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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仿佛淘金者在溪流的­阴­影中看见灿灿黄金;

我说,‘哎!凭什么技艺才能赢得这不朽的奖品?

缺少它,必定使生命寒冷,天堂如梦般凄清。

在你的心灵的­阴­影中我看见你的爱情,

仿佛潜水者在海水的­阴­影中看见珍珠莹莹;

我喃喃而语,并没有高声,还远离着一程,——

‘啊!真诚的姑娘,你能爱,但能爱我不能?’”

这是根据英国诗人和画家罗赛蒂的诗歌《三重影》而改编的歌曲。听到最后一句,柳笛的心一动。章老师的声调有些异样,似乎带着一股深沉的颤音。怎么,他曾经失恋过?是因为失明吗?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章老师马上又换了一首轻松的美国歌曲《把它忘掉吧》:

“把它忘掉吧,像忘掉一朵花,

像忘掉歌唱过黄金的火苗,

把它永远永远忘掉,时间是

仁慈的朋友,会使我们变老。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已忘掉,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

像花,像火,像无声的足迹

被遗忘已久的冰雪埋掉。”

真的,柳笛很快就忘掉了刚才的疑虑,忘掉了烦恼,忘掉了离别,忘掉了章老师以前的­阴­森冷漠,忘掉了一切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她只觉得这个小小的空间浮荡着欢乐与融洽的气息,只觉得音乐是美好的,歌声是美好的,章老师是美好的,自己也是美好的。从没享受过这样的时光,从不知道也有这样宁静柔美的人生!柳笛几乎是感动地领略着这种崭新的感觉,捕捉着每一个温馨的刹那。

章老师又唱出了一首新歌:

“我问星光灿烂的苍天,

我该给我的所爱什么,

苍天回答我以沉默。

以上苍的沉默。

我问­阴­暗深沉的大海,

打鱼人常在那里出没,

大海回答我以沉默,

以下界的沉默。

哦,我可以给她哭,

我也可以给她歌,

可是我怎能一辈子

只给她沉默。”

欢乐融洽的气息中,忽然渗进了一丝沉重。歌曲中那份“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语”的苍凉和无奈,被章老师以那样低沉那样忧郁的歌喉唱出来,立刻感染了柳笛那敏锐的心灵。她觉得一份怆然和凄恻紧紧抓住了她,它们正缓缓驱走心中那份宁静和柔美。她努力抗拒着这份“替代”,然后,他听到章老师又唱起一支她熟悉的歌曲《All

Kinds of Everything》(万事万物):

“雪花和水仙花飘落,

蝴蝶和蜜蜂飞舞,

帆船、渔夫和海上的一切事物,

许愿井、婚礼的钟声,

以及那早晨的清露,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海鸥、飞机、天上的云和雾,

风声的轻叹,风声的低呼,

城市的霓虹,蓝­色­的天空,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树,

星期一,星期二都为你停驻,

一支支舞曲,一句句低诉,

阳光和假期,都为你停驻,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夏天、冬天、春花和秋树,

山河可变,海水可枯,

日月可移,此情不变,

万事万物,万事万物,

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

章老师反复地唱着那句被重复了好几遍的歌词:“万事万物,万事万物,都让我想起你——不由自主。”柳笛听着,听着,心中那份怆然和凄恻在扩大,扩大,很快涨满了整个心房。不知怎的,她觉得眼眶发热,一些不争气的,潮湿的东西涌进了她的眼眶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出来了,章老师是在不知不觉地用歌曲表达着他的情感。万事万物,万事万物,都会让他想起谁呢?是自己吗?明天,她就要离开章老师,离开这个城市,奔向另一种生活,而章老师,却要继续孤独而清苦地生活在这里。万事万物,万事万物,又怎能不让她想起章老师,想起一起度过的三年难忘的时光呢?九天来,不,三年来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离别的脚步声。离别,竟离她如此之近了!泪眼迷离中,她看了一眼章老师,他的脸上竟凝着一层淡淡的悲哀,那近乎温柔的表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柳笛拼命忍着泪水,心中在祈祷着:“章老师,快换一支歌吧,我有些受不了了!”

