已经有很多人围着看热闹了。运动会结束后,关于我和那位粗壮女生的流言铁定会传开。我发现钟维怪笑的脸后,暗暗骂了声“日你”。
就这一次,我告诉自己。我要在钟维打坏主意前采取行动,于是我对那群女生说:“我哥么儿来了,你们先回去吧,”望向钟维,“喂,扶我一下,我要去医务室。”
他显然愣了一下,我们的关系一直好比井水河水,不犯则已,一犯惊人。那时候,距我们最后一次“互犯”已经三个月,两人基本上不打交道的。他目光闪烁不定的望向我,这目光当然带着点俯视的意味,他初三的时候已经一米八,到了高中,想必又高了不少,而初
二的我,不过一米七出头。他回头在他女朋友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走开了。
“去医务室?”他抓起我的胳膊,又嘲笑道,“我的哥么儿。”
我们走出运动场,逃脱了女生们的视线,我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他偏过头好笑的瞧着我,“你这人有病。”
“那也是你传染的,”我挖苦道,一拐一瘸的朝校门口走。
“你去哪儿?”他跟上来。
“老子肚子饿了,去外面吃炒面。”
“医务室呢?”
“等脚严重了再去。”
“你这人绝对有病。”
“说了是你传染的!”
“你刚才说你要吃什么?”
“炒面!”
“嚷你个头,耳朵要炸了。”他恶狠狠的瞄着我。
“日你!”我同样恶狠狠的。
“我日你!”他右手抓起我的衣领,作势要打。
“我日你!”我搬起他的左手,眼看要咬上去。
“是我日你!”他松开手。
我向前逃去。
钟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出了校门。
然后,我们看见了我的继父,他的兄弟。
他和一个女人挽着手,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那个女人我上回也见过,上上回也见过,这么说……
“他终于有个固定情人了么?”钟维在身后说。
我母亲发现丈夫另有新欢之后,哭了一个晚上。
决定和他离婚。
四
继父起初不同意和母亲离婚。他试图用甜言蜜语打动她,可她态度坚定。那时候,她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衰老最快的时期,皮肤每一天都在往褶皱里变,眼睛水肿,仿佛两个热水袋悬在脸蛋上,Ru房呢,也不再高耸——有一天晚上,她起床上厕所,赤祼着身子,两
只Ru房明显开始与身体脱节,随着她的走动,它们横向晃动,仿若钟摆。继父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也许比谁都深刻。他没有继续抗议。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他带着他的兄弟离开了我们家。
从此之后,我只见过他几面。
听说,他并没有和那个引爆离婚导火线的情人在一起,在我们那个城市的边缘租了一间房,又在我们城市的另一所中学的校门口,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网吧,名叫“下游”。
彼时,我的初三已经过半,因为是教师子女可以直升高中,我不怎么热衷于读书。我开始和我们的学习委员谈恋爱。总的来说,他们的离婚与我毫不相关。
高一的暑假我和王闻井去了湘西,他有亲戚在那里。
王闻井的外婆家在一个叫做永顺的小城,我之所以会去,完全是上了王闻井的当,他告诉我那个城市有土匪,劫富济贫,喝酒赌博,嫖娼杀人。结果很让我失望,在那被梧桐树叶淹没的街头,我只看到了和我们城市没有两样的小混混,一个个委顿不堪,借他刀子他都不敢拿。
唯一的安慰是一条名叫“猛洞”的河。它经过这个城市的中心部分,在这个部分,它的水黑漆漆。可是,顺着河岸一直走,不管朝着哪个方向,你会发现河水越来越优美清莹。渐渐的,开始有健壮的妇人洗衣洗菜,小孩子一群群的跳下河,头没入水中,消失片刻,又
猛然戳出水面。
几乎每天我都泡在河里,王闻井起初也和我一样,多了就受不了,他湿淋淋的趴在河岸的鹅卵石上,催促我快点穿衣服回家,或者随口扯点其他什么,比如林月然(我女朋友)的电话我为什么不回,比如我是怎么在高一一年长高了十公分。罗嗦不堪。
河面的风从上游刮到下游,那一段长长的路,并不曾剥夺了它的半点凛冽。两岸成堆生长的芭茅掣动着绒绒的身子,就像放大镜里的狗尾草。麻雀和云雀飞过上空,发出不同的叫嚷,阳光涂满了它们的羽毛。
我有一次,站在水中心,目送河左岸公路上行驶的卡车。我看见了一个年轻人,骑在卡车的车顶上,头发像海底的带状植物那样舞动招摇。他那高瘦的身板,蓝白色的牛仔裤,突然让我错觉他是钟维,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他(他转到了另一所中学),我突然想起。
我呆呆的思索了恨久,为自己的白痴想法感到不好意思。那时候,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我突然感到很急躁,连荡漾的水都让我觉得像是一锅糊粥,我走上岸,心神不宁的穿好衣服,早早的回去了。
两天之后,我和王闻井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怎么不给我回电话?”
“哦,回了,你那边占线。”眉头也没皱,我敲击键盘,撒谎。
“真的?那边好玩吗?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我不想见林月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姣好的轮廓我甚至回忆不起来,“我在亲戚家,出不来。”又撒谎。
“哦,我在网吧呢,十中门口。”她回复道。
“哪个网吧?”
“不知道,没看。”
“你去看看。”
“干吗啊?你又不来,我懒的动。”
“去看看。”
“不去,我在听歌呢,你要听吗?很好听的,我把网址发给你。”
“你先看看你在什么网吧。”
“你想来吗?你等等啊,”我想象她如何奔出网吧的门,如何仰起头,如何照着那名字念了一遍,如何重新走进屋内,她很快的回复到:“下游。”
我将键盘一把推进去,“下游”,我跑了出家门,我跑了出校门,我跑在燥热拥挤的街上,我跑向“下游”。
我不知道我在追寻什么,那时候,只是感到追寻就是追寻。
只是感到慌,一阵阵的慌。
于是,
在慌和懵懂中追寻。
林月然站在“下游”的门口等我。
她一看见我奔跑的影子,便快乐的像一只小鸟。
她羞涩的看着气喘吁吁的我,绕住我的胳膊,“我们走吧。”
她拉着我,一步步走向粘稠的夜,“杨麓,你回头看什么?”
“哦,没什么。”
我没有走进“下游”,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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