章老师真的换了一支歌,竟是那首脍炙人口的加拿大民歌《Red River

Valley》(红河谷)。优美、低沉而伤感的旋律从章老师的指尖上流淌出来,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故乡,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永远照耀在我的心上。

你可会想到你走后的村庄,

多么寂寞多么凄凉,

你带走了我生命中快乐的阳光,

留给我多少痛苦和悲伤。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不要离别得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深爱你的情郎。”

章老师反复地弹着这支歌,四遍、五遍、六遍……他的声音是那样深沉而颤抖,他的神­色­是那样忧郁而凝重。他似乎忘了自己,似乎把自己完全溶入到歌曲中,似乎在用整个心,整个生命,整个灵魂在演奏,在歌唱。柳笛听得痴了,她完全被那伤感的旋律,被那忧郁的歌声感染了,完全进入到歌曲的意境中,陷入到一份浓浓的离愁别绪中。她做梦般地走到章老师的身边,做梦般地坐下来,做梦般地把手放在章老师的肩上,似乎要安慰那痛苦而孤独的灵魂,似乎要把自己的心,和章老师的心溶入到一起。她慢慢地低下头来,一滴泪珠,静静地落到了章老师拨着琴弦的手背上。

章老师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一声尖锐的,痛楚的碎裂之声,把两个人从朦胧的,迷惑的意境中,生硬硬地拽回到现实的世界里。两个人不约而同惊跳着站了起来。室内好静,好静,好静,只听见那琴弦的余音在震颤着,震颤着周围的空气,也震颤着两个人的灵魂。

好久,好久,琴音消失了,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柳笛擦­干­泪水,凝望着章老师。他站着,挺直得像一根树­干­。他的脸­色­又恢复到平日的苍白和冷漠,似乎温柔和悲哀一起消失了。可是,柳笛清楚地看见,一滴硕大的,晶莹的泪珠,从他茶褐­色­的镜片后面流出,顺着苍白的面孔,慢慢地,慢慢地划落下来,静静地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章老师,您哭了。”柳笛轻声说。章老师哭了,章老师居然哭了。这颗从最坚强的胸膛中流出的最真最纯的泪珠,第一次换起了柳笛心灵深出的某种悸动。她的心中涨满了似水的柔情。她轻轻地握住了章老师的手,轻轻的。可是突然,章老师的身子起了一种古怪的颤抖,就像在第一次语文课下课时,柳笛扶住他胳膊时所感到的那样。他猛地一甩,把柳笛的手甩到了一边。柳笛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她做梦也没想到,章老师会把她的手臂甩开。然后,章老师迅速地转过身子,背对着柳笛,简短,沙哑,清晰,而平静地说:“柳笛,你走!”

柳笛傻了,愣了,她想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声音。然后,一阵委屈的,失望的,伤心的泪水就冲出了眼眶,在脸上奔流着。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透过水雾般的泪眼,柳笛看见章老师那高大的身躯依然挺直,肩膀竟没有一丝抖动。他又武装起来了,全身心都武装起来了,他又成了一块有棱有角的坚冰。对于柳笛,他居然还要武装着自己!为什么彼此之间这样信任,还要这样疏远呢?柳笛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然后,她又听到了章老师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齿缝里迸出来:“柳笛,你走!”

这声音是那样冰冷,冰冷得就像冰铁铿然相撞。柳笛觉得自己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毅然甩了甩头,掉转身子,向外面跑去。刚跑到门口,她又听到章老师用低沉的声音说:“明天下午,我到学校,去——送你!”

柳笛愣了一下,还是快步跑出了屋子。夕阳已经下山了,暮­色­悄然游移到了每一个角落。柳笛跑出小院门口,她听见了一声响动,似乎在章老师的房间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倒下了。

十三

第二天下午,柳笛来到了章老师的办公室。

章老师依然穿着昨天的服装——暗红的衬衫,深蓝的牛仔裤,依然戴着茶褐­色­的墨镜。不知怎的,他这身充满朝气和活力的打扮,竟使这个平素简单而死板的小屋变得鲜活亮丽起来。柳笛知道章老师年纪并不大,今年刚28岁,可是他的衣着,他的声音,他的冷漠与倨傲,都让人觉得他已经历尽沧桑,只有从昨天开始,柳笛才真正意识到,章老师其实真的很“年轻”。

当柳笛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这个年轻的教师正在给茉莉花浇水。柳笛知道章老师喜爱这盆茉莉,但从来没有主动照管过它,浇花、剪枝、施肥,都是由柳笛一手­操­办。如今,他却主动浇起花来。他拿着一个简易的喷壶,浇得很专注,但水却有一半喷洒到了外面。柳笛想都没想,就连忙走过去,轻声说:“章老师,让我来吧。”

章老师固执地摇了摇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你走后,我也应该学着照管它了。以后的日子里,陪伴着我的,就只有它了。”

这几句话是那样平淡,平淡中却隐藏着一股眷恋的深情和无可奈何的凄怆。柳笛有些感动,也有些心酸。昨日的委屈和不快,被这几句话冲淡得一­干­二净。她想说什么,喉咙里哑哑涩涩的,竟吐不出声音。章老师浇完了花。习惯­性­地向对面的椅子指了指,柳笛就在那上面坐下。桌子上已经泡好了两杯茶,不知什么时候,章老师开始习惯泡上两杯茶。柳笛端起茶杯,一股微带苦涩的清香绕鼻而来。她没有品茶,而是凝神打量这间她已经呆惯了的小办公室:办公桌、椅子、铁皮暖壶、茶杯、红墨水、作文本、茉莉花……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物,今天似乎也染上了离愁别绪。柳笛终于理解了,游子在离开故乡的时候,为什么那普通的一草一木,都能牵动那浓浓的乡愁。如今,这间小屋的每一件东西,都记叙着太多的往昔,都凝聚着太多的情意,都预示着即将的别离。

柳笛又把目光移到章老师的身上。尽管马上就要别离,他还是一如往昔,平静而冷漠。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惯有的,沉思的表情,眉峰微蹙着,安静地坐在那里。有好几次,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两个人和平日一样,一语不发地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默默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默默地倾听着离别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又一点地走近,走近……

五点钟,柳笛扶着章老师,默默地来到了那个小小的车站。

金丝柳仍然垂着长长的枝条,挂着一树翡翠般的碧绿。丁香树的紫花早已凋谢了,那些心形的,墨绿­色­的叶子,却在夏日里茁壮地生长着。那个一点诗意也没有的铁皮站牌,仍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迎接着一辆又一辆的公交车。柳笛的目光一一落在这些熟悉的事物身上,似乎在向一个个老朋友告别。夕阳已经缓缓地下坠了,但仍然猛烈地燃烧着。柳笛从没有看过这样的夕阳,它通红通红的,就像一块在高周波炉里烧熔了的铁浆。它又在拼命地燃烧着,似乎在燃烧着自己的一切,为它深爱的世界放出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光和热。满天的云彩,竟全被夕阳染成了绚烂的,亮丽的,变幻莫测而又光芒耀眼的金黄­色­,而且在逐渐加深,加深,似乎要被这夕阳熔沸。这是落日吗?这是怎样的“落日”啊!柳笛被撼动了,她怔怔地望着那落日,整个人都发呆了。

“柳笛!”一直默不作声的章老师忽然开口了。柳笛一惊,思绪被拉了回来。“怎么,章老师?”她热烈地问。其实整个下午,她都在期盼着章老师能说些什么。她不想这样沉默地分手。

“柳笛,”章老师依然毫无表情,声音却有些困难和艰涩,“你,能让我——‘看看’你吗?”

柳笛一下子愣住了。章老师要“看看”自己?可只有瞬间,她就明白章老师的意思了。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烧,心跳不知所以地加快起来,少女特有的羞涩让她感到一份狼狈和不知所措,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是好。章老师静静地等了一会,然后,他的­唇­间飘过一声叹息,轻微得几乎难以觉察,慢慢地,他转过了自己的身子,背对着柳笛。

柳笛砰然心动,她从章老师的语气和叹息中,听出了某种他不想表露的渴望与要求。这渴望是那样强烈,这要求又是那样难以启齿,她突然明白了,章老师提出这个请求,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和力量,自己,怎么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呢?沉思了片刻,她默默地走到章老师的面前,轻轻地握住他的双手,缓缓地,毫不迟疑地放在自己那还有些发热的脸上。

章老师的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身上掠过一阵轻微的颤栗。然后,他那粗糙有力的双手开始在柳笛的脸上一点点地摸索。他抚摩着柳笛那光滑美好的长发,抚摩着那宽阔的额头,弯月般的眉毛,明如秋水的双眸,小而挺直的鼻子,如玫瑰花蕾般的嘴­唇­,白皙细腻的皮肤,瘦削动人的下巴……他抚摩得很仔细,似乎在用心捕捉每一点细微的特征,去感应每一种他看不见的情形。柳笛安静地站着,任章老师随意地抚摩着,心中漾起一股微妙的,感动的情绪。然后,她觉察到章老师的双手顺着面颊滑下来,放在她小小的肩头上。

“他们都说,你长得很美。”章老师轻声说,语气平静而温柔。

柳笛的心中掠过一阵酸楚的柔情。“不,”她说,“他们夸张了,我只是一只丑小鸭而已。”

章老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决不是丑小鸭,你是一只白天鹅。最起码,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一只最美丽的白天鹅。”

“章老师!”柳笛感动而热烈地低呼着。她觉得鼻子发酸,喉头发哽,似乎有两滴露珠落入她的眼眶里,使所有的景物在她眼中都变得那样朦胧。

章老师似乎没有听见她那声热忱的低呼,继续喃喃地说着,平静的声音中竟蕴涵着一丝压抑不住的ji情:“我真希望,此时,我的眼睛能突然亮起来,哪怕只有一分钟,是的,一分钟,我——愿意用我整个的生命去交换!”

他那扶着柳笛肩头的双手突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的嘴­唇­轻颤着,双手紧紧地抓住柳笛的肩膀,呼吸急促,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然后,猝不及防的,他一下子把柳笛拥进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两条粗壮的胳膊有力而温存地圈住了她。

柳笛一阵惊慌,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她听到了章老师的那颗心,那样生动、那样充满活力地狂跳着。那“砰砰”跳动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一些她还无法听懂的,却是美好的,热烈的情感。她抬起头来,看着章老师的脸,那张刚才还激动不已的脸孔,此时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和冷漠。柳笛简直无法理解,如此平静的外表下,居然能隐藏着如此狂跳的心灵!她叹息着,这三年来,有多少次,章老师都是用冰山一般的冷漠,压抑着自己那颗敏感而热情的心啊!她不再挣扎了,而是顺从地把自己小小的身体紧靠在章老师宽阔的胸怀里,并用手环住了他的腰。章老师颤栗了一下,瞬间又平静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依偎着,在离别的最后时刻,彼此用身体,用心灵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柳笛发觉章老师的心跳渐渐地平缓下来,变得那么沉,那么重,那么美。她逐渐地陷入一份静谧、安详、美好、空灵的氛围中,在这样的氛围里,她觉得自己正被一份人世间最纯洁,最真挚,最美好的情感包围着,就像浮在睡莲的小圆叶上的一个翠绿的­嫩­蛙,被满天满地的清香包围着。

汽车远远地开来了。柳笛没有动,章老师却警觉地动了一下。“柳笛,车来了。”他果断地松开了手臂。柳笛震动了一下,她突然被拉回到现实中来,突然要真真切切地面对和接受离别了。汽车慢慢地驶近了,驶近了,终于毫不留情地停在了站牌附近。柳笛扶住了章老师的胳臂,手微微地发抖,心中也隐隐地发痛,痛得竟连哭都哭不出来。章老师却相当平静安详,嘴角上挂着一丝满足和欣慰。他一如往昔那样,平静地上了车,平静地走进了车厢。

“咣当”一声,铁门无情地关上了。汽车发出一声沉重的喘息,终于启动了。柳笛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并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然而,就在汽车启动的时候,章老师从车窗中探出了头,向她用力挥了挥手,柳笛清楚而惊讶地看到,他的脸上,竟挂着那样明朗那样动人的笑容。章老师笑了,他居然笑了,第一次笑了,那笑容,爽朗得像秋日那没有一丝乌云的天空,灿烂得像春天那遍洒原野的阳光……

柳笛不禁痴了,她呆呆地望着汽车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终于和窗口中那灿烂明朗的笑容,一起隐没在苍茫的暮­色­中。远处,夕阳火一般的烧红了整个天空。

十四

迈进北大的校门,柳笛发现自己闯入一个崭新的天地。

从不知道燕园这样大,那烟波浩淼的未名湖,那绿树成荫的湖岸,那中西合璧的教学楼、宿舍楼,那名称雅致的各个住宅区……大概久居北大的人,也未必走遍每一寸土地;从不知道燕园这样美,湖光塔影,泉石烟霞,曲径通幽,秀树繁花,既有宫廷寺庙的庄严肃穆,又有园林别墅的清新雅致;从不知道燕园的人才那么多,迎面走过来的不起眼的老者,很可能就是一位学术界的泰斗,睡在你上铺的姐妹,也许就是哪个省市的“状元”,这里聚集着全国的­精­英,这里会受到最好的教育,没有谁敢在这里自称“天才”,也没有谁能在这里轻易认输,每个人都在勤奋的学习,每个人都在暗暗地较量;从不知道燕园的学术气氛这样自由而浓厚。在这里,各种思想,各种观点,各种派别,各种方法都有一席之地,你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见解,自由选择学习方法,自由施展自己的才能,蔡元培先生提倡和确立的“兼容并包”的校风,直到现在还被忠实地执行着。学生可以不去听课,但却很少有人偷懒,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头脑不停地思索。没有灯光的三角地,几乎天天都张贴着学术报告和各种讲座的信息,而夜晚的图书馆灯火通明,就像一条大船在深夜的海面上乘风破浪地前进……

柳笛惊讶了,赞叹了,兴奋了。她终于理解了章老师的话——那真是人类知识和­精­神的圣殿。如今,她就像一个流浪的孩子,突然来到这座圣殿里,一时间眼花缭乱,心醉神迷。虽然不能马上领会北大的­精­髓和真谛,但她被深深地陶醉了,哦,北大,我的第一志愿,我的家!

迫不及待地,她一头扎进了北大的怀抱里,拼命地汲取,拼命地涉猎。勤奋,疯狂的勤奋。很快的,她找到了章老师的那种感觉——如鱼得水。

在强烈的兴奋和沉醉中,柳笛并没有急着去找苏文教授。可是入学第三天,苏文教授却找到了她。于是,她跟着苏文教授,来到了他的家——镜春园的竹吟居。

镜春园和朗润园相邻,这两园水面颇多,水面间用石板桥相连,很有些野趣。数家民房,绿荫掩映,真有些江南小镇的风光。镜春园内有一池红荷,碧叶红花,清香远播。看着它们,柳笛不禁想起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不知这池荷塘,月下会是什么风采。而苏文教授的家,却坐落在荷塘后面一座小小的竹林里。

刚走进竹林,柳笛就觉得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竹林内有条碎石子铺的小路,绿荫荫的光线下,连石子都也染上了一层透明的绿­色­,风穿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响声,轻幽幽的,好像曾在梦里听到过。在竹林深处,几椽灰­色­的屋瓦和一带白墙掩映在竹叶之下。白墙上开着一个小小的,朱红­色­的门,古­色­古香的,门楣上悬着一个黑地金漆的匾额,上面用隶书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大字——竹吟居。两旁还有一副对联“闲处携书花下坐,兴来得句竹间吟。”落款是“海天敬题”。柳笛不禁暗暗赞叹:“好句!好字!好名字!”

进得门来,就是一个较大的院落。院中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凉亭,金顶红柱,颇为玲珑可爱。柱子上也挂着一副黑地金字,双钩镌刻的对联,柳笛仔细一看,对联上写的是“数杆修竹七间屋,一席清风万壑云。”好大的气魄!柳笛惊叹着,再看落款,仍然是“海天敬题”。

小院里的确有七间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其余是三间上房,一间是客厅,一间是茶室,一间是书房。七间房间都由抄手游廊相连。上房门前有两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四月里,想必这里应该是­嫩­红盈树,笑傲春风。而现在,则是“花褪残红青杏小”了。东厢房是苏文教授夫­妇­两人的卧室和厨房,西厢房也是一间卧室和一间书房。令人叫绝的是,除了厨房,六个房间都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而且都题上了一副相应的对联。上房的正中是“雅集堂”,对联是“倾壶待客花开后,出竹吟诗月上时。”有花有竹,还很符合客厅的特点和主人的情趣。旁边的一间名曰“茶煎谷雨”,对联只有八个字“松风煮茗,竹雨谈诗。”而那间名曰“金石屋”的书房,对联更是脱俗“家有藏书墨庄香远,门无俗客竹径风清。”苏文夫­妇­的卧室,则起了一个别致的名字“栖栖庐”,对联是“鸟鸣千户竹,书枕一床风。”真不知道是鸟在栖息,还是人在休息,或许是取“双宿双栖”之意吧。柳笛看着,读着,品着,不禁为主人的才学和情趣所倾倒。她注意到,所有的题字,落款都是“海天”。海天是谁?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个海天,必定是极有才学,又与苏老师有密切关系之人。然后,苏老师又把它引进西厢房。作为卧室的那一间名曰“爽挹斋”,对联是“月浸一帘花影瘦,风摇半塌竹荫凉。”很有些逍遥之气。而另一间,则起了一个让柳笛心惊的名字——“海天书屋”,对联则是引用朱熹在庐山白鹿洞书院题写的那副名联:“日月两轮天地眼,诗书万卷圣贤心。”虽是引用,却气势磅礴,有吞吐天地之气。与其他几副迥然不同的是,这是唯一一副没有嵌上“竹”字的对联。

柳笛突然转过身来,问身边的苏文教授:“苏老师,海天是谁?他一定与您关系很密切吧。”

“当然,”一旁的苏伯母笑吟吟地接了口,“他是我们的儿子。”

“哦,原来是令公子。”柳笛恍然大悟,怪不得海天那样才华横溢,那样深谙古典文学之道,又那样雅量高志,原来是尽得苏文教授的遗传和熏陶。突然间,柳笛对那个海天产生一种羡慕和向往之感,她想见一见这个“海天”。

“他现在在哪里?在北京吗?”柳笛试探着问。

“不,他不在北京,在外地工作。”苏文教授沉吟着说,“这两间房子,原来是他住的,他有自己的书房。现在,他一走,这两间房子就空下了,空了好几年了。”他的语气中忽然有一丝怅然,目光游移到了那块“海天书屋”的匾额上,大概是在思念远方的儿子吧。突然,他把目光又集中在柳笛身上,诚恳而热烈地说:“柳笛,你到这里来住好了。这两间屋子反正也是闲着,不如让你来住,这样冷了热了,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柳笛一愣,没想到苏老师会提出这么个建议。“冷了热了,我们也好有个照应。”这是父亲对女儿才能说出的话啊!自己和苏老师萍水相逢,怎么能承受得起他这样的关爱呢?她急忙推辞:“别,这多麻烦你们……”

“麻烦什么!”苏伯母接口了,她气质高贵,但慈祥而热情,有一对易感的眼睛和满脸和煦的笑,“柳笛,咱们虽然第一次见面,我可没把你当外人。你苏伯伯回来就告诉我,他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这也是一种缘分。想想吧,全国报考北大的人那么多,偏偏你的卷子出了问题,去调查的偏偏是你苏伯伯,而调查时又偏偏遇到了……”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接着说,“这些巧合,不都说明你和我们有缘吗?这院子这样大,海天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几年就我们老两口,独守着这七间房子,真是说不出的孤独和冷清。如今,你来了,正好可以解一解我们的寂寞。哎,”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那样苍凉而沉重,“我们多么希望有谁能陪伴在我们身边,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天伦之乐’啊!”

“是啊,柳笛,”苏文教授深深地,宠爱地看着她,那样郑重、诚恳而又酸楚地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把这里,当成你在北京的家,把我们,当成你在北京的父母吧!”

柳笛感动地凝视着这两位满头白发,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他们那忧伤而期待的目光中,在他们热烈而诚挚的语气里,整个人都呆住了。

于是,柳笛成了竹吟居的常客。说实话,她热爱北大,但对北大的宿舍环境可实在不敢恭维,且不说条件如何,那“脏、乱、差”的卫生状况就让她难以忍受。因此,她三天两头就往竹吟居跑,双休日,更是整天住在那里。苏老师真的让柳笛住进了“爽挹斋”,并对她说:“西厢房的两间屋子都属于你,东西可以随便动,书也可以随便放,海天不会生气的,他自己身边的书也够多的了。”于是,西厢房,就成了柳笛的世界。

刚住进“爽挹斋”,柳笛就有一种奢侈之感。这倒不是因为这间屋子多么豪华,相反,“爽挹斋”布置得相当简朴。白粉墙,冲刷得十分­干­净的水泥地,一排明亮的大窗,使房间充满了光线。窗外全是竹子,窗上垂著淡绿­色­的窗帘。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透过纱窗,映了一屋子的绿。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张书桌,桌上有个用竹子雕刻出来的小台灯,显然出自手工,雕刻得十分细致,罩著个绿纱做的灯罩。靠墙的地方是一张木床,淡绿­色­的被单上有手工贴花的四只仙鹤,飞翔在一堆云钩之中。墙上悬挂了一张墨竹图,几支竹子潇洒挺秀的伸著枝桠,几片竹叶,栩栩如生的、飘逸的、雅致的点缀在枝头。画上没有题字,也没有落款,看来是出自主人的手笔。是的,这里相当简朴,却在简朴中透着一种高雅的情趣,让人有一种“反朴归真”的感觉。柳笛尤其喜欢那一屋子幽幽的淡绿­色­。晚上,躺在床上,听着风敲竹韵,看着淡绿的窗帘上竹影和海棠花影摇曳交错,柳笛才真正体会到了“月浸一帘花影瘦,风摇半塌竹荫凉”的意境,也才明白了“爽挹”二字的含义。每每此时,她不禁会在心底模模糊糊地赞叹:“写出这副对联的海天,该是怎样一个‘奇才’!”

而进了“海天书屋”,柳笛对这个“奇才”的仰慕又增加了几分。“海天书屋”就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图书馆,除了一桌一椅外,就是一排排书架了。柳笛发现,海天和章老师的读书趣味不大相同,这里宗教、政治、地理和传记方面的书相当多,而这些种类的书在章老师的书架里几乎绝迹。另外,文学方面,古典文学的图书一本没有,现当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则注重收藏那些不知名的作家作品,不象章老师的书架里,大都是经典名著。这也难怪,苏老师就是研究古典文学的,“金石屋”里都是古典文学的藏书,做儿子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柳笛随便翻了一翻,发现几乎每本书中都有被勾画过的句子,或是几句简短的评语,她觉得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细一看,和竹吟居中的那些题字出自一人,都是海天的手笔。她真不能想象,一个人怎能看得了这么多的书?然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意外地发现了一本名叫《海天寄语》的书。这是一本不很薄,也不很厚的书,柳笛看了一眼日期,是七年前出版的。打开扉页,一张男人的照片跃入眼帘:浓厚的黑发,一张年轻的,轮廓很深的脸庞,被太阳晒成了微褐­色­,高额头,高鼻梁,略带棱角的下巴。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深而黑,大而明亮,目光深邃而又充满了活力与生气,似乎蕴涵着丰富的思想,也蕴涵着丰富的热情。这是一张相当帅气,相当漂亮,相当“男子汉”的面孔。柳笛被这张照片深深吸引了。然后,她看到了照片旁边的作者简介:

“海天,男,21岁,原籍江苏,现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自幼酷爱写作,曾在各大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数百篇,文章视角独特,观察细腻,文笔犀利流畅,感情真挚充沛,被文坛誉为最有前途的青年作家。”

柳笛有些不能自持了。这居然是他在读大学时出版的书。天,海天,究竟是个怎样的“天才”?她旋风般的把这本《海天寄语》拿回“爽挹斋”,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心跳,似乎自己正在偷看别人的日记。

当晚,她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这是一本散文集,其中大多数是小品文。读着读着,柳笛不禁被作者那独特的视角,细致而敏锐的观察,以及切中要害的言语所吸引。在《文学与文学批评》一文中,他竟这样评论文学批评:

“当一个文学批评家非常难,他首先要有高度的文学欣赏能力,其次要客观而没有偏见,前者还容易,要做到后者就不太简单了。那么,有偏见的文学批评又怎能帮助读者呢?何况,这是一个充满戾气的时代,许多人由于苦闷而想骂人,很多就借文学批评来达到骂人的目的,徒然混淆了读者的看法,弄得大家根本无从选择。读者不知道选择哪一位作者,作者也不知道选择什么写作方向,这样,文学批评就完全失去了价值。读者通常都会去选择他所喜欢的作家和读物,他能接受多少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不需要人帮助,更不需要文学批评家们帮助。其实,惟一能评定一本作品的价值的,不是读者,也不是文艺批评家,而是时间,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就是好作品。坏的作品,不用人攻击谩骂,时间自然会淘汰它。身为一个作家,不必去管别人的批评和攻击,只要能忠于自己,能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任就行了。”

天,简直是字字犀利,而又字字犀利得有理。柳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深刻而真实的批评。然后,在《论“意识流”的倾向》中,他对现在所谓的“意识流”创作是这样评价的:

“现在写所谓‘意识流’的东西很时髦。之所以要加上‘所谓’二字,是因为大多数人运用的不是真正的意识流,他们只是把把文字反复组合,弄得难懂一点,奇怪一点,再多几次重复就行了。这种东西好就好在别人看不懂。既然看不懂,读者就觉得高深莫测,批评家就无法说它哪里不好。既没有不好之处,那就是好了。其实我觉得这些东西,所要表达的只有一个内容——迷失。现在许多青年都很苦闷,出路问题、婚姻问题、升学问题……使很多青年彷徨挣扎,而有迷失的心情。于是,这一代就成为迷失的一代。有些青年是真的迷失,有些为了要迷失而迷失,文学作品也急于表现这种迷失,最后就真的迷失得毫无方向。所以,我觉得这种文学与其美其名曰‘意识流’,还不如­干­脆称之为‘迷失文学’更妥当一些。”

柳笛不禁拍案叫绝。解气!实在解气!她最讨厌那种把别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文学作品,这一番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不过,更让柳笛惊讶的,不是海天对文学的独到见解,而是他对人生竟看得如此透彻,在《名誉与死亡》这篇文章中,他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名誉是什么?说白了,名誉就是别人对你的看法。你有没有好的名誉,不是你自身是否清白的问题,而是别人承认与不承认的问题。因此,从古至今,多少人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捍卫自己的名誉。这样做实在是一个最无奈而又最有效的选择,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不容易体谅活人,却很容易体谅死人。对于活着的人,人们很容易想起他的坏处,而对于死去的人,人们很容易想起他的好处。所以用死亡证明自己的清白,虽然会搭上一条­性­命,却多数都能达到目的。只是,每一条求证名誉的鲜活生命,都能更深一步验证了这个社会的残酷!”

柳笛反复读着这段话,虽然感觉沉重而尖锐,却说出了许多她还不能看透的问题。以海天那21岁的年龄,居然能把人­性­、社会和人生看得如此透彻,他该有多么敏锐的观察力和多么深刻的思想!不过,柳笛总觉得这样“一针见血”的风格,似乎在哪里领教过。可是,这种感觉只是脑海中浮动的影子,既抓不住,也看不清。总之,这几天,她对海天这个尚未谋面的人,已经由惊讶到赞叹,由赞叹到欣赏,现在,看了这本《海天寄语》,她对海天,简直就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于是,那个夜晚,“海天”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而照片上那个深刻而热情的青年,则第一次走进了她的梦中。

苏文夫­妇­对柳笛照顾得无微不至。在苏老师身上,柳笛的确感到了一种父爱——爱得那么深,教得那么细,管得那么严。尤其是,苏老师也是研究古典文学的,这使柳笛觉得他更像自己的父亲。不过,柳笛感到苏老师比父亲在古典文学方面的造诣要深得多,这一段日子,柳笛在他身边真是受益非浅。苏伯母则是一个地道的“慈母”。每次柳笛来到竹吟居,她都会准备几样柳笛爱吃的小菜。一次柳笛觉得过意不去,劝苏伯母不要那么费心了,苏伯母却笑吟吟地说:“做菜就要人爱吃呀!以前,我那海天总是吃得盘子碗都底朝天,他常对我说:‘妈妈,如果我变成大胖子,就要你负责!’那时他才结实呢!这几年他在外面,”她悄悄摇头,低低叹息,“真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了!唉!”

苏伯母那一声牵肠挂肚的叹息,引起了柳笛好一阵酸涩。是啊,海天为什么经常不回家呢?可能太忙碌了吧。柳笛知道这老两口都很挂念他们的儿子。苏老师很少谈起海天,但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那份牵挂。苏伯母则经常在柳笛面前提起海天的一些往事。一次,她拿出海天的影集让柳笛看。柳笛一张张翻看着,看得多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海天有些面熟,似乎从哪里见过。可是怎么想,她也想不起来。也许海天太符合她心目中的男子汉形象吧。心目中的男子汉?柳笛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热。然后,她翻到一张海天扣篮时的照片。那扣篮的动作是那样潇洒,简直可以和迈克尔﹒乔丹媲美。柳笛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惊喜,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他还会打篮球?”

“他是中文系篮球队的队长。”苏伯母一脸的自豪,“当时,中文系篮球队是唯一一支能和学校篮球队抗衡的队伍,原因就是他打得太­棒­了!你不知道,他一打起球来,能让全场观众跟着疯狂,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们。”

“那里面肯定有他的女朋友吧。”柳笛悄悄问着,不知为什么脸就红了。

“女朋友?没有。”苏伯母摇摇头,“这孩子心太高。不瞒你说,大学四年,追他的女孩子能有一个连,可他就是一个也看不上。他对女朋友要求太高,他倒不在乎漂亮不漂亮,但要有气质,还要够得上他的­精­神境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灵魂能够交融在一起’。唉!”她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我夸自己的儿子,他的境界太高,一般人是达不到的。”

柳笛点了点头,深有同感,一旁默不作声的苏老师却开口了:“海天这孩子,对待爱情是相当认真的。他不轻易交付自己的情感。那次,他的一个朋友,就是那个法国留学生,因为失恋闹着要自杀,他把那个留学生硬拖到‘爽挹斋’,寸步不离地看守了三天三夜。我听到他对那个留学生喊:‘你不值得去死,除非,你的爱情是值得用生命来诠释的!要死,也要为值得你去爱的人而死!’正是这句话,点醒了那个留学生,也感动了我。知道吗?咱们海天如果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会用自己整个生命去爱她,必要时,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去死!”

柳笛叹息了。能让海天为她而死的女孩子,该是多么超凡脱俗啊!大概不能是人间女子,而是一个仙子吧。苏伯母似乎也有同感,她感叹着说:“我看这一辈子,他也找不到这样的女孩子。”

“那可不一定,”苏老师颇有含义地看了柳笛一眼,“他离家这么多年,也许已经找到了这样一个姑娘了。”

柳笛注意到了苏老师的眼光,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慌乱。她知道,自从看了《海天寄语》后,只要一听到“海天”这两个字,她的心头就似乎掠过了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无法捉摸,也不敢正视,但无法否认它的存在。难道,苏老师也发现了她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她注视着苏老师,发现他的眼里并没有怀疑与嘲弄,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搭讪着说:“海天哥春节总能回家吧。那时,如果有女朋友,他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第一次叫出“海天哥”,柳笛突然感到有些害羞。可是苏文夫­妇­却沉默了。也许让海天回家过春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晌,苏老师下定决心似的说:“是的,他该回家了。无论如何,这个春节,我想尽办法,也要让他回家。”

天,回一趟家,也要让父亲“想尽办法”,这个海天,大概是个“工作狂”吧!不过,海天真的要回家了!春节,她就会见到海天了!柳笛真渴望见一见这个大名鼎鼎的“海天”,她甚至觉得,为了见到海天,自己宁可不回家过春节,哪怕——海天真的带来了女朋友。不过,他的确有女朋友吗?

那天晚上,柳笛提前回到“爽挹斋”,躺在床上,忽然模模糊糊地听到苏伯母对老伴说:“这个柳笛,倒和咱们海天是一对儿。”然后,是苏老师的声音:“只可惜……”

“怎么?”苏伯母不以为然地说,“海天,会连这样的女孩子都看不上吗?”

“只怕,”苏老师的声音又沉重起来,“只怕柳笛看不上他。”

看不上海天吗?能看不上海天吗?柳笛想着,想着,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涩,和一种模糊的甜蜜。反正,海天要回来了,她,总能见到海天吧!

就这样,海天的影子,开始涂满了柳笛的思想和梦境。大学的生活,是那么丰富的,那么多采多姿的,那么忙碌而又那么充实的,那么充满了梦幻又充满了理想的,柳笛忙着认识,忙着吸收,忙着汲取,忙着梦想和憧憬。于是,章玉的名字,就在她头脑中逐渐淡化,在她的生命中逐渐淡化,淡化成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影子。她忙着,忙着,忘了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